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奶茶
意識到喜歡喻泛,是在某個不期而遇的雪夜,那時兩人已經同桌了幾個月。
喻泛的每次惡搞,戲弄,調皮,玩笑晏汀予都應對自如,并從中琢磨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甜意來。
因為喻泛耍壞後,見他黑臉,總會毫無距離感地湊上來,讨好,服軟,哼哼唧唧的道歉,再屢教不改。
他很享受喻泛安撫他情緒的過程,以至于有時候,他會佯裝板着臉,聽喻泛翻着花樣的叫班長,晏汀予,汀予哥哥之類的稱呼,百聽不厭。
這也導致,當學校開始放寒假時,他會感到無所适從的空虛。
身邊沒有了那個清亮勾人的嗓音撕破周遭沉悶,他覺得做什麽都提不起興致。
偶爾在家自學大學物理,埋頭在深邃瑰奇的宇宙世界時,他也會有一瞬溜號,忍不住想,如果此時喻泛在身邊,肯定不會讓他安安靜靜學習。
喻泛會像只故作老實的金吉拉貓,悄無聲息的在他手臂邊一趴,時不時慵懶悠閑的掃動尾巴尖,遮住那些繁複的公式定理,等他無奈的瞥向他時,又擡起圓溜溜的眼睛,擺出一副格外無辜的樣子。
他猜,喻泛的家庭氛圍一定很好,才能培養出這樣不知愁滋味的孩子。
心癢難耐,大年初二就讓人呆不住,于是晏汀予搭着住家阿姨采購的車,出去透氣。
說是透氣,但他心底裏,卻在期待概率極低的偶遇。
S市那麽大,不需計算都知道,兩人幾乎沒有撞到的可能。
但這點荒謬的念頭也足夠振奮人心,晏汀予還是出來了。
那次,還真的遇到了。
喻泛第一次知道喻淳的存在,是在大年初二。
從年前,他們家就沒消停過。
喻功偉上頭還有老媽,每年年節,他都要把老媽從小鎮接到S市家中來過年。
其實老太太不願意來,更想待在小鎮,畢竟她的親戚朋友們大多在小鎮,過年湊在一起也熱鬧。
然而喻功偉不待見那些窮親戚,更厭煩亂哄哄一幫人拜訪來拜訪去,再加上春運返鄉又擠又累,反向春運更經濟實惠。
可今年有點特殊。
老太太在小鎮跳廣場舞認識了個老頭,兩人正在熱戀期,濃情蜜意,老頭問老太太能不能一起過年。
老頭早年結過婚,還有個孩子,但有次妻子帶孩子出去旅游,出了車禍,雙雙沒回來。
老頭悼念一輩子,一直沒再娶,本以為就會這樣到死,沒想到卻碰到了老太太。
老太太不舍他孤零零過年,于是不打算來S市了,還特意跟喻功偉說了。
但喻功偉聽說是為了別的老頭,頓時不樂意了,死活要把老太太拉回S市來。
說來可笑,他自己都對婚姻不忠,卻希望他媽能夠在他爸死後守寡一輩子。
但老太太這次非常堅決,不來就是不來,也不分手。
喻功偉最終還是沒拗過。
這下好了,老太太不來,喻功偉,梅萍也不用裝相敬如賓了,所以這個年,喻泛始終在壓抑窒息的氛圍裏度過。
除夕當晚,電視開着,春晚放着,梅萍和喻功偉一人一個屋,誰也不肯見誰。
年夜飯自然也是沒有的,都是各自點外賣。
其實一開始喻功偉還是心懷愧疚的,也會哄梅萍,會忏悔,會訴苦,将自己最卑微的模樣展示出來,對天發誓會改過自新。
但随着梅萍愈發的情緒失控,聲嘶力竭,他終于也倦了。
一邊是暴躁易怒,恨他恨得咬牙切齒的妻子,一邊是溫香軟玉提供情緒價值的情人,他的心難以控制的偏了。
除夕是個關鍵節點。
這一整天,喻功偉的電話就沒有斷過。
顯然是那邊在撒嬌,在抱怨,在乞憐。
晚上,喻泛吃完蝦仁小籠包外賣,一個人坐在客廳,對着無聊的春晚打游戲。
喻功偉從房間出來上廁所,舉着手機,嘴裏連連不斷地應好,就在快要走到廁所門口時,他突然高聲一句:“你來S市了?!”
喻泛手上動作一停,眼睛擡了起來。
喻功偉神色慌張,挂斷電話,什麽都來不及說,急匆匆出了門。
喻泛一失神,被人一槍爆頭,輸了這局。
他看着列表裏的游戲玩家,感嘆,會在除夕夜打游戲的都是些什麽人啊。
他扭頭望向窗外,市人民廣場在放煙花,炫麗的煙火照亮半邊天空,與春晚中倒計時混雜在一起,他的除夕夜在格外滑稽的歡樂氛圍中度過了。
只是他沒想到,喻功偉這一走,他們家是徹底散了。
那個女人抱了孩子過來,說孩子要跟爸爸一起過年。
丁點兒大的小孩,路還不會走,話也不會說,被那女人不遠千裏抱來S市,一路舟車勞頓,又被風雪吹刮,哭的嗓子都啞了。
喻功偉心疼兒子,顧不得埋怨女人過來添麻煩了。
不過別看梅萍躲在屋裏,跟喻功偉話都不說,但喻功偉走她可知道。
她在喻功偉手機裏安裝了定位系統。
梅萍也夠狠,直接報了警,舉報有人賣淫嫖娼,把喻功偉的名字提供給了警察。
大過年的,兩個警察小夥扔下吃了一半的餃子,加班加點,把喻功偉堵在了酒店房間裏。
那女人穿的性感嬌嬈,喻功偉剛洗了澡,床上還有個嘤嘤啼哭的小孩兒。
被人破門而入,喻功偉魂都吓沒了一半,那女人也是驚聲尖叫。
此時零點已過,正是大年初一,但調查,證明,做筆錄,簽字,這一系列手續辦完,喻功偉帶着情人孩子走出來,天已經蒙蒙亮了。
這一年,喻功偉與派出所結下了不解之緣。
喻功偉梅萍正式撕破臉,梅萍讓喻功偉帶着東西滾出家門,從此以後再也不會讓喻泛認他。
那可不行,喻功偉也舍不得大兒子。
但他自知有過,為了取得喻泛的原諒,大年初二那天,他抱着年幼的喻淳回了家。
見到喻泛,喻功偉涕泗橫流,恨不得将心剖出來給喻泛看。
“兒子,爸爸對不起你和你媽,這個阿姨生重病了,就想留個孩子,我一時心軟,可憐她,讓她生下來了,現在這孩子身體也不好,早産,心髒有問題,不知道能不能挺下去,兒子,他是你弟弟,你抱抱他吧。”
喻泛被擊懵了,手指一松,手機咣當掉落在地上,角度正好,摔了個屏幕稀碎。
喻功偉硬是把喻淳往喻泛懷裏塞,企圖讓兩個兒子快速建立起手足之情,可喻泛就像一片搖曳的敗葉,輕飄飄空洞洞,什麽都承接不住。
喻泛目光落在那個哭得斷斷續續的嬰兒身上。
喻淳很小,周身還是粉紅色的,手指尖幾乎透明,哭的臉都充血了,脆弱的好像一把就能掐死。
可他能怎麽辦呢?
他又不能真的把他掐死。
喻泛難得疲憊着說:“你走吧。”
喻功偉眼中噙淚,将不堪一折的喻淳随手扔在鞋架上,仿佛在扔一件不重要的物件,然後,他突然用力抱住了喻泛。
“泛泛你記住,你是爸爸在這世界上最愛的人,誰都替代不了,我們做了十六年父子了,以後還能更長,沒有人能超越。”
喻泛心累力竭,掙脫不開,卻忍不住思維發散。
也不是不能超越,他要是突然死了......
喻功偉被趕來的梅萍嘶吼着趕走。
他抱起喻淳,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地回望喻泛,直到大門“嘭”的關上。
門關上的那一刻,喻功偉立刻低頭親了親懷裏嗚咽的喻淳,哼着:“我的寶,乖乖,爸爸不是故意的。”
梅萍目眦盡裂,咬牙切齒對喻泛道:“今天以後你沒有這個爹。”
喻泛順從道:“知道了。”
然後,梅萍發瘋似的收拾那些留有喻功偉痕跡的東西。
兩人一起挑選的電視,喻功偉用過的空調遙控器,所有碗碟筷子,冰箱裏的啤酒,櫃子裏的相冊......
喻泛實在受不了呯砰砸東西的聲音,默默出了門。
這時天剛黑,大路上沒什麽人,喻泛漫無目的地走。
S市的打工人全都回了老家過年,一向夜不閉戶,車水馬龍的步行街也顯得有些寂寥。
喻泛走累了,蹲在牆邊,背靠着牆,仰頭看着天空。
天上沒有星星,因為在下雪。
細碎的雪花落在他睫毛上,沒有化,留下一點朦朦胧胧的白。
他忍不住想起電視劇裏演的狗血情節,豪門兄弟争奪財産什麽的。
主人公往往機敏過人,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将父親哄的狂立遺囑,最後順利得勢,将其他兄弟踩在腳下......
也太累了吧。
算了算了,他可玩不來。
喻泛吸了吸鼻子,将手塞進兜裏取暖。
随便吧,財産什麽的,他也不是很在意。
他才十六歲,實在不算成熟,想法仍然有些天真,他還想不到留學資金的事,更想不到,這将徹底改變他的人生軌跡,推他走向另一個巅峰。
晏汀予就是在車上,看到了蹲在牆邊的喻泛。
太過在意的人,只要周圍有他的氣息,荷爾蒙雷達就會立刻發出提醒。
晏汀予幾乎一瞬間認出了喻泛,他眼中一亮,連忙道:“阿姨停一下,我有事。”
“汀予,太太說家裏來客人了,讓我們快點回去。”
晏汀予:“我很快。”
車停在路邊,還沒停穩,晏汀予就推開了車門。
他快速下了車,連外套都來不及系好,就朝那個形單影只的人走了過去。
喻泛安靜呆滞的像顆蘑菇,可以挖出來帶回家的那種。
大年初二,喻泛應該是跟父母出來采購的吧。
但他的性格,确實不像是能逛下去街的,估計是留在這裏等父母。
晏汀予腦中快速過了幾個念頭,轉眼就走到了喻泛身邊。
喻泛聽到身邊積雪在響,有人慢慢朝自己靠了過來,路燈被遮了半扇,照如白晝的燈光暗了幾度。
他本能地轉過臉,看去。
修長筆直的腿,挺闊的身材,線條流暢的下颚,眉目深邃的臉。
晏汀予。
喻泛幾乎是一秒就笑了起來。
不是那種搞怪得逞後的開懷大笑,而是很淺地彎了下眼,提了提唇角,将睫毛上的雪花抖落,只剩眸中的盈盈星光。
他很意外,但卻是很好的意外。
晏汀予對上那個笑容,心漏跳了一拍,又更加快速地跳動起來。
他傻了吧唧出來晃了三個多小時,就是為了這樣一個不經意的笑。
好值。
喻泛不想這麽仰視晏汀予,于是背抵着牆,站了起來。
誰料他蹲了太久,雙腿已經完全麻了,猛然一站,竟然根本支撐不住,向前栽去。
喻泛倒吸一口冷氣。
然而很快,他就跌在一個溫暖的胸膛,被有力的臂膀牢牢抱住。
鼻翼是清冽又好聞的沐浴露香氣,說不好什麽味道,但就是讓人很舒服。
不得不說,晏汀予發育的真夠好的。
他還瘦的像根豆芽菜,晏汀予的胸膛卻已經很寬闊了,少年挺拔的身材初具輪廓,肌肉線條也恰到好處。
喻泛抵着晏汀予的胸口,雙手扶着晏汀予的腰,緩了一會兒,雙腿才漸漸恢複知覺。
他松開晏汀予,身子還有點晃,但卻笑眯眯道:“晏汀予你怎麽在這兒啊?”
懷裏驟然一空,晏汀予難免失落,這一瞬間,他甚至在叩問自己,為什麽不能将喻泛拉過來,繼續在懷裏摟着。
為什麽不能強迫喻泛把下巴墊在他肩膀,雙臂環着他的腰。
為什麽不能含住凍得發紅的小巧耳垂,給它捂熱。
他不能,因為他們只是同學。
晏汀予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回答喻泛的問題,而是反問:“你為什麽在這兒?”
喻泛聳了聳肩,語氣輕松道:“家裏呆的無聊,出來轉轉。”
晏汀予有些驚訝,喻泛居然是自己出來的。
大年初二的晚上,一個高中生獨自出來壓馬路,怎麽都有點奇怪。
不過他還是表情淡定的“嗯”了一聲。
喻泛手揣進兜裏,跺了跺腳,血液流通後才意識到,他雙腿都凍得麻了。
外面好冷,但又不想回家,他已經沒有家了。
猶豫了一會兒,喻泛小心問道:“你一會兒有事嗎?”
剛問出口,他又後悔了。
這可是過年,而且又快到晚飯時間了,晏汀予怎麽可能沒事。
晏汀予挑眉:“怎麽?”
喻泛皺了皺鼻子,餘光瞟了瞟仍然開張的奶茶店,有些垂涎裏面的空調暖氣。
“也沒什麽......你喝奶茶嗎,請你啊。”
晏汀予沒有猶豫,面無表情道:“喝,我沒事。”
“哈,那好巧。”喻泛果然心滿意足地笑起來。
最倒黴的時候還能遇到同學一起喝奶茶,太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