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二更合一
下一刻他的唇就貼上了一片溫溫軟軟
木盆沉甸甸的, 搬下來後車上還有泥爐、藥罐,從屠戶家買的肉,此外另有兩小壇酒。
溫二妞探頭去看放了豬肉的籃子, 歡喜道:“大哥,你還買了肥膘和大棒骨, 咦,這塊是什麽?下水?”
她想伸手去撥拉,被溫野菜叫停。
“別亂碰, 蹭一手油。”
說完又道:“今日去得早才趕上買這塊肥膘, 不然早就被人搶走了, 正好煉點葷油出來,大棒骨炖湯, 挑兩根給大旺和二旺磨牙。你說的那塊是豬肝,給你喻大哥買的。”
喻商枝本來在研究新買的藥罐,屈起手指敲了一遍, 乍聽到自己的名字,一下子偏過頭,“給我的?”
溫野菜得意道:“豬肝明目,我今天看見就想起來了,沒記錯吧?”
這之後他甚至還摸出一小包枸杞子, 遞給喻商枝看。
“你瞅瞅怎麽樣,我只能看出挺紅的, 個頭也不小。我想好了,晚上炖一鍋豬肝枸杞湯, 給你好好補補!”
喻商枝先是湊上去聞了聞枸杞的味道, 繼而拈了一粒嚼。
肉厚甘甜, 品質比他預料得還要好。
“這枸杞應該是去年的秋枸杞, 你從哪裏得的?這麽一點想必也不便宜。”
溫野菜發現這東西原來可以幹嚼,索性抓了一把打算去洗一洗,給喻商枝當零嘴吃。
“說來也是巧,我趕車回來的時候碰巧看見一個嬸子在曬枸杞,一整個笸籮呢,問了一句才知道是她娘家人送來的,她兒媳剛生了孩子,尋思補補氣血。我讓她賣我一點,她說是娘家人從山上采的,價格還算公道,這一小包十文,到了鎮上得要二三十文。”
說話間他也往嘴裏塞了一個,枸杞的甜裏也帶着一股子藥味,溫野菜撇撇嘴,不是很喜歡。
“我知道後山深處有幾棵野枸杞樹,少有人去,今年夏天咱們去采頭茬。”
什麽東西都是頭茬的最好,溫野菜向喻商枝求證,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一時心情更好。
買回來的東西都放到了該放的地方,溫野菜總算能在堂屋坐下喝口水歇歇腳。
“我回來的時候又看見大樹哥在咱家地裏幫忙除雜草,裏面可以喂雞鴨的還專門分出來,今天讓二妞帶回來不少,我說了不用,他非說是順手的事。”
胡大樹這般做,自然還是因為先前幫小蝶哥兒治病的人情。
“不過是做了應該做的,哪知大樹哥兩口子的這人情還不完了。”
喻商枝上一世便是如此,常常有那病人與家屬痊愈後來醫館感謝的,他卻不知怎麽面對。
幸而喻家有規定,除了錦旗,其它的財物、禮品一概不許收,能省去許多煩惱。
溫野菜卻沒有把這事想得很複雜,“你別為這事煩心,大樹哥和屏哥兒幫咱,一是我本就和屏哥兒關系好,二是他倆寶貝小蝶哥兒,人情這碼事不就是有來有往?下回我去山上獵了野物,給他家送點東西。”
喻商枝朝着溫野菜的方向偏了偏頭,大約是無意識的,目光竟好似落在了對方臉上一般。
後者哪怕知道喻商枝什麽也看不見,心頭仍舊無端地多跳了兩下。
“怎麽突然那樣看我?”
喻商枝哽了一下,“哪樣?”
溫野菜心想,喻商枝真是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是什麽模樣的。
這還是眼睛沒好的時候,一個晃神間都看得出幾分深情的意味,以後要是徹底好了……這還了得?
溫野菜搔了搔額角,“沒,我就是想說,你別把大樹哥和咱家的來往當成負擔就好。他那人就是熱心腸,誰家有事都願意幫一把,沒有小蝶哥兒的事八成也和現在差不離。”
喻商枝明白溫野菜的意思,頓了頓還是把方才想說的話說出了口。
“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發現你這樣很好,與人交往,其實就是真心換真心,那些不真心待人的,也沒必要浪費時間去維系關系。”
一個村子裏的人,祖祖輩輩紮根在此,加上姻親來往,五服之內怕是都沾親帶故,若想每一頭都顧上,累都累死了。
況且溫野菜過去在村子裏不受待見,怕是吃了不少閑氣。
可真正跟他走得近的人,沒有不說他好的,足以可見這人的品性。
溫野菜被喻商枝說得一愣,半晌才道:“你這……算是誇我?”
喻商枝唇角輕揚,正要說什麽,路過堂屋門口的溫二妞突然來了一嗓子,“大哥,喻大哥給你買了頭繩呢,你瞧見沒呀?”
……
剛剛醞釀出的一絲能稱得上氛圍的東西,就像魚吐的泡泡,一下子就破了。
喻商枝只好換了話茬,拿出了兩根紅頭繩。
“今天貨郎來咱們村了,你囑咐的那些我都買了,二妞說要頭繩,我就拿了四根,連上一個給他倆玩的竹蜻蜓湊了整,一共六十文。”
家裏不論誰掙的錢,往後都要放在一起支取,他今日花了多少,也該和溫野菜說一聲。
溫野菜一聽黃燒紙賣到五文錢兩刀,直呼貨郎黑心,可看到紅頭繩,笑容又亮起來。
“你給二妞買兩根就是了,沒想到還想着我。”
喻商枝見兩根最便宜的頭繩都能讓溫野菜這麽樂呵,更打定主意日後掙了銀錢,要去給他淘換更好的東西。
溫野菜喜滋滋地進屋放好頭繩,出來後看見喻商枝坐在那裏泡野菊花茶,也上前又要了一杯。
喝了半杯,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說起來我今天出村時還碰見唐文了,就是那個和王小玉定親的書生。奇怪了,這天也不冷,他帶了塊布把臉包得可嚴實,要不是一陣風過來把布吹掉了一半,我都沒認出是他。”
溫野菜純粹當個閑話和喻商枝聊,“那布一掉,我瞥見他臉上長了些紅疹子,怪不得要擋住。我聽說讀書人考科舉,不僅要看學問,還要看品貌。歪瓜裂棗的不要,殘廢的不要,皮膚上有明顯疤痕的也不要。”
喻商枝出于職業病,本能地道:“臉上起疹子,可能是吃錯東西了,這要是不料理好,興許會留疤的。”
但唐文和他們八竿子打不着,管他留不留疤。
***
唐文的事只是個小插曲,無論是喻商枝還是溫野菜,都不愛在背後總拿別人家的事磕牙。
說過一嘴,也就抛到腦後了。
因買的東西多,有菜有肉,溫家的今日的飯桌格外豐盛。
野菜上裹了面上鍋蒸,沾着料汁吃別有滋味。
後院掐來的一把菜豆,用葷油炒豬肉,最後加上清醬,加水炖了好半天,連最後一點菜湯都被用雜面饅頭擦了個幹淨。
棒骨煮了兩根,上面的碎肉沒剔掉,直接全都給了大旺和二旺。
算起來已經有日子沒帶他倆上山,兩條狗捉不了兔子之類的開小竈,再不給點肉短了嘴,未免有些虧待了它倆。
豬肝和枸杞炖成了湯,按理說應該再加點枸杞葉,但家裏沒有,只得暫時湊合。
出鍋後的味道說甜不甜,說鹹不鹹,豬肝的味道也特別,有人愛吃,有人嫌棄地聞一下都不願。
喻商枝聽兄妹三個的意思是不怎麽愛喝,但在他的要求下還是一人吃了一碗。
這道湯稱得上是一道藥膳,滋陰補肝腎,而清明時節恰好應該注意養肝氣。
現在溫野菜也不說喻商枝講究多了,這樣的事情以後在這個家裏想必是常态,喻商枝總不會害家裏人。說着聽了就是,況且他不嫌棄吃豬肝,香着呢。
別說做成湯,就是白水煮了切片,再蘸醋吃,他都能連吃好幾片。
晚間。
拾掇完後院牲口後,溫野菜端着藥進門,正好看見喻商枝在給自己把脈。
他當即放輕步子,不敢打擾。
喻商枝如今耳力見長,其實早就聽見了外間傳來的腳步聲。
“阿野。”
溫野菜聽見了自己的名字,巴巴地湊上去。
喻商枝喝藥時他也不消停,順手握上喻商枝的腕子,學着找脈搏。
一次兩次的,不得其法,然而撓得喻商枝一陣癢。
“來,我教你。”
喻商枝放下漱口的杯子,抓過他的手指,告訴他應該按哪裏。
指腹下脈搏富有規則地跳動,溫野菜完全被吸引進去。
直到瞅見喻商枝發紅的指尖才皺起眉,“你指頭怎麽了?”
喻商枝本來都忘了,聞言動了動手指道:“沒什麽,白日裏編笸籮,被竹片刮了兩下。”
“哪裏叫沒什麽,我把燈拿過來看看,別是竹刺紮進去了,到時候若是長進肉了,許久都好不了。”
溫野菜扶着喻商枝坐去桌子旁邊,把油燈湊得近些,又拿了一根繡花針過了火。
對着燈光,他兩只眼珠子都快對到一起去,好歹是找到了一截竹刺的頭。
“你忍着點,我要挑了。”
說罷他就将針尖刺了進去,将不起眼的竹刺給清掉。
喻商枝的指尖因此冒出兩滴血珠,溫野菜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竟是下意識地用嘴幫他抿了一下。
喻商枝只覺得指頭尖上一熱,燙得他都覺不出疼來,心頭上像是被什麽撓了撓,癢得發顫。
溫野菜方才純屬一時上頭了,回過神來後也有些害臊。
他小心翼翼地擡眼看自家相公,生怕這面皮薄的小郎中生自己的氣。
等了半晌,也沒等到喻商枝發火,只是說道:“不早了,咱們熄燈上床歇了吧。”
溫野菜放下心來,再度把喻商枝扶到床邊後便熄了油燈。
哪知弗一上床,自己就被攬進一個懷抱裏。
喻商枝可從未如此主動過,溫野菜反而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僵在那裏不敢動了。
“商枝……?”
他喚了一聲,卻也只喚了這一聲。
因為下一刻他的唇就貼上了一片溫溫軟軟,再也出不了動靜。
喻商枝也不知是哪裏來的一股子沖動,大抵他總是個健康的成年男人,喜歡同性不說,且早已對溫野菜動了心。
雖理智的弦好似有崩斷的意思,可喻商枝依舊克制着,只是以唇壓着唇肆意了一通。
眼前的黑暗放大了其它的感官,卻意識到好一會兒沒聽到溫野菜的呼吸聲了。
他心中一驚,趕緊放開了溫野菜,這才聽到小哥兒大口喘氣的聲音,搞得他哭笑不得。
“你這哥兒,素日沒少占我便宜,這會兒怎麽連喘氣都忘了?”
溫野菜感覺自己剛剛差點死了,暗夜裏他把眼睛睜得好大,覺得渾身上下的熱氣都集中在了腦袋上。
。Yǔēliaйgwāи篤加。
唇瓣上殘存着濡濕的感覺,哪怕是第一次經歷,他也恍惚知道,這就是夫夫之間會做的事,一時心砰砰直跳。
即使如此,卻是嘴硬。
“你和我親嘴也不打個招呼,我被你吓了一跳。”
說罷他一把抓住想要翻身躺回去的喻商枝,把腦袋埋在對方的胸膛裏。
身體裏仿佛有簇小火苗還在燒,潛意識告訴他,不能就這麽放喻商枝走。
于是下一刻,喻商枝就感受到了來自溫野菜笨拙的回應。
然而比起“親”,更像是“咬”。
牙齒磨着喻商枝的唇瓣,像是打定主意要在上面留下印記。
這廂和小狗一樣啃來啃去,出于本能地兩只手也到處亂摸。
喻商枝忍了又忍,本來壓下去的火,轟地一下燒得更旺。
就算是衣服再寬松,但因為兩人貼得近,身體上的反應卻做不了假。
溫野菜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手上的動作一停,居然下意識地想從喻商枝的懷抱裏滑出去。
然而事态到了這地步,喻商枝是斷不會令他“得逞”了。
“阿野。”
他們在被衾間耳鬓厮磨,熱意逐漸升騰。
……
一夜雨疏風驟。
喻商枝睜開眼時,身旁的哥兒兀自睡着。
腦袋壓在他的肩頭,被子裏,小腿也壓在他身上。
喻商枝有些無奈地彎了彎唇角,卻維持着當下的姿勢沒有亂動。
昨夜終究沒有做到最後,二人未曾正式拜堂過,哪怕已經日日睡在一張床了,喻商枝還是覺得名不正言不順的。
加之今日又是要去山上掃墓的日子,自己還沒拜祭過溫野菜的爹娘,就把人家的寶貝哥兒據為己有了,實在是萬萬不妥。
因溫野菜沒醒,喻商枝也推測不出時辰。
窗外雨聲淅瀝 ,雨勢應當不大。
既然下了雨,溫野菜就不必起早去下地幹農活,可以多睡一陣子。
喻商枝本有意再睡個回籠覺,可試了試總也睡不着。
索性就摟着自家夫郎聽雨聲,等到雨終于停下來,院子裏傳來二妞與大旺和二旺說話的聲音,他便知道至少已是卯時末了。
溫野菜若是偷懶賴床,大多也就是這會兒睜眼。
今日果然也如此,懷裏的人打了個呵欠,像小動物似的揉了揉臉,從被子裏探出腦袋。
雖是在人家懷裏睡了一夜,可經過昨晚那檔子事,溫野菜還是多看了喻商枝幾眼。
只能說,沒想到小郎中看起來溫文爾雅,真到了生猛的時候,辦法還是挺多的。
喻商枝自不曉得溫野菜心裏頭在想什麽,兩人依次起了床,都感到身上有些粘膩。
昨晚溫野菜不想動彈,喻商枝也行動不便,最後是拿帕子簡單擦了擦就作罷。
拖到今早,不得不打了兩盆水到屋裏,處理清爽後換了套幹淨的外衣。
溫二妞自不知道屋裏的兩人在折騰什麽,今早按習俗要吃棗糕,一早她見大哥沒動靜,就把竈火燒上,糕也蒸上了。
等溫野菜端着木盆出來預備潑水,喻商枝也緊随其後,三人才打了個照面。
溫二妞一聲驚呼,令喻商枝頓住步子。
“二妞,出什麽事了?”
只見溫二妞上前幾步,仰起頭認真地看了看,才指着喻商枝的嘴角道:“喻大哥,你是昨個肉吃多了,上火了不成,嘴角都破了!”
喻商枝本能地擡手碰了碰,倒是不疼,破的應該不嚴重。
“怕是昨晚被什麽蟲兒咬了。”
他意有所指地笑着說了一句,未曾看見走在前頭的“蟲兒”一個趔趄,險些把水潑在院子裏。
辰時末。
一切準備停當,喻商枝拿起竹竿,和溫野菜各挎了一個竹籃,帶着兩個小的往後山的方向去。
竹籃裏放的是香燭紙錢,充作貢品的棗糕和先前買的酒。
清明節前幾日也可上墳前掃墓,但需是三年內的新喪,所以終究是趕在正日子去的人多。
斜柳村人家的祖墳都在後山上,去的方向也相同。
這一路上碰見了不少人,見溫野菜要領着喻商枝去拜祭溫老三夫婦兩個,便知這外來的小郎中此後是徹底被這又醜又悍的菜哥兒栓緊了。
真是各人有各命。
沒走幾步溫三伢就累了,溫野菜彎下腰,讓他到自己背上來。
村裏賃了家中舊屋子給胡大樹夫夫的李老太,佝偻着腰和兒子媳婦一行走在另一側,她眼睛早就花了,眯起來看了好半天才道:“菜哥兒,今年怎麽帶着三伢子來了,他身子弱,可別上山沖撞咯。”
這是老說法了,病人不能去掃墓,墳地裏陰氣重,會把不幹淨的東西帶回來。
何況過去溫野菜想帶也不成,年年清明都是雨季,溫三伢必定會大病一場,別說上山了,床都下不來。
李老太的話一出口,前後左右的好幾戶人家都看了過來。
先前他們還怕打量多了惹了溫野菜不快,再惹起這哥兒的暴脾氣,如今有了緣由,盡數多看了幾眼。
有人見喻商枝的眼睛還瞎着,咂咂嘴露出不屑的神色。
有人見溫三伢仍然瘦瘦弱弱,趴在溫野菜的背上,便感慨家裏有郎中又怎樣?
這娘胎裏的弱症,哪裏是這麽好治的,這孩子八成依舊是養不大。
其中劉大娘和蘇翠芬走得近,對溫家也親厚。
她從人群裏出來,湊上來離近了逗溫三伢,稀罕地摸了一把這娃娃的臉,笑道:“有日子沒見三伢了,這氣色可比以前好多了,瞧瞧這小臉上也有肉了。”
溫野菜順勢開口,也是為了說給旁的人聽。
“今年是我娘走的第三年了,因為商枝來了,三伢的病也見好,便想着都帶去給我爹娘磕個頭。”
三年過去,新墳也變成了老墳,确實該去一趟。
劉大娘唏噓不已,“是這個道理,一家人齊齊整整的,也讓你爹娘在下頭放心。”
說起這個,各家也沒了議論人的心思。
各個長籲短嘆的,進了山後因着方向不同,也就各自散開。
這裏的山路不算太難走,溫三伢執意要下來,溫野菜便讓溫二妞小心護着他向前。
自己則接過了喻商枝手中此刻變得有些礙事的竹竿,緊緊抓住了對方的手。
“這地上有些拌腳的樹根草藤,你別走急了,我帶你避開。”
一路上雖走慢些了,好在有驚無險地到了地方。
眼見不遠處已能隐約看見墳包,溫野菜嘆口氣,邊向前去,邊同喻商枝講道:“據說以前斜柳村的溫姓也是大姓,可惜後來就子嗣單薄了,從我太爺爺那輩開始算,到三伢就是四代單傳。”
這麽說是因為,姐兒和哥兒嫁出去後是不能葬在自家祖墳的。
如今放眼望去,近年新起的墳茔只有溫永福和喬梅。
到了墳前,不急着跪下磕頭。
上次來還是過年的時候,這回再看,墳茔四周長出了許多新的雜草。
溫野菜帶着溫二妞彎腰拔草,喻商枝則和溫三伢一起,把竹籃裏的東西拿出來擺好。
等到溫野菜用随身帶來的鐵鍬給兩個墳頭都添了新土後,他拍拍手上的灰,領着喻商枝和一雙弟妹,在父母的墳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來。
點燭火、燃線香、上貢品、燒紙錢……
溫野菜年複一年地重複着這套流程,唯一的不同在于今年一家人都到齊了。
但好像每一回都是如此,溫野菜想。
本來攢了一肚子的話想說,可到了這裏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喻商枝察覺到了溫野菜不尋常的沉默,摸索着探到了他的掌心,輕輕握住。
熟悉的幹燥溫暖傳遞而來,溫野菜如同獲得了力量一般,喉嚨裏的酸澀褪去了些許。
半晌之後,他整理好心情,終于開了口。
“爹娘,今年我帶着新相公和二妞三伢一起來看你們了。”
說罷他沒有松開喻商枝手的同時,又側身攬過溫二妞和溫三伢。
“咱們給爹娘磕個頭吧。”
于是四人齊齊面對着墳包,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再起身時,喻商枝聽見另一側的溫二妞和溫三伢都哭出了聲。
“嗚嗚,爹、娘,我好想你們……”溫二妞哭出了第一聲,很快溫三伢也抽抽噎噎地流起眼淚。
他對爹的印象幾近于無,對娘的印象也只有模糊的一點,可是一想到自己永遠都不會有爹有娘了,又有幾個孩子能忍得住?
姐弟倆挨着哭了一陣,又轉而投到溫野菜的懷裏哭。
溫野菜再堅強也不過虛歲雙九而已,喻商枝聽到他吸鼻子的聲響,就知道小哥兒的眼眶怕是早就紅了。
溫野菜懷中摟着二妞和三伢,也許是今年人齊了的緣故,他反而覺得淚意更濃。
只覺得過去數年的種種酸楚幾乎要從心口溢出來,收都收不住。
可就在他想要努力憋回眼淚時,向來空蕩蕩的背後卻驀地一暖。
并不多麽結實但着實寬大的臂膀将他們兄妹三個牢牢環住,溫野菜一陣恍惚。
仿佛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是有相公的人了,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擡起了頭。
喻商枝的眼神空無而沒有依處,其中的情緒卻騙不了人。
那裏面像是有一簇令人暖洋洋的火苗,讓自己迫不及待地跳進其中,一輩子都不想出來。
如果說他先前還想忍一忍,好歹在爹娘面前保持一個可靠的大哥形象,讓爹娘放心。
此刻卻意識到,自己也有了可以依賴的對象。
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可以和二妞和三伢一樣任性一次,當一回“孩子”?
喻商枝的肩頭一沉,不知道是不是憋悶了太久,溫野菜這一回的哭同樣是有聲音的。
眼淚如同決堤的河水,眨眼的工夫就打濕了一大片衣衫。
後來更是演變成了三兄妹和母雞仔一樣,全都鑽在喻商枝的懷中哭了個痛快。
四人裏只有喻商枝會随身帶手帕,擦完大的擦小的。
一張小小的布帕疊了好幾疊,連最後一點幹淨地方都用掉了,好不容易哭完的三人才勉強把臉上收拾幹淨。
過後他們看到喻商枝飽受摧殘的衣服時,不約而同地傻了眼。
只見那布料變得皺巴巴好似腌鹹菜不說,還這裏濕一塊,那裏濕一塊。
溫野菜用力捂了一下腫脹的眼睛,慢半拍地難為情起來。
喻商枝何嘗不知自己的衣服定是髒得不能看了,以至于風吹過來都有點冷嗖嗖的。
他伸出手打算要回帕子,溫野菜低頭一看那手帕,趕緊團成一團塞進自己的衣襟裏。
“等我回去洗洗再給你。”
喻商枝聽到他嗓子還啞着,手沒收回,轉而向上移去。
因為看不見,他的動作沒有那麽精準,一開始摸到了手臂,繼而肩頭,後來貼到了脖子,再後來……
終于摸到了腦袋。
溫野菜覺得喻商枝摸自己頭頂的動作和摸大旺、二旺沒有區別,可他竟然很是受用。
安撫好了兄妹三個,也到了該走的時候。
喻商枝沒急着起身,而是保持着跪在墳前的姿勢,向溫野菜要了一個碗。
碗裏斟滿祭奠專門用的素酒,他雙手擎起緩緩上舉,鄭重一拜後,才将酒水傾入墳前的土壤。
語調清泠,擲地有聲。
“爹、娘,這杯酒我作為溫家兒婿敬二老的,也在此請二老見證,我喻商枝此生定不辜負阿野。”
回答他的是墳前幾株斜柳,随風依依搖擺。
作者有話說:
蕪湖,質的飛躍~
感謝在2023-07-20 12:51:17~2023-07-21 13:16: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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