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原來隊長的漢語還是那麽好。”

    但在鏡頭面前，卻總是裝作已經生澀的模樣。

    虞文知将乳酪棒包裝紙裹了裹，塞進褲兜裏。

    其實也不難理解，回了國，有了新的戰隊和隊友，和前隊舍斷離的越幹淨越好。

    崔京聖仰頭輕嘆，又面帶微笑地回望：“好久沒有聽你叫我隊長了。”

    虞文知淡笑。

    他入行以來，只有過崔京聖一個隊長。

    當年TEA的青訓營裏，一共有四十個少年，他是年紀最小的，也是呆的時間最短的。

    那年TEA正式宣布，從韓國引入天才選手崔京聖，并将圍繞崔京聖組建陣容，目标沖擊S賽總冠軍。

    于是TEA一隊大換血，原隊員走了個幹淨，轉會期買入上單Vshu，中單澤川，打野阿莫，唯獨輔助遲遲沒有敲定人選。

    早些年，輔助這個位置一向是被人忽略的，大多數人都認為比賽輸贏與輔助關系不大，輔助可有可無。

    又因為這個位置的可玩性不如其他，導致深耕的玩家特別少，好輔助就顯得格外難得。

    于是TEA管理層将目光投向了二隊和青訓營。

    當時虞文知才入青訓一個月，游戲水平并不是所有選手中最高的，他甚至還擔心過，自己會不會被淘汰。

    由于輔助與AD配合時間最多，所以TEA經理讓崔京聖親自來選人。

    打完試訓後，崔京聖略過了幾個排名靠前的選手，擡手指向虞文知，用韓語對身旁的經理說：“這些人裏，他是最好的。”

    經理聽完都震驚了，還跟崔京聖反複确認了幾遍，有沒有指錯。

    崔京聖搖頭。

    經理委婉地說：“小虞剛進青訓隊，經驗和技巧都不足，可能跟不上一隊的節奏。”

    崔京聖堅持道：“經驗技巧都可以教，我們這個職業，天賦大于努力。”

    一句話，改變了虞文知的命運。

    于是在青訓隊只呆了一個月的虞文知，被破格提拔成一隊首發，成為崔京聖的專屬輔助。

    三年裏，崔京聖沒有藏私，指點虞文知如何探草，插眼，幫中，游走，配合，開團......虞文知也迅速成長為LPL第一輔助。

    他完美繼承了崔京聖的指揮才能，并在二十歲那年，高調地贏得了S賽總冠軍。

    別的選手努力一生都夠不到的榮譽，他卻在最好的年紀拿到了。

    這份知遇之恩的确難能可貴，但崔京聖的毅然出走，要說沒有一點介懷，是假的。

    但當時的環境，大衆的期許，需要虞文知把自己的情緒藏起來，表現的少年老成。

    他也沒在公共場合透露過自己的任何想法。

    崔京聖邁步下臺階，噠，皮鞋碰撞大理石磚，虞文知的神經跳了一下。

    崔京聖将手搭在虞文知肩膀上，像當年鼓勵隊內那個青澀單純的小孩兒一樣：“Wenzel，我不想跟你成為對手，又很期待和你成為對手，我相信你能明白。”

    他十六歲開打英雄聯盟，今年二十五歲，在役九年，經歷過很多戰隊，有過很多隊友，虞文知是跟他最久的輔助，也是他花了最多心思的。

    和其他人不一樣。

    虞文知完美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松動，他垂眸靜默片刻，第一次沒有笑着說話，反而鄭重道：“TEA會全力以赴。”

    他說不出TEA一定贏，打敗QZ之類的豪言壯語，他一向是穩重溫和，沒有什麽攻擊性的。

    全力以赴，是他能做的唯一保證。

    崔京聖觀察着虞文知的表情，心中難免有些悵然。

    他們之間那種尴尬，別扭和客氣，沖淡了三年并肩作戰的情分。

    虞文知在他面前最真實的情緒，也只能到這個程度了。

    丢下的東西，想再撿起來，想恢複以往的親密無間，随意打趣，已經不可能了。

    崔京聖不由沖動喃道：“當年，你怨過我吧？”

    虞文知錯愕一瞬，很快彎起眼睛，表情滴水不漏：“隊長，別開玩笑了。”

    崔京聖剛想說話，卻聽安全通道裏又響起了腳步聲，這腳步迅捷，嚣張，步子跨的很大，有幾階甚至是幹脆了當地跳下來的，回聲在整個樓梯間回蕩。

    崔京聖靜默，目光卻銳利的仿佛能看穿一切，片刻，他輕笑：“當年走的匆忙，也沒有經驗，有點自私了。”

    虞文知：“別這麽說，你做得挺好的。”

    目的明确，幹淨利落，不拖泥帶水。

    就是很能讓人看清自己的分量，只不過是同行一段路的同事罷了。

    也讓人一回想起年少時信誓旦旦說過的“我只做崔京聖的輔助”，就恨不得掐死當年那個中二病。

    走廊中“呯砰”的腳步聲停了，崔京聖似有似無的向上瞥了一眼，然後張開雙臂，走近虞文知：“抱一下吧，等到了外人面前，我就又成Jason了。”

    虞文知：“隊長，我爬樓梯上來的，身上都是汗。”

    崔京聖又是換正裝又是噴香水的，他都不好意思靠近。

    崔京聖：“Don\'t worry,e on.”

    虞文知也不矯情，運動鞋向前蹭了幾厘米，雙臂搭上崔京聖的後背。

    崔京聖一手托着西服外套，另一只手将虞文知攬住。

    他輕輕拍了拍，又覆上頓了幾秒，才慢慢松開，就像曾經他們贏了比賽，擁抱慶祝那樣。

    虞文知似乎也想起了類似的場面，擁抱分開後，表情不是很自然。

    樓道裏突然“咣當”一聲，有人甩開上一層安全通道的門，走了。

    虞文知皺了下眉，不由被吸引了注意力，擡頭向上望去。

    可上面已經沒人了。

    虞文知收回目光，心不在焉道：“那......賽場見。”

    崔京聖突然道：“Wenzel.”

    虞文知：“嗯？”

    崔京聖笑：“時隔多年，再教你點東西，心理戰也是比賽中重要的一環，記住千萬不能被對手幹擾。”

    虞文知挑了挑眉，揶揄道：“隊長剛才對我用了心理戰？”

    不過作為一個成熟選手，他已經完全不會被影響了。

    崔京聖追憶往昔也好，感慨萬分也好。

    時間早已淡化了一切。

    “教你的東西，永遠不會對你用。”崔京聖咬重了‘你’字，然後慢慢斂起笑容，目光深沉，點到為止，“以及，剛才的擁抱是真心的。”

    虞文知眼中含笑：“好。”

    現在崔京聖教的東西對他來說太簡單了，他畢竟是做過快三年隊長的人。

    況且他的外號也不是白來的，哪有別人對他用心理戰的機會。

    崔京聖與虞文知拉開距離，語氣輕松道：“QZ把TEA每個人都研究的很透徹，比你們想象的更透徹，你不必有太大壓力。”

    虞文知挑眉：“那就拭目以待。”

    說完，兩人擦肩而過，崔京聖邁步下樓，沒有回頭，而虞文知踏上臺階，向上走去。

    虞文知有句心裏話，“比起怨和介懷，他更多的是感激，他渴望帶領TEA奪冠，也誠心希望崔京聖完成夢想。”

    崔京聖也有句心裏話，“兩個人在奪冠舞臺上擁抱的時候，會産生一種類似愛情的錯覺，只是錯覺。”

    但這兩句話就在擦肩而過的瞬間，被永久留放在狹窄昏暗的樓梯間。

    虞文知爬到十一樓，感覺命累沒了半條，早知如此，他寧可在樓下排隊等電梯。

    他耳鬓挂着汗，口幹舌燥，奶酪棒一時也不想吃了，只想回去躺着好好歇歇。

    誰料他刷卡進屋，卻發現客廳窗戶打開半截，曼哈頓的涼風和薄雪肆無忌憚灌入室內，盛緒單手插兜，背對着他，正在窗邊吸煙。

    嗆人的煙味混雜着雪沫的涼，把虞文知耳邊的汗瞬間帶走。

    虞文知皺了皺眉，難得斥道：“你不知道酒店禁煙？”

    盛緒淩厲的下颚繃了繃，将煙碾碎在窗外的陽臺上，火星很快被寒風吞噬，盛緒的手背也被刮出一片紅。

    盛緒轉回身，小巧的內雙深深折成單眼皮，這讓他的上睫顯得格外黑濃，墨一樣深邃。

    少年個頭挺拔，筋骨結實，脖子上挂黑色字母骨鏈，他側頭，目光充滿野性，頂撞道：“虞文知，你是誰的輔助？”

    你為什麽還叫他隊長。

    為什麽跟他擁抱。

    什麽叫在外人面前是Jason，誰是外人。

    盛緒冷着臉。

    虞文知被盛緒突然爆發出的壓迫感驚得心頭一顫，但很快，他反應過來，捏了捏眉心：“你怎麽跟我說話呢，沒大沒小。”

    盛緒固執問：“你是誰的輔助？”

    虞文知心道，喻神給起的外號小倔驢可真形象，莫名其妙就要尥蹶子。

    虞文知縱容道：“你的，盛緒的輔助，虞文知是盛緒的輔助，好了吧？”

    盛緒抿了抿唇，眼皮耷拉下來，硬邦邦道：“別以為我不懂，你總用高情商那套忽悠我。”

    說完，盛緒單手扯着帽衫後領，将衣服拽下來，随手扔在客廳，然後光着上半身，拎起浴巾去浴室了。

    虞文知欲言又止，也不懂盛緒又搞什麽年少叛逆。

    人過了十八歲，一年一個樣，他已經感覺到代溝了。

    虞文知掏出奶酪棒咬了一口，走到窗邊用力合上了窗。

    主辦方給他們訂的是套房，分主次卧，共用一套浴室衛生間。

    虞文知住主卧，盛緒住次卧。

    客廳吹的有點冷，虞文知打算回房間，他剛一轉身，卻發現自己房間門把手上，挂着一瓶溫牛奶。

    虞文知怔了怔。

    突如其來的插曲并沒有影響盛緒的狀态。

    十月二十五日，TEA對陣GLC的比賽中，盛緒攻擊強勢，對線主動，打出巨量傷害，連獲三場MVP，TEA3：1順利進入半決賽。

    十月二十六日，V6毫無懸念的戰勝ZB，進入半決賽。

    本次半決賽的隊伍有DTG，V6，QZ，TEA。

    DTG與V6在上半區，QZ與TEA在下半區。

    英雄聯盟沒有亞軍，捧起金杯才算是榮耀。

    除冠軍外，其他都無分別。

    眼下的四支戰隊，似乎只有DTG離冠軍格外遙遠。

    一周的休整期轉瞬即逝。

    十一月一日，半決賽第一場，TEA對陣Q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