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姜星火针对许下的二百一十万两商税之承诺,自有一番内政上的动作,这里暂且按下不表,以免拖沓,只说大明作为当世毫无争议的第一强国,当其战争机器隆隆启动的时候,征安南作为当前的主要任务,却是牵扯到了方方面面的关注。
郇旃从诏狱里放出来以后,左左左迁了贵州布政使司龙场驿的驿丞,却是意外接到了一项任务,那就是陪着宣旨的丰城侯李彬一起去昆明见西平侯沐晟。
沐晟,是黔宁王(追封)沐英的次子,在长兄去世后,也是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第三代西平侯,黔宁王沐英作为朱元璋最器重的义子,朱元璋给予他的待遇,跟其他亲儿子藩王几乎是一样的,在云南,虽然沐家没有“云南王”的名,但却有“云南王”的实,并且对四川、贵州、广西这三个相邻的布政使司都有相当的影响力。
事实上,自洪武十六年开始,沐家开始为大明世镇云南,从这时候开始,大明在云南的政治格局就有了相当的变化,名义上云南布政使司的布政使是地位最高的,但实际上掌控着云南一切权力的是沐家,而且云南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元朝各省中最晚归属大明)以及遍地土司的实际情况,在大明实际控制的地盘上一直施行着严格的军管,在各府、州、县驻扎的将领都是沐家的门生故吏。
如果历史线没有被姜星火这个穿越者改变,那么明年朱高煦就要在立储之争中败下阵来,被封为汉王,封国正是云南朱棣的意思不言自明,老朱信得过沐英这个义子,朱棣可信不过,亲兄弟他都要削,更何况是沐晟这种义兄弟的后代?但朱棣儿子少,只能派最为骁勇善战的朱高煦去云南这种需要军管的地方了,当然了,后来朱高煦耍赖没去就是了,朱棣的这个念头也只好作罢。
郇旃对沐晟说道:“老师的书信里说得不清楚,原话是这次成功铲平安南叛乱,朝廷必然会嘉奖沐帅,到时候封赏的旨意一旦下达,沐帅还得谦逊一些,最好诚恳辞让……”
西平侯沐晟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小一岁,却长相俊秀,颇为儒雅的郇旃,心中忍不住升腾起几分亲近感觉。
他的父亲沐英在时,不仅于云南屯田百万亩、开发盐井、疏浚河道,最重要的是大力兴办学校,发展教育,而郇旃的老师王景正是在这个时期被贬官到了云南临安府开始讲学,而沐晟那时候正好管着临安府,因此两人交情匪浅,沐晟执弟子礼对待王景。
他的老师在礼部当侍郎,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则是王景的学生,也正是因为他老师王景极力推荐,沐晟才特意让原本要赶赴龙场驿当驿丞的郇旃过来,看看是否可用。
如今一见到自己的这位“师弟”,沐晟自然是有着天然好感的。
“陛下的意思,我是知道的。”
沐晟也难做,他苦笑着摊开桌上供着的圣旨。
“征讨安南左副将军西平侯沐晟:总兵官成国公朱能等以今日师行,期十月上旬由广西凭祥进兵入坡垒、鸡陵,十一月上旬渡富良江。观安南贼国中地图,尔之所由,近贼西都(安南有两个都城,西都清化府、东都升龙府),恐其乘便先犯尔师。须料成国公军近,方可进兵,缓急得以相援,或由他道径趋富良江北,两军会合,亦一奇也然须预料程途,先以行期急报成国公知之,或遇险要,贼以轻兵挑战,须按兵勿动,若以重兵乘我,不得已应之,尤宜敬慎,务保万全。”
沐晟叹道:“西路军兵少,若是先出兵,孤军深入反而容易被安南军主力率先包围,可若是不出兵,又恐有延误军机之嫌。”
郇旃闻弦而知雅意,此时哪还不知道,西平侯担忧的恐怕不是浪战丧师,西路军拢在一起可是足足将近八万大军,别说八万人,就是八万头猪,都不是安南的体量能一口气吃下去的。
更何况,这些来自四川、贵州、云南的军队普遍擅长山地作战,在山地别的不说,就算打了大败仗,想要围歼他们那也是想都别想,一路吃野果都能跑回老家去。
所以,西平侯真正担忧的,是自己被皇帝当炮灰使,借着安南军的手削藩。
毕竟若是西路军与安南军拼个你死我活,不管死的是蜀王的护卫还是沐家管辖的兵马,亦或者是三省时不时拥兵自重闹事的土司手下的土兵,都是朱棣乐见其成的。
“一路走来。”
郇旃叹了口气:“贵州布政使司到云南布政使司,不少道路都极为崎岖难行,而且常常隔山跨水如今正值夏季,西南湿热多雨,若是有哪个大坝溃堤了,冲毁了几条主要道路,想来朝廷也是能理解的,只要赶在广西的东路军集结好的时候,同样完成集结就可以了。”
嗯?趁着夏季暴雨人为挖垮堤坝吗?这倒是个好办法,神不知鬼不觉,最多冲毁道路,也不会造成什么损失。
至于郇旃,如今已经落魄至此,除了投奔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老师的书信里,时常向我夸奖你,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且调来我军中听用吧,打完这一仗,保举你个知府(正四品),也算是官复原职。”
“西平侯说笑了。”
郇旃谦逊地笑道:“倒是我,能跟随先生已是荣幸,如今能够以驿丞的身份在西平侯这帮忙跑腿办差,就已经是祖上积德,至于其它的功劳,实在谈不上,更不敢奢求。”
“哈哈哈哈!”
这里是沐家,沐晟毫不掩饰地大声笑道:“不必妄自菲薄,伱的才干,连老师都赞叹有加,老师是不会看错人的。”
郇旃摇头苦笑道:“西平侯有所不知,这次老师在孝陵死谏,却是栽了个大跟头,全是那国师姜星火所为。”
沐晟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采,沐家在朝中怎么可能没有消息来源,郇旃和王景被谁安排了,沐晟一清二楚,只不过对于他这个“云南王”来说,王景的情分重要,但还没重要到超过沐家利益的份上。
沐晟只是嘴上说道:“喔,老师倒是没跟我说过,只说朝中有些变动,他要致仕回乡了。”
郇旃又是详细说了一遍之前发生的事情,不过他倒也不敢添油加醋,毕竟郇旃也不清楚沐家在朝中势力如何,若是撒谎反而容易让他在云南混不下去,毕竟他万里迢迢孤身在此,能指望的也只有老师王景牵线出来的这点香火情了。
沐晟听完点了点头:“我听闻朝中发生的变局,国师姜星火在其中起到了极重要的作用,如今听你这么一说,这位国师倒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见了沐晟的口风有所转变,郇旃也认得清自己的处境,只说道:
“不过,姜星火最近在大力改革商业相关制度,对外国的贸易也是重点,云南毗邻多国,茶马贸易一向油水颇多,西平侯不妨向朝廷申请准许放开贸易,如今一来,朝廷定然欣然同意,而西平侯也有足够的钱帛来支撑军需。”
看郇旃进入身份状态很快,沐晟也是多了几分赞许,他当然不需要一个怀着自己心思来谋划的谋士,他之所以看中郇旃,是因为对方确实人才难得,怎么也是在朝中当过中高级官员的,眼界和见识都是云南这种地方出来的官员比不了的。
虽然沐家自从沐英开始就大力发展教育,但这么多年下来,云南人才匮乏的问题还是很严重。
当然了,云南虽然缺拿笔杆子的,但却是不缺拿刀把子的,除了征调的土司兵以外,为了震慑这些土司,在布政使司控制范围内的城池周围基本都布满了屯田兵,这也是沐英时代定下来的规矩洪武十九年沐英就上书请求屯田以治云南,以“三戍七屯、且戍且屯”的策略进行,屯田范围可谓是遍及整个云南,同时屯田兵又可以充当镇压反叛的力量,老朱也称赞“紓民力,足兵食,边防之计莫善于此”。
但沐晟却并没有赞同郇旃的计策,只是淡淡地说道:“知道你好心,但茶马贸易的事情,却是不易动的,你刚来这里,有些事情还不懂。”
说罢,沐晟便安排郇旃住下了,而西路军的事情,他还得晚宴的时候跟丰城侯李彬协商一下,这位侯爵是皇帝派来给他当副手的,他自然不好太过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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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内部有勾心斗角,西路军如此,从南京部分集结还没开拔的东路军同样如此。
嗯,千万不要以为大明皇帝一声令下,将军们就完全不考虑自己的利益、生死,只顾着嗷嗷往前冲,那是电视剧剧情真实战争里,从决策以前,就已经掺杂起了无数的算计和利益纠葛,只不过都被掩盖在了恢弘的战争史诗叙事里罢了。
但从宏大叙事的角度来看,授勋定阶,毫无疑问地是太祖忌日后的又一重大事件。
南京城外,点将台。
“轰隆隆……”
雷声似乎让大地都颤抖起来,沉寂的天空突然变得阴暗起来,乌云滚滚而动。
“呜——呜——”
凄厉的牛角号声从东北方传了过来,随后,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冲破云霄、响彻四野,几乎压过了天雷。
“哒哒哒……”
密集的脚步声传来,整齐划一的步伐让地面都微微摇晃起来。
远处,烟尘四起,数万大军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巨型长刀般朝着校场挥舞而来。
朱棣身着赤金色明光铠,整张脸显得异常刚毅、冷峻,双眸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芒,他的身后是放弃了参与定阶的荣国公姚广孝,以及刚刚从工部右侍郎转任兵部右侍郎的金忠。
金忠亲自展开圣旨,念道:
“竭忠靖国,固臣子之当为;崇德报功,乃朝廷之盛典。”
“钦惟陛下恪遵祖训,克清内难,方当缆承大统之初,爱及将士从征之绩,不吝高爵重赏,悉皆剖符行封。”
“被坚执锐者,悉荷荣恩;御侮捍城者,宜均锡命。”
“曹国公李景隆,定将阶为五星上将;淇国公丘福、成国公朱能,定将阶为四星上将;魏国公徐辉祖,定将阶为三星上将;定国公徐景昌,定将阶为一星上将。”
“镇远侯顾成、成阳侯张武,定将阶为五星中将;武安侯郑亨、隆平侯张信、保定侯孟善,定将阶为四星中将.(三星中将及以后名单略)”
这是一个权衡各方后给出的很公平的名单,靖难之役,李景隆功劳最大,前后送了两次,把朱棣养起来了不说,最后还开门给了建文朝廷致命一击,评个五星上将一点都不过分。
丘福和朱能功劳很大,但也只是战阵领军的功劳,并没有超过李景隆,因此是四星上将;徐辉祖是负作用,朱棣给他个三星已经算给大舅哥面子了;至于徐景昌能评上一星上将,不是因为他的功劳够,而是因为国公最低只能是一星上将。
至于中将,顾成就不说了,郑亨和孟善没什么水分,隆平侯张信是个凑数的,他这辈子最大的功劳就是建文帝决定动手的时候叛变了建文帝,给朱棣通风报信而成阳侯张武是如今已经快死了,临死前朱棣加了他一个五星中将,按正常来说是定为四星中将的。
总之,无论名单里有多少山头、派系的纠葛和博弈,当名单念完的时候,也就尘埃落定了。
接下来便是宣读讨伐安南的檄文,东路军正式出征。
“安南密迩中国,自我太祖高皇帝肇膺天命,统一寰区,其王陈日煃率先归顺,赐爵颁恩,传序承宗多历年所。贼人黎季犛父子为其臣辅,擅政专权,久怀觊觎,竟行弑夺。季犛易姓名为胡一元,谬托姻亲,益张威福,手弑其主,戕及阖家,肆逞凶暴,虐于一国,草木禽兽不得其宁,天地鬼神之所共怒。”
“圣天子即位之初,隆怀元之德,黎贼父子遣使入朝,挟奸请命,称陈氏宗族已绝,已为其甥暂权国事,朝廷惟务推诚未尝逆诈。而前安南王之孙陈天平,为所迫逐逃入老挝,转诣京师诉其罪恶朝廷初未之信,后因安南使人识其非伪,悲喜慰劳,不忘故主。”
檄文先说了胡(黎)氏父子的罪恶,以及大明为什么要出兵,接下来就是老一套,历数敌人的罪大恶极,站在道德高地上指指点点。
二十大罪状,便是“贼人黎季犛父子两弑前安南国王以据其国,罪一也;杀陈氏子孙宗族殆尽,罪二也;不奉朝廷正朔,僭改国名大虞,妄称尊号,纪元元圣,罪三也;视国人如仇雠,淫刑峻法,暴杀无辜,重敛烦征,剥削不已,使民手足无措,穷饿罔依,或死填沟壑,或生逃他境,罪四也.朝贡中国,不遣陪臣,乃取罪人假以官职,使之为使,如此欺侮不敬,罪二十也。”
指指点点结束以后,便是正式的出征环节。
出征,当然得有人祭旗,用人头和鲜血来振奋军心,鼓舞士气。
当荣国公姚广孝身后的慧空,看到刚刚痊愈的裴伯耆被五花大绑地送上来的时候,面色有些古怪。
裴伯耆被伪装成占城国使团的海盗们捅伤以后,是慧空亲手救回来的。
你早说啊,你早说他还得被砍,那我当初救他干嘛啊?
不过慧空的心思,在这种盛大的阅兵仪式上,自然是无足轻重的。
大军徐徐开动,枪矛如林,甲光耀日。
今日,大明皇帝将亲自检阅这支即将出征安南的大军。
在朱棣身旁不远处站立着几名高级武将,其中一人便是此次东路军的主帅朱能。
“陛下,大军、整装待、发了!”朱能的喉结不住地收缩着,艰难开口道。
“好!”
朱棣看着心腹爱将努力在这种仪式上抑制咳嗽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的同时,姜星火出狱后不久时说出的预言又一次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朱棣拉过朱能,悄声耳语道:“身体真没问题吗?”
“真咳.没问题,陛下,已经好多了。”
朱棣的眉宇间笼罩了一层阴霾,可朱能毕竟只是咳嗽,身体看起来也确实没什么大碍,别说是走起路来依旧虎虎生风,就是骑上战马疾驰,也没见有什么不适。
既然朱能说没事儿,那应该就不会有事儿吧!
朱棣想到这里,脸色终究是好转了许多,轻笑着对朱能点头道:“朕相信你。”
朱棣话音刚落一个身穿铠甲手持长刀的小校快步从点将台外跑了进来,大声道:“启奏陛下,吉时已到!”
朱棣闻言微眯双眼,目光中迸射出两抹寒芒,手重重地挥下。
不多时被绑起来堵住嘴的裴伯耆身首异处,脑袋咕噜噜地滚在沙场上,沾满了灰尘,他脖颈上“嗖”地飚出一道殷红的血来,洒在大旗被摘下来铺着的旗面上,应景极了。
染过血的大旗缓缓升起。
“朕的将军们,都准备好了吗!”
朱棣看向点将台上的将军们。
众武将齐声应答:“请陛下放心,末将此番定会为陛下扫清安南叛贼!”
听到这些话,朱棣露出满意的笑容。
而另一边,朱能则显得格外沉默,眼神深邃地盯着前方那支庞大的队伍。
他很清楚,这一次的战争对于自己来说至关重要。
若是成功了,他便能获得更多的荣誉和威望,可以名正言顺地晋升五星上将;而失败了,他将会被冠上“朱无能”之名,并且会受到皇帝的严惩。
朱能相信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不可能遭遇失败,没有任何敌人能够打败他,他绝不会辜负皇帝对他的信任!
毕竟,这也是朱能第一次率领数十万军队独当一面,而皇帝没有选择更有经验的,且五军都督府排位和将阶都在他之上的李景隆,这就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支持了。
而朱能身边的五星上将李景隆,却对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这些日子,他最大的乐趣,也就是跟姜星火在飘荡于莫愁湖上的“九江号”里纸上谈兵,讨论如何进攻安南,却是无缘亲自率领这数十万大军发动灭国之战了。
“要是给我这个机会,说不得日后史书上,还能留下个‘内战外行、外战内行’的名声,洗刷一番耻辱?”李景隆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看来,他是没这个机会了。
六位国公里,丘福太老、徐景昌太小、姚广孝不上战场,而徐辉祖各方面并不如李景隆,可偏偏只要朱能在,皇帝显然是更信任朱能的,李景隆就永远不会有这种机会。
在李景隆艳羡的目光中,朱棣带着朱能从高台下走下去,两人骑上战马,朝即将南征的大军走过去。
朱棣穿着一身赤金色盔甲,手持金龙宝刀全副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而在他和朱能的后方,跟随着数百名由忠义卫指挥使童信带领的骑兵,每个人身披黑色铠甲,手里握紧锋利的长矛,胯下坐骑浑身雪白,犹如天马一般。
大军列阵以待,旌旗飘扬,杀气腾腾。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朱棣来到队伍前面的空地时,士卒纷纷用兵器锤击着胸甲高呼,他们洪亮的声音响彻云霄,震慑四野。
朱棣挥动了一下金龙宝刀,大喊道:“儿郎们,踏平安南!”
“万胜!万胜!”
士气高昂的喊声响彻四周。
朱棣把象征着军权的征夷将军印亲手交给了朱能,用绶带给他配在腰间。
“出征!”
伴随着东路军主帅朱能的一声令下,浩荡的大军向着西边疾驰而去,所过之处,尘土飞扬,烟雾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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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能的这支大军战兵和辅兵足有数万人,这还不算他带过去负责后勤补给的民夫。
由于路途遥远而且海船被郑和带走了,海上运力严重不足,朱能的东路军必须乘内河水师的船走水路,沿长江向西逆江而上,计划的路线是经安庆、武昌、岳阳进入洞庭湖,沿湘水经由长沙、衡阳、零陵进入桂林,沿桂江南下至苍梧,自此向西经西江、郁江上溯至南宁,最后沿左江抵达广西太平府。
这段水路,不出意外的话,全程要五十二至五十五天。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在大军刚刚抵达安庆的时候,主帅朱能,病倒了。
一艘巨型楼船停靠在安庆渡口,朱能正在船舱中休息。
他躺在柔软舒适的床榻上,脑海中却总浮现不久前点将台下面的画面。
那群骁勇善战的士兵在呐喊着冲锋陷阵,一往无前。
他们的吼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天上的乌云驱散。
而下一瞬间,画面却变成了满地狼藉尸体的战场。
朱能闭上眼睛,脑袋却越发混乱,怎么都静不下心来,最终,他叹了一口气,索性想要起床透透气。
这时候听到船舱里的动静,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推开房门,快速跑了进来。
“父亲大人!”
朱勇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朱能没有照镜子,他自己不知道,此时由于去年以来逐渐加重的水土不服以及刚刚患上的痢疾还有其他疾病,他已经有些瘦脱了相了,而且双眼变得一片通红。
若是朱能一直在南京待着,那么或许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他还能好转过来,可偏偏又要坐船颠簸,长江中游在盛夏时分的气候更加令他的身体难以承受。
所以短短一段时间,他就迅速衰老憔悴。
“勇儿啊……你来干什么?”
朱能极度虚弱地说道:“为父没事……”
“父亲……我听说张辅将军说您病了,所以特地从前军回来探望您。”
朱能的面色很严肃,闪出了几分不耐:“军中.岂可如此儿戏?快快回去!”
“可是您的脸色很差。”朱勇关切道。
朱能顿时怒视着朱勇,厉声喝斥道:“还不快滚?”
见状,朱勇忙跪倒在地,连声哀求:“父亲大人息怒,孩儿实在放心不下您,只怕这一去,便是天人永隔啊!”
朱能冷哼一声,强忍着身上的不适,勉强靠着床坐了起来,接着,他伸手拿起桌案上的茶杯,咕噜噜地灌了几口凉茶。
朱能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疼痛,但是凉茶下肚,心中的烦躁之情并未消减多少,反而愈演愈烈。
朱能也是跟随朱棣打天下,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是威名赫赫的虎胆将军,而如今短短时日,却连床都下不来了,如何不让他胸中气闷?
“父亲.”朱勇依旧固执地叫道。
“咳咳.快滚,否则别怪为父对你不客气了!”朱能怒斥道,手摸上了刀柄。
朱勇见状只得退了出去,朱能死死地用手捂住了嘴巴,一口黑血,赫然从指缝中流淌了下来。
但朱勇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船头目送滚滚大江东去。
他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思,可他也知道,父亲虽然嘴上骂他,心里肯定非常难受,因为父亲知道,自己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会为了他不顾自己死活的人。
在这时候,被他召来的随军医师到了,随军医师早已经给朱勇诊断过了。
“夫天哮者,盖因时行传染,极难奏效,其症嗽起连连不止,呕吐涎沬,涕泪交流眼胞浮肿,吐乳鼻衄,呕血睛红,又称‘鹭鸶咳’或‘疫咳’。”
这时,身后不远处的船舱里传来了一连串紧接不断的短咳,连续数十声,最后伴随着嘶哑的高声哮吼而结束。
“如何医治?”朱勇忙问道。
“川贝母,枇杷,冰糖,三者各一钱,加水,为一日量,连服三天.可缓解。”
随军医师的头越埋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
等听到最后,朱勇哪还听不懂,这根本不是药,就是润喉的安慰剂。
听了随军医师的话,朱勇心头顿时绝望无比,就仿佛是一块石头,随着江水沉了下去。
自己的父亲,得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疑难杂症。
“派往南京的信使出发了吗?”
成国公府的家将看着少主,心疼地答道:“第一时间便出发了,如今想来,已经到了南京了。”
朱勇看向东方,想起了姜校长与父亲之间的纠葛.可怕的是,如今的事实,似乎印证了姜校长的预言。
越是无视提示一意孤行,越是会走到宿命的终点。
现在能救朱能,似乎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姜星火了,朱勇不觉得即便是皇帝派御医过来,又能改变什么。
此时,朱勇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姜星火身上。
“姜校长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的!你,不,我亲自去!我亲自去给姜校长下跪认错,求他救救我父亲大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