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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68 不喜欢太容易得手的东西?
    岳春言虽年少,但他是岳光长子,他允诺的誓死相护,在特定的局面下是很有分量的。

    城中的将士不会不顾这个小少年的安危,否则便会在朔方军中担上恶名。

    而岳春言相信,他带着人证入城,其余两位副使在知晓师大雄所为之后,自然知道何为轻重是非。

    听得这句承诺,魏叔易觉着自己脑门上算是贴了道保命符。

    再看向那一千骑兵,便又在心底改口:是贴着两张才对。

    临分头前,常岁宁与岳春言道:“我想向岳郎君借一样可代表岳家的信物,和一个可代郎君向朔方军说明今日城外之变的人。”

    岳春言稍作犹豫后,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符,双手递向马背上方的常岁宁:“此乃家父铜符。”

    常岁宁先道了句“多谢”,才接过来。

    岳春言看向身侧一名中年武将:“冀叔……”

    那脸上尚有血迹的武将会意,向常岁宁抱拳:“在下冀忍,乃岳节使府中部曲,愿随常节使前往!”

    常岁宁:“有劳。”

    魏叔易与岳春言等人入城之后,灵州城的城门便再次紧闭。

    守卫皆有所感,今日的灵州,注定不会平静。

    他们大多数人只盼着,这份动荡能尽可能地小一些。

    而比起内乱,那些立于城楼上方的守卫,此刻心中的不安更多却是来自正被他们目送远去的外来骑兵。

    他们至今不知,这些仿佛从天而降的骑兵究竟是怎么来到的灵州。

    他们更不知,那位传闻中已然据下了东都洛阳,并一路横扫河北道的常节使,她出现在此处的来意,究竟又是什么?她的态度,似乎并不是那么地具有侵略性。

    常岁宁正率军往西南方向而去。

    朔方军营位于灵州城外西南处,正是那些行截杀之举的朔方叛军冒出来的方向。

    师大雄——

    常岁宁坐在马上,注视前方,在心中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师大雄此人便是戴从口中那位“资历威望有余却起了异心”的朔方军中副使。

    而戴从提到的另一外人选,薛服——常岁宁已向岳春言探听过,此人此时就在军中。

    岳春言听常岁宁问起薛服时,稍微反应了片刻,才想到是哪个人:【常节使说的莫不是程副使手下的那位薛将军?】

    见常岁宁点头,岳春言向朔方军求证罢,确定了薛服未入城,近日一直都在军营中。

    而岳春言的反应间接证明了戴从的话:薛服在朔方军中尚且缺少声望。

    朔方军中设有三名副使,除师大雄外,另有靳、程两位副使。

    其中的靳副使本乃文士出身,是多年前受朝廷指派前来,协助朔方节度使料理军务。

    这些年来,这位靳副使行事谨慎,从未出过纰漏,岳光生前也很信重他。此人在军中虽不比师大雄那般得人心,也极少上战场打仗,但因为岳光的信任,手中便掌握着诸多军中要务,军饷也归他调配。

    岳光在京中出事后,朔方军中对朝廷起了逆反之心,师大雄暗中试图借靳副使的出身来历挑起军中敌对之心,虽然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但在种种制衡之下,并未能就此全部削夺去靳副使手中军务。

    另一名程姓副使,资历比师大雄更老,但他年事已高,年过六十,一身战伤,岳光的死讯传回灵州之后,他更是大病了一场,面对军中乱象,虽心有余却力不足。

    薛服自幼受这位程姓副使收养,得其栽培,算得上半个义子。

    薛服十七岁跟随程副使赴沙场杀敌,至今已有八年之久。

    在程副使看来,薛服的天资虽算不上十分出色,但胜在心性不骄不躁,为人处事从不张扬,能够沉下心来磨砺,更可贵的是,他身上有担当之气。

    八年说长很长,但和那些世代扎根关内道多年、习惯排资论辈的武将相比,二十五岁的薛服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程副使本有意将人带在身边再耐心磨砺数年,若再能立下几场出色的战功,之后便可稳妥地接任他的副使之位,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岳节使横死京中,关内道风云忽变……

    薛服正让人探查军中异动。

    他查到有四千士兵擅自离营,而负责调动那四千士兵的部将却矢口否认,直到薛服让人清点罢军中人数,那部将才拿浑不在意的态度道:“噢,想起来了,是调了四千士兵外出巡逻。”

    “以四千士兵外出巡逻?”薛服正色质问:“四千士兵半日未归,彭将军却如此散漫待之,莫非是忘了擅自调兵乃是重罪吗?”

    那彭姓武将冷笑一声:“我奉师副使之令行事,岂轮得着你来过问。”

    他是师大雄的部下,这在军中从不是秘密。

    “岳节使生前曾定下军规,凡动兵千人以上,皆需节使令下,或由三位副使合令示下,单凭师副使一人之令,并无权调动四千士兵——此为违背军规之举。”薛服眉间现出两分冷意:“还请彭将军如实告知那四千士兵去向!”

    彭姓武将嗤笑,眯了眯眼睛,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问师副使之罪?”

    言毕,根本不理睬薛服的质问,转身便要大摇大摆地离开。

    下一刻,却听身后传来薛服的斥令声:“彭武擅调兵力,藐视军规,将其拿下!”

    “是!”

    忽然被几名士兵押下的彭武勃然大怒:“你这杂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论我的罪!”

    薛服面色不改,取出一枚令牌:“我奉程副使令暂理军务——”

    彭武还要再骂时,身后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行礼声。

    紧接着,一道粗哑威严的声音响起:“薛小将军好大的威风,竟逞到了本副使的人身上!”

    “师副使。”薛服垂眸,向来人拱手:“在下不过是在询问那四千士兵的去向而已。”

    “老子动兵平乱,轮不到你这小兔崽子指手画脚。”师大雄身形魁梧,面上横肉几分松垮,生一只酒糟鼻,鬓角边胡须杂乱卷曲,一双眼睛根本不曾正眼注视薛服,转身自顾下令:“即刻点兵三万,随本副使前去平乱!”

    说着,向那几名押着彭武的士兵抬手挥了挥,那几名士兵察觉到威慑,犹豫了一瞬,还是松开了彭武。

    彭武转了转酸疼的手臂,眼神讥讽地瞥向薛服。

    薛服因师大雄的话心下微惊,上前数步,挡在了欲就此离去的师大雄面前,抬手抱拳。

    师大雄定定地看着他。

    “敢问师副使,平乱之说从何而来?乱起何处?”

    师大雄声音平直:“有数万骑兵忽然闯入我灵州界内,此乃十万火急之事——”

    薛服眼底赫然一惊:“数万骑兵由何处而来?”

    说着,他也回望向师大雄的眼睛:“据在下所知,灵州边界之地,一直是师副将的人马负责巡逻,怎可能会有数万骑兵悄无声息踏入灵州界内?”

    师大雄眼底终于流露出一丝危险的不耐:“怎么,你是觉得本副使在危言耸听吗?还是说,你疑心这数万骑兵是本副使蓄意引狼入室?”

    “在下只是认为此事多有蹊跷之处。”薛服依旧不曾让路,正色道:“师副使既然是从城中归来,必然是闻讯回营,既如此,程副使与靳副使定然也已知晓此事,而如此动兵大事,两位副使必有令下——只要师副使示出三大副使动兵之令,在下定当竭力配合。”

    他思路清晰,虽被那“数万骑兵入境”的说法震住,却依然察觉到了师大雄此时点兵的异样用心。

    且薛服自认冷静下来想了想之后,更偏向于认为这数万骑兵袭至的说法并不可信。

    数万骑兵入关内道,怎能做到一丝风声也不曾走漏?

    且何处能够调动数万骑兵?

    放眼大盛,集一道之力能凑出数万骑兵的也是少见。便是兵种最为强悍的玄策军中,骑兵也仅有三万,且其中多为轻骑,重骑兵尚不过万。

    多产战马的陇右,所拥固定骑兵也仅万余人,战时的骑兵多数是从附近的游牧部落临时征召。

    而据他所知,淮南道常岁宁倒是因占据了在海外牧养战马的优势,使得近年来江都骑兵数目得到大幅增长,但即便如此,据闻她此次出兵洛阳,也“只”有两万骑兵,其中大多数也是轻骑。

    一匹战马的花费可抵三名士兵,而一名骑兵通常要配备两到三匹战马,大盛马政难兴,他们朔方军作为边防重地,如今也只有八千骑兵。

    时下局面动荡,拥千名骑兵者,即可称霸一方。

    有此前提在,薛服才会认为师大雄口中的数万骑兵逼境之说不切实际。

    觉得不切实际的不止是薛服,就连师大雄本人也这样觉得——他到现在都觉得此事邪门儿的要命!

    但他已再三探查过,这邪门事确确实实发生了!

    赶回军营的路上,师大雄已在心底将搅局的常岁宁咒骂了不下万遍。

    但无论如何,他今日的计划被对方搅和败露,此刻消息定然已往军营中传来,若想顺利脱身,他务必要趁乱尽快离开灵州才行!

    离开二字并不在他原本的计划之中,他对朔方节度使之位势在必得,然而变故已生,他此时仅有这一条路可走。

    只要能带走三万朔方军,他在何处都能另起炉灶,何愁不能成就一番大业!

    是以,这执意阻挠的愣头青,便实在该死。

    师大雄不欲与薛服废话,猝不及防忽然拔刀发难:“阻挠军机,找死!”

    他出手极快,却不料薛服早有预料一般,迅速后退两步,双手紧握未出鞘的长刀,格挡于眼前。

    师大雄眼神微微一变,这时,他身侧的部将见势已纷纷拔刀,向薛服围去。

    而跟随薛服的那十余名士兵,大惊失色之下,却也没有丝毫迟疑,立时拔刀冲去了薛服身侧。

    他们虽畏惧师大雄,但如此生死形势下,却依旧选择与薛服站在一处。

    军中起如此冲突,这是从未有过的。

    师大雄决意率兵离开,自然不再顾忌其它,他自顾大步离开,只交代一句:“速拿下薛服首级,跟随本副使离营!”

    点兵的命令很快在军中传开,但却远不如师大雄想象中那般顺利。

    驻扎此处的朔方军有五万余,其中自然也有程副使的心腹。

    薛服虽被绊住,但他在上前阻拦师大雄之前,便已经示意一名部下前去给自己人传信,让他们仔细鉴别应对。

    在各处的拖延之下,已有风声传入军中。

    这风声分为两道,一是护送岳节使灵柩的队伍在途中忽然遇刺并爆发内斗,二是有大量骑兵正朝军营方向围来。

    军中开始人心大乱。

    师大雄也有些慌了神,但更多的是愤怒和不解——常岁宁那厮突然率骑兵闯入灵州,按常理来说,不外乎是为了占下关内道,这女子野心勃勃到了可恨过分的地步!那边还在侵吞着河北道,这边竟然又跑来了关内道,胃口这么大,她吃得下吗!

    可她要占灵州,难道不该趁着奇袭的优势,一举拿下灵州城才对吗?他分明也得到了她率兵赶往灵州城的消息……怎么一转眼,却又往军营中来了?!

    放着城池不去取,反而直奔这重兵驻扎之地,哪里有刀往哪里闯,好似专门上赶着找架打……怎么着?她就不喜欢太容易得手的东西是吧!

    师大雄既觉荒诞又觉气愤——他恨透了这等不按常理出牌之辈!

    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然而那天杀的不知从何处竟变出了五万骑兵!

    足足五万!

    那些突然出现的骑兵,肉眼可见地向军营方向围来,报信的哨兵一个接着一个奔走传报,无不惊惶。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军中陷入了混乱。

    负了伤的薛服竭力安抚人心,试图借此时机重整军心,说服朔方军暂且放下内乱,一致对外。

    此法也的确奏效,朔方军中分裂,归根结底是因师大雄的异心使然,但朔方将士们一同驻守关内道多年,无数次并肩作战,一致对外的精神早已深入骨髓,他们从不是一盘散沙。

    众将士们努力平定心神,大多数都达成了暂时先一致对外的共识。

    然而,接下来由常岁宁军中传来的一道“指令”,却让薛服意外不已,也让朔方军中陷入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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