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根深蒂固的郁症
韋如墨生了副姣好的面容, 眉宇間卻萦繞着化不開的愁緒。
一雙柳葉眉似蹙非蹙,巴掌大的小臉透着股病态的蒼白。
她非第一次見陶南呂,卻是頭回見喻商枝。
到底是因病深居簡出的女兒家, 乍見喻商枝這等年輕的外男,很是拘謹地福了福身。
不得不說, 這屋裏着實太熱。
柳寧才待了一會兒,喻商枝便看他面色泛紅,張口呼吸, 還時不時拍一拍胸口, 面露急躁之色。
算算柳寧的年歲, 人過四十,原本就因□□衰減, 易致虛火上揚,從而五心煩熱。
他遂勸道:“韋夫郎,此處有我同陶老前輩在, 不妨您暫且去外間稍候。”
柳寧實則也周身不适,故而囑咐了韋如墨兩句,留了自己貼身的丫鬟在此,便與韋瑞豐一道暫時離開了。
一出房門,父子二人俱是因為外面的清涼而長舒一口氣。
韋如風趕緊道:“爹爹, 您還是快些進屋擦擦汗水,換件衣裳, 免得染上風寒。”
說罷又吩咐一旁的丫鬟道:“去将陶老前輩開給爹爹的養生茶沖一壺來。”
柳寧胸悶氣短,換了身輕便的衣裳, 又喝了幾口浮小麥茶, 方覺得渾身好受些。
韋如風是個孝子, 在一旁為他輕輕打扇。
二人時不時看向韋如墨房間的方向, 繼而各自嘆氣。
柳寧不禁道:“也不知那小郎中可不可靠。”
韋如風對喻商枝的印象倒是不錯,至于其醫術如何,沒見識過,也不好說。
“既然陶先生都這般推崇,想必是差不了的。”
柳寧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坐了半刻又起身道:“你且在這裏等着,以防如墨這裏有什麽差池,我去陪喻郎中的夫郎坐坐。”
韋如風贊成道:“我看那喻夫郎性情倒和爹爹您有幾分相似,說不準您二人有得聊。”
柳寧擡了擡唇角。
“當年剛認識你爹的時候,我也不過是鄉下哥兒罷了,先時在京城,也着實和那些大戶人家出身的夫人或是夫郎無甚話說。話說回來,除了那位年輕夫郎,他與喻郎中的小哥兒我也甚是喜歡,可惜生如墨時我已年紀頗大了,不然還真想給你倆再添個小弟。”
不過這麽一說,他還真盼着和溫野菜好好聊聊了。
……
屋內,喻商枝與陶南呂師徒兩個亦是大汗淋漓。
這要是秋冬時節,還能褪一件外衫,然而這會兒大家穿的都足夠輕薄,若繼續寬衣,當着姐兒的面就當真是失禮了。
因陶南呂先前已為韋如墨把過脈,故而此次是喻商枝先行。
韋如墨伸出細瘦伶仃的腕子,搭在繡工精巧的脈枕上,再由丫鬟覆上一張絲帕,準備完全後,喻商枝才擡起手搭上其寸口。
屋內所有人都見喻商枝顯露出思忖的神色,全程未發一語,片刻後,又請韋如墨換一只手。
兩邊都把脈完畢後,喻商枝若有所思地起身。
韋如墨則神情恹恹,看起來并不抱什麽希望,甚至連問一句喻商枝都不曾。
她這些年看了不知多少郎中,大多都是說些在她聽來玄而又玄的話,左不過這裏虛那裏虛的,苦藥湯子喝了一堆,藥丸子成天當飯吃,也不見有什麽用。
倒是當過太醫的陶先生開過一個方子,吃過後有些好轉,奈何吃着吃着也不見了療效。
此次聽聞這位年輕的喻姓郎中天縱奇才,短短七日裏就拿出了治愈風行北地,奪去無數人性命的疫病藥方,稱得上是民間神醫了。
可韋如墨依舊提不起心氣。
她時常覺得,若這病依舊治不好,自己不如一死了之罷了,反正活着也是受折磨。
想到此處,韋如墨頓覺悲從中來。
當喻商枝再看向韋如墨的時,映入眼簾的便是這位年輕姐兒雙眸之內,隐約可見淚光點點的畫面。
緊接着,旁邊随侍的丫鬟看起來十分熟練地圍上前。
有的拿帕子替她擦眼淚,有的說些哄人高興的話。
這時候似乎外人也不合适在場,喻商枝和陶南呂彼此對視一眼,便默契地退出了房門。
在外等候多時的韋如風,三步并作兩步地迎上來。
“陶老先生,喻郎中,如墨如何了?”
陶南呂嘆道:“商枝方才把完脈,還未及說什麽,如墨這孩子,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傷心事,落起淚來。我們二人眼看這情形,便暫且避了出來,免得沖撞了姑娘家。”
韋如風聽罷無奈道:“這丫頭……嗐,二位千萬別放在心上,如墨絕不是沖着二位去的。她患病這幾年裏,向來如此,雖說過去也傷春悲秋了些,可如今幾乎是坐着坐着就要掉眼淚,想來是久病之下,心情郁結的緣故。問她究竟如何不開心,她也說不明白。”
韋如風關心小妹,請了喻商枝和陶南呂去一旁屋內暫坐後,就急吼吼地進去尋韋如墨了。
這卻剛好給兩個郎中留出了商談的時間。
落座後,陶南呂直接問道:“商枝,你有何想法?”
喻商枝初時本有些想法,可在看到韋如墨後來的表現後,卻不急着開口說了,而是轉而問道:“聽聞前輩先前給韋二娘子開過一個方子,可能給晚輩一觀?”
陶南呂點點頭,“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自然是可以,不過這方子也是他父親快兩年前書信一封同我求的,我參考的僅是其他郎中寫下的脈案。那時候,韋兄在京城就任,而我則不便前往京城,故而遲遲未能為如墨面診。後來說這方子漸漸無用,他們一家子也就換了藥,所以現在看,應當是沒什麽參考的價值,可我倒還記得,給你看一看也無妨。”
當歸在桌上擺開筆墨,陶南呂信筆寫就,接着由喻商枝接過,細細看過。
韋如墨脈象沉細,苔白微膩,舌質紅。
而陶南呂幾年前所開的藥方,則顯然是針對陰邪入體,從而陰盛而寒所寫就的。
其中白芥子理氣散結、鹿角片溫補肝腎、川桂枝平沖降逆,可化陰寒,除此之外,還有七八味其它的藥材,均是相輔相成。
陶南呂有國手之才,開出來的藥方自是十分對症的。
但是為何起初有用,而後又無用了?
陶南呂認為,這是未曾面診的誤差在作祟,喻商枝卻不這麽想。
因此當韋如風回來時,喻商枝提出,想要問韋如墨的貼身丫鬟幾個問題。
其實應當問韋如墨本人更好,但看起來她本人并不多麽樂意配合。
事關妹妹的病症,韋如風很快就叫來了韋如墨身邊兩個服侍她多年的丫鬟。
“奴婢夏露。”
“奴婢秋夕。”
兩個丫鬟年紀都不大,梳着雙髻,有些局促地站在屋中。
韋如風在一旁道:“一會兒陶先生和喻郎中問什麽,你二人都要如實回答,不得有誤。”
“奴婢遵命。”
囑咐完後,韋如風本想留在原地聽一聽,哪成想卻被當歸客客氣氣地請了出去。
因為有些問題,難免涉及姐兒的私隐。
就算是親哥哥,聽起來也多有不妥。
喻商枝公事公辦地鋪開紙張,一邊詢問一邊記錄。
“二娘子的月事可正常?”
一上來就是詢問姐兒的月事,兩個丫鬟頓時紅了臉。
你看我,我看你,支支吾吾半天。
喻商枝無奈道:“此事涉及二娘子的病症,還望二位姑娘據實回答。我等乃是郎中,詢問這些事宜,皆是為了治病,絕無冒犯之意。”
名為秋夕的丫鬟才道:“我家娘子……實則已有日子沒來過月事了。”
喻商枝眉頭皺起,這是他此前并不知曉的,甚至柳寧都沒有同陶南呂提過。
“這個有日子,是多久?”
喻商枝本以為至多幾個月,哪知秋夕卻咬了下嘴唇道:“算起來,已經兩年多了。那時候二娘子尚未患病,卻得過一次崩漏,治好之後,就遲遲不來月事了。”
一名适齡的姐兒,卻足足兩年未曾來過一次月事,說明事情遠比想的還要嚴重。
尤其是細問之下才知,原來柳寧也不知曉此事,是韋如墨要求貼身丫鬟瞞住的。
喻商枝:……
着實沒想到韋如墨一位娴靜的小娘子,居然這般胡來。
待又問過大小便這等依舊令夏露與秋夕難以啓齒的問題後,喻商枝話鋒一轉,卻是問起了韋如墨平日裏的情緒變化。
說起這個,從進門後一直寡言少語的夏露,驟然開了口。
“其實和月事一樣,有些二娘子說過的話,也都讓我們瞞着夫郎和老爺。”
喻商枝擡頭看去,心有所覺。
“二娘子都說過什麽?”
秋夕看了夏露一眼,示意她莫要多言,可夏露卻橫了橫心。
“秋夕,咱們若是為了二娘子好,就斷不能再替她遮掩了!”
秋夕面上依舊糾結萬分,但終究還是沒有阻攔夏露。
夏露遂接着喻商枝方才問出的問題,回答道:“二娘子她……不止一次說過厭世的話,奴婢們怎麽勸,好似也無用。且有一回,房裏的小丫鬟剪完燭花,把銅剪子落在了屋裏,奴婢打水進去侍候二娘子的時候,瞧見二娘子舉着剪子,對着自己的手腕比劃呢!奴婢吓得不輕,二娘子還說她就是比劃着玩的,奴婢卻不信,後來就囑咐秋夕她們,不敢留這些能傷人的物件在屋子裏了。”
夏露都說了這麽多了,秋夕繼續隐瞞也無用,幹脆也說道:“奴婢自幼跟在二娘子身邊,她從前,絕不是這樣一個人,現今奴婢偶爾看見二娘子的眼神,都會被吓一跳,感覺那裏面空空的,有些駭人。”
喻商枝握着筆,想了想,在紙上快速寫下好些字,将紙遞給夏露和秋夕道:“你們都是二娘子房裏的上等丫鬟,想來都是識字的,這些個症候,你們且看上一遍,若是覺得二娘子有的,便拿筆畫個圈。”
這下就是陶南呂也湊過來,看看喻商枝在搞什麽名堂。
只見紙上寫的有:少寐失眠、頭痛、胃痛、兩脅脹痛、不思飲食、倦怠納呆、心悸驚恐、健忘等一長串。
夏露和秋夕則驚疑不定地看了兩遍,開始畫圈,哪知畫着畫着就發現……
喻商枝列出的所有症狀,全都被她們圈了起來。
喻商枝看罷,心裏已有了數。
他謝過這兩個幫了大忙,亦真心為韋如墨擔憂的丫鬟,令她們退下後,就見韋如風提着衣擺跨過門檻,走到了他與陶南呂的面前。
“陶先生,喻郎中,現下可有什麽結果了?”
他像個無頭蒼蠅一樣等了一個多時辰,就算再有耐心,也快給磨沒了。
陶南呂看向喻商枝,顯然也在等他給出一個答案。
喻商枝的目光從紙上挪開。
韋如墨的種種表現出的症狀,加上丫鬟的描述,與他自己的推斷,令他已有了一個算不上明确,但足有幾分把握的猜測。
“韋公子,陶前輩,我認為二娘子的病症,并非是簡單的陰盛陽虛,寒濕凝滞所致的惡寒之疾,在此之上……應當還有根深蒂固的郁症,而無論是惡寒之疾還是郁證,說不準皆指向同一個誘因。”
韋如墨迄今患病已有兩年有餘,兩年多之前,在這個小娘子身上,一定發生過什麽事,以至于影響至今。
可是看起來,韋如墨對此諱莫如深。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
例行說明,本文醫療相關描述均為基于查詢到的資料進行的加工杜撰,勿要當真
感謝在2023-10-18 22:23:19~2023-10-19 17:59:1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莫陌 15瓶;落星、紅高粱模特隊許老師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