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叔且慢!”
滕秀身旁的帷车之中响起了女子的声音,帘幕挑开露出了一位相当标致的贵族女子。
她的面容依然美丽,可惜韶华不再。一头长发之中已经出现了星星点点,额头眼角也有了肉眼可见的细密皱纹,
中年贵妇走下车来,开口道:“锦叔,只是些少年人,就放过他们吧。”
滕秀皱了皱眉头并没有马上答话,倒是躲在大白身后的阿苑听到女子的话音之后小小的身子就是一振,竟然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颤声问道:“夫人……纫师,是你吗?”
她这番举动,自然让全场的目光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那位“纫师”仔细打量了一番阿苑,有些迟疑地回道:“你是……”
到底过去了四五年,阿苑从女童长成了少女,形貌自然有了很大的改变,这位贵女一时认不出来亦数寻常。
阿苑哽咽地道:“纫师,是我啊。我是阿苑哪……”
中年贵妇身子也是一振,十分惊讶地说道:“苑儿,真是你么?!”
苑儿?公子起和墨家姐妹自然把眼神转到了身边小侍女的身上。
“玱啷!”
仲子燕闻言把腰间的短剑拔了出来,恶狠狠地看着阿苑。
小侍女却没有注意到自己有丧命的危机,只是泪流满面地呆在了那里。
公子起心中了然,看来自己的小侍女果然碰到了熟人,她这个小女孩的熟人不用问肯定是老乡,那么她的老乡就是……
怪不得想要射死自己这个“墨氏之子”呢。反正对滕国余孽来说,宋国公族都是他们灭国的仇人。
“别伤她!”
公子起伸手阻止了墨家二妹。他稍稍沉吟,然后拉了拉小侍女的袖子,低声呼唤道:“阿苑、阿苑!”
小侍女这才大梦初醒,用袖子胡乱擦了一下眼角,蹲下身子正要说话,却听得公子起道:“阿苑,你别说听我说!”
“既然是你的故国旧识那就不会伤害你。你走吧!”
“可是……”明明能保得住小命,不过阿苑却有些犹豫。
“没什么可是的,你在这里也帮不了我。”公子起苦笑着,贴着小侍女的耳边道,“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是墨家的仲儿就好了!”
阿苑的脑子也挺快,明白过来之后狠狠地点了点头:“小婢誓死也不会泄露公……嗯,您的身份的。”
公子起欣慰地拍了拍阿苑的小脑袋,又推了她一把道:“好了好了,你去吧。”
阿苑端端正正地对公子起行了一个叩拜之礼,这才抖抖索索地从大白身后站了起来。小侍女提着裙角一路小跑到了帷车之前,又惊又喜地说道:“纫师,真的是您!”
纫师眼中含泪,却笑着点头说道:“痴儿,真的是为师。”
“纫师,弟子、弟子……呜呜呜……”阿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她这一哭,周围的滕人也都露出了恻然之色,想来是挑起了他们心中骨肉离散的悲情。
“苑儿,快别哭了。”纫师亲自走下了车拉起了地上的阿苑,用袖子擦掉了她的眼泪,“你怎么会到了此地?还有……他们是何人?”
“我是……嗯,墨家的婢女,陪着……二郎君来此地……嗯,游玩。”
阿苑自然不愿意欺骗自己的老师,不过心地善良的小侍女也不愿意见到公子起死在自己眼前,无奈之下只好撒了一个谎。不过她一边抽泣一边说话,一张小脸也被泪水灰尘弄得花里胡哨,纫师倒是没有察觉。
“游玩?那是何物?”纫师指着甲骨赑屃问道。
“呃……”阿苑的脑子不慢,“墨家养的奇兽,叫做……嗯,大白。一到雷雨天,大白就会发狂!”
她这话倒是真把滕国贵女给唬住了,墨家实在太有名了,墨翟也是在太强大了,所以他们家养出这种怪物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她最后拉起自己弟子的手,认真地看着阿苑的眼睛,柔声问道:“苑儿,他们待你好么?”
“很好很好。真的很……”阿苑赶忙点头,不过想到死去的兄长心中不由得一痛,泪水再次涌了出来。
纫师点点头,起身对着滕秀说道:“二兄,就放过这几个孩子吧。”
滕秀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四妹,你的心还是那么软。”
不过他还是还剑归鞘,对着公子起喝道:“墨鸦小子,你们可以……”
他转念一想,这小家伙要是回城报信岂不是泄露了自己的行踪。
“你们可以退到一旁,不过不许离开!”
公子起闻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大白的背后大声回道:“多谢将军,多谢夫人。还有阿苑,你也自己保重啊!”
他和墨家姐弟就这么躲在甲骨赑屃的身后,退到了一颗大树底下。
仲子燕扶着公子起靠着大树坐了下来,隔着湿透了的衣衫发觉他身子有些烫,再看他脸上更是一片不正常的潮红,眼中还带着血丝。
墨家二妹不由得失声道:“公……郎君!”
公子起今晨已经受了风寒,又在白龟之甲中灌注了大量精血,还在车上被淋得像是落汤鸡。方才危急时刻还不觉得,如今这股子劲头一松,湿淋淋的身上又被野外秋风一吹,他立刻觉得四肢百骸如同灌了铅一般地沉重,胸口烦恶脑袋发胀,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只是他知道现在还没脱离险境,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头让自己不要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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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起定了定神,才压低声音道:“我没事……对了,二位莫怪,事情紧急我也只能冒用一下贵家威名了”
方才一路上他确实晕晕乎乎的,不过墨家兄妹之间的对答总还是听了两句,怎会不明白他们的身份。
墨家姐弟对视一眼,干笑着摇摇头,异口同声地道:“不怪不怪!”
虽然被这段小插曲打断了一会,但是滕国人和义从军的正戏还没开锣呢。
“哎……”无骸忽然叹了一口气,上前几步道,“家国破灭,骨肉离散。乱世之人,莫若飘萍!”
他向那位纫师拱手作揖道:“无骸拜见夫人。”
滕国侯姬也敛衽回礼道:“婢子见过首领。”
他们虽然以前没有见过,但是同为小有名气的乐风万师倒是也听过各自的大名。这位“滕(国别)季(排行)姬(姓)纫(名)母(尊称)”乃是最后一任滕侯的女儿,也曾经是现任齐王田氏地的侧妃。
不过他们夫妻关系并不和美,所以这位滕国侯姬在为齐王生下一位公子之后就孤身回到了滕国。实际上此种事情并不鲜见,诸侯夫妻是可以离异的,甚至离婚之后女方还能再嫁。
“桓公与夫人蔡姬戏船中。蔡姬习水,荡公,公惧,止之,不止,出船,怒,归蔡姬,弗绝。蔡亦怒,嫁其女。桓公闻而怒,兴师往伐。”
《左传》中的这段就说的是大名鼎鼎的齐桓公因为和他的夫人蔡姬就因为夫妻之间的嬉戏而闹了点小矛盾,一怒之下把她送回了娘家。没想到蔡侯也生气了,把女儿再次嫁了出去。本来没想着离婚的齐桓公心情自然是不好的,于是就派兵讨伐。
回到滕国之后,静极思动的纫夫人就开一家私学来打发时间。阿苑的父亲也是卖了一匹上好的良马,才托了关系让女儿入了纫夫人门下。
如今兜兜转转四五年,这对师徒倒是又见面了。
无骸有些黯然地挥了挥手道:“罢了,锦叔兄,纫夫人,你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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