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接到謝禮安的電話時,陳景堯剛從警局出來。
他這陣子是真忙,公司事多,家裏更是不消停。但也不至于完全抽不出時間和向晚見面。
說白了還是那天種下的果,讓他覺得沒什麽意思。
歡場上來來去去,圖的不過是片刻歡愉。他這人務實,要真別扭也沒必要繼續。
可他到底把情緒控制想的太過簡單。
向晚默不作聲,他應當慶幸。可眼下沒有,反而化作無邊的不得勁。
他站在車旁,看着陳嘉敏被助理攙扶出來,臉色陰沉到極致。
陳景堯前陣子剛撤了她的禁足令,沒成想短短兩周不到,她就惹了事。
起因是她在京郊別墅辦了場轟趴,請的都是圈內的男模和一些流量小男星。
京圈裏頭玩的開的名媛不在少數,以陳嘉敏的身份很快就能召集到一票人。男男女女一塊玩兒左不過那點事,可圈子裏什麽亂的都有,也總有人不知天高地厚,皇城根下都敢碰些不該碰的。
陳嘉敏從小受陳家耳濡目染,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她父親,陳景堯的二伯仕途走的并不順利,前陣子被明升暗貶,便是因為腦子拎不清,找不準風向。
所以陳嘉敏向來是屬于有心無膽的那一類。她不知道有人真敢在她的場子裏瞞着她,帶些不幹不淨的東西。
直到她喝高了,十幾個警察從外頭闖進來,音樂聲嬉鬧聲瞬間被喊停,她人還有些沒清醒過來。
一鍋全給端回了警局,排隊做尿檢。
那套別墅挂在她名下,局也是她組的,頭一個審的就是她。她被盤問許久,好在最後尿檢結果出來沒有問題,這才能被保釋。
陳景堯站着抽煙。夜裏風大,他抖落兩下煙灰,觑着陳嘉敏那雙不敢同他對視的眼睛,冷聲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空。”
陳嘉敏吸了吸鼻子,“四哥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陳景堯冷哂,“是給我惹麻煩?”
“是我給陳家惹麻煩。”她眼眶濕潤,“可我也不知道那幫人膽子那麽大,敢弄那種東西……”
陳景堯懶得聽。
這事鬧的動靜大,半個圈子家裏都來了人,其中不乏從小和陳嘉敏一塊兒在大院長大的小孩。
是老爺子親自給他打的電話,吩咐他将事情料理幹淨。這些髒的臭的,出了這警局便聽不得半個字。
殊不知陳景堯這陣子脾氣沖的很,集團裏上上下下噤若寒蟬,生怕被這團火殃及。
唯有陳嘉敏搞不清楚狀況,還敢往上頂。
就拿今兒會議來說,項目總彙報途中一頁PPT上的logo沒更新,原本這事算不得什麽,集團內部消化的事,哪知陳景堯當場開了腔。
他平時說話有分寸,向來不太會當衆給人難堪。最近實在性情不定,逮着人數落一通,也不管人是集團元老,半點面子不給。
助理将陳嘉敏扶上車,徑直上了副駕。
陳景堯的電話跟進來,他人站在風口接,風吹的他垂直的西褲來回搖擺。
怎麽也沒想到謝禮安會來上一句——“過來把你女人接走。”
謝禮安沒頭沒尾一句話,惹的陳景堯一愣。
他垂眸撣落煙灰,沉吟片刻冷聲道:“在哪裏?”
謝禮安報了個地址給他,就急匆匆挂斷了。
陳景堯吐口煙,一根抽完,站外頭等身上味道散了不少,才拉開車門上車。
他吩咐司機先将陳嘉敏送回大院,随後又報了個地址。
等車子停在方齡那套房子樓下時,已經快要一點。他耐心淺,三兩步上樓。
開門的是謝禮安,他側臉有兩道紅印子,像被女人指甲刮的。人走出來時大衣就拿在手上,鞋也沒換,幾秒後身後門啪嗒一聲阖上。
陳景堯蹙眉,“人呢?”
謝禮安看他,“走了。”
謝禮安這會兒倒也不覺得自己慘了。比起他,陳景堯這丫的也好不到哪裏去。
他在陽臺上撥電話給他不過幾分鐘的功夫,等他再回到客廳,就看到向晚不知什麽時候起身,人已經靠在鞋櫃上穿外套。
方齡問她是不是要走,向晚點點頭說:“不打擾了,新年快樂。”
方齡其實不想她走的,但謝禮安太不按套路出牌,整的有些尴尬了。她也不想将自己和他那點事鬧的人盡皆知,所以只好和向晚道歉。
“不好意思啊。”
向晚眼神迷離,腦袋清醒,她搖搖頭,“我明天一早就要坐車回宜市的,本來也該走了。”
謝禮安這時走過來說:“陳四已經在路上了,你不等等他嗎?”
向晚穿上另一只鞋,無所謂笑笑說:“不了。”
說完她拿起包就走了。
謝禮安是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走勢,所以當他看到陳景堯風塵仆仆趕來,又撲了場空,忍不住谑笑兩聲。
“沒想到你也有今天。”
陳景堯低呵聲。他雙手插兜,跟謝禮安一塊兒進了電梯。
走這兩步時心裏不禁想,這姑娘脾氣倔得很,是打定主意,要和他一拍兩散了不是。不止心冷還心狠,手裏攥着一根紅繩,拼命往自己那頭拉。
陳景堯怕是真要被她氣笑。
兩個大男人杵在一起,他不動聲色看了眼謝禮安的臉,嗤笑聲:“你倒是玩兒的開。”
謝禮安舌尖抵過腮幫,笑了聲,“就喜歡這勁勁的,有意見?”
陳景堯懶得管他,只冷聲提醒他,說你小心別玩脫了不好收場。
鬧鐘響時不過八點。
晨光乍現,雪已經停了。只有皚皚雪霧,朦朦胧胧将京市籠罩在一片雪白中。
向晚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就打車去了火車站。
元旦連着周末,有三天假期。兩周前她就買了從京市往返宜市的車票,打算回去瞅一眼。
月初方秀英打過一個電話,說是向國忠最近身體不太好。他前陣子體檢,發現肺上面有一片陰影,醫生建議趁早幹預。
從京市到宜市,高鐵四個小時。
向晚到家時飯點已經過了,方秀英和向國忠都不在,只有向陽在家。
他今年高三,成績不太理想。照他們老師的意思,大學是別指望了,再抱佛腳也救不了他這成績。
其實當年中考,向陽的分數就達不到普高線的。後來是向國忠托了老同學的關系,又花了幾萬塊錢,才勉強把他塞進當地的一所三星高中。
向晚剛進家門,就聽見向陽打游戲的聲音。他不停點着鼠标,朝耳機那頭的人喊着。
“上啊上啊,手指頭分叉了嗎?”
“你會玩,就你會玩,你這麽會玩怎麽匹配到我這種渣渣呢。”
他說完沒多久就輸了,忍不住把耳機和鼠标往前一扔,“菜雞。”
向晚沒理他,徑自拉開客廳密不透風的窗簾。
向陽眼睛被刺了下,啧了聲,“我說向晚你有病是不是?我都快瞎了。”
“瞎了活該,瞎了最好。”
說完她打開窗戶透氣,整個客廳都是泡面和辣條的味道,很沖鼻。
向晚回到房間把包放下,向陽也跟進來,“這麽沖幹什麽,失戀後遺症啊?”
“管好你自己就成。你懂什麽叫失戀麽?”
向陽笑笑,決定你和她計較。“姐,你還沒吃吧?冰箱裏有菜。”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向晚睇他一眼,過了幾分鐘還是轉身走到廚房。
“早上方女士剛買的排骨,要不你做了呗。”向陽又像個跟屁蟲一樣圍在後面。
“排骨要炖,來不及。”
“那行,那你看着做。就是快點,我要餓死了。”說完他又回到電腦前。
向晚淘米的手一頓。
這些年被支配的恐懼再一次席卷而來,她嘆口氣,剛想說兩句,見向陽又重新把耳機帶上,索性作罷。
簡單做了兩個菜,向陽吃完筷子一扔,就回房間睡午覺了。
向晚将廚房收拾幹淨,也回屋睡回籠覺去了。
這一覺睡的沉,等她醒,方秀英和向國忠都已經到家。
方秀英在廚房忙活,向國忠則在客廳看電視。
向晚走出房間,就聞到一股濃郁的煙味。她看了向國忠一眼,“不是肺不好,怎麽還抽煙?”
向國忠面色柴黃,人也瘦,臉上顴骨突出,朝向晚看過來,“回家就數落你老子?”
向晚徹底沉默,進了廚房。
方秀英挺高興的,買了不少菜。臨要做蝦時發現料酒不夠,便喊向晚出去買。
小區裏就有小店,向晚進去和老板娘打了聲招呼,說要買袋黃酒。
老板娘睇她,笑道:“晚晚回來了啊,好久沒見了。”
“嗯,剛回來。”
“你說這在京市到底不一樣,人也漂亮洋氣了。聽你爸媽說你男朋友是京市本地人,那不得了了呀,京市一套房子得值多少錢啦?你們家要發財了呀。”
向晚斂眸問,“多少錢?”
“哦兩塊五。”老板娘回。
她掃碼付款,動作很快,臨走前沒再打招呼。
回到家,方秀英手腳快,不到六點就開飯了。
一家四口坐在靠近廚房門口狹隘的角落,不算太大的餐桌上吃飯。
向國忠照例開了瓶黃酒,自顧自喝起來。方秀英撚了只蝦,放到向晚碗裏。
“你小時候最愛吃蝦了,多吃點。我瞧着你好像瘦了。”
向陽不同意這話,“姐是在京市,帝都欸,又不是在什麽窮鄉僻壤,我看她天天吃的比我們都好才對。”
“你懂什麽。”方秀英讓他閉嘴。
向晚看着飯上面那只基圍蝦,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撇了撇。
說起京市,向國忠不免又想起林峻豪來。每每想到這,他心裏就怄的很。不知道向晚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東西。
“你弟還有幾個月就要高考了,宜市沒什麽好的大學,你能不能想想辦法,把他也弄到京市去。姐弟倆在一起,也好有個人照應。”
向晚拿筷子的手一抖。
怎麽也沒想到,向國忠會對她提這種要求。
她正色道:“高考這麽重要的事,別人寒窗苦讀多少年就為了這一刻出人頭地,他憑什麽?成績那麽差,你們還是想想辦法給他找個好點的大專院校比較好,選對專業以後就業……”
向晚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向國忠砰一聲,酒杯重重落下來。
“你說的這叫什麽話,一個男孩子大專文憑怎麽夠?你沒辦法就去求求小豪,總歸情分一場,不好不幫忙的。”
向國忠說的理所應當。
他覺得向晚死腦筋,不知道變通,借着這事兒也能給兩人遞個臺階,緩和緩和,指不定一來一去就冰釋前嫌了。
“我再跟你們說一次,我跟林峻豪已經分手,而且不會和好的。就算我們沒分手,不要說向陽成績差,就算他成績好這事也不可能。你們如果是打這個主意,就趁早放棄吧。”
方秀英見向國忠臉色越來越差,出聲緩和:“好好的吃飯說這些做什麽,來晚晚,多吃點。”
向晚味同嚼蠟,她咽口白飯,只覺得嗓子口發疼。她放下碗筷,“我不太餓,你們吃吧,我進去躺會兒。”
說完她就進了房間。
外頭怎麽樣屋裏又怎麽會聽不見,總共這點地方。
向國忠那兩嗓子吼的,恨不得整棟樓都跟着顫了顫,随即是不堪入耳的怒罵聲。
譬如賠錢貨,生女兒沒用,白眼狼,白白培養了,到頭來什麽好處都撈不到。
說真的向晚都習慣了。只是再習慣,她也不過是個俗人,二十出頭的年紀,旁人或許還在父母身邊承歡膝下,她卻已經能夠獨當一面。
哪怕知道這個家重男輕女,也還是會保留那麽一丁點的幻想。算是安慰自己,就算走投無路,自己也總有退路。
她鑽進被子,很想告訴方秀英,她最讨厭吃的就是蝦。喜歡吃蝦的從來都是向陽。
再沒管外頭的動靜,向晚又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的不踏實,夢裏出現了許多身影,有林峻豪,有向國忠和方秀英,最後是陳景堯。
向晚夢到陳景堯站在飄渺朦胧的巷口,一盞明燈将他整個人照的光風霁月,而他那雙淡漠疏離的雙眸一錯不錯地盯着自己。須臾,只見他唇角輕勾,沖她輕蔑地笑了笑。
她就是被這抹笑驚醒的,從床上直起身,看眼時間,已經快十點了。
屋外恢複平靜,只有電視機傳來的微弱聲音。
向晚重新向後倒,翻了個身。她想不起來夢境的具象,耳邊只傳來一道急促的鈴聲。
她懵懂,以為自己還在做夢,直到那道鈴聲停了又響,她才皺了皺眉,從枕頭下面去摸手機。
“喂?”她聲音帶着濃濃的鼻音。
電話那頭默兩秒,“是我。這麽早就睡了?”
陡然重新聽到陳景堯的聲音,向晚一時又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做夢。她将手機從耳邊拿開,看了眼備注,終于逐漸轉醒。
“沒,還沒睡。”
兩人已經一個月沒聯絡,向晚不知道他突然打電話來是做什麽,只愣楞悶聲回。
陳景堯聲音喑啞,聽起來那麽遠,又仿佛近在眼前。
他笑了笑,沉聲道:“晚晚,宜市今晚的月亮很圓,你想出來看嗎?”
是開學了嗎,我熱情的讀者呢??
ps:向爸三觀不等于作者三觀,且作者沒有瞧不起專科的意思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