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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登楼
    阁楼上,常州府的大小官员们齐聚一堂。

    知府丁梅夏、同知王世杰、推官张玉麟,还有丁梅夏一系的通判、经历、知事、照磨、检校、司狱.总之,有头有脸的,基本都到场了。

    原本表面上推杯换盏、言笑晏晏的洗尘宴,随着不远处运河一线的大火燃起,与宴官员瞬间变得各自心怀鬼胎了起来。

    自有人去窥丁梅夏的脸色,但见丁知府神色自若,恍若无事,便安心了下来。

    “或许是走了水,安排衙役去救火就好,让宋大人见笑了。”

    丁梅夏颤颤巍巍地举起酒杯,酒水竟是半点都没撒出来。

    然而,随着宋礼坐在原地不动,场面瞬间冷了下来。

    “下官给宋大人倒酒。”

    常州府通判陪着笑,提起酒壶想要为宋礼斟满后再落座回去。

    宋礼微微抬眼看了过去,那位常州通判被他这么一瞥,手抖了一下,洒出少量酒水,跟气定神闲的丁梅夏形成了鲜明对比。

    “诸位还有心思喝酒,本官呐,是没有心思了。”

    宋礼看着眼前的酒杯,双手交叠于膝上,面容严肃地说道。

    丁梅夏把酒杯放在嘴边,自顾自地喝掉,劝道:“今日是给大人的洗尘宴,大人还是喝一杯吧。”

    此举无疑是极不妥当的,让在座的官员们都有些色变。

    方在此时,远处的烟花升空而起。

    炸响的绚丽烟花让很多人一时不知所措,宋礼却是眸中神色一变。

    “喔。”

    宋礼举起通判斟满的酒杯,众人心里一松。

    然而下一瞬。

    “砰!”

    宋礼狠狠地将酒杯掼在了地上,发出刺耳声响。

    这一刻,阁楼内鸦雀无声。

    宋礼环视四周,沉声问道:“丁知府,你身为父母官,知法犯法,让常州府数十万黎庶忍饥挨饿,受冻无着,还有心思在此处端坐饮酒?”

    此言一出,在场的官员们纷纷色变,一股恐慌感油然而生,连带着很多人也露出了惊愕的神情,怎么回事?

    迟钝点的,还以为钦差大人对常州府的赈灾不满意确实为了迎接巡抚队伍,怕灾民有碍观瞻,把一部分灾民安置到了别的地方,听说还被山洪造成的泥石流淹死了不少,可光是“这点事”,也犯不上翻脸吧?

    但与盗卖军粮案牵扯较深的官员,则开始坐立不安了起来,光是灾民流离失所,显然是够不上“数十万黎庶”这个级别的,再加上所谓的“知法犯法”,不难联想,或许是宋侍郎抓到了什么证据。

    可在他们看来,一个京里来的侍郎,刚来一天,怕是常州城的门往哪边开都没搞明白,怎么能抓到什么可靠的证据呢?常州府的官员们又不是傻子,做的事情都是非常隐秘的,上下早就结成一体,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利害网络,轻易不会露馅。

    丁梅夏眉梢挑动,慢悠悠地站起身来:“下官听不懂宋大人在说什么。”

    宋礼目光阴森:“待会儿国师到了,你就听懂了。”

    丁梅夏依旧笑意不减。

    仓库区外有捕快,内有白莲教的数十名好手,无论如何,国师都是跑不出的,就算现在派人增援,也早就来不及了。

    他们能得到的,不过是尸体罢了。

    这个世道,心狠者活,像国师那般优柔寡断,对着生员都下不去刀,即便不死在他这里,也早晚会在江南诸府这个烂泥滩里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

    这里面的浑水太深,不是谁都能轻易去碰的。

    这位国师,在丁梅夏的心中,还是太嫩了点。

    “来人!”

    宋礼话音刚落,巡抚队伍里的甲士就从楼梯鱼贯涌上,沉重的脚步声,几乎要踏碎某些官员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不过眼见着丁梅夏神情不变,他们才勉力维持着体面。

    宋礼眼神看着丁梅夏,嘴上却对领军校尉问道。

    “前往运河军粮仓库区的队伍派出去了吗?”

    那校尉拱手道:“回禀大人,一刻前就已派出三个总旗(150人)前往。”

    宋礼死死地盯着丁梅夏的神情,却发现这老贼,方才明明镇静自若,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眼中却出现了一闪而逝、难以掩盖的慌乱。

    见得此景,宋礼反而拿起一个酒杯,自顾自地给自己斟满酒,仰头一饮而尽。

    “没有本官的命令,一个人都不许动。”

    除了王世杰、张玉麟等少数被丁梅夏排挤的官员,其余常州府大小官员,或多或少都牵扯进了此事,此时真的是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到止不住地扭动着身体。

    外面的喧哗声愈发地大了起来,军队入城的动静掩也掩不住,震得人心惶惶。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侍郎一杯接一杯地喝光了酒壶里的温醇黄酒后,阁楼下方才传来了动静。

    有人上楼来了。

    众人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全都屏住呼吸望向阁楼门口。

    只见一人,缓缓登楼而上,此人衣衫破损,左臂还裹着布条,唯独显眼的是,手中提了一把兀自从刀鞘中滴血的刀。

    “哪个是丁梅夏?”

    风轻云淡的声音传来,仿佛在问诸位吃什么一样。

    常州府众官员一时犹疑,不知道该从何作答,可无论是否作答,行动却都不慢,在这种情况下,人心中的畏缩自保总是占了上风的.众官员竟是纷纷退身,把上首右侧东道主位置的丁梅夏晾了出来。

    丁梅夏死死地盯着来人。

    “拜见国师!”

    随着宋礼的出声,众官员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纷纷拜倒在地。

    众官员这才明白,眼前提刀之人,竟然就是丁知府时常评价为“妇人之仁”的国师姜星火!

    前段时间,丁知府听闻京中局势,常常设身处地说自己若是身处那般场景,该如何如何派兵于太平街上镇压作乱的国子监生员,决不会跟他们讲什么大道理。

    一群书生,屠刀挥下便可闭嘴,讲道理若是有用,用刀把子干嘛?

    所以丁梅夏评价道,这位国师虽然运气不错,可终归是太过心慈手软了一些,做不得什么大事。

    可众官员瞧着眼前这位满身杀气的样子,哪里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大善人?

    简直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丁梅夏暗叫不妙。

    他怎么都想不通,如此天衣无缝的布局中,身处棋局,以自身为棋子的国师是怎么反客为主的?

    丁梅夏不知道的是,在小小的清凉寺内,当姜星火看到从河上捞起来的赵海川,王斌问他走不走的时候,姜星火就已经当机立断,按最坏的打算进行了布置。

    无论今夜军粮仓储区是否起火,巡抚队伍里随行的数百士卒都会控制这片区域,而朱高煦五千人的税卒卫,也会进入常州城。

    丁梅夏狗急跳墙的行动,不过是把局势推到另一个极端罢了。

    对于丁梅夏来说,他想不通,然而更让他绝望的是,众官员跪倒了一地,无人敢与国师相抗衡,而此刻国师就站在他的面前,一双锐利的眸子正紧紧盯着他。

    丁梅夏心中一片混沌,不敢与姜星火对视,忙低下了头去,恭敬地拱手:“下官丁梅夏拜见国师。”

    姜星火的脸上露出浅笑:“丁知府,多谢不杀之恩。”

    他的语调平和而清雅,像是山泉流淌过青石板路。

    只是,谁都听得出来,国师的话中隐藏着浓浓的恨意。

    “国、国师……”

    丁梅夏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艰涩开口。

    姜星火却没打算留给丁梅夏说话的机会,径自吩咐道:“依次唤曹松、陈掌柜、赵海川过来。”

    很快便有侍从送上椅子,姜星火却未曾坐下,反而是站在那儿。

    这话说完,他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一众常州府官员,冷漠的声音似是寒冬腊月的冰棱子。

    “常州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想来诸位都清楚,如今不过是心存侥幸,觉得查不到证据嘛.现在就给你们证据,做个明白鬼好上路,也免得说本国师无罪杀人。”

    第一个被带上来的,是曹松。

    姜星火拄着刀放声来问。

    “锦衣卫百户曹松,受常州府知府丁梅夏指使,暗中前往运河左近的军粮仓储区纵火,以掩盖军粮被盗卖的事实,可有此事?”

    曹松倒也坦荡,国师已经允了他流放三千里戍边戴罪立功,能捡回一条命,自然是供认不讳。

    “确实如此。”

    丁梅夏的脸色变得难堪至极,白眉颤动,张口道:“一派胡言!本官压根不认识此人,常州府哪有什么锦衣卫?”

    姜星火冷笑涟涟:“哦?丁知府真没见过曹松吗?”

    “没有!”

    “那运河军粮仓储区的大火呢?好在灭火灭的及时,便是说一半的军粮都被烧了,那剩下的一半仓库里,本该满满登登的军粮,怎么也不翼而飞了?”

    “.”

    丁梅夏额头冒汗,眼神闪烁不定。

    “本国师一向以理服人。”

    姜星火看着眼前跪倒一片的常州府官员,道:“光有人证确实不够,传下一个。”

    陈掌柜哭丧着脸,被带了上来,方才见证了游走于生死边缘的漫长搏杀,陈掌柜早已被吓破了胆,再见到大军入城后国师的雷霆手段,许了个能留下一条命的承诺,便已是什么都肯说了。

    “军粮是丁知府让我们盗卖的,除了我们米店,常州府其他几家大型的米店背后都有丁知府的影子,米价也是这么统一操控的,军粮仓储区里的军粮,在五年间,前前后后有近百万石粮食被盗卖,如今早已是空无一物了这是我们米店记的暗账,生怕有一天东窗事发被赖到我们头上。”

    听见这句话时,丁梅夏脸上顿时闪过惊慌之色,但很快镇静下来,厉声喝道:“伱在胡说些什么?!”

    说罢还朝周围看去,像是在找谁为他作证。

    只可惜,并无人敢接茬。

    陈掌柜瑟缩着脖子,身子抖成筛糠,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而在此时,姜星火却忽地从杵在地上的刀鞘中拔出了刀。

    “锵~”

    拔刀声恍若龙吟虎啸。

    姜星火擦拭着长刀上的血渍,轻声道。

    “本国师没让你聒噪。”

    丁梅夏还想说什么,最终却是闭上了嘴。

    常州府众官员噤若寒蝉,大声喘气都不敢。

    第三个证人被传唤了上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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