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一更)
別的檢查都很正常,只有骨科檢查,喻泛進去了太久。
晏汀予按捺不住,在外深深皺起眉頭。
他瞥向湯垣,問道:“喻泛身上有什麽傷病嗎?”
選手們的情況,經理一定是最了解的。
湯垣搖搖頭:“沒有啊,咱俱樂部也有隊醫,沒反應喻泛哪裏有傷病,他算是大神中身體損耗非常小的了。”
喻泛很幸運,成名多年,還沒有纏身的舊疾,所以大家都說他上輩子積了德,這輩子天生就是來享福的。
倒是潘窦嘟囔:“沒有是沒有,但好像每年骨科檢查,他都進去挺久的。”
湯垣看向潘窦:“是嗎?”
這他倒是沒注意,以往選手體檢,他也不是次次陪着,就算陪着也不會盯着看。
潘窦:“是啊,我也挺奇怪的,這玩意兒有什麽可看的,就算有勞損又治不好,只能緩解。”
潘窦倒是注意到了,不過每次喻泛出來也都神态自然,笑容滿面,根本不像有事的表現,他就沒多想。
晏汀予沉默。
又等了十多分鐘,喻泛總算推門出來,他一邊走一邊放下挽着的袖子,表情還是淡定如常。
潘窦剛想說,這不沒事,就見晏汀予走上前去,扶住喻泛的手臂,問道:“怎麽了?”
喻泛愣了一下,他覺得自己表現挺正常。
以往他出來,都沒人會問什麽,但晏汀予還是太敏銳了。
喻泛摸了摸鼻子,笑道:“沒事啊,我能怎麽。”
他心虛緊張的時候就喜歡摸鼻子,借此掩飾些表情。
晏汀予表情并未因此輕松多少,他靜默一會兒,輕聲說:“喻泛,不管是作為隊友,還是作為......你有什麽狀況,我都該知道。”
他隐去的東西,喻泛心知肚明。
喻泛動了動唇,似乎內心掙紮一下,然後輕描淡寫道:“真沒什麽,我現在沒傷,但醫生讓我注意訓練強度。”
晏汀予他們都檢查過了,李澤南更是真實有肌肉勞損的,醫生也都說了注意訓練強度。
可雙方都明知做不到,所以只是随口一提,不至于聊這麽長時間。
但喻泛确實不像有傷病的,有也不可能瞞得住,職業選手病痛發作很厲害的,有些已經嚴重到每次比賽都得上鎮痛。
湯垣向內看了一眼,這位做骨科檢查的他眼熟,應該去年也是這位。
湯垣微笑:“不介意我進去問一下吧?”
畢竟是喻泛的體檢,湯垣還是要顧及下他的隐私,但表情已經表現出不能拒絕。
事已至此,喻泛只好不介意地聳了聳肩。
湯垣和晏汀予沒有猶豫,直接進了檢查室,喻泛不得不跟了進去。
醫生見這麽多人進來,疑惑道:“怎麽了?”
喻泛攤手:“來問我的情況,您就把跟我說的再說一遍吧。”
晏汀予瞳孔緊縮,表情凝重。
醫生目光在湯垣和晏汀予身上逡巡片刻,很快分辨出誰是家屬,他沖晏汀予寬慰道:“哎他暫時沒什麽事,你們不要擔心。”
湯垣此刻也敏銳起來了,問道:“什麽叫暫時?”
晏汀予當然也抓住了這個字眼,就算湯垣不問,他也會問的。
醫生向身後椅子一靠,語重心長道:“他桡腕關節的結構天生比別人脆弱,按理說是不适合做運動員的,但既然已經做了,還是要注意避免高強度訓練,對別人是提一句就行,對他要千叮咛萬囑咐,別看現在沒事,有時候一個寸勁兒,根本沒有勞損的過度,直接就傷了,這就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因為骨骼結構是天生的,他傷病的幾率是平常人的好幾倍。”
喻泛又聽了一遍,表情還是沒有什麽變化,甚至有些懶懶的想打哈欠。
晏汀予卻像是被小刀刮着皮肉,那種疼痛不是難以忍受,而是絲絲縷縷,綿延不絕,無法逃避。
湯垣心頭也是一驚,作為DTG的總經理,他比任何人都擔心喻泛的身體狀态,但下一秒,他就憂心忡忡地看向了晏汀予。
晏汀予絕對是除喻泛以外,最難接受這個情況的。
不,可能喻泛在前幾年就接受了,但晏汀予才知道。
晏汀予眼神顫了一下,神情有些隐忍,依舊克制地問道:“傷了會怎麽樣?”
醫生樂了:“你見過跑步或足球運動員受傷沒,韌帶斷裂,或者切掉半月板的,手術後能生活,但陰天下雨,天氣潮濕傷處就會疼痛,再也不能和正常人一樣跑跑跳跳,将來年紀大了,嚴重的可能會站不起來,但他是手腕,比膝蓋強,最多老了以後不用了。”
晏汀予嘴唇抿的有些發白,手背上青筋都繃了起來。
他人生中遇到的變故,大大小小都與喻泛有關。
喜歡上喻泛的不知所措,喻泛退學時的錯愕痛苦,将喻泛帶來DTG的沖動冒進,五年間默默等待的五味雜陳。
他是個自私的人,擅自改變了喻泛的人生軌跡,讓喻泛離開榆林中學,成為DTG的一名職業選手。
是他親手将那柄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喻泛頭頂的。
或許喻泛曾經想過為了健康離開電競,可那時,喻泛已經沒有選擇了。
高中退學,在現在這個年代,還能去做什麽?
喻泛只能留在這裏。
喻泛用餘光掃到晏汀予刺痛的眼神,胸口一澀。
他原本還心虛,畢竟這事兒最早體檢時已經發現了,他瞞了這麽多年,以為晏汀予會生氣。
結果,晏汀予居然是這種反應,心痛,愧疚?
愧疚什麽?
喻泛心疼了,不滿道:“幹嘛說的那麽嚴重啊,我都打了五年多了,還不是什麽事都沒有。”
醫生用手指點了點他:“不說嚴重點你不上心,讓你隊友和經理盯着你也好,而且要知道你這種情況,你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可能是最後一步,你在職業賽場的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後一天。”
檢查幾次,經過短暫的交流,他大致摸透了喻泛的性格。
心寬似海,你跟他說将來手會廢,他笑嘻嘻說那将來戴個機械臂,反正醫學越來越發達。
你跟他說老了影響日常生活,他說他老婆賢惠,老了也會照顧他。
湯垣強笑,幹巴巴道:“您放心,我們肯定盯住他。”
說完,湯垣心慢慢沉下去,只想獨自去抽根煙。
如果作為朋友,他會跟喻泛說,別打了吧,你賺的錢夠花一輩子了,提前退休財務自由多爽。
可作為DTG的經理,他心知肚明俱樂部離不開喻泛,他其實希望喻泛一直打下去,直到......直到再也不能打了為止。
而且他知道,就算他跟喻泛說實話,喻泛也不會生他氣。
喻泛就是這樣,看起來沒個正經,不愛走心,實則很善良,總是希望所有人都能開心,哪怕自己委屈一點。
從醫生辦公室退出來,喻泛還想說點什麽活躍氣氛,晏汀予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潘窦大着嗓門急道:“到底怎麽回......”他這句話沒說完,突然停住。
因為他看到晏汀予低垂着眼眸,指腹沿着喻泛的腕骨,輕輕撫摸,動作憐愛,像是對待易碎的珍寶。
喻泛骨架小,人也瘦,細瘦白皙的手腕落在晏汀予掌心,被愛撫,被揉摸,卻連躲避的意思都沒有,視覺沖擊過于強了。
饒是潘窦,都看出一絲不對勁。
兄弟之間,會這麽摸嗎?
反正他不可能這麽對喻泛。
連潘窦都能咂摸出異樣,許岑和李澤南自然更不在話下。
李澤南恍惚想起,那天火鍋店聚餐,大家都喝多了,他被女友喂醒酒湯,看見對面晏汀予摟着喻泛,喻泛還喊什麽汀予哥哥。
其實細想,喻泛雖然愛開玩笑愛戲弄人,但也只叫過晏汀予哥哥,從不叫別人。
喻泛有點頭疼,他看向晏汀予,企圖在晏汀予臉上找出平日的沉穩鎮定,可惜沒有。
晏汀予沒想克制,所有感情都表露無疑,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
連潘窦都卡殼了。
喻泛嘆氣,幹脆反握住晏汀予的手腕,低聲道:“單獨聊聊。”
說罷,他拉着晏汀予直奔安全通道。
別人他暫時管不了了,得先關心男朋友。
晏汀予這麽愛他,肯定被這個消息打擊懵了。
其實沒什麽,他以前聽說好多籃球足球運動員,也被醫生認定不适合運動,但他們還是走上了職業道路。
如果一個人屬于賽場,那不管他何時出發,走多少彎路,終究還是會抵達這裏。
終于來到僻靜沒人的地方,喻泛一把抱住晏汀予,手指勾在晏汀予腰後,微微擡頭,在他唇邊啄了一下。
喻泛舔舔唇,眼睛彎着,軟生軟語地哄道:“怎麽不開心啊晏汀予,不是都說現在沒事嗎?”
晏汀予深呼吸,眼底有些潮濕,雖然他極力壓抑,可效果實在不明顯。
喻泛戳戳他的腰,逗道:“你笑一個,晚上回去我讓你解三顆扣子怎麽樣?”
晏汀予不言語,但将他抱的很緊。
“四顆,四顆怎麽樣?”
“實在不行我全讓你解了好吧?”
“好吧好吧,你要是想脫褲子,那......”
“喻泛。”晏汀予終于出聲,只是嗓音有些哽咽,聽起來不太像他。
他永遠鎮定自若,冷靜自持,好像從不會展現出脆弱的一面。
這一面,只留給喻泛。
“你後悔打職業嗎?”
如果喻泛後悔,也沒有關系,他會安排好一切,給喻泛體面風光的退役。
喻泛以後的生活也不用愁,他現在已經有能力護着喻泛了。
喻泛暗暗嘆氣。
看來插科打诨的安慰是不管用了。
他靜了靜,語氣正經道:“當然不後悔,為什麽要後悔?”
晏汀予眸色暗淡:“你只要一直打下去,或許有一天就......”
就像在懸崖上走鋼絲,不知哪一天一腳踩空,身體就到了臨界點。
而這個危險是無法預知的,是他無論多努力,都不能幫喻泛避免的。
喻泛笑笑:“汀予哥哥,別說我現在沒事,就算有一天手廢了也能接受。”
“職業圈多少人燃燒整個青春,只為了一場比賽,一瞬追光,然後黯然隕落,消失不見。”
“而我能成為喻神,成為很多玩家心中的傳奇,多幸運啊。”
“我特別感謝湯總找到了我,DTG簽了我,讓我有機會體驗這樣的生活。”
“重來一次,我還要做職業選手。”
晏汀予目光垂落,将喻泛揉在懷裏,他咽下哽咽,輕吻了下喻泛的耳垂:“寶貝兒,你是我心裏最好的職業選手。”
是傳奇,是信仰,是不可逾越的巅峰,是賽史上永刻的天神。
顫抖真摯的情話貼着耳朵,經由溫熱的唇,傳遞給柔軟的耳垂,泛紅的耳骨,直傳到喻泛心尖。
晏汀予叫他寶貝兒?
寶貝兒。
喻泛睫毛瘋狂抖動,牙齒輕輕咬住舌尖,細品了品。
真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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