31
山路陡峭蜿蜒,鑿開的跑道上支着照明用的橙橘色筒燈,忽明忽暗,像是山上的引路人。
刺骨寒風瑟瑟作響,刮得向晚忍不住眯起雙眼。她聽到半山腰上傳來的引擎轟鳴聲,和輪胎快速摩擦過地面的尖刺聲。
賽道起點處停着一輛黑色布加迪,車身流暢低調,改造過的輪毂性能極好。黑車卧在夜空下,随時做好利劍出鞘的準備。
陳景堯見她愣在原地,笑了下,“不敢?”
說着就要将那只紅色頭盔放下,漫不經心道:“那就進去等我會兒,別又凍着。”
向晚看他,徑自把頭盔接過來。她掂量下,輕聲道:“這顏色不太好看。”
陳景堯輕輕挑眉,低頭揿滅煙。他低笑聲,又像是拿她沒轍。“下回您提前吩咐聲,給您挑個好看的。”
向晚總覺得,他俊臉上袒露的,無聲而又溫和的笑容中,竟也會隐隐透着一絲疲憊。
她什麽也沒說,任由他牽着,往車邊走。
直到坐上這輛布加迪的副駕,她才開始有癫狂的真實感,純粹是後知後覺的害怕。
向晚指尖揪着帽沿,偏頭去看陳景堯。
男人已經戴上頭盔,垂着眸慢條斯理在整理手套。他側臉冷峻,劉海垂在額前,有恍惚卻能駕馭的少年感。
眉眼深邃,高挺的鼻梁像是天生被造物者偏愛,唯有一雙緊抿的薄唇,暴露出幾近冷恹的情緒。
陳景堯餘光裏和向晚的目光相撞,他掀眸問她:“緊張?”
“有點。山路很長嗎,我……”
陳景堯:“晚晚,你不用勉強自己。要真害怕,就下去等我。”
向晚咽了咽口水。
她想起自己曾經在網絡上看到過這樣一句話——心疼與共情的發生,是愛破綻百出的伊始。
起先不明白,直到現在她坐在陳景堯身邊,從他游刃有餘的語氣中嗅到難以言喻的煩躁與無謂開始,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冷靜。
她戴上頭盔,眼神澄澈又認真地看着他說:“我信你。”
陳景堯握方向盤的手微頓,借着錯落的火光看她。一方在明一方在暗,她的臉正巧落在照明燈下,有種視死如歸的壯烈。
沒有谄媚的迎合,反而是恰到好處的真誠。
未免有些傻氣了。
或許是心跳打亂節拍,或許是頭盔的尺寸對向晚來說還是過于大了,調節帶上的搭扣怎麽也扣不好。
陳景堯失笑,傾身過來替她整理。他的呼吸熾烈,氣息卻如凜冽冬日。
“就不怕我真把你往溝裏帶?”他沉聲問。
向晚的鼻尖抵着他的下颌,柔軟細膩。
她伸手捂住他的唇,不準他再說。呼吸萦繞間,她輕聲開口:“再不濟也有陳公子陪我一起啊。”
陳景堯退開些,默了半晌,最終笑了下。他捏了捏她鼓起的臉頰,“安全帶。”
“哦。”
誰能知道,這地兒還藏着個供貴公子們玩票的俱樂部,山路也是全封閉的專業賽道。
謝禮安叼着煙走過來,彎腰單手搭在車門上懶散問:“跑一圈兒?”
陳景堯睇他一眼,沒搭理,二話不說踩下油門,蟄伏在暗的布加迪不受控制地極速前進。
別說謝禮安,就是向晚也有些反應不及。
她伸手死死抓住安全帶,耳邊的吶喊聲和尖銳的口哨聲此起彼伏,像是要把整個賽道點燃一般。
謝禮安那句卧槽也随着狂風逐漸飄逝遠去。
方齡站在他身後,目光定在布加迪的車尾燈上。她哇了一聲,“好帥好刺激。”
謝禮安剛吃一嘴的灰,轉頭就聽見她當着自己的人誇別的男人,伸手一拽将人抵進懷裏。
“當你男人面兒說呢,沒良心。”
方齡看他,“你才不是。”
謝禮安低頭箍住她的腰,咬她上唇,“怎麽不是,難不成你這輩子還想找別的男人?少做夢了。”
“誰跟我結婚誰就是我男人。謝公子,你才是少自作多情了。”
方齡推開他的手,徑自走遠。
謝禮安站在原地一言不發。他深吸口煙,沒跟上去。
脫離掉起點明晃晃的燈光,車尾右擺後很快沖上山坡。邊界也驟然變暗,完全将車裏兩人吞沒。
黑暗放大了感知,排氣聲和引擎轟鳴聲四起,呼嘯而過的山風蕭瑟,溫度也更低。
向晚太陽穴突突地跳,腎上腺素跟着飙升。她後腦勺貼着座椅,不敢往前看,微微偏頭。
陳景堯神色自若,冷靜地操控方向盤。
他手感優異快速,車子每過一個彎道都會有極速失控的漂移感。
這種感受很像向晚去游樂場玩過山車,眼前的路是萬丈深淵。雙腿灌鉛,五髒六腑也跟着失重,卻沉迷于不受控的危險,要把全身的戾氣通通丢到腦後。
這條山路陳景堯開了無數次,他餘光瞥過向晚的臉,打轉方向盤後沉聲道:“向晚,呼吸。”
向晚搖頭,她的聲音陷在空氣中,“陳景堯,我,我好像不能呼吸了。”
車身如箭,比剛才更快,嗖得一聲往山頂去。群山環繞,一峰高過一峰,最終停在荒山造林的空地上。
向晚閉着眼,只覺心髒劇烈跳到嗓子口,慢不下來。
直到身邊啪嗒一聲,火光四起,她胸前上下起伏着,緩緩睜開眼。
“我們還活着嗎?”怯生生一句話,哪還有剛上來時候的豪情壯志。
陳景堯吐口煙,被她逗笑。
他目光灼灼,湊過去親她耳根。溫熱的呼吸噴灑到脖頸,他嗓音喑啞道:“晚晚,跟着我才是地獄。”
向晚回神,她眼眶泛着生理性的淚水,唇色有些白,反問他,“那會是有來無回嗎?”
車窗早就升起,荒山上沒有燈,唯有兩束車前燈打着,好似獵豹的雙眼。
陳景堯意有所指:“來了還想回?”
“陳公子真霸道,游戲規則也非得你來定?”
魂都丢過一回,向晚膽子大了不少,她直勾勾看着他,沒躲閃。
“這麽貪心要做我的主?”
“陳景堯,你知道圍城嗎?”向晚說,“外面的人想進來,怎麽就知道裏頭的人不想出去?”
陳景堯眸光瞬暗。他盯着向晚這張唇,一開一合的,分明誘人得很,偏叫人想要洩憤般咬上去。
向晚躲開來,推他,“我有點頭暈。”
“那下車吧。”
摘了頭盔裹上圍巾,坐在車裏還不覺得,直到推開車門兩條腿落在地上,向晚才知道自己腿軟的幾乎站不穩。
幸好陳景堯走過來,攬上她肩膀,将她整個人提住,才勉強堪堪站穩。
他将她放在車前的引擎蓋上,站到前面抽沒抽完的煙。
向晚挪了挪屁股,眼神不自覺落到山下。
那處燈火通明,和他們眼下待着的地方截然不同。
“那裏就是我們剛才出發的地方嗎?”向晚絲毫沒把身下的豪車當回事,兩條腿前後晃着問他。
陳景堯喉結輕滾,應了聲。
“那我們爬了幾個山頭,感覺好遠。”
“這座山不是正規賽道。”
“你經常來嗎?”
陳景堯搖頭,“第一次。”
向晚無語,“那你一會兒還認識下山的路嗎?”
“不認得不也還有你陪。”
這人,笑得跟個吸人血氣的男妖精,把她的話原封不動地還過來。
不過向晚發現,比起那個事事妥帖,光風霁月的陳四公子,溫和淡漠的像個不真實且難以接近的谪仙,她還是更喜歡他現在這樣。
周身帶着股不自知的,混不吝的痞氣,做着與他身份不符,“玩物喪志”的愛好,丁點不像陳四公子該有的模樣。
可越是這樣,反倒叫人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沒那麽遠了。
他的情緒落在實處,雖然不曾言說,卻變得豐富起來。
“你玩賽車很多年了嗎?”
陳景堯轉身揿滅煙,坐到她旁邊,“高三。那時候壓力大,朋友帶着随便玩玩。”
向晚不敢茍同。
這樣娴熟且不要命的玩兒法,一點也不像是随便玩玩。
向晚的手揪着大衣袖口,“那是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來放縱一下嗎?”
陳景堯沒有放過她手上的小動作,漫不經心道:“你怎麽知道我是心情不好才會來?”
“随便猜的。”她斂眸,将吹散的頭發攏到耳後。只當停止這個話題。
陳景堯也沒有接,只問她:“晚晚,剛才在車上,你是什麽感覺?”
向晚沉吟片刻。
“剛開始是害怕,感覺自己要被撞碎。後來發現沒有,身體被重組,又有些反骨的刺激。還挺爽的?”
“那再來一次?”他問。
“不要。”
陳景堯沉聲笑,伸手撫過她的頭發。
向晚被這道笑容抓住,有一瞬失神。她舔了舔幹澀的唇瓣,輕聲道:“陳景堯,我好渴,我們下山吧。”
“車裏有水。”說着他翻開儲物櫃,拿了瓶礦泉水遞過來,“再陪我待會兒。”
其實,離了聲色犬馬的歡場,他也就是個孤寂的凡人。
向晚仰頭喝水,冷水滑入唇腔,不禁又覺得有些冷。
陳景堯重新将她攬到懷裏,“明天我帶你去號個脈,總這樣畏寒怎麽行。”
“號脈?喝中藥嗎?”
“不想?”
“沒人愛喝吧,我也沒有要調理身體的必要,喝中藥幹什麽。”
陳景堯沒說話,但向晚知道他也不過是随口一說,哪有這功夫陪她耗的。
索性也不再開口。
這座山荒僻得很,山腳下的燈火看似近,實則很遠。遠山近霧,寂靜的沒有一絲聲音,他們兩個就像被困在這一隅天地裏,不願走入喧嚣。
天空又開始飄雪,向晚躲進陳景堯懷裏,再不肯探出來。
陳景堯低頭,“頭還暈嗎,回車裏?”
“不暈了。”她搖頭又點頭,求之不得回車裏。
陳景堯将她從車上抱下來,往駕駛座上帶。
他動手按開空調暖風,調整座椅靠背,讓向晚盡量可以坐的舒服些。
這時候不禁開始有些後悔,今天不該開這輛車出來的,多少有些狹仄了。
謝禮安的電話打進來,連着車載音箱。
“人呢?就這麽走了?”
陳景堯手沒停,“怎麽。”
“商晔組的局,說去吃涮羊肉。”
陳景堯仰頭翻轉毛衣,嗤一聲,“不去。我家姑娘怕冷。”
說完就挂斷了。
向晚的背抵在方向盤上,位置優勢下,人也坐的比他高些。她臉紅的厲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剛才那句話。
只得垂眸,推他伸進毛衣造次的手。
她在他手上抖的厲害,不禁懷疑他是故意将她拐到這兒來的。
“晚晚,你會後悔上我車的。”陳景堯忽然道。
向晚不明所以。
她不知道他說的是今天還是過去,他這輛車她早就上了,哪還會掉頭的機會。
向晚埋在他肩頭,指尖用力撓進他肌肉皮膚,似懂非懂地擡頭看他。
直到唇被封住,外頭的雪越下越大,裹挾着雨落在車身,發出簌簌的響聲。
陳景堯将車燈關上,驟然間整片山林歸于平靜。
向晚身體也跟着顫了顫,她将他抵出去,殘存着的幾分理智如一根繃緊的琴弦。
“陳景堯,別在這兒。”
“沒人。”陳景堯再次貼上她的紅唇,撚含住不放,“晚晚,相信我。”
最後三個字又讓向晚莫名臣服了,他今晚實在犯規。
繃着的弦輕而易舉被拉斷,向晚亦是控制不住地被他标記着,一寸賽過一寸。
她後腰被冰涼的方向盤摩挲的很疼。兩腿攏在座椅上,膝頭微微用力,留出一些餘地來,像是給他騰空間。
藍色牛仔褲從未有過的憋屈,褪到不該存在位置,與極致的黑色座椅形成兩道冷色關系,突兀明顯。
遠處有兩道此起彼伏的轟鳴聲傳來,沿着蜿蜒的群山與竹林。遠到仿佛隔着一個山頭,令向晚忍不住低顫出聲。
她臉埋進他胸膛,像是做了不得了的虧心事。
陳景堯将她灼熱的呼吸接下,手騰到後背輕輕拍了下,“慌什麽?”
向晚差點哭了,“你這個騙子。”
她鼻腔泛酸收緊,緊跟着是通往花園的花/徑,施肥澆水後,比平常更加坦闊易行。花匠耐心十足提着水往裏鑽,不停澆灌。
花朵朝上而伸,撞到喇叭上。“叭”一聲,車燈閃了兩下,照亮向晚局促又驚慌的雙眼。
她再次落縮,去看陳景堯得逞後微揚的唇角。怦然的怨怼,帶着情/欲,讓今夜這場見面更加荒誕。
向晚臉頰緋紅,眼神朦胧迷離。
男人不甚分明的棱角成了女人最好的催.情劑,不論時隔多久,哪怕那時他已經不在自己身邊,她仍舊忘不了這一晚。
勾纏的銀絲被拉開,感官也被放大。車身連帶着整個視角都颠動一下。
“誰都看不見。”
“晚晚,你放開點,按我之前教你的去做。”
向晚搖頭。
陳景堯不再靠說的,掐着她的腰重新拿回掌控權。誠然這樣逼仄的空間,任誰都不會舒服。
礦泉水瓶身随着晃動泛着銀光,水流滴滴答答綿延不止,在車廂內來回空響。
雪景山霾,車身後人影憧憧,光暈朦胧模糊,點綴着光禿禿的枝頭,徹底将這座野山點亮。
看我這陽間作息能堅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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