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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一怒
    南京三大殿,谨身殿。

    跟姜星火前世北京故宫一样,南京三大殿的用途是类似的,最前面的奉天殿便是俗称的“金銮殿”,用以皇帝接受百官朝拜;中间的华盖殿较小,是举行各种典礼前皇帝的“化妆间”;后面的谨身殿,则是用来宴饮行乐。

    此时,朱棣正在谨身殿中大宴勋贵武臣,这个晚上,他之所以亲自设宴款待这些靖难勋贵和洪武开国勋贵,既是以这种形式,表达对众人的信任和爱重,也是在传递这某种继往开来的合作信号。

    朱棣穿着龙袍,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俯视着台下黑压压的群臣。

    “朕,乃是太祖高皇帝的儿子。”朱棣目光扫过所有人,语气平静地说道:“诸位里面,不乏自己或是父辈,就是随太祖高皇帝打天下的功臣,朕都念着你们对大明的功劳,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宴会。”

    朱棣这话,是对靖难时期跟他作对的洪武开国勋贵说的。

    台下一片安静,显然没有人敢质疑君主的话语,更不必提在这时候说些什么了。

    朱棣的目光,转向了坐在国公一排里的魏国公徐辉祖。

    座次顺序更靠前的曹国公李景隆、成国公朱能的位置都是空着的,魏国公徐辉祖一下子显眼了起来。

    徐辉祖沉默地低下了头,虽然徐皇后没少给这个大哥说好话,为朱棣而死的小舅子徐增寿他的独子也请求朱棣不要责罚大伯,但站错队,终究是站错队了。

    不论是徐家的两头押宝,还是徐辉祖本身跟朱棣犯冲,徐辉祖的境遇都很难熬。

    朱棣没有再说什么,敲打适可而止,他举起了酒盏,众多国公、侯爵、伯爵们,也跟着一起举起了酒盏。

    朱棣很满意,这里聚集了整个大明帝国的顶级勋贵,无论是多么强悍的将军,在他的面前,都只能俯首帖耳地宣誓效忠。

    不管愿不愿意,当朱棣举起酒盏的这一刻,这些人都在向他效忠!

    这也算得上是永乐元年难得的一个盛事了。

    打了四年仗,如今算是太平了下来。

    朱棣今年四十二岁,虽然身体强健,精神矍铄,但去年也觉得肝部略有不适,太医劝谏他,尽量少喝酒,徐皇后严格执行了医嘱。

    少喝酒以后,朱棣确实肝不难受了,但胃却被酒虫勾的痒痒。

    如今徐皇后正在后宫设宴款待宗室女、命妇们,自是没人在朱棣身边盯着,于是朱棣满意地把偌大的、双手才能捧住的复古青铜酒盏放到了嘴边。

    正欲“吨吨吨”的时候,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随即几个宦官慌张地冲了进来,在迎过来的三皇子朱高燧耳边说了些什么。

    朱高燧微微颔首,然后疾步走向朱棣,低声说道。

    “报,启禀父皇!国子监监生数千人闯了出来!”

    前排的武臣们都听到了这个消息。

    朱高燧又以极低的声音说了几句。

    朱棣脸色顿变,他怒喝一声:“放肆,简直放肆!”

    与此同时,台下的武臣们纷纷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虽然大家早就知道,迟早会有人阻挠变法,但这一刻来的还是太快了。

    士大夫们终于按捺不住,选择了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发起这一手,他们真的想造反吗?

    朱棣的脸上泛起浓烈的杀机:“大明律明文规定,国子监生员夜里不得出监区,胆敢冒犯朕的威严,绝不可饶恕!”

    朱棣在台上端着青铜酒盏踱步了几下,愤然将酒盏摔在地上。

    “传令给金吾卫守护皇城(宫城),去调忠义卫,命他们迅速赶赴洪武门集合,做好战斗准备。”

    三皇子朱高燧抱拳道:“遵旨!”

    他转身离去。

    朱棣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各位爱卿,你们也听见了,变法一事朕本打算徐徐图之,可现在,他们越界了!”

    他冷笑一声:“等把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消灭殆尽,咱们再慢慢谈事!”

    众武臣连忙躬身称是。

    这才是朱棣一贯的反应,朱棣是从不害怕血流成河的,也不害怕别人指指点点。

    更何况,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国子监监生,碰见了出动整齐的忠义卫,能招架几个呼吸都很难说。

    魏国公徐辉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无奈地低下了头。

    徐辉祖看得出来,朱棣今天本来兴致极高,但正是因为心情好,所以被破坏的时候,才会更加烦躁。

    事实上,在缺乏某些敏感性的朱棣眼里,这件事真的不太重要。

    敢来闹事,打杀回去便是了。

    朱棣之所以如此气愤,更多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精心准备的晚宴,用以拉拢勋贵武臣们的仪式,被这件突如其来的事件破坏掉了。

    就在这时,又有宦官来报。

    “陛下,荣国公和二皇子求见。”

    听到姚广孝前来,徐辉祖方才松了口气,若是有姚广孝的阻止,想来就不会酿成惨剧了。

    徐辉祖再看看周围的靖难勋贵,便晓得,很多人也是跟朱棣一样的思维,他们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打滚太久了,视死亡、杀戮如喝水吃饭一般简单,漠视自己的性命,也漠视别人的性命。

    莫说是几千国子监监生,就是几万、十几万、几十万士卒的大战,靖难四年都不知道打过了多少场。

    这也是朱棣之前作出种种匪夷所思的残暴举动的根源,说是战争后遗症也不为过。

    但他们没意识到,现在不是靖难的战争年岁了。

    对文人动刀,是会引起民间舆论大范围反弹的。

    “荣国公,你觉得此事该如何解决?”

    看着姚广孝,朱棣蹙眉问道,他不希望对方当众驳斥他的意见。

    “出兵没问题,臣也是来请求调兵的。”

    姚广孝躬身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当以忠义卫出动,但应以橹盾围堵为主,不易真动刀兵,毕竟事发突然,定有很多监生是被蒙蔽鼓动的。”

    “嗯,荣国公说的也不无道理。”

    朱棣微微颔首,也晓得刚才有些杀心过重了,他又看向其他人,询问道:“诸位认为呢?”

    丘福等人齐齐拱手道:“臣附议。”

    晚宴到了这个地步,也是开不下去了,诸位武臣勋贵此时也不好回府,他们府里各个都是豢养着家生子组成的家丁家将的,这些人在五军都督府报备过,战时要充当勋贵们的亲兵,被合法允许拥有战马、甲胄、长兵器,夜里的乱子,自家护卫自家的安危不成问题。

    而皇帝自然也不会放任他们回去,免得有人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趁夜惹出更多乱子。

    “老二,去通知伱母后一声,让她安心继续宴饮。”

    朱棣想了想对一直没说话的朱高煦吩咐道,又问:“国师呢?怎么没随你们一起来?”

    姚广孝似若无觉地答道:“跟礼部右侍郎宋礼宋大人在谈话。”

    朱棣闻言一滞。

    不过此事朱棣倒也不觉得关姜星火什么事,毕竟这是涉及到军事行动的问题。

    而军权,是朱棣最为关心的问题,他绝不可能允许姜星火直接插手。

    谨身殿里自然是不允许披甲带刀的,此事一众勋贵们无事可做,倒也不慌,镇压这点小乱子,随便派谁去都行。

    然而就在这时,姜星火和宋礼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稍微了解了一下皇帝的决断,姜星火坚决道。

    “陛下,不可调兵!”

    随后,姜星火把自己的一番推断,跟朱棣陈述了一下。

    “变法本就阻力重重,而这群国子监监生想要压下去,不过是陛下翻手之事,随时都可以,眼下重要的是不能激化矛盾。”

    朱棣蹙眉道:“国师未免有些妇人之仁,此时不动刀兵,这些监生满城乱窜起来,惹来更大的动乱又该如何?”

    “陛下且信我一回,上兵伐谋,攻心为上,我有把握不动刀兵即可平息事端。”

    见朱棣颇有不虞,姜星火自然晓得,这种铁血帝王的心性,是一定不怕有人跟他对着干的,但姜星火却不愿意给变法增加更大的困难。

    于是姜星火说道:“若是不成,陛下再调兵不迟!”

    思虑片刻,朱棣颔首道:“好,朕信国师之言,不过国师要如何处置?”

    姜星火问了个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兵仗局的火药司,平日里还为宫中准备节日的烟花,刚才路过奉天殿前的广场,看到上面不少宫人准备着烟花,想来是陛下打算待会儿与勋臣们观赏?”

    朱棣点了点头,这是他为晚宴准备的节目。

    “请陛下把这些烟花借给我一用,就在太平街上放。”

    “朕允了。”

    朱棣虽然搞不清楚姜星火打算干什么,但还是答应道。

    姜星火继续道:“再让郑和带些宫中孔武有力的太监,拿些扫帚之类的,随我一同去太平街上。”

    “好。”

    朱棣也毫不犹疑地答应了,宫中有不少武装太监,都是他在燕王府时期培养的。

    “陛下且在宫中等消息就好。”

    在众勋臣的面面相觑中,姜星火大步离去。

    朱棣想了想,对老三朱高燧吩咐道。

    “你去跟上国师,万一有个意外,以国师安全为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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