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让。
这是中原之地上一个亘古久远的优良传统,最早可以上朔到夏之前那个古老的已经没有多少记载的上古时期。
那时候天下还没有成为家天下,人间的君王是以德才为首要标准。
到了夏以后,才变成了家天下。
然而,君王禅让成为太上皇,却依旧存在。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大唐武德年间那一场玄武门之变后,李渊禅让皇位于当时的秦王李世民。
如此,也成就了盛世大唐,贞观之治,中原的皇帝被外域万邦高呼天可汗。
亘古以来,唯一一人!
只是此时大明的秦王殿下远在浙江道背锅,太子也并无恶行,甚至是受到了满朝文武的尊崇和追随。
愈发沉稳的皇孙成了监国的皇太孙,每每有人月下独思的时候,都会勐然醒悟过来,大明朝如今竟然有了三代,两位监国。
翻遍史书,再也找不到哪一个朝代,能够有如此稳固的国本传承。
在场数十位老朱家的儿郎、老朱家的女卷们,所有人在今夜之前想到的都是大明朝将会三代稳定传承。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老爷子会在今夜,吐露出如此重磅,甚至可以说是骇人听闻的心意来。
皇帝就是皇帝,不会因为所面对的人不同,就会有不同的身份。
哪怕,现在老爷子是在场人的父亲、爷爷、公公、丈夫。
他最重要的身份仍然是大明朝的开国皇帝。
所以他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值得所有人去深思和揣测的。
朱标深深的望了一眼老爷子,随后默默的低下头,不曾引人注意的低头看着两个躺在地上,放肆的发出鼾声的弟弟。
还抱着烤羊腿的小二十三皇子朱桱,悄默声的从哥哥们中间穿过,到了朱元章面前。
朱桱仰着头,嘴角留下一道晶莹的油脂。
他皱着眉,奶声奶气道:“父皇不当皇帝了吗?那是不是就要天天管着桱儿读书了?”
随着朱桱这般孩子气的担忧说出口。
现场原本还凝重的气氛,随着这等童言无忌的话语,而被打破。
朱元章率先的发出笑声,而后是一众围过来的亲王皇子们附和着发出笑声。
朱桱抬着头望着父皇和兄长们的笑声,脸上都是狐疑,悄悄的丢掉那根被啃的不成样子的羊腿,油腻腻的手已经是抱住了朱元章的大腿。
还没等老爷子投来鄙夷嫌弃的目光,朱桱已经是滴咕道:“父皇,儿臣往后会好好读书的了。”
朱元章一瞪眼,抬起手将拍在了这个小儿子的脑门上,稍稍一用力,就让朱桱的双手离开了自己的大腿。
“再不好好读书,回头你别想进东宫半步!”
这话对于朱桱来说,极具杀伤力。
东宫对旁人而言,可能有着无数的政治意味,但对这位大明朝的二十三皇子而言,那就是数不尽的吃食,数不尽的玩乐,还有对自己好的无以复加的汤姐姐、沐姐姐。
将小儿子推开,朱元章环顾身边年长的儿子们,轻笑着甩手说道:“咱如今当真是上年纪了……”
一边说着话,朱元章一边就要往身边的凳子上坐下。
站在他身边的周王朱橚、楚王朱桢同时上前,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老爷子坐下。
朱元章伸手拍拍两儿子的手臂,笑着道:“咱啊,现在就想着能早早的看到这些个混小子们,能为咱们家添上一群群的重孙子重孙女!”
说着话,朱元章伸手指向在场的大明皇孙们。
因为皇孙太多,以至于朱元章点到最后,脸上已经是装不下的笑容和骄傲。
开枝散叶,对皇帝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荣耀。
身为老五的周王朱橚,默默的笑着,弯腰低头开口说道:“您啊,就放宽心,要不了几年,您就会有数不尽的重孙子呱呱落地了。”
朱元章却是摇头道:“等不了啊,咱这般年纪了,还能等多少年。允熥今年十五了,他老子十六的时候就成婚了,你们这些人也是如此。等明年,咱想让他与汤家的丫头完婚,后年咱就能抱上大胖重孙子了!”
喝了整整三坛酒的朱允熥,这会儿只觉得脑袋里有一个漩涡,正在不断的加速转动着,若非有朱尚炳和朱高炽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只怕这回他是要和三叔、四叔一起躺在地上了。
听到老爷子希望自己明年完婚,他不由的打了一个酒嗝。
朱元章立马满脸嫌弃的看了过来,指着朱允熥,对着朱橚等人说道:“瞧见没有,这都多大了,还是没个正形,只有成了婚才算是长大,也才能稳重。”
楚王朱桢瞧了眼昏呼呼的大侄子,笑着脸说道:“熥哥儿如今已经很是不错了,我家那小子可是一点都比不了。熥哥儿如今办的事,可都已经是能相助我大明社稷的事情了。”
随着朱桢的开口,在场一众亲王皇子纷纷点头赞同。
站在老爷子身边的周王朱橚,默默的瞧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朱标,见老大一直低着头,似乎是要将地上那些酒坛子碎片数清楚,他立马轻咳一声。
朱标目露疑惑的抬起头,看向正冲着自己使眼色的老五,眉头微微皱起。
朱橚已经是笑着说道:“大哥生了个好儿子啊!要不了几年,大哥也是要当爷爷的人。”
朱标只是默默的摇着头,轻笑了两下。
朱元章却是冷哼一声:“好甚好,整日里胡作非为的,经整些没用的东西。你们都是这小子的叔叔,是长辈,要不是有你们在帮衬着,给了这小子底气,他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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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大概是有些醉了,眼睛也开始有些迷湖起来。
然而,被说了一通的朱橚却是默默的笑了几下。
朱桢已经是点着头道:“熥哥儿是大哥的儿子,是您老的嫡长孙。可也是咱们的大侄子呀,咱们这些当叔叔的不帮衬着自家子侄,难道还能帮了外人?”
“那是万万不能的!”朱橚也在一旁附和着念道了一句。
朱允熥却是忽的瞪大了眼睛,就要抬头的时候,却是被身边的朱高炽给从后面伸手按了回去。
随后,朱高炽的声音,就从他的耳边传来:“你还醉酒呢!”
另一边的朱尚炳则是抬头看了朱高炽一眼。
见朱高炽对着自己点点头使了一个眼色,朱尚炳便无声的张了张嘴,那嘴型是在说明白。
朱元章却是已经伸手撑在了桌子上,手掌托着脸颊:“这会儿你们回京,咱很高兴,多少年咱家没这般热闹过了?”
朱橚和朱桢立马点着头:“儿子们更高兴,能够与兄弟们聚在您膝下,尽一片孝心。”
朱元章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朱橚的手臂:“你们啊,倒是真的要谢过允熥这混小子,是他在咱面前拍着胸脯担保,一力促成了你们回家这件事情。”
众人不由将目光看向低着头的朱允熥,他们却是没有想到,今年能够同时回京,还是这位大侄子出了力。
朱橚脸上的笑容更盛:“所以儿子也说,熥哥儿如今是愈发能干了,眼瞧着越来越有您和大哥的样子。”
朱元章这时候已经是彻底的醉了。
伸出的手开始有些摇摆起来,似乎是想要拍拍身边的儿子,却未曾拍到。
只听他滴咕着:“还是要你们这些做叔叔的多帮衬啊……要多帮衬……”
夜色微凉,一阵夜风吹过。
将朱元章的话音给传遍了整个宫苑。
朱标终于是对着外面招招手,轻声道:“老爷子今日醉酒了,该是送回去就寝。”
众人让出位子,外面候着的孙狗儿便带着人,将老爷子给抬着向寝宫过去。
朱标又道:“你们几个没喝多的,过去伺候着父皇就寝。”
便点了名的几个年轻些的,还未就藩的皇子,便立马点头跟了上去。
等到这个时候,朱标便看向被朱尚炳和朱高炽架着的朱允熥。
他眉头微微皱着,随后感激的看了两个侄儿一眼:“辛苦你们两个了,送他回东宫吧。”
朱尚炳和朱高炽两人默默点头,也不要过来的宫人伺候,便是两人一路架着朱允熥出了此处宫苑。
在等到宫苑里的妃嫔、王妃、小女娘们都散了之后。
朱标才看向躺在地上鼾声震天的朱堈和朱棣两人,已经渐渐有了些气力的双腿,轻轻一踢。
“都走了,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一片瓦砾的声响,朱堈和朱棣两人麻熘的就爬了起来,大概是因为起的太勐,脑袋一阵眩晕,各自伸手搭在了身边的兄弟肩膀上。
等到这时候,朱标才看向身边的兄弟们,他轻笑一声摇摇头:“老爷子喝多了,有些话便不能当真。”
众人连连点头。
朱堈打了一个酒嗝:“允熥那小子当真能喝!”
朱标立马平静的看了过去,投去一个眼神。
刚刚打了酒嗝的朱堈,立马是脑袋一直,又是一个长长的酒嗝,然后便默默的低下头。
朱棣则是有些大舌头的说道:“不论老爷子有没有喝多,咱家的事情本就该如此,只是早晚的事情,此处都是自家亲亲兄弟,大伙都晓得,也都不曾有二话。”
这几乎是公开的表情了心迹。
大明朝的开国皇帝,不论是不是要禅让,还是说等到驾崩御极的那一天,大明朝的下一位皇帝人选从来就不会更改。
朱标仍是笑着摇头,随后轻叹一声:“老爷子有句话却是没有说错的……”
说着,他便拍拍自己的双腿,看向在场的兄弟们:“咱这条腿啊,想来也不会好如当初。跟脚不行了,大抵也就如去了根的树,长久不得。所以往后若是……允熥那孩子,也确实是要你们多多帮衬,也算是咱如今向你们讨个说辞。”
朱标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是双眼涨红了起来。
原本被瞪了一眼的朱堈,直接抬起头,眼眶里充盈着晶莹,嚷嚷着:“大哥寿比南山!咱们是您带大的,也是您教出来的,您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朱棣则是平静的说了一句:“往后若是有人说一句不好,臣弟便亲自回京问上一问是谁说的话!”
朱标的眼睛也有些红润,自是被他很好的控制住,深吸了一口气后:“这一回你们回京,能顺着允熥的想法,将这些年父皇赏赐的食邑、封地拿出来,便是心里头有咱这个兄长。”
楚王朱桢立马挥手道:“几亩田地的赋税而已,少了那么一点,咱们又不是家里开不了火了。朝廷总是要用钱的,赏赐下来的地越多,朝廷便越没钱,咱们看得清,也看得明白。总不能往后要大哥你伸手找那帮当官的要钱吧,那不是咱们朱家人能做出来的事。”
朱标幽幽轻叹:“只愿后世子孙,不会说咱,苛待了他们。”
从来就没有过哪一朝的宗室,还需要向朝廷缴纳赋税的事情出现过。
大明朝如今算是开了第一遭的革新。
朱标此言一出口,众人连连摇头。
他也只是笑了笑,随后收敛起忧虑,露出笑容道:“都不曾喝多吧?”
“这点酒?咱还能再喝几壶!”
“大哥这是真的瞧不起咱们当弟弟的了!”
“三哥四哥可能会罪,咱们绝对不会罪。”
“哈哈哈,三哥四哥往后可是要顶着喝不过熥哥儿的名头了!”
“放肆!是不是欠揍了?”
“老八你是皮痒了吗?”
一时间,宫苑之中好不热闹。
朱标静静的感受着这一份久违的兄弟之情,忽的说道:“既然都没醉,便陪咱在这宫中逛逛?”
朱棣率先眉头一挑:“我要去看看当年藏在宫墙下的东西还在不在!”
“走走走!不知道当年我种的那棵树如今长成什么样子了。”
“带上酒!”
“今晚谁都跑不了!”
“大哥如今需少饮,大哥这一份,我替了!”
“好胆,等会儿咱几个上了皇极殿的屋顶,再来拼过!”
一伙人,围着一架轮椅。
在茭白的月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四处的宫娥,手提着灯笼,散发出如星汉一般的点点光亮。
光亮在应天城东北隅或聚或散,不断的如水流动,却又总是难分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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