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岁月道果开始成圣
万人齐吼,吼声震碎了雨幕,一粒粒冰凉雨珠被炸成了水粉,迷蒙了山道上的一切风景。
骏马被吓的嘶鸣,端坐在马背上的左右金吾卫上将军,面色顿时骤变,完全未曾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上柱国和镇国、辅国大将军不是被调度来与他们一同合作,为了缉拿这位在白玉广场上,大逆不道,敢挥剑斩大赵天子手掌的少年吗?
一位从春风得意的状元郎跌落为大逆不道的少年。
马车起伏不定的行驶而来,那是林家的马车,马车盖上,一席素衣的老人,加作持刀。
刀气自金刀中弥漫而出,满山的风雨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定住,不再倾泻于人间。
上柱国刘官世面色中浮现出敬佩,作为经历过大赵南迁一战的官员,他很清楚那一场大战中林家与眼前这位老皇叔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五百年的岁月更迭,带来的是热血的沉寂,可是那些曾经辉煌的事迹不会消失,像是厚重的史书,记载着那令人血脉喷张的过去岁月。
纵使很多人被临安的繁华蚀骨,消磨了精气神,遗忘了曾经的恢弘与热血。
可终有人会信守着那血液中所蕴含的久违的余热。
上柱国刘官世便是这样的人。
马车上,暮雨倾斜,老皇叔赵黄庭加作竖刀,望着那将刀插在地上,一拳扬起,砸在胸口,砸起炸裂水花的上柱国刘官世。
赵黄庭唇角顿时挂起一抹笑。
犹记得当年,这刘官世还是南迁船上一位唇角生绒毛的年轻小官吧,转眼,已然成了统帅一方身具功勋的上柱国。
可惜,如今的大赵,见不得半点血性了。
刘官世这样的存在,也只能被冷寂了血液,埋葬了风华。
身后的万人铁甲军,有的其实并不识得沉寂了五百年的赵黄庭,但是他们识得林府的马车,林府的满门忠勇的事迹,当兵的如何能未曾听说。
再有上柱国刘官世的表率,这些士卒莫名有种血液的余温在涌动。
万人军队侧动,让出了一条森严的,空荡的,暴雨洗礼的大路。
那摇摇晃晃的林府马车,就这样驶在这条大路上,在无数铁甲士卒捶胸之礼下,慢慢的消失在了连天雨幕之间。
他们在目送传奇的离去,亦是在目送大赵最后的热血凋零。
……
……
临安府。
笼罩在雨幕中的皇城中。
御书房内。
装满杯酒的杯盏被狠狠的摔在地上,碎裂开来,浓郁的充斥灵气的美酒醉流霞,直接洒了满地,蒸起氤氲。
“朕让他去抓人,不是让他去放人!”
赵家天子得知了第六山外的情况,顿时愤怒如滴入清水池中的浓墨,瞬间晕染扩散。
童貂寺一身紫色袍服,安静的站在御书房的一角,默不作声,这个时候,他最好还是不要发声。
许久之后。
赵家天子安静下来,重新坐在椅子上,思索了许久,提笔开始在白纸上书写。
……
……
马车颠簸不断,可是车厢内的安乐,却是心潮澎湃。
望着那震耳欲聋的嘶吼,本来都做好了大战一场准备的安乐,发现事情并未往坏的方向发展。
老皇叔持一柄定风波,端坐在马车顶上,便让万人弃刀,侧身让路,给他们让出一条平整的道路。
安乐的心思百感交集。
大赵的军队并不是没有热血,只不过,缺少的是一种点燃他们热血的媒介。
那些窝在临安中的权贵们,早已被蚀骨销魂磨去了这种点燃热血的媒介,士兵们的血,自然也就只能归于沉寂。
大赵能够依靠着沧浪江,挡住元蒙帝国五百年来的攻伐,靠的绝对不是什么天堑,靠的不是大赵的皇族,靠的是沧浪江战场上,是每一位心有热血的将士。
老皇叔回到了车厢内,意兴阑珊的将定风波递给了安乐,整个人靠在车厢内,不知道在思忱些什么。
安乐将定风波归入鞘内,不曾多言,车厢内一片安静,只剩下雨水拍打着车盖所发出的细微声息。
林轻音本就是很恬静的少女,面对如今已然为老师的安乐,自是乖巧且安静。
对于老皇叔,又是发自内心恭敬,所以不曾出言。
安乐也未曾说话,只是手掌在摩挲着定风波的刀柄,似乎还能感受到长刀中激荡的刀气余波。
终于,身后的万人军队再也看不见了。
只剩下骏马拉扯车辇,在暴雨中驰行,轮毂轧过水坑,溅起泼洒成弧面的水流。
不知道行驶出了多远,林追风策马那叫一个霸道,缰绳不断的抽打,或许是将在临安中的憋闷尽数发泄。
忽然,林追风拉扯了下缰绳,骏马高高的扬起了前蹄,溅起泥水四溅。
正端坐在车厢内的安乐徐徐睁开了眼睛。
“故人相送,便去见一遭吧。”
“可能就没了下次相见了。”
车厢内,老皇叔叹了口气,对安乐说道。
安乐闻言,点了点头,起身掀起了车帘,一席白衣,腰佩青山墨池,与藏于桃木鞘中的定风波,走了出来。
远处山道侧方,有一处长亭。
古道长亭,送别气氛。
一道浑身似乎都散发着朦胧,宛若天上谪仙人临尘的身影,就那般伫立在长亭中,望着天上的雨,怔怔出神。
男子俊美无比,仙气鸟鸟,宽袖袍服,提着两个酒壶。
安乐踏足到亭内,赵九方是收回了目光。
“幸好我赶的快了些,再慢点,就赶不上了,这座亭,便是我能走的最远的距离。”
赵九笑着说道。
随后,将一酒壶递给了安乐,壶中装着的是燕春里的老黄酒。
两人就在闲亭下,碰了碰酒壶,开始畅饮。
赵九没有多少话,仿佛此行前来,就是与安乐饮一场酒而已。
一壶浊酒可喜相逢,亦可伤别离。
道别的赵九就这般摆了摆手,衣袂飘摇,漫步在连天雨幕中,扭曲着天上雨,像是一位仙人般飘然离去。
马车内,赵黄庭看着潇洒的赵仙游,不由叹息。
身为笼中之雀,方是最大的可怜人。
皇家无情,却不曾想,天玄宫中那位丢人的皇帝,竟能够无情至此。
一念及此,老皇叔的眼眸愈发的伤感,似乎对李幼安所言的那星星之火有了些许的感触。
若有一把火,能将一切都给焚尽,再重头再来……
那似乎也挺不错。
车辇继续行驶,这一次未曾再有阻隔,摇摇晃晃撞着风雨,一路消失在了官道之上。
车厢内,赵黄庭砸吧着嘴,喝着赵仙游送来的燕春里的老黄酒,冰凉的酒液入喉,却是让老人无比的享受与迷醉。
“平平凡凡的酒,胜过皇宫醉流霞。”赵黄庭感慨的笑道,安乐没有取回酒壶,这酒便直接赠给老皇叔饮用了。
赵黄庭倒也不客气,这一路上,怕是没有多少机会饮酒,所以,这壶酒喝一口少一口。
“前辈,我们这是要去蜀中吗?”
林轻音似乎知道些什么,温柔典雅的说道。
赵黄庭宝贝的饮了一小口酒:“林家老四跟你说的?蜀中剑池宫听说过没有?我们此行便是去那里。”
林轻音闻言轻轻一笑:“中土自古以来除了皇朝,便有着诸多江湖势力,这些江湖势力承载中土万载传承,根深蒂固,哪怕如今那占据沧浪江以北辽阔中土疆域的元蒙皇帝,也默认这些势力的存在。”
“蜀中剑池宫,佛门三寺,道门真武与天师,妖族鲲鹏山,大理国那位绝世国师所把持的摘星教,另外还有如今被西梁国立为国教的地狱府……”
“这些乃是中土大地横亘与传承漫长岁月的江湖势力,哪怕皇朝更迭,风吹雨打,皆是屹立不倒。”
林轻音毕竟是林家的嫡系,见闻自然非常,远非半路出家修行的安乐所能比。
正准备观摩那缕从素珠上师身上汲取下的流金岁月气的安乐,顿时睁眼,好奇侧耳倾听了起来。
赵黄庭眯眼,很是欣赏:“江湖江湖,离了庙堂俱是江湖……实际上,庙堂亦可称江湖,只不过取个更高雅的称呼罢了。”
“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
“蜀中剑池宫,传承漫长,虽也曾几近中断,但磕磕碰碰传承至今,自然不俗,乃是如今天下有名的铸剑之地。”
“青山需开锋,剑池宫必去一遭。”
赵黄庭说道,顺便看向了安乐,面色很是肃然:“剑池宫有一处圣地名曰剑池湖,对于天下剑修而言,乃是无上宝地,这也是我此次带你前去的目的之一。”
“修行者的基础至关重要,我对你抱有很高的期待,希望你有朝一日,能破开这阻隔无数修行者步伐的十境,实现天地间真正的大逍遥与大风流。”
赵黄庭言语中满怀感慨。
他在安乐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身影,正因为如此,赵黄庭才想将安乐培养起来,替安乐打好基础。
安乐不由动容,没有想到老皇叔竟是对他有如此高的期望。
“你既然能得青山青睐,我自然要对你提高期望。”
赵黄庭饮了口酒,笑道:“青山若能开锋,意义绝然不同,乃是破十境的关键,我这一辈子,四次去往剑池宫,欲要为青山开锋而皆不可得,我知道,应是我无缘,但如今是第五次,我带你入蜀。”
“这世间能给青山开锋者,唯有剑池宫。”
“此次若再未能开锋,那以后,便只能你自己入蜀了。”
赵黄庭的话,让安乐默然。
“安小子,你如今是双四境的修为,马上就要接触到五境,冲击六境,今日我便与你说一说,六境之后的炼神与锻体。”
车厢外,雨打车盖,雨雾蒙蒙。
车厢内,赵黄庭寻了个慵懒的姿势,轻声说道。
安乐神色一凛,正襟危坐,林轻音亦是正色起来,面容肃穆,哪怕是车辕上驾车的林追风,亦是竖起了耳朵。
“五境之后再五境,便是这天下修行的整体境界。”
“炼神五境为坐忘,再往后的四境分别为……霞举、逍遥、神游、仙台。”
“炼神第十境,名曰涅槃,天下修行人皆梦寐以求而不得的境界。”
赵黄庭说完,饮了口酒道。
“锻体先天往后的五境分别为,观气海、搬血山、神临、绝巅。”
“锻体第十境,为陆地仙。”
“炼神锻体十境相辅相成,那位令四海归一的皇帝,为何要统筹修行,使得世间有天赋的修行人俱是会选择锻体与炼神同修?”
“那是因为,到了六境之后,相辅相成的效果会放大许多,你若炼神霞举,可大大提高锻体入六境的可能性。”
“当然,也不排除有人天资妖孽至极,可单将炼神或者锻体修至十境,那样的人物数千年都难出一位,可以确定的一点,两者相辅相成下,稳步达双九境,积累足够,积淀丰厚,破十境终究会容易些。”
赵黄庭言至嗨处,情不自禁的多喝了一口酒,才发现壶中酒已然没剩多少,不由懊恼非常。
这是安乐第一次知道后面的境界,曾经的花夫人给他修行路上点青灯,告知他踏足修行之后的前五境。
如今,老皇叔赵黄庭,续上灯火,让他明白后五境的玄奇。
“你那一日在白玉广场,突然的爆发,就有点类似锻体第八境的‘神临’,不过,爆发更高更强更所向披靡,那种气概的感受,有助于你之后的锻体修行。”
赵黄庭看向安乐,说道。
老人知道安乐身上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至少这类似神临的手段,大抵不可能来自青山,他持有青山剑器五百年,自是能揣摩出几分。
不过,这并不重要,安乐越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老人越高兴。
马车摇摇晃晃。
车厢内,碳炉烧起热水,温暖着四周。
老人一边饮酒,一边悠然的诉说着五境之后再五境的一些奥秘,以及当注意的问题等等。
车厢内的年轻人们,俱是认真倾听。
马车一路破开风雨前行。
……
……
云海之上,星光烂漫。
李幼安背负着手,儒衫猎猎,携一缕剑气而行。
似也在聆听这车辇内,长者对少者的教导与提携,唇角不由挂起了一抹笑。
不过,笑意很快一敛,他抬起手,轻轻一叩身前。
星光汇聚成剑器千百度。
下一刻,剑光掠出,朝着远处隐匿的虚空斩去。
虚空中顿时有闷哼之声连连,不少隐匿其中的强者未曾想李幼安居然如此霸道,他们只是窥探一番,就要挨剑气噼砍。
所以,这些窥探的强者尽数退走。
李幼安端坐虚空,面色恢复冷澹,心头却丝毫沉闷无比,那位赵家天子……还当真是不留任何情面。
尽管他与赵黄庭说西梁国无需担忧,但实际上,李幼安拖的越久,西梁国那对入魔父子的异动就会越发的不可揣度。
“不过,护送到了蜀中,接下来的路就无需我再操心了,老皇叔能四次入蜀闯剑池湖而不被打死,自是有其底气在。”
李幼安吐出一口气,似是想到了什么,会心一笑。
……
……
暮云之下。
车辇飞驰。
安乐盘膝端坐,车内静悄悄,老皇叔已然睡去,林轻音给他盖上了一件薄毛毯后,便在车厢年,点燃烛火,拿起画板持炭笔练习素描作画。
她没有打搅安乐,看到安乐闭目,身上涌动起了气血与心神气机,便知道安乐在修行。
不过,此刻的安乐却并非真的在修行。
他的心神沉凝。
一抹金色的岁月气顿时在眼前升腾起来。
那是从宛若从画中走出的绝世女菩萨身上汲取而出的一缕珍贵的流金岁月气。
此刻,夜深人静,只有车辇徐徐前行的声音。
安乐不再犹豫,从岁月中观神韵。
岁月气绽放出金色,如一柱焚香燃烧,鸟鸟拂动,扭曲着眼前的画面。
……
天地昏黑,雀鸦呜咽。
城池流血。
安乐眸光紧缩,见得一位白衣染成血红霓裳的绝艳女子,从那流血的城池内,从那无尽尸体中,赤足徒步走出来。
血衣之后,百鬼夜行。
一步凋一青丝,三万三千步。
散尽烦恼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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