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韋如墨的确沒了生命之憂
喻商枝趕到時, 現場已經是一團糟。
韋如墨躺在床上,唇邊猶帶血跡。
從被褥到地面的毯子上,全是團團污血。
韋景林和韋如風今日都外出, 此時不在府上。
唯有柳寧跪坐在床邊,眼淚簌簌而落。
陶南呂因離得近, 趕來得更快,已經以金針刺穴和參湯吊住了韋如墨的一口氣。
然而。
“來不及,不知這丫頭從何處搞來的毒藥方子, 竟是偏門得很!毒性極烈!等到一一試錯, 将解藥配出, 早已為時晚矣!”
陶南呂見喻商枝趕來,三言兩語同他說明了情況。
喻商枝也沒想到, 不過半日未見,這韋二娘子怎就突然服了毒!
“二娘子是自己配的毒藥?”
他敏銳地捕捉到陶南呂話中的一處細節。
服侍韋如墨多年的夏露一邊抹淚一邊道:“我家二娘子久病成醫,這些年讀了不少醫書典籍。為了讓她打發時間解悶, 二娘子的書房中,存着不少藥材和炮制藥材的工具。二娘子幾乎每一日都要進去坐一會兒,擺弄一番那些個東西,可是誰能想到……”
喻商枝聞言果斷道:“現下不是傷心的時候,這服毒與旁的病症不同, 必須要看見毒藥方子,才能配出解藥。我想韋二娘子既是半路出家, 自學成才的,應當不至于自配毒藥, 多半是從書中得的方子。她看過的醫書都在何處?我随你們一道去, 仔細翻找, 說不準還能尋出端倪, 總比在這裏枯等得好!”
陶南呂聞言也贊成道:“我讓當歸去幫你,我留在此處,定會竭力保住如墨的性命!”
二人分工明确,頃刻便兵分兩路。
喻商枝跟随夏露去了韋如墨的書房,除此之外,夏露又喊來幾個府中識字的仆從。
韋如墨這些年因病常年在家中,出不得房門,唯一的消遣就是看書。
一進書房,便可見書架上滿滿當當,足足有上百冊。
夏露當場便又急哭了。
“這麽多書,要翻到何時去 !”
雖說這個時代流傳于世的醫書本就不算多,其中不乏珍本、孤本,就算是韋如墨這等家世,也輕易難以尋到。
但常常是一,分為數冊刊印,以至數量翻倍。
喻商枝卻已經一馬當先地走了過去,拿下最近的書冊,口中快速道:“此事不難,首先此處的書籍并非只有醫書,就算是醫書,其中也并非都有類似的方子,将這些除去,只看剩下的,花不了多少時間。”
同時轉身吩咐道:“勞駕諸位把架子上所有的書冊都搬下來,我先看過書名,想必便能篩去一部分。”
眼下這種境況,無人質疑喻商枝。
夏露趕緊帶着丫鬟和小厮們上前搬書,不多時,書冊就摞成厚厚的一疊。
喻商枝一本本快速翻過,将非醫書的遞到一旁,眨眼的工夫,眼前就只餘下小半不到三十本。
這裏的醫書喻商枝可以說全部看過,對其中的內容如數家珍,再一次的挑揀過後,面前的書冊就只剩了七本。
“你們都認字,便一人一本,仔細翻閱,其中涉及毒藥的方子的,仔細查看書冊上有沒有二娘子留下的印記,或是否有多次翻看的痕跡。”
有人遲疑道:“可是這裏的書看起來都舊了,不知二娘子翻看過多少回,這如何分得清?”
夏露聽到這裏,忍不住因為焦躁而啃起指甲,随後想起什麽,立刻說道:“我想到了,可以看有沒有指甲印,二娘子留了指甲,看書時若是對哪一頁的內容較為在意,便會不由自主地用指甲掐印!”
有了方向,事情便好辦許多。
喻商枝把書分下去,他和當歸也各自得了一本,翻開仔細閱覽。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就連喻商枝的額前也漸漸蓄起一層薄汗。
在為韋如墨尋找生機的同時,也驚訝于這名小娘子的死志。
她懂得醫術,所以必定懂得中毒易而解毒難的道理。
哪怕服毒往往需要承受巨大的痛苦,她也毅然選擇了這條自戕的路。
若非陶南呂及時出手,恐怕韋如墨撐不到如今。
但相對的,毒性會一直在髒腑、經脈、血液中蔓延,若是過了最佳的時機,便是人尚在,解藥配出來也是枉然。
喻商枝一目十行翻找着醫書中的內容,在對應的書頁內,不放過任何可能的痕跡。
事實卻遠不如想象中的順利。
正如夏露所說,留指甲印是韋如墨一個習慣,那麽就必定未必只有一裏有這樣的痕跡。
喻商枝将所有人找出來的內容挨個看過,每一次的答案卻都是搖頭。
直到當歸遞上一本攤開的書冊。
“喻大哥,您看這個方子!這一頁不僅有指甲印,頁腳也就折過的痕跡!”
喻商枝起初只是略看了一眼,随即眼前一亮,一把接過。
夏露見喻商枝這般反應,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喻郎中,可是尋到了?”
“夏露,你再說一遍發現韋二娘子服了毒藥後,她的症狀,一五一十,務必仔細道來!”
夏露的手指攪成一團,坑坑窪窪的指甲摩擦着手背,令她拼命回憶着每一處細節。
奈何她們當初都被韋如墨找了借口打發出卧房,趕到時已經晚了許多。
“我進屋時,二娘子已開始吐血,吐了好幾大口……哦對,她用力捂着肚子!應當是肚子很痛!再之後她就昏了過去,成了現下的模樣了。”
她說完之後,一臉忐忑地看向喻商枝。
“喻郎中,您可有頭緒?”
喻商枝深吸一口氣,竟篤定道:“我想就是這個方子。”
哪怕是當歸,也覺得喻商枝有些倉促了。
“可是喻大哥,這世間毒物千百,其中泰半吃了之後,都是差不多的反應。咱們要不要把書都翻完,看看有沒有別的方子也被二娘子留了印記。”
要知道若是解毒藥的配錯,無異于雪上加霜!
喻商枝搖搖頭,堅持道:“不必,要驗證是否是這個方子,只需一觀二娘子的脈象。”
脈象?
中毒之人的脈象,當歸跟在陶南呂身邊這麽久,自是清楚的。
根據體內毒物的不同,中毒之人的脈象可分為魚翔脈、蝦游脈、屋漏脈、雀啄脈等,據說有經驗的郎中可通過脈象的殊異,判斷出病患是中了何毒。
可是這等判斷,大多指的是單一的毒草、毒菌,或是本地常見的毒蛇、毒蟲。
像是這等冷門醫書典籍中記載的毒藥方子,只有聊聊幾行字罷了,壓根沒有任何解藥與脈象的詳細記載。
喻商枝的自信是從何處來的?
當歸一頭霧水,卻謹記陶南呂吩咐的,要他萬事遵從喻商枝的叮咛,跟在喻商枝的身後走了出去。
陶南呂正守在韋如墨的身邊,竭力搶救。
韋如風不知何時已經趕回,正攙扶着啜泣不止的柳寧。
見到喻商枝,他當即滿臉焦急道:“喻郎中,你可尋到了我小妹服用的毒藥方子?解藥何時能配出?”
喻商枝上前把手中書冊遞給韋如風。
“多半正是此方,只是還需驗證。”
随即顧不上與不明所以的韋如風交談,徑直走到陶南呂面前道:“陶前輩,晚輩需為二娘子再次把脈。”
陶南呂沒有多問,給喻商枝讓出地方。
喻商枝落座後凝神搭脈,片刻後,淺淺吐出一口氣。
“二娘子脈象虛浮無力,時有時無,呈屋漏之狀,說明胃氣将衰,陽氣将竭,正和書冊中留有标記的方子對應。”
陶南呂此時也已拿過那卷書冊,仔細看過後果斷道:“所言不錯,這裏面的幾味藥材彼此相生相克,一旦歸為一處,便可催生出極強的毒性!萬幸,萬幸,找到了藥方,配出解藥就只是時間問題。”
只是……
即使如此,陶南呂的眉頭也未舒展。
誰也不能保證,在解藥配出之前,韋如墨能否挺住。
喻商枝看出陶南呂的憂慮。
“晚輩……或許知道對應的解藥,只需在細微處調整,所需藥材也未有罕見之物,定然來得及。”
幾步開外的柳寧猛地擡起頭。
“喻郎中,此話當真?你有辦法救我家墨兒?”
陶南呂也看向喻商枝,面露審度。
“商枝,你莫非先前救治過中此毒的病患不成?”
喻商枝沉聲道:“晚輩确實救治過中此毒的病患,不過并非旁人,而是晚輩自己。”
他同樣萬萬沒想到,這個書中的毒藥配方,竟然和當初原主從偏門的醫書中尋得的所謂“假死藥”,有異曲同工之妙。
像是這等書冊,多有作者搜羅古籍殘卷,合于一處,整理輯錄的情況。
其中多有錯漏、張冠李戴等情況發生,多半是因此,才鬧出了将毒藥記作“假死”秘藥,害死人的情況。
喻商枝當時死裏逃生,即為自己把過脈。
彼時同自己的脈象同樣是屋漏脈,絕不會記錯!
在衆人看來,喻商枝語出驚人不說,動作也是一等一地快。
韋如墨的書房中就存放着不少藥材,甚至有一面藥櫃,外面都挂着書寫藥材名稱的木牌,加起來足足有幾十種之多。
方才從其跟前路過時,喻商枝就刻意多看了兩眼,留下了印象。
這會兒在腦內快速過了一遍,便報出缺失的,需要外出采買的藥材。
“尚缺一味羚羊角,一味海螵蛸。”
羚羊角解毒,海螵蛸止血,但都非常見的草藥,故而韋如墨的書房中并無儲備。
韋如風立刻命随身的小厮出去找藥鋪采買。
小厮二話不說,拔腿就跑。
只用了一盞茶的工夫就把這味藥買了回來。
“快,速速送去給喻郎中!”
喻商枝收到了羚羊角和海螵蛸,這些都要研磨成粉,再制成丸藥令韋如墨服下。
若是湯劑,以韋如墨現在的模樣,哪怕是強行灌下去也很有可能吐出來,很有可能因此贻誤時機。
幸而韋如墨這房中東西齊全,一群人齊上陣,沒花多長時間就準備好了各類藥粉。
喻商枝提着戥子,仔細看着刻度,不容有一絲差池。
待到丸藥終于配好,韋如墨真真已是奄奄一息。
面如白紙,胸膛幾乎看不出起伏之态,脈搏微弱如牽着風筝的那根細線,時有時無,令人心驚膽戰。
韋景林此時也已得了消息,匆忙從府衙趕回。
驟然看到自己的愛女生死不知的模樣,幾乎當場昏厥。
他本就年事頗高,哪裏經得起這般刺激。
當下又是一陣人仰馬翻。
好不容易等到韋景林緩過來,他緩緩睜開雙眸,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送藥而來的喻商枝。
當下顧不得旁的,抓着柳寧的手,朝喻商枝急切道:““這就是解藥?快快給墨兒服下!”
喻商枝雖救人心切,可有些話依舊需要說在前面。
他斟酌着言辭道:“韋大人、韋夫郎,此毒藥藥性剛猛,解藥亦然,二娘子體質本就虛弱,仍有可能,撐不過這道坎。”
柳寧滿臉惶然,一把緊握住韋景林的手。
韋如風身為長子,守在他們二人的身邊,卻也是搖搖欲墜的模樣。
“喻郎中,這是何意,你的意思是,哪怕有了解藥,我小妹還是有可能救不回來?”
陶南呂同樣滿臉凝重。
韋景林縱然是面見當朝九五尚且面不改色,此刻卻是雙手不停地顫抖。
他不由地看向陶南呂道:“陶兄,當真如此麽?”
陶南呂微微阖眸,點了點頭,卻不忘替喻商枝保證。
“解藥方子我是看過的,的确對症,并無問題。韋兄,人命關天,萬萬不要再猶豫了!”
韋家三口,俱顯哀戚之色。
最終,還是韋景林這個一家之主下了決斷。
“喻郎中,我們信你,這樣下去,墨兒也終究逃不過一個死,不妨放手一搏!”
……
接下來,便是一次次地從閻王爺手裏搶人。
韋如墨面如白紙,牙關緊閉,為了令她服下解藥,着實花費了好一番力氣。
好不容易服下之後,沒等多久,遂正如喻商枝所言,韋如墨開始對解藥有了反應,飛快起了高熱。
這滋味,喻商枝之前是受過的。
說一句生不如死都不為過。
故而在此期間,他始終擔心韋如墨撐不過這關。
因為對方本就心存死志,痛苦之下,若是本人都沒有求生的念頭,難得吊起的一口氣,保不齊也會很快散掉。
好在喻商枝擔心的事未曾發生。
或許是親人在床榻邊的呼喚打動了韋如墨,亦或是服毒之後,她本就後了悔。
在幾次脈象接近于無的危急關頭之下,這名小娘子統統咬牙挺了過來。
當然這其中,也少不得喻商枝和陶南呂二人的努力。
一次次的施針、灌藥,極大的消耗着人的精力。
直到入夜,上了年紀的陶南呂便有些撐不住了。
喻商枝喚來當歸,讓他将陶南呂扶去休息,自己則繼續留在韋如墨旁邊,時刻觀察着情況。
後半夜裏,喻商枝坐在桌旁閉目養神,不斷用力揉着手上的三兩處穴位。
晚食時韋府送來了齊全的熱騰騰的飯食,可莫說是韋家人了,就是他也吃不下多少。
慌忙填了兩口下肚,到了這會兒胃部隐隐泛起不适來。
起初是綿延的鈍痛,到後來就變成了刀片似的尖銳的疼。
喻商枝喝了幾口熱水,企圖先用按壓穴位的方式止住胃疼,事後再吃些藥。
冷汗爬滿一背,令他周身上下很是不适,但哪怕閉着眼,精力卻始終系在韋如墨身上。
“喻郎中!喻郎中!我家娘子醒了!”
夏露的聲音一下子令喻商枝清醒過來,他猛地起身。
“二娘子醒了?”
夏露滿臉欣喜,“正是!還請喻郎中進去瞧瞧,奴婢這就去通知老爺、主夫和大少爺!”
韋如墨蘇醒的消息,飛快傳遍各處。
就是來來往往的小厮和丫鬟們,臉上也全是松了口氣的模樣。
經過喻商枝和陶南呂的診斷,韋如墨的确沒了生命之憂。
這個結果在告知韋家衆人後,柳寧險些要當場給他們二人跪下,韋景林更是老淚縱橫。
榻上的韋如墨尚且虛弱得很,可面對哭成一團的爹娘以及大哥,她同樣眼含淚光,喃喃說出“對不起”三字。
把屋內留給險些陰陽兩隔的一家人,喻商枝同陶南呂退了出來。
後者很快注意到喻商枝臉色不好,得知他是犯了胃痛後,便要替他把脈。
“你這是寒凝氣滞所致。”
得知喻商枝手邊沒有合适的丸藥後,又命當歸去取些良附丸。
這一味藥中有溫中暖胃的高良姜,以及行氣止痛的香附,合在一起可溫胃理氣,止痛散寒。
“今日多虧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一番,這裏有老夫在,你不必擔憂。”
喻商枝确實累得狠了,也未和陶南呂過多謙讓。
拿了對方塞來的藥丸,身披月光地回了小院。
此刻已是寅時過半,再過一個時辰,天都快亮了。
喻商枝不想進屋打擾到溫野菜,若是吵醒年年,接下來誰也不必睡了。
正想着西廂房那邊似乎也有被褥,能不能去湊合一晚時,卻遇見了在院中守着的喻石榴。
還未相認的“姐弟”兩個這般猝然相見,一時間齊齊陷入沉默。
作者有話說:
今天依舊是1.5更,咳咳,明天見~
——
1、魚翔脈、蝦游脈、屋漏脈、雀啄脈——參考自網絡資料
——
感謝在2023-10-21 17:26:32~2023-10-22 17:59: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顧君若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表白太太們、看jj評論區少活十年、我又來了 2瓶;不知道叫什麼、紅高粱模特隊許老師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