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這晚的荒唐勁讓向晚不願細想。
她只記得自己像得了一特殊定制的玩具。玩具很石更,很耐玩兒。每當向晚覺得自己将它蹂捏的破爛不堪,就快要繳械,它還能更石更,質量好到持久不衰。
最後玩玩具的人累癱,表示再也不玩兒了。玩具本身還屹立不倒。
向晚不禁氣惱,睡迷糊時還不忘踹上一腳,向陳景堯表達一個強烈差評的意見。
惹得對方忍俊不禁,大笑兩聲。
春節前夕,臺裏的轉正名額正式敲定。
民生組特意給向晚辦了個慶宴,祝賀她正式走上新聞人這條不歸路。
向晚聽到這番話忍不住笑出聲,“有多不歸?”
李禹恂敲了敲碗,“我先說我先說,手機24小時開機,随時standby算不算?”
緊接着同事們分別一個個接上。
“采訪無良商家被潑一身水算不算?”
“被爆光企業威脅人身安全算不算?”
“做好的選題被斃怕開天窗臨時焦頭爛額找素材算不算?”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惹的衆人哄堂大笑。
最終一起舉杯,話不多說,眼淚和心酸都藏在酒裏。
這場聚會結束的早。
大部分人都拖家帶口,白天也被磨的沒了脾氣,沒續第二攤,早早回去休息了。
喬可希之前接的那部網劇戲份不多,前天就殺青了。她人剛從大西北回來,特意開車過來接向晚。
所以當李禹恂站在路邊,剛要開口問向晚要不要送她一程時,一輛白色奔馳開過來緩緩停在他們面前。
向晚透過擋風玻璃看到喬可希的臉,她和李禹恂揮手道別,很快坐上車。
車子重新開上正道。
喬可希順着後視鏡望去,調笑道:“追求者啊?”
向晚搖頭道:不算吧,他沒挑明說過。”
成年人都不傻,這點覺悟還是有的。
對方不說,就算她有所察覺也不好說什麽,總不見得自作多情。不捅破這層窗戶紙那才叫好。
向晚瞥過車方向盤上的圖标問:“什麽時候換的車?”
喬可希:“昨天剛提的。”
她之前開的那輛二手高爾夫性能不太好,半路總莫名熄火。放在京市的路上就跟毒蟲似的,老挨人罵。她想換車挺久了,一直下不了決心。
這回不僅換了,還弄了張京A的牌照,這步子跨越的多少有些大了。
“公司配的呀?”向晚眨眨眼。
“那哪能啊,就我們那小破公司,統共就靠一個人賺錢,不摳就不錯了。”喬可希打轉方向,“別人送的。”
向晚笑,“新男友?”
“算是吧。”喬可希含糊其辭,反而仔細朝向晚看過來。
“你這什麽情況,我沒記錯的話這包還是兩年前生日我送你的吧?真沒想到,陳公子那麽小氣啊。”
向晚低頭看了眼,不以為然,“我又不跟他一輩子,還能頂着陳景堯的頭銜招搖過市?回頭就摔個跟頭滿頭包,誰睬我?”
喬可希不得不佩服她的良好心态,“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你這小腦瓜子還挺清醒。”
換來向晚自嘲一笑。
“晚晚,林峻豪前兩天來找我了。”
“他找你做什麽?”
“問我你搬去哪兒了,說你把他拉黑了,他現在聯系不到你。還說自己是鬼迷心竅着了別人的道才會做那些事。總之裝可憐博同情呗。”
向晚皺眉道:“你別理他。”
“我當然不會理他。我就覺得挺可笑的,他當年追你追的多狠啊,這才沒兩年呢就劈腿。還有他找的那女的什麽情況,玩兒替身文學?那也不能就找個低配版的啊,他是不是還覺得自己挺長情?”
“男人不都這樣。”
喬可希忍不住笑出聲,“你現在還挺看破紅塵啊。”
“那是,哪天失業了我就去尼姑庵敲木魚去,還能混口齋飯吃。”
車子開進隧道,阗靜漆黑的夜霎時被橙黃的銀河取代,不經意将兩人的笑聲沖散。
喬可希和向晚又去吃了點宵夜。
向晚聽喬可希說劇組那點事兒,她忽然想起方齡來。
她邊燙碗筷邊說:“下回給你介紹個新朋友,我覺得你們倆一定能合得來。”
喬可希反倒有些吃味,“我這才走多久你就被別的女人勾走了魂吶。”
向晚笑的不行,“哪有那麽誇張啊。女生的友情不就是從你陪我上個廁所,我陪你吃頓飯開始建立起來的。”
喬可希說:“你可不是随便交朋友的人。我還真有點好奇了,等什麽呢,快把人喊出來。”
向晚有些猶豫,“還不知道她有沒有空呢。”
她點開微信,給方齡打電話。
方齡接的還算快,她那頭有點吵,哄鬧間喊了一聲向大美女。
招呼完,她應該是走到了相對安靜的地方。
聽見向晚約她出去吃宵夜,她有些歉意回道:“不好意思啊晚晚,我在外面。”
方齡沒明說,但向晚大抵猜到她是和謝禮安在一起。
“沒關系,那下次再約。”
說完兩人挂了電話。
方齡拿着手機轉身回到包間,坐到謝禮安身後。
今兒場子鬧騰,幾個男人圍在牌桌上打牌談事情。
謝禮安偏頭看她,低聲問:“誰這麽晚還給你打電話?”
方齡看了對面的陳景堯一眼,“向晚。”
謝禮安挑了挑眉,饒有興趣地笑了聲,“她找你做什麽?”
“只許你們男人有事聊,就不許我們女人聯絡感情了?”
她身子往後靠,語氣有些陰陽怪氣。單就沖謝禮安的,左右她也不怕得罪人。
得罪了才好,叫他厭了更好。
謝禮安哂笑,也不在意方齡當衆下他的面子。他将她摟進懷裏,一擡眼就對上陳景堯那雙冷恹的黑眸,調笑道:“這牌打的可真沒意思。”
陳景堯今天心情不好,在場的但凡有點眼力見的都瞧的出來。他随手點根煙叼在嘴裏,半斂眸,興致缺缺地看牌。
商晔見他今晚當散財童子當上瘾了,忍不住嗤道:“你要氣不順不如趁早散了,別在這找哥幾個的不痛快啊。”
陳景堯撩下眼皮,“錢沒贏夠?”
謝禮安被煙嗆的咳了兩聲,“這錢拿着老子都嫌燙手不是。”
聲色場人聲鼎沸,這會兒卻跳脫的尤為空寂。
陳景堯心下冷然,瞬間覺得沒意思透了。他把手上的牌扔出去,說了句不打了。
撲克牌落在桌上,激起一道清脆的響聲。聲音不大,卻擲得衆人心下一驚。
方齡盯着陳景堯的背影,湊到謝禮安耳根問:“陳公子這是怎麽了?”
謝禮安親她唇角。他眼神炙熱,語氣難得正經,輕聲道:“心肝兒,一年裏咱唯獨今天別惹他。”
時針倒退到萬安陵園。
晨曦初露,一輛黑色奧迪低調駛來,緩緩停在正門口。
司機下車拉開後座門,只見陳景堯一身黑色西裝,周正莊肅。他俊臉上表情淡漠,下車後扭緊西裝扣子,就站在陵園正門的階梯上等人。
直到八點整,又一輛黑車開進來。
陳景堯走下臺階,替人開車門。
陳偉森偏頭看他,點點頭,沉聲道:“你來挺早,我沒遲到吧。”
他說這話時,天邊的第一縷陽光撥開雲霧,照耀在陵園石牌坊大門上。影影綽綽的夕陽,沖散山間低迷的晨霧,迎來豔陽高照的一天。
陳景堯頭微微低着,他面若泰然,眸底一片冷寂,輕聲道:“人都不在了,您遲不遲的也不作數,沒人同您計較。”
兩輛車的司機自覺走遠。
縱使已經走的夠遠,一陣風吹來,他們還是能感受到不遠處兩父子之間,那點不可言說的劍拔弩張。
陳偉森瞥他,臉色微沉,“這麽多年過去,你還在記我。”
“我記不記您的,又有什麽要緊。”陳景堯笑笑,“您還在乎這個?”
兩人步伐緩慢往陵園上走。
陳偉森深深看他一眼,行至半山腰,到底沒說什麽。
不知道是心裏還存着幾兩愧疚,當真不敢在這地方接他的話。叫人不禁相信,他也有忍耐不表的時候,是不是還不算爛到骨子裏。
祭祀用品早有人跟過來準備,陳景堯垂眸蹲下,沒說話,手上動作卻是沒停。
反倒是陳偉森,站他身後,絮絮叨叨說了不少。
兩人下山已是一個小時後,司機替陳偉森拉開車門,臨走前他深睨陳景堯一眼。
“故人已逝,你怨我這個做父親的也好,左右我還是你老子。你骨子裏流着我陳家的血,既姓陳,沾了多少金就會有多少身不由己。”
“景堯,不光是我,你也是。”
說着他坐進去,留下一句:“這世上的好事總不好叫我們陳家人都占了。”
陳景堯敲根煙出來,摸了摸口袋,沒找到打火機。他掀眸,忍不住嗤笑聲,“誰說不是。只是現在誰還不知道,您才是最得償所願的那個。”
陳偉森定着,仰頭看他,難得沒同他争辯。
直到他那輛車開遠,連尾燈都看不見,陳景堯這才動手,慢條斯理地将煙折斷。
向晚回到家裏已經十點半。
接到陳景堯電話時,她剛準備洗澡。
自打上回到現在,兩人已經有半個月沒見面。微信上倒是一直有在聊,不頻繁,互不打擾亦給足彼此空間。
所以今天這麽晚接到他的電話,向晚愣了片刻。
陳景堯的聲音一如既往平靜,他在電話那頭笑了下,輕聲道:“能主動約別人就不知道主動給我打個電話。”
向晚将睡衣扔回床上,了然道:“你也在呀?”
方齡跟着謝禮安,憑謝禮安和陳景堯的關系,情報互通這事太正常不過了。
陳景堯聽着她沒心沒肺的話,忍不住笑,笑的被煙嗆到咳起來。他聲音溫和,帶着點蠱惑意味。
“那你願意來嗎。”
向晚幾乎忘了自己是怎麽到鎏金會所的。
好像只是因為陳景堯這麽若有似無的一句話,她心裏竟就輕而易舉松動起來。怪只怪她吃他這套,一句過分征詢且尊重她意願的話,就能叫她當下熨貼起來。
她到時,會所經理就在門口候她。
經理在鎏金幹了不少年頭,昔日裏見慣了大場面。當他問陳景堯,這位向小姐長什麽樣,又如何辨認時,陳公子竟有些給他問住了。
還是方齡撥了撥指甲,漫不經心沖他說:“你往那門口一站,全身上下沒一件名牌的就是向大小姐。”
經理表情多少有些錯愕。他去看陳景堯,像是在等他示下。
陳景堯默了半晌,撣了撣煙灰笑道:“嗯,最漂亮的那個。”
經理忐忑的一顆心,直到見着向晚才算是落地。單就陳公子形容的那兩條,真要說起來實在沒什麽特別的。
能上這鎏金來的姑娘,哪個不漂亮?漂亮在這地兒,真不知是褒還是貶。
就經理往門口站這麽一刻鐘的時間,就見到多少個漂亮姑娘。數不清的。
向晚還真就不一樣。
姑娘們向來秉承着要風度不要溫度的信念,各個清涼。
她倒好,裹了件白色大衣和杏色高領打底衫,脖子上一條淡色系的圍巾,将自己那張清冷出塵的臉恨不得藏起來,真有股能多穿絕不少穿的勁頭。
若說渾身上下最打眼的,僅有那雙包裹在牛仔褲裏的長腿,筆直纖細。
經理眉心一跳,這時候才真正意識到陳公子那句漂亮究竟什麽意思。
他态度更加殷切,上前迎:“向小姐?”
向晚愣怔,“你好。”
“陳公子讓我迎你進去。”
“麻煩了。”
向晚跟在經理身後,打量這處建造得如中式庭園的私人會所,道一句銷金窟也不為過。
瞧着再低調不過,卻又處處透着非同尋常。就這豎在包間門口的手繪漆畫描金隔斷,便是絕筆。
向晚繞過屏風走進去,裏頭站了不少人,卻沒見着陳景堯。
有人上下打量她兩眼,話是同經理說的,說陳公子他們在後頭的賽車場。
經理應下,又重新帶向晚出門。
沒等人拐出那道屏風,就有人忍不住出聲議論:
“這就是甩了林二少轉頭攀上陳公子那位?我看長得也就那麽回事,真當有多國色生香,叫陳公子五迷三道的。”
“林二少能跟陳公子比麽,換做你你會怎麽選?”
“話是這麽說的沒錯,就是忒沒良心。聽說和林二少是校園戀愛,這不也是說分就分,沒一點拖泥帶水的。”
她們說話沒避諱着,更是半點不客氣。
半晌,不知角落裏誰跟着嗤了聲,“爬到陳四身邊又能如何,她還能逼陳四娶了她不成。”
這話落下,衆人接二連三笑,“就是。”
向晚斂眸,将議論聲一字不落消化了。她指尖攥緊背包,頭也沒回,思緒卻是跟着這些言論不自覺定格在包間裏。
等她回過神,人已經被經理帶到後山的空曠處。
塵土飛揚,遠遠望去,這地兒就跟憑空捏造出來的一樣。背靠山頭,虛晃刺激。滿賽道的旗幟随風搖擺,紅色跑道上引擎聲轟隆不絕。
向晚擡頭去看,只見陳景堯只身站在跑道上,賽車服穿在他身上,寬肩窄腰,拉鏈拉到脖頸喉結處,劉海微垂。
原來他跳脫出矜貴肅雅的皮囊,底下竟是這樣一副恣肆散漫的模樣。
向晚一顆心莫名揪緊。
陳景堯手上夾着個黑色頭盔,他将另一頂較小的紅色頭盔遞給向晚。
山間朦胧的霧氣蜿蜒曲折,連綿不絕。
莫名虛無的不真實感湧上心頭,向晚看到陳景堯眼底藏着的那抹,諱莫如深的孤寂與落寞。
他在笑,像個生在黑夜裏的妖精,在邀請她,“晚晚,敢上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