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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辩经
    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孔希路被抓了,姜星火撕下了他伪善的面具,把这位当世圣人关在诏狱里进行了非人的折磨,一切只为堵住孔希路的嘴,因为,他害怕自己不是孔希路的对手。

    只有孔希路知道,这不是真的。

    在那个李景隆回来的午后,在那个万人空巷的南京城,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英雄式的人物跨过变法派里面儒释道三巨头所镇守的“王霸、义利、古今”三座关卡,把这位当世圣人从暗无天日的诏狱中拯救出来。

    只有孔希路清楚,是他自己不愿意出来。

    没有人相信他,但真相确实如此。

    因为有一些问题,他想不清楚,他无法离开这座给自己划出的牢笼。

    这一切,都要追溯到他和姜星火真正见面的那一刻。

    ——————

    诏狱中,孔希路静静地坐着。

    在他身前摆放着一张方桌子,桌上还有一壶茶水以及几本书、笔墨纸砚。

    这不是一个普通犯人应该有的待遇。

    然而,他却很享受这种超规格的待遇,就像是从出生以来直到白发苍苍,他所享受的那样。

    他是南孔这一代的家主,孔子的嫡传后人,血统比北宗还要纯正,他的祖先因为要守护祖宗坟冢,礼让了“衍圣公”的滔天富贵的同时,也为南孔博得了享誉四海的美名。

    一切儒家对美好道德的向往,仁、义、礼都在南孔的身上得以体现和寄托。

    孔希路喜欢喝茶,尤其是西湖龙井,锦衣卫很好说话,满足了他。

    而且,孔希路喜欢安安静静的呆着,像现在这样坐着,看着像是蛆虫一样在地上趴着的犯人们尤其是,当他对面的前礼部尚书李至刚和旁边的前左副都御史黄信,也是这个状态的时候。

    孔希路已经有一段时间未曾看过外面的世界,但他相信,也许再过不久,他就能够重新走出去,重获自由。

    因为孔希路相信,姜星火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关押他。

    在有稳定社会秩序的大明,在以理学为信仰基础的大明,强横的武力并非无所不能,他特殊的身份与随之而来的舆论,都可以成为让他随时可能重获自由,乃至博取更大名望,甚至载入史册的工具。

    眼看到了饭点,趴在茅草上昏睡的犯人们都醒了过来。

    黄信的情绪依旧稳定,作为最先主动牺牲的人,黄信坚信他背后之人的能力与谋划,当亲眼看到姜星火犯了低级失误,动用锦衣卫以蹩脚的借口,把孔希路关进诏狱后,黄信的状态就更好了,不仅开始与孔希路聊天、讨论儒学典籍,甚至开始了踱步锻炼,俨然是要在诏狱里持久消耗下去的样子。

    “黄副宪在看什么?”

    看着黄信手里印刷质量堪忧,纸张也颇为简陋泛黄的文书,孔希路矜持地问道。

    跟其他关在这里的京官不同,孔希路本来就是外地人,又没有门路和钱财,狱卒不给他提供,他自己是买不到的,所以刚才看别人从狱卒手里弄了两张的时候,他就有点好奇了。

    “《明报》。”

    一张报纸,或许能震惊一下普通百姓,但是肯定震惊不了孔希路。

    光是从名字他就能听出来,应该是跟朝廷的《邸报》一个性质的东西。

    黄信斜睨着李至刚,意有所指地说道:

    “总裁变法事务衙门今天新出的玩意,下面单独设立了报务司,听说卓敬提了礼部尚书,副总裁官的位置空了一个,解缙兼了副总裁官,专门负责这个《明报》的报务事宜解大绅如今可是春风得意的很,重修的《太祖实录》过几天就要当众献礼了,《永乐大典》也是能名留青史的盛事。”

    李至刚没搭理他。

    显然,跟黄信相比,李至刚就没那么开心了。

    被罢官后,李至刚知道自己彻底成为了庙堂斗争的棋子,没有人关心他,也没有人来看望他好在李至刚已经是三进宫了,诏狱的规矩熟得很,家里又是有钱财的,舍得使钱当然没人为难他,加上官位够高狱卒也不敢找事,所以过得还算凑合,只是精神上比较苦闷。

    《明报》这东西,一个铜板一张,为了降低成本娱乐百姓,印刷质量啥的别指望了,主打一个物美价廉。

    所以,李至刚手上也有一份,用来打发打发时间。

    不过跟万念俱灰的李至刚,专注于版面的《西游记》前三回解闷不同,黄信看的是新闻版面。

    “印的是什么?”

    黄信“哗啦”一下翻了过来,展示给孔希路看。

    《我的前半生:从白莲教圣女到棉纺厂女工》,这篇稿子是编外编辑叶秀才发来的,内容简单介绍了唐音她曲折离奇的前半生,包括父母双亡,跟很多女娃被迫加入白莲教,然后遭受了残酷的对待与训练.最后成为了白莲教圣女,以及如何幡然悔悟,走上人生新道路的过程。

    见孔希路看完了整篇稿件,黄信叹息道:“真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

    孔希路蹙眉反驳道:“有伤风化!女子不在家相夫教子,抛头露面聚众做工,如果人人都是如此,三纲五常岂不是荡然无存?!”

    虽然他的语气带有批判的味道,但实际上,除了孔希路这种道德先生有这种观点,对于普罗大众来说,其实是不存在这种认知偏差的。

    这就跟“何不食肉糜”很类似,之前姜星火做《江南家庭妇女纺织副业收入调查》的时候,很明确地得出了结论,那就是江南的家庭,农业收入已经不足以支持高额的开支,除了输官、偿债之外,未到年终,就已陷入室庐已空的窘境,全家衣食,全都依赖妇女的纺织补贴,妇女的家庭地位甚至与此有关,若是棉花、大米踊价,便是‘匹妇洗手而坐,则男子亦窘矣’。

    江南的情况,同样是反映在南直隶其他地区的,妇女纺织补贴家用甚至在某些家庭里是承担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的这个情况,百姓对此有着清晰地认知。

    而且手工工场这玩意,也不是姜星火发明的,早在几百年前的南宋时期,在江南就已经遍地开花了。

    所以,一个妇女如果进入到都是妇孺的棉纺织业手工工场里集体劳作,并且能获得远超出个体家庭纺织劳动的收入,对于很多贫困的家庭来说,其实是非常令人羡慕的一件事。

    当然了,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姜星火不同于其他早期工场主,他是站在整个大明的高度进行统筹规划,逐利不是他的唯一目的,所以他投资建立的手工工场区所制造的棉纺织品,可以只向海外倾销,而非冲击本土脆弱的家庭棉纺织副业。

    这就相当于,姜星火以大明的国家财政和行政力量为兜底,人为地铸造了对内保护。

    而这种对内保护,会在实业持续赚取利差,通过工酬回馈百姓,对外贸易逐渐发达,国民财富逐渐增长的情况下,逐步分阶段、有计划地取消,从而彻底完成大明内外的完全市场化。

    只能说,幸好大明是世界第一强国。

    不然就只能走痛苦的另一条道路了。

    所以或许孔希路觉得这样的描写不符合他的道德观,但是在大多数《明报》的读者眼里,这种描述是合乎逻辑的。

    “你怎么就不想想这个故事里,那些女娃们的命运呢?”

    很显然,敌人与敌人也是不同的。

    跟追求道德洁癖的孔希路不一样,支持黄信不惜牺牲自己也要完成的是他的政治理想,而黄信的政治理想从根本和细节上与姜星火都截然不同,但表面上看起来还是有点类似的,都是为了所谓的“大治之世”,只不过黄信的“大治之世”是士绅们治理百姓安居乐业罢了。

    黄信等建文帝的支持者,之所以要这么做,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不相信以武力篡位谋逆的永乐帝,会成为他们心目中的“贤君”,不可能任由他们摆布,来实现士绅的治国理想。

    所以他们理想,注定会与现实冲突。

    黄信继续感慨:“她们原本应该在爹娘的保护下活得幸福快乐,却被白莲教所控制,承担起被人肆意虐待的痛苦与恐惧,这是多么悲凉的事情啊.”

    孔希路冷哼了一声,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那也是她们自找的,人固有一死,守节而死未尝不可!”

    “是吗?”

    黄信摇了摇头,平和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理念不同,孔希路本欲驳斥,但此时传来了铜锣声。

    “事已至此,争吵无益,先吃饭吧。”

    跟其他人不同的是,牢头老王并没有给孔希路打饭,而是带狱卒提着桶略过了他,随后径自离去。

    不久后,孔希路的牢门被推开了,两名狱卒端着餐盘鱼贯而入,把菜肴和米饭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看着这一幕,李至刚悄悄地别过了头去。

    孔希路将一盘菜递到栏杆边上,对黄信说道:“孔子穷乎陈、蔡之间,藜羹不斟,七日不尝粒,如此不问食由,只为维系,黄副宪,且吃点吧。”

    黄信摇了摇头,并没有说拒绝的理由,孔希路也不强求,放回了桌子上。

    “朱子注《论语》云:牛羊与鱼之腥,聂而切之为脍。食精则能养人,脍麤则能害人。不厌,言以是为善,非谓必欲如是也依我看来,天理、人欲莫过如此。”

    孔希路笑着说道,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夹起一块鱼肉。

    他是一个极其讲究的人,吃饭的仪态非常讲究,正如他的祖先孔子“斋必变食,居必迁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那般。

    孔希路用筷子挑起鱼刺将其摆放整齐,又仔细把上面残留的鱼皮和令人不适的油脂剔除干净以后,才将鱼肉放进口中,品尝。

    这种吃法,是他自己发明的,他觉得既优雅,又符合礼数,简直妙不可言。

    就在这时,在官复原职的纪纲的拥簇下,姜星火来到了熟悉的诏狱。

    “好吃吗?”纪纲问道。

    孔希路没说话,食不语。

    姜星火也没催促,就这么站着等对方吃完饭。

    孔希路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了擦嘴巴,他倒是没有狂到对姜星火等人视而不见,而是放下手帕,平静地说道:“圣人日命云者,为中人而设也。上智之士,惟义之安,虽日求而得之,然安于义而无求,此乐天者之事也。至于闻有命而不能安之,则每下矣。不知道国师是上人,还是中人,亦或是下人?”

    这是孔子关于“知命”的教诲。

    孔子这个说法主要是针对一般人,也就是所谓的“中人”而发的,因为,一般人在得丧之际,难免有所困惑,这时就需要命的理论来解释才能使自己心安,而上智之人做事一切从义出发,对于得丧无所动心,无人而不自得;而中人以下则是即使告诉他命的道理,他也不能做到释然。

    孔希路这种辩经最强王者级别的大儒,上来就语带机锋,一语双关。

    所谓“知命”,既是变法的命运,也是姜星火的命运,唯独不是他的显然对于自己的人身安全自信极了,丝毫不怕锦衣卫一刀把他给做了。

    面对孔希路的试探,姜星火只是淡淡地说道。

    “求之有命,得之有道。”

    同样是双关语,既是孟子“求之有道,得之有命”的反话,意为我所求变法堵上了我的命运,能否成功在于我是否合乎道义,突出了姜星火一贯的思想主旨;同时,这句话也是对孔希路之前在国子监大义凛然的那句“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的回应。

    见识了对方的水平,孔希路也是神色微微凛然了起来,终于从略有轻蔑,变成了稍显重视。

    高手过招,按理说应该点到为止。

    但孔希路却只认为这是个开始,姜星火是个有趣的对手。

    他不依不饶继续开口道:“《二程集》有典,昔年南宋时,游定夫忽自太学归蔡,过扶沟见伊川先生。伊川先生问:试有期,何以归也?定夫曰:某读礼太学,以是应试者多,而乡举者实少。伊川笑之,定夫请问,伊川曰:是未知学也,岂无义与命乎?定夫即复归太学,是岁登第。”

    说罢,闭口不言。

    黄信和李至刚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交锋。

    在他们看来,这是极为难得、极其罕见的辩经。

    孔希路这种级别的大儒,寻常之事根本不会出山,想要请动他出来辩经,甚至还要有人能做他的对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说别的,别看孔希路举止高傲,处处以君子礼节自守,但他的学问水平,可是能在洪武年间压着道家的龙虎山天师张宇初一截,甚至给张宇初压出心理阴影的.而张宇初是龙虎山近百年来天资最聪慧者,人称“道门硕儒”,由此足见孔希路儒学功底之深厚。

    若是武侠里的比喻,那便是天下一等一的武林世家里出生的绝世天才,从小就有顶级名师教导,家里的任一一本批注的书籍,放到外面都是让人抢破头的武林秘籍。

    这种人,纵横江湖数十年无敌手,赢了一辈子,临到老若是没点自负的性子,恐怕才是不正常的。

    正常来讲,就算是老和尚那种大智近妖的人,如果没有外力的插手,都不可能赢孔希路。

    可惜,孔希路面前站着的,就是从后世学了无数新版本武功秘籍后,穿越回到这个时间点的姜星火。

    是一个不折不扣的BUG级别的存在。

    程颐的小故事,或许在纪纲这种读书时候不求甚解的普通秀才看来,无非就是孔希路举了一个典故。

    然而若真的是就事论事,那便是相当于高考作文看不懂举例题目,归纳不出中心主旨,彻底离题万里了说出来都是徒惹人笑。

    孔希路饶有兴趣地看着姜星火,说实话,姜星火改了孟子的“求之有道,得之有命”答了他的第一问,在他眼里,已经算是难得的青年才俊了。

    但也仅此而已了。

    第二个典故孔希路不觉得姜星火能有什么巧妙的回答,而不够巧妙,本身在辩经的规则里,就已经是输了。

    至于读懂题目,这是哲人的游戏,智力水平和知识储备不在一个层次,根本连半句都插不上话。

    程颐的典故,表面上就是一个年轻人“听劝”的故事,纪纲就给理解成了孔希路在嘲讽姜星火,让他听老人家的话。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辩经不是村口骂架,逞得绝不是嘴皮子痛快。

    究其根本,这个故事的内核,反映的是儒家‘志’与‘气’与‘功’的辨析。

    游定夫的‘志’,便是说考太学(即国子监)的人多,蔡州本地名额少,所以还是考乡试比较容易,也就是理性的判断。

    这里要说是,在原始儒学里,也是孔孟的时代,‘志’跟‘气’是一体的,而到了北宋五子的时代,则是把‘志’与‘气’拆开了,理学的概念范畴中,‘气’构成人的形而下,它更多地与肉体、感性、欲念相通;‘志’则构成人的形而上成分,是理性的产物。

    眼熟吗?古今中外哲人思考的问题基本都是相通的,换到西方哲学里,‘志’与‘气’,就成了本我和自我。

    而无论是理性还是感性,无论是‘志’还是‘气’,他们都是人的一体两面,西方哲学有了本我和自我,必然衍生出超我,在程朱理学里也有相同的一套东西,那就是‘道’,而人如果想格心,远离‘志’与‘气’对人的束缚,追求‘道’,那就得以类似【升维】的方式得到精神上的超脱,就必须通过‘功’,也就是理学的《工夫论》。

    至于理学的《工夫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之前姜星火上海县衙里,在‘集义’和‘敬’的部分,上课的时候已经讲过了。

    程颐故事里所谓“岂无义与命乎”,就是指游定夫心思不再放在读圣贤书上,而是花在千方百计取得科举成功上,一个人太在意应举的结果,不知不觉就会掉进利禄的陷阱而远离读书学成圣贤的道路。

    所以,当理解了这一切理学的前置条件后,才能明白孔希路的典故到底有多巧妙。

    还是一语双关。

    其一,这个典故里的‘命’,根源上还是第一个问题的延续,也就是二程的核心思想《有命论》;其二,还是源自二程的《志气说》,孔希路是想告诉姜星火,你所追求的变法理想,以及你的负气行事关押我,在我以更高的视角看来,不过是伱‘志’与‘气’的纠结罢了,而这一切,都抵不过‘命’.你所求的东西,根本就不符合道,用的功夫也是错的,得到的自然是错的结果只不过你还不知道而已,等到你搭上一切却看到失败的那一天,回想起今天我跟你说的话,你自然明白,什么叫做一山更比一山高。

    淡淡的优越感与隐含的鄙视感,就这么糅杂在简单的小故事里。

    “还吃吗?”

    姜星火忽然指了指孔希路桌子上的硬桃子。

    孔希路一怔,却是意识到姜星火有深意,主动把硬桃子递了过去。

    黄信和李至刚也在好奇地看着,姜星火到底该如何拿桃子破题。

    这是极为难破的哲理,甚至如果延伸开来,‘志’与‘气’与‘功’的辨析,如今明初的任意一位理学家,都足够拿来研究一辈子了。

    姜星火没有说话,啃了一口硬桃子。

    鲜红的果肉在他嘴里嚼了起来,汁水四溢,满嘴都是香甜的味道。

    “伊川固然有言:学者为气所胜,习所夺,只可责志。若志立,则无处无工夫,而何贫贱患难与夫夷狄之间哉?”

    这句话也是程颐的经典论调,是跟之前孔希路的故事紧密相关的。

    这里的意思就是说,程颐的意思虽然是只要立‘志’,也就是基于理性的角度来求‘道’,那么缺的只是工夫罢了,至于人的具体状态,贫贱、患难、夷狄,都不重要。

    换言之,也就是以适应现实的理性‘自我’通过正确的方法来寻求道德化的自我,也就是‘超我’,只要走上这条正确的道路,抵达‘超我’便有了正确的方向。

    姜星火仿佛真的就是渴了吃个桃子,一边咀嚼,一边说道。

    “然《中庸》有言,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正已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微幸。”

    黄信微微一愣,似乎想到了姜星火接下来要说的话。

    方才那句“而何贫贱患难与夫夷狄之间哉”,便已经引出《中庸》的原文了,追根溯源,这是毫无破绽的答法。

    姜星火把啃了一半的硬桃子握在手里,平静地看着孔希路。

    “你孔希路问我‘岂无义与命乎’,何谓‘义’?何谓‘命’?”

    不待孔希路答话,姜星火一改刚才的平静,睥睨道:

    “我今日明白告诉你,我欲以一己之力为华夏逆天改命,我之所在,便是‘义’之所在!”

    “而我所作所为,上不怨天,下不尤人;但有祸福,一肩担之。按你们儒家的话,难道这不是‘君子居易以俟命’吗?”

    孔希路见姜星火这般姿态,冷笑一声:“狂妄小儿。”

    姜星火不以为意。

    “至于志气。”

    “我以变法强国富民为己‘志’,拯救天下苍生黎庶为己‘气’,所求之道,国强民富,你又懂几分?”

    “孔子论政,开口便说足食足兵;舜命十二牧曰:食哉惟时;周公立政,其克诘尔戎兵,何尝不欲国之富且强?”

    “便是你这等后世腐儒,学术不明,髙谈无实,剽窃仁义,谓之‘王道’;才涉富强,便云‘霸术’,不知王霸之辨!”

    “义利之间,在心不在迹,奚必仁义之为王,富强之为霸耶?蠢不可及!”

    孔希路静待姜星火说完,方才开口道。

    “若是辩不赢,大可以直接拔刀,何必在老夫面前撒泼?连规矩都不懂吗?”

    “呵。”孔希路哂笑着说道:“老夫告诉你,这世上哪怕真有那么一天,你能做到你所说的一切,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至于你想反对理学,另立新学。”

    “你以为叶适、陈亮、陆九渊是怎么输的?”

    “老夫比你看的深太多了,你根本就不知道皇权是如何构筑的,你更不可能理解理学对社稷、对黎民百姓是如何的重要。”

    “其一,我刚才的话不是回答,仅仅是想骂你。”

    “第二,你的思想就是错的,你只知道‘志’与‘气’要用‘功’来求最终的‘道’,或者说‘理’,走的不过是二程的老路。”

    “可理气之辩,你以为二程是怎么陷进去的?”姜星火淡淡道。

    孔希路微微愣住了。

    “你以为就凭你啃了几十年故纸堆学的东西,就能阻挡我的新学如中天之日,灼然不可直视吗?不过是夏日晨露,眨眼湮灭罢了。”

    PS(本段不算钱):中哲和西哲的某些概念不太好梳理,生怕贻笑大方,还有选用的材料也得翻四书五经和北宋五子的著作,这部分稍稍有点卡文,每日尽量争取多写一些,但是也不想有逻辑硬伤或者选材不应景来硬憋所以稍微少点见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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