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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五章 三更合一
    第五十五章 三更合一

    一顆懸壺濟世之心,活得清白磊落

    炎炎烈日, 烤得人心浮氣躁。

    大旺和二旺這些天都不會在院子裏待着了,因為熾烈的陽光把泥地都烤得發燙。

    擱在牆角的水盆半天就見了底,剛添上新的, 兩條大狗便搖着尾巴埋頭猛喝。

    喻商枝提起水罐,倒了幾碗, 送給在院子裏幫自家蓋屋的三個漢子和兩個半大小子。

    胡大樹第一個發現,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回過頭,“喻郎中。”

    喻商枝把碗往前送了送, “大熱天的, 都辛苦了, 喝口水解解暑。”

    眼前的三個漢子都是胡家人,除了胡大樹, 另外兩個是他同輩的族兄弟。

    一個叫大山,一個叫大江,兩個半大小子則是胡大山的兒子。

    三人裏胡大樹最小, 胡大山最年長,之所以請他來,是因為他幫着自家和族中親戚蓋過不少屋子,稱得上經驗豐富。

    溫家不過是要蓋一間小的土坯房,對他來說再簡單不過。

    何況他也清楚, 若不是溫野菜和白屏關系好,這差事也輪不到他們胡家來做。

    如今溫家今非昔比, 蓋屋這種需要人幫把手的事,有的是人家願意送個人情。

    但當初胡大樹本來不想要工錢, 還是被喻商枝和溫野菜嚴詞拒絕。

    最後說定一天一個人三十文, 順帶管一頓午食。

    胡大樹往碗裏一看, 登時擺手道:“喻郎中, 這可使不得,我們喝點涼水就成,哪用得上這麽金貴的東西,這可是要拿去賣錢的。”

    喻商枝端來的不是普通的涼白開,而是入夏後家裏就常備的酸梅湯。

    因為天氣一熱,溫野菜就時常沒胃口,喝了這個他才能多吃一碗飯。

    胡大山和胡大江一聽是這個,也一臉惶恐。

    喻商枝有些無奈,因為知道他們為何如此。

    因為打算在過幾天的大集上做酸梅湯的生意,所以需要許多竹筒作容器。

    鎮上賣飲子的也都是這麽做的,竹筒不值什麽錢,去山上砍竹子,拿回來曬幹,斫一斫磨一磨就能用,就算客人直接端着拿走也不要緊,但若是退回去,他們也會給客人一文錢。

    溫家的人各有事做,沒空去山上砍竹子,喻商枝想了想,打算找村裏人幫忙。

    本來他打算做五百個竹筒,大集有三天,周圍幾個鎮子加起來,人口衆多,五百個并不算多,但溫野菜算了算,最後把數量改成了三百個。

    “好些村子離大集的地方遠,大多是一早出門往那走的,不可能不帶水囊或者竹筒。若是用他們自己帶的東西裝,一般會抹去一文錢。”

    喻商枝明白了,意思就是好些人出門本來就會帶水杯,直接用這個買飲子還能省一點錢,何樂不為。

    村戶人多節儉,這樣做的人不會少。

    “那就三百個。”

    這三百個竹筒的“訂單”,最終拆成了好幾份,分給了村裏的六戶人家做,一家五十個。

    雖說一個才一文錢,可這事不講究什麽手藝,純是個磨時間的活,村裏人日常少有進項,便是這五十文都賺得很樂呵。

    與之一道傳開的,便也有喻商枝要去大集上賣酸梅湯的消息。

    “這東西拿出去賣便值點錢,自家喝無非就是個解暑的甜水罷了,大家鄉裏鄉親的,何必那麽客氣。”

    又把碗塞進胡大山兩個兒子的手裏,“你們兩個也別拘謹,多喝點。”

    在喻商枝的堅持下,在場的幾人還是接過了酸梅湯,一仰脖喝淨,随後咂咂嘴,不得不說,在這麽熱的日頭下喝一口這個,确實只有一個字:爽。

    喻商枝索性直接把水罐和碗留下,讓他們渴了就自己倒,免得推來推去。

    三兄弟盤算着這一罐子若拿出去賣,不得值個幾十文?當即揮汗如雨,更加賣力地打起土坯。

    蓋土坯屋的手法,學名叫做“夯土版築”,古代的長城就是這麽修的。

    但農村都俗稱叫做“打土牆”,因為土坯屋的牆真的是字面意思——一下下打出來的。

    這個時代沒有水泥,地基都是用石頭壘的。

    第一層地基用大石頭,叫做“砌大腳”。

    其上用小石頭,叫做“砌子腳”。

    有了這些做基礎,之後便是拿兩塊木板,卡出一個厚度合适的空槽,開始往裏夯土。

    胡大山的兩個兒子力氣不夠夯土,跟過來是做挑土小工的。

    說好了他們兩個不算工錢,只需要管一頓飯。

    這樣的土坯房,如果人手足夠,快的話幾日就能蓋好。

    溫家雇了三個人,只要期間不下雨,十日左右也能完工。

    雇更多人并非不行,但家裏溫二妞和孔麥芽兩個姐兒時常出入,漢子太多了,總歸不太方便。

    喻商枝在一旁看了一會兒進度,正打算轉身回屋時,餘光看見大旺和二旺嗖地一下竄到了門口。

    他心思一動,恐怕是去地裏的溫野菜和溫二妞,還有跟着一起去的孔麥芽回來了。

    果然下一刻院門被推開,看見的卻是兩個小丫頭一左一右攙着溫野菜。

    喻商枝擰緊了眉,趕緊迎上去,把夫郎接了過來。

    “這是怎麽了?”

    話剛問出口,他就看到了溫野菜發紅的臉,掌心下的體溫也偏高。

    不用說,八成是中暑了。

    孔麥芽跟着喻商枝這幾日,已經随他給好幾個中暑的村人看過診,多少也已學到點皮毛,此刻也在一旁說道:“師母多半是中了暑氣,開始時說頭疼,後來又說頭暈,我摸他額頭燙得很,就趕緊和二妞一起往家走。”

    溫野菜渾身軟綿綿的,靠在喻商枝的身上,難受得說不出話。

    喻商枝彎下腰,讓溫二妞和孔麥芽幫忙,把他弄到了自己的背上,一路背着進門。

    胡家的五個人也瞅見了這一幕,但礙于溫野菜是個哥兒,都趕緊低下頭沒有多看。

    溫野菜被喻商枝脫了外衣,放在床上。

    沒多久溫二妞就端了一盆水過來,孔麥芽也送來了喻商枝的藥箱。

    喻商枝親力親為,打濕了布巾替溫野菜把汗擦幹淨,又搬了個痰盂放在床頭。

    因為他方才看溫野菜捂嘴,可能是想吐。

    最後趴在床頭,半天也沒吐出什麽。

    喻商枝便讓他喝了點水漱口,又讓孔麥芽拿來了先前配的藿香正氣液。

    藿香是夏季常見的草藥,喻商枝一入夏就做了不少,這段日子陸陸續續有村人過來拿藥,沒成想今日自家人用上了。

    “阿野,起來把藥喝了,緩一會兒就好了。”

    溫野菜的中暑情況不太嚴重,喝了解暑的藥,再大量喝水便能恢複。

    但是麻煩就麻煩在,溫野菜特別讨厭藿香的味道。

    “能不能不喝這個,我本來好了,一聞這個味道又想吐了。”

    溫野菜頭疼地厲害,太陽穴突突直跳,眼睛都睜不開。

    大約因為病着的緣故,說這話時聲調和平常不太一樣,有些啞,但軟軟的,像是在撒嬌。

    屋裏還有溫二妞和孔麥芽這對小姐妹,後者聽見喻商枝輕咳了一聲,旋即明白過來什麽,轉頭對溫二妞道:“二妞,這裏咱們也幫不上忙,你幫我把采回來的草藥收拾收拾可好?”

    溫二妞自然說好,喻商枝等兩個姐兒走後,喻商枝才哄着耍賴的小哥兒道:“一會兒你捏着鼻子喝,就嘗不出味道了,過後再用水漱漱口。”

    溫野菜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捏着鼻子有什麽用,我又不是用鼻子喝藥。”

    喻商枝解釋道:“因為人的嗅覺和味覺是相通的,好些人染了風寒,鼻子不通氣的時候,嘴巴也嘗不出味道,就是這個道理。”

    溫野菜皺了皺鼻子,“真的麽?”

    喻商枝點頭,“我騙你做什麽,快起來喝藥,你若一直不喝,就只能一直難受。”

    中暑的滋味不好受,溫野菜也知道當着喻商枝的面,他是逃不過這口難喝的藥水的,只好慢吞吞地支起身。

    依照喻商枝說的,他捏着鼻子把藿香正氣液一口悶掉,然後迅速又灌了好幾口水下去,就這樣,他還是一臉痛苦的神色。

    “怎麽會有這麽難喝的東西。”

    喻商枝看他一副病恹恹的模樣,無奈道:“要不是我隔三差五給你把脈,都要懷疑你是不是有了。”

    溫野菜依舊蔫了吧唧地翻了個身,從側躺改成平躺,聽到這話,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那真是對不住了,我的肚子就是這麽不争氣。”

    喻商枝不愛聽他說這樣的話,把人放回枕頭上,又彎腰啄了一口。

    “今日是我的錯,天氣這麽熱,就該攔着你不讓你下地。”

    溫野菜沒當回事,眯着眼享受着自家相公的擁抱。

    “這算什麽,地裏的活一天都不能耽擱,總不能因為天熱就在家閑着。”

    喻商枝嘆口氣,“先前薄荷冰片做的藥膏,你以後随身帶着,抹在太陽穴和人中,幹活的時候多喝水。”

    他也去地裏幫過溫野菜幾回,但每一次都有人上門看診,他因此被叫了回去,幾次過後溫野菜就攔着不讓他再去,說別再耽誤了病患的大事。

    “知道了。”溫野菜稍稍緩過來,沒那麽難受,便趁勢摟住喻商枝的脖子。

    轉念想到自己剛喝了藥,還渾身是汗,最後只是嘴唇貼着喻商枝的臉頰蹭了一下。

    他嘴唇有些幹燥起皮,擦過喻商枝的臉頰,一陣酥酥麻麻。

    小兩口在屋裏溫存了半晌,喻商枝又讓溫野菜喝了兩杯水,才起身離開屋子。

    院子裏唯一的一片陰涼處下,孔麥芽和溫二妞把一些長在田間地頭的常見藥草鋪了滿地,溫三伢也加入了進來,一人一個小板凳,正在往不同的笸籮裏分揀。

    這些藥草生在地裏,便是雜草,有些可以剁碎了喂雞鴨,有些雞鴨也不吃,便只能扔掉,但在郎中的眼裏皆可入藥。

    喻商枝注意到這次又多了不少的茵陳蒿。

    算來已經是最後一茬了,再晚些時候采就太老,只能扔進竈臺裏點火。

    他上前看了看有無錯漏,見孔麥芽一臉認真,便沒有多言,先去了柴房,把先前曬幹後磨碎,放進麻布袋裏儲存的一些藥材拎了出來。

    還有三五日就要去趕大集,藥煙再不卷起來,就要來不及了。

    于是這個下午,溫野菜在屋裏休息,胡家兄弟在院子裏忙着夯土,喻商枝則領着三個小的在屋裏卷藥煙。

    藥煙計劃買三文錢兩根,是大多數村戶人家都負擔得起的價格。

    想到大集上的人流,和幾乎不要什麽錢的原料,喻商枝打算做它個幾百根。

    已經變成碎末的藥材,都是提前拿去樁子家用磨盤磨碎的。

    其實若不那麽講究,用藥碾子碾碎也能用,但家裏的藥碾子太小,效率低不說,點着了還容易冒黑煙,且很快就會燒完。

    配方是将艾草、茵陳蒿、藿香、石菖蒲這四種藥草混合在一起,都是夏季随處可見的藥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有些清苦,但不算難聞。

    再用上回卷艾條的工具,裹上裁好的桑皮紙,卷成一個圓筒。

    藥煙的長度和粗細都是喻商枝試驗過的,知曉什麽樣的規格能燃燒足夠長的時辰。

    卷艾條的工具簡單易得,現在家裏足足有四五個。

    藥草混合在一起,是一種清苦的味道,但不難聞。

    到日頭快落下時,四人已經做出來八十根左右。

    工具易得,現在家裏有四個,足夠一人一個,各不幹擾。

    這時胡大樹也在門口探了個頭,打招呼說今日的活幹完了,他們準備回家,讓喻商枝出去瞧一眼進度。

    喻商枝便放下手裏的東西,跟出去看,胡家兄弟看出來喻商枝不太懂蓋屋的事,所以說得細致。

    “這邊兩面牆已經出來了,夯一層土,刷一層水,絕對結實。”

    胡大山說着,往牆上邦邦砸了幾拳。

    此前幾天喻商枝已經學到,打土牆的土并非是單純山裏挖來的黃土,裏面還會摻和一下沙子或是河泥,以及用竹架子做骨骼以加固。

    但是黃土、沙子和河泥哪個多哪個少,便是考驗蓋屋的工匠經驗的時候。

    胡大山的底氣也正由此而來。

    喻商枝很滿意他們的手藝,還順嘴提議說胡大山不妨領幾個族裏的兄弟一起,拉一個隊伍,專門幫人蓋屋。

    這句話似乎說到了胡大山的心坎上,喻商枝見他眉宇動了動,不清楚是不是早有此意。

    胡大石和胡大樹在一旁收拾東西,工具都不必帶回去,但需要歸整好。

    胡大山的兩個兒子挑了一天土,也是灰頭土臉的,卻很勤快,拿了院子裏的大掃帚,把地上散落的土堆到一起,這些也不浪費,明日可以繼續用。

    喻商枝給他們結了當日的工錢,又招呼他們打點水洗一把再走,他們全都搖搖頭。

    “回家再洗就是,別浪費你家缸裏的水。”

    村裏沒有人家裏有水井,吃水都是去村口的水井,或是河裏挑水,溫家離河邊和井口遠,挑一缸也不容易。

    他們累了一天,都趕着回家吃飯,寒暄兩句便結伴走了。

    等到全出了門,溫野菜才揉着眼睛從屋裏出來。

    他醒來後覺得渾身都是汗,黏糊糊的,換新衣服怕弄髒,舊衣服也不想套,便披了件沒洗的外衫就從屋裏出來,這副模樣自不是能被外人看見。

    随後看到院子裏初見雛形的房子,溫野菜精神一振。

    “大樹哥的兄弟真是沒話說,幹得夠快的。”

    比起上午出門時,土牆肉眼可見地高了一截。

    喻商枝替他攏了攏上衣,用手掌摸了一下他的額頭。

    “感覺如何了?還難不難受?”

    又忍不住道:“剛好就帶着汗出來吹風,我看你是嫌中暑不夠,還想得熱傷風。”

    溫野菜的目光還落在新屋上面,聞言收回來道:“我都已好了,沒什麽不爽利的地方。”

    又咂咂嘴,苦了臉,“就是那藥的味道好像還在我嘴巴裏,晚上能不能吃點有滋味的東西?”

    喻商枝令他穿好衣服,答應晚上陪他燒熱水洗澡,随即淺笑着望他,“你想吃什麽?”

    溫野菜想來想去,靈光一閃,“想吃你上回教我做的那個面魚。”

    這個不難,喻商枝把他推回屋。

    “那晚食你就不用忙活了,我和二妞做,麥芽幫把手,好了就叫你出來吃。”

    出門前又指了指桌上的茶壺,添了一句,“多喝水。”

    溫野菜乖乖地倒了一杯,咕咚咕咚咕咚。

    喻商枝滿意地走了。

    聽說大哥想吃面魚,溫二妞麻利地開始準備。

    她和孔麥芽一個生火,一個去後院摘菜。

    面魚的湯底就用柿子,酸酸甜甜的,清爽開胃。

    喻商枝在溫二妞的幫助下開始和面,好在面魚雖然叫這個名字,但并不像包子餃子,還要凹出一個造型。

    說起來,喻商枝是某日偶然提起時,才知道這裏沒有面魚這種東西。

    想來并不稀奇,上一世自己吃到這個,也是源于某次因為培訓加義診,在西北某省待了足足兩個月的緣故。

    那時他們都分散開住在老鄉家裏,看當地人做了幾回便記住了。

    雖然止步于眼睛會了,手不會。

    很快面團揉好,水也燒開了,喻商枝一手托起面團,另一只手用洗幹淨的剪刀剪下一塊塊,直接丢進鍋裏。

    剪下來的面團頭大身細,可不是像溪水裏的小魚苗麽?

    吃進嘴裏也滑溜溜的,全家人都很喜歡。

    一頓晚食,喻商枝見溫野菜吃了不少,便知道他确實是沒有大礙了。

    炎夏難捱,他看着自家夫郎都瘦了一圈。

    孔麥芽吃罷便起身告辭,溫野菜卻早就給她單獨盛出來一碗面魚。

    “拿回去給你爹吃。”

    孔麥芽嘴唇動了動,最後還是說了聲謝謝師父師母。

    喻商枝和溫野菜笑着同她揮揮手,親人的二旺跟在她身後,把她送出了門。

    走在村路上,孔麥芽只覺得心裏燙燙的。

    實際上自從拜了喻商枝當師父,她就成日被留在這邊吃飯,家裏的竈房除了煎藥和做早食,基本再無它用。

    她過去謝絕不了這份好意,如今喊一聲師父和師母,似乎就更難以拒絕。

    一路回家,她想了又想,意識到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努力地把喻商枝教的東西都記住、背過,期盼着能早一日出師,回報這份恩德。

    ***

    五月末,周遭的各個鎮子下面的村落基本都完成了夏收。

    漫山遍野的金黃麥穗全都成了糧倉裏的麥粒,與面缸裏的面粉。

    哪怕是家境再不好的人家,也都咬牙舀了一碗白面,做了一頓餃子。

    地裏的麥稈都被拾整幹淨,種上了豆子或是玉米。

    有了餘糧和餘錢的大家奔走相告,說是這回的大集定在涼溪鎮和梧桐鎮交界處的地方。

    溫二妞成日在外頭瘋玩,得了這個消息後便跑回家告訴喻商枝和溫野菜。

    溫野菜本來正在清點各家交來的竹筒數量,聞言心跳亂了兩拍,下意識回頭找喻商枝。

    喻商枝把最後一份裝着酸梅湯配料的布包系緊,不動聲色地對溫二妞道:“知道了,咱們到了那日趕早去。”

    溫二妞歡呼一聲,出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溫三伢和孔麥芽。

    因為喻商枝之前答應過,除了他們三人,三伢和麥芽也可以跟着去。

    等她走後,溫野菜也顧不得竹筒數到第幾個,滿臉擔憂地湊上來,坐在喻商枝身邊。

    “我先前就惦記這事,這回的大集,八成也會碰見半坡村的人,到時若有人認出你……”

    他不得不說道:“不然我帶着他們去,你暫且別露面了?不就是賣酸梅湯和藥煙麽,我們幾個也夠用。”

    喻商枝卻早有打算。

    “不是人手夠不夠的問題,是我不可能一輩子蝸居于斜柳村,這件事被捅破只是時間問題,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

    溫野菜手指淺握成拳,拇指修剪整齊的指甲在食指一側留下月牙般的痕跡。

    喻商枝瞧見了,把他的手拽過來,揉了揉被他自己無意識掐紅的地方。

    “其實若真遇見了,有個解釋的契機也未嘗不是壞事。我還想着抽空去一趟半坡村,給秦老郎中掃掃墓,也算是代替原主盡一番心意。再者,先前樁子嬸那事,不還是你勸的我?”

    溫野菜嘆口氣,全然關心則亂。

    “不太一樣,樁子嬸畢竟是咱們村的人,她就算是說了聽來的傳聞,村裏人信不信還兩說,可若是半坡村的人直接沖上前來和你對質……”

    他可是見識過半坡村對“喻商枝”态度的,那真是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思緒飛轉,他冒出一個有些荒唐的念頭。

    “實在不行,咱們就買通一個神婆,說你先前被奪舍了,怎麽樣?”

    要不要買通神婆,喻商枝表示他還需要考慮一下。

    但晚上在足夠大的浴桶裏洗完澡後,兩人都暫且把這事忘了個幹淨。

    事後溫野菜被擦幹後趴在床上,只覺得像是骨頭都被抽走了幾根,渾身軟綿綿地不想動。

    把水倒掉後的喻商枝回到屋裏,順手拿過一根發帶,替溫野菜将長發松松地攏起。

    夜裏沐浴,頭發幹不了,所以只洗了洗身上,原本溫野菜系了根頭繩,但在過程中崩斷了。

    “幸好不是一百文一根的,打了個結還能用。”

    溫野菜翻了個身,擺弄着喻商枝的幾根垂下來的青絲,突然冒出一句話。

    “你知道麽,我們這裏有句俗話,說是頭發軟的人心也軟,你的頭發就很軟。”

    轉而摸了摸自己的,認真道:“比我的軟。”

    喻商枝嘴角微揚,低頭看向自家夫郎。

    “誰說的,我覺得你的頭發也很軟。”

    溫野菜的手指靈活地把喻商枝的頭發打了個結,但因為發絲太順滑,很快松開。

    V*博*腐*于*館*長·

    “我覺得可能心軟的人才适合當郎中,那天麥芽拜師,你們念的那段話,我聽了個半懂不懂,但自問若換成我,我是做不到的。”

    若有個作奸犯科的人,同時也重病纏身或是重傷瀕死,送到喻商枝面前,他知道喻商枝定然會施救。

    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不同。

    他家小郎中是個天地之間都難尋到幾個的好人,有一顆懸壺濟世之心,活得清白磊落。

    喻商枝側身親了親小夫郎。

    “你是不是又想起半坡村的事了?”

    溫野菜沉默一瞬,最終彎了彎眼眸。

    “我想開了,你清者自清,就算原主不是個好東西,還不許浪子回頭,改邪

    歸正了不成?”

    ***

    大集當日。

    清晨時分,喻商枝和溫野菜已經套上了牛車,把要帶去集上的東西一一往上裝。

    酸梅湯事先熬好,倒進了大木桶,上面蓋上蓋子防止灰塵落進去,旁邊則是一百個竹筒。

    藥煙共準備了五百根左右,第一日先帶了二百根,堆滿了一個碩大的竹筐。

    除了這些,還有一堆用草繩綁在一起的草鞋和喻商枝的藥箱。

    将這些放好之後,餘下的位置正好夠坐下四個人,就是要擠一擠。

    喻商枝和溫野菜坐在前面趕車,後面溫二妞和孔麥芽把溫三伢護在中間。

    大旺和二旺都留在家裏看門了,今日村裏人大都去趕集,胡家兄弟也沒來上工。

    孔麥芽小心地把草鞋往懷裏拽了拽,盡量不占板車上的地方。

    這裏有十雙草鞋,其中三雙是她爹過去大半個月裏從早編到晚做出來的,另外七雙則是孔麥芽陪他地時候打好的。

    她聽溫野菜說,大集上的草鞋能賣到八到十文錢一雙,也就是說如果這十雙都能賣出去,能賺到好幾十文。

    若真能如此,她爹往後活着就能更有盼頭。

    她的心思都在草鞋上,還要扶着藥箱,甚至沒注意到牛車不經意間已經趕到了村口。

    溫家的牛車和樁子家的驢車剛好相遇,兩家客客氣氣地打招呼。

    “樁子叔,樁子嬸,這是去集上賣豆腐?”

    “可不是,特地多做了兩板,聽說今年趕集的人多着嘞。”

    樁子樂呵呵地回應,樁子媳婦坐在後面,兩個兒子一左一右。

    因為先前的事,她到現在見到喻商枝和溫野菜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們家的豆腐好吃,去了集市上定然賣得快,既然遇上了,要不兩家搭個夥,攤子擺一起?”

    喻商枝剛說完,樁子就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

    “若是如此,那真是我們家的福氣了!”

    他們早知道溫家也要去鎮上賣東西,無論是驅蟲的藥煙還是可口的酸梅湯,定然都能招徕不少生意。

    喻商枝卻笑道:“哪裏,是我們沾叔嬸的光,你們才是正經做生意的,我們不過湊個熱鬧。”

    客氣話來回兩句,算是将這事定下。

    出門在外,誰都喜歡和同村知根知底的人走在一塊。

    于是接下來一路,兩家的板車也是一起走的。

    中途喻商枝接過了趕車的鞭子,溫野菜樂得清閑,跳下車摘了一把狗尾巴草,轉過身給三個小的編兔子耳朵玩。

    狗尾巴草毛茸茸的,溫二妞拿了兩根,使壞往溫三伢的後脖子掃,溫三伢癢得不行,一邊咯咯笑,一邊企圖伸手撓溫二妞的咯吱窩。

    孔麥芽悶聲不響的,也拿了好些狗尾巴草擺弄。

    沒過一會兒,溫野菜搞出了好幾只兔子頭,孔麥芽卻編出了一只站在掌心裏的小狗。

    身後傳來驚訝的呼聲,喻商枝見前面的路平坦無礙,才敢回頭瞅了一眼。

    就見溫家三兄妹全都圍着那個小狗,“麥芽,你真厲害。”

    就連溫野菜都感慨。

    孔麥芽拘謹地笑了笑,“這是……以前我娘教給我的。”

    她很少提自己的娘,喻商枝聽在耳朵裏,覺得她似乎對那個改嫁離開的女人并沒有什麽怨恨。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或許她也明白,都是生活所迫罷了。

    溫野菜的把兔子頭下面的草莖卷成一個圓圈,給三個小的一人發了一個,可以戴在指頭上。

    溫二妞又纏着孔麥芽讓她再編一個小狗,這樣就可以一個起名叫大旺,一個起名叫二旺。

    過了一會兒,喻商枝察覺到溫野菜的身子貼上來,他的一只手被拽過去,手指上也多了兩個迎風招展的兔耳朵。

    喻商枝失笑,他好像從來沒有玩過這些小孩子的東西,但不得不說……

    怪可愛的。

    溫野菜的手指上也有一個,喻商枝看在眼裏,提醒他把戒指換到無名指。

    溫野菜照着做了,卻有些不解,“為什麽要戴這裏,有什麽講究?”

    顧及後面還有人,喻商枝壓低聲音同他簡單解釋。

    溫野菜聽罷,看向兩對耳朵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那這個不成,等下次去了鎮上……”他也壓低聲音,“咱們去買一對銀的。”

    聽到溫野菜用的是“咱們”,雖說都是老夫老夫了,但喻商枝還是沒來由地心情好。

    板車不多時駛過了通往涼溪鎮的土路,轉去另一個方向。

    吹來的風漸漸沒有了早晨的涼爽,溫野菜掏出兩把從家裏帶來的蒲扇,後面三個用一把,他也舉着一把給喻商枝和自己扇。

    大約又過兩刻鐘,前面不遠處傳來熙熙攘攘的人聲,便知是到了地方。

    樁子家和溫野菜都常在集市擺攤,知道這種地方的規矩。

    他們先在入口處找到了支了個攤子的管事,告知對方想賣的東西後,交了十文的費用,依着對方的指示去了指定的區域。

    集市都是一塊一塊分好的,按照先來後到,不過這種大集不比鎮子上的攤位,所謂的好位置壞位置,分不了那麽清。

    畢竟人是從四面八方來的,只要能被看見,就有生意。

    “咱們就在這吧,我瞧着地方不錯,也幹淨。”

    樁子到底是個長輩,他做主看了一圈,指了指一處空地。

    喻商枝和溫野菜沒有異議,兩家把車趕過去,又在靠後些的地方找了樹,把牛和驢都栓好。

    繩子都留了一截,渴了餓了它們可以啃兩口地上的草。

    樁子家那邊很快把豆腐擺了出來,開始叫賣。

    溫家這頭因為東西多,着實折騰了一陣子。

    木桶裏是酸梅湯,在蓋子上擺了幾個竹筒,這樣路過的人就知道他們賣的是什麽。

    另一邊,地上鋪了一張草席,一角是草鞋,餘下的地方都是卷好的藥煙。

    等這些都準備好,卻還沒結束,樁子兩口子看向喻商枝,見他從板車上又扯出一個布招子,系在一個一頭削尖的竹竿上,被溫野菜踹了兩腳後就結結實實插在地裏。

    樁子兩口子循聲往這邊看,很是意外。

    “溫哥兒,這是?”

    他們指了指布招子上繡的字,不認識,但有些眼熟。

    溫野菜笑道:“這是個‘醫’字,商枝想着來都來了,橫豎也要待一天,不妨支個攤子給人看診。”

    樁子恍然,“這倒是個辦法,你們家賣的東西本就是喻郎中琢磨出來的。”

    別人賣的飲子只是飲子,那郎中賣的飲子就是好喝的藥湯。

    至于那個藥煙,他們村子裏的人先前都或多或少買過幾根,價格不貴,的确比揪幾根艾草點了熏要好使。

    孔麥芽把賣草鞋的事托付給了溫二妞,自己走到喻商枝的旁邊坐下,今日來之前,喻商枝就囑咐過她,讓她在一旁聽着,仔細學習。

    溫三伢則陪着自家二姐,這是他長這麽大頭一回出來趕集,一雙眼睛有看不完的新鮮。

    溫二妞以前陪着溫野菜來過,在溫三伢面前頓時成了什麽都懂的那個,指指點點,說個沒完。

    不過也沒忘了她喻大哥的囑咐,時不時地幫小弟擦擦汗,讓他喝兩口水。

    攤子一支好,伴随着溫家從不怯場的兩兄妹的叫賣,很快就有人停下腳步。

    “這是什麽喝的?”

    “大哥,這是酸梅湯,酸甜味的。”

    溫野菜見有人來,麻溜地站起來招呼,順便打開木桶的蓋子,舀了一勺給人看。

    紅豔豔的顏色,看得被爹爹扛在肩頭的小孩子興奮不已。

    “要,要。”

    溫野菜掃了一眼來人的打扮,齊整幹淨,應當是買得起。

    站在一旁的孩子娘無奈道:“成日裏在家不好好吃飯,來了這裏倒是看什麽都想吃。”

    喻商枝聞言,适時地站起來補充道:“這飲子不僅解暑,還有健脾開胃的功效。”

    婦人心思一動,那漢子卻是一臉狐疑,“不就是果子做的麽,還有這麽多講頭?”

    作者有話說:

    今天三更合一,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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