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包廂的光線柔和,從頭頂往下打來,每張臉都顯得那麽惬意和善,氛圍也是溫馨的,衆人出奇地盯着宋雲谏,偏那坐着的人一張死水般的臉。
宋雲谏在這人群裏,目光始終保持在一個焦點,他看着彥文修走進來,看到他走到自己的身邊,聽到他的質問和呼吸,總算明白了為什麽有今天這個局。
這些人為什麽被叫過來,慶祝趙望軒的新婚是假,限制他發脾氣是真,在衆目睽睽之下,他能夠拂袖而去嗎?彥文修以傅靖琛舅舅的身份出現,他能夠有什麽不尊重的表現嗎?想讓別人看出貓膩,還是想讓別人看他們笑話?彥文修真是出了一張好牌。
真是會玩。
“您是傅靖琛的舅舅?”宋雲谏平靜地擡起臉,盡管他此刻的內心波濤洶湧,面上卻一點沒表現出來,在這麽多雙眼睛下,他不會失态,不會叫彥文修得逞。
盡管他現在已經火大到有掀桌子的沖動。
彥文修撐着桌面道:“宋老師問問在場的其他人?”
趙望軒立馬出來作證:“宋老師,彥叔是靖琛的舅舅,我剛剛不是跟你說了嗎?”
宋雲谏擡頭看過去,他想知道趙望軒在今天這個局上扮演着什麽角色,不過他看了半天,趙望軒那一雙疑惑他對彥文修态度的眼睛不像是說了假話,宋雲谏把目光收回來,他站起來,對彥文修笑道:“靖琛叫您什麽我就叫什麽。”
宋雲谏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令人驚訝的出色表現,每句話都像是發自肺腑的誠意,只那眼底不含神采:“舅舅,初次見面,晚輩敬您。”
說完,宋雲谏将杯中酒一飲而盡,他的動作潇灑流暢,沒有一絲一毫的拖泥帶水,像是在确認了彥文修的身份後,立馬表态,看傻了在場的一群人。
彥文修欣賞着他一飲而盡的模樣,他了解這個人,知道那杯酒早已經不是酒,宋雲谏喝下去的是體面,在這樣多的目光下叫他失态是不可能的,不過這也是他預料到的一部分,也很滿意他的表現,他今天來,為的不是他當衆失态。
衆人再次落座後,趙望軒三番五次地觀察着宋雲谏和彥文修之間的氣氛,但幸好沒有什麽他不想看見的事态發生,兩人之間很是和睦,彥文修問起宋雲谏和傅靖琛的規劃,以及向他講述自己跟傅靖琛之間的故事。
宋雲谏只是聽着。
“小時候我帶過靖琛,那會他纏我纏得很,現在長大了反而跟我疏遠了,我想是這些年我跟他都太忙了,抽不出時間見面,”彥文修道:“你不知道,他打小就聰明,這可不是我誇他,在座的各位都有目共睹吧,他的成就連我都比不上。現在他談了你這麽個男朋友,我正納悶着他怎麽藏着掖着不帶來讓我認識呢,原來宋老師生得這麽俏,難怪他當寶貝一樣藏着掖着,沒辦法,今天擅自做了這麽個局請你過來打個照面。”
宋雲谏面上僵硬地笑了一聲:“他很忙,所以沒時間帶我過來認識舅舅你,還有,您剛才不是說很少跟靖琛見面了嗎,今天不請靖琛過來也是您的意思?”
宋雲谏是為了噎他,彥文修聽得明白,只是笑道:“珍島那麽多的事他忙不過來,我也就不願意擺架子讓他為難了,我們自己見個面有什麽不行?”
以趙望軒的名義做局,半句不提趙望軒的事,宋雲谏心裏已經再明白不過。
“跟他打個電話吧,”宋雲谏對趙望軒說:“靖琛今天沒有在忙,讓他過來,跟他舅舅見見,就說……舅舅想他了。”
他一口一個舅舅,叫的比傅靖琛都親。
趙望軒沒法在飯局上表明他已經偷摸着通知了傅靖琛,白天裏他們沒打通他的電話,剛才趙望軒已經發了消息出去,傅靖琛應該快到了。
他們不再講話,氛圍時而溫馨和諧,時而尴尬冷漠,一直等到傅靖琛出現的時候。
宋雲谏正坐着桌子前喝酒,他就這麽等着傅靖琛的到來,他有無數次拍桌子走人的機會和理由,但他沒這麽做,他想看看傅靖琛的表情,他想第一時間知道傅靖琛見到他跟彥文修坐在一起的表情,聽他還能編出什麽說辭來騙他。
傅靖琛一過來,渾身就帶着肅殺的氣息,他平常的形式做派就充滿了威嚴氣,這會再一不悅就更吓人了,很多人見他進來後大氣也不敢出,唯有宋雲谏,歪着腦袋,好整以暇地打量他,那眼神非常冷漠。
在纏綿悱恻後的今天,是相差甚大的落寞。
傅靖琛暫時沒空去管別人,他走到彥文修的面前,黑眸壓下去道:“您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彥文修咧嘴一笑,回眸過去說:“我剛剛跟你男朋友聊得很好,靖琛,你從來沒跟他提起過我啊,也不知道讓舅舅認識一下,你談了這麽優秀的男朋友?”
傅靖琛抓住宋雲谏的手腕,這一天遲早會來,他早有準備,但出現的比他原先預料的早了很多,傅靖琛低頭看着彥文修:“您今天的所作所為我記下了,來日裏親自登門拜訪您,別這麽按捺不住的再攢局了,累不累啊一天天的,這麽大年紀了。”
傅靖琛提起宋雲谏的手,他卻還不願意走似的,傅靖琛低頭看他,宋雲谏端起一杯酒遞給他:“好不容易跟你舅舅見面了,不喝一杯再走?別這麽沒禮貌,傅總。”
他将最後兩個字咬牙切齒地說出。
傅靖琛看出宋雲谏眼底的諷刺,他猛地将人拽起,那杯酒在衆人面前灑了一地,緊接着氛圍讓在場其他人琢磨不透,冷汗直流,傅靖琛将宋雲谏就這麽光明正大地帶出了包廂。
趙望軒回頭看看,心底有一陣發慌,他小心翼翼地瞟了眼彥文修,對方只是低頭用紙巾擦了擦濺到的酒漬,一臉平靜。
被帶出門外的宋雲谏還沒有走出去幾步,就突然停下來,大力掙脫了傅靖琛的桎梏。
傅靖琛回頭看着他。
黑壓壓的夜空下,酒店門前只有他們兩個身影,天空飄着細密的雨絲,空氣是陰涼的,一陣風過,帶着刺骨的寒意,從人的腳底竄上身體。
掙脫以後的宋雲谏在原地冷冷地看了兩眼傅靖琛,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傅靖琛噎了口氣,他走上前,再次拉住宋雲谏,低聲下氣地用了那句所有人犯錯的第一用語:“你聽我解釋。”
宋雲谏也沒有跟他大吵大鬧,大庭廣衆之下的,他在裏面都能忍住的情緒,這會也能控制的七七八八,他聳聳肩道:“沒必要再說什麽了,你沒來這會我聽的夠明白了。”
“你信他還是信我?”傅靖琛扣住人。
宋雲谏笑笑道:“我知道他對我沒有好心,我也知道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我置之一笑就行,但我只問你一件事,他是不是你舅舅?”
傅靖琛沉默了下來。
宋雲谏又問:“你知不知道我跟他好過?”
傅靖琛收緊力道,擠出幾個字:“我知道……”
“那就夠了啊,”宋雲谏含着一口氣,“這不是已經很明白了嗎?還需要跟我解釋什麽?”
宋雲谏見傅靖琛說不出什麽別的來,他心裏已經明晰了,于是轉身離開,再不跟他多說一句。
傅靖琛其實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也想過宋雲谏會有什麽反應,他沒有歇斯底裏地控訴什麽,就這麽平靜地質問,都能讓他脊背發冷。
那些準備好的解釋在事情發生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看着宋雲谏離去的背影,昨天兩人相擁的畫面還在腦海裏跳動,就像一場幻夢,傅靖琛內心幾番糾葛,忽又擡起步子跟了過去。
他一把扣住宋雲谏打開的車門,對那司機道:“他不上,走吧。”
司機一臉迷茫,就差罵人了,但看着兩人出現在這種酒店前,氣勢也不一般,身份不像簡單的,也就忍住脾氣把車開走了。
傅靖琛松開人,看着低着頭不願意看自己的宋雲谏,解釋道:“我隐瞞你并不是因為別的,我承認我一開始就知道你跟他的關系,但我喜歡你,我想接近你,我一開始就告訴你的話,你能跟我在一起嗎?”
宋雲谏聽了發笑道:“好厲害的說辭,為了我能跟你在一起才隐瞞我?傅總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麽,你跟他那種關系我根本就不會接受,所以從一開始你就沒資格來追求我,你憑什麽覺得現在我就會接受?你以為我對彥文修的厭惡是可以因為喜歡你而抹殺掉的嗎?”
“我跟他是兩個人,我也沒讓你抹殺掉對他的厭惡,他是我舅舅,我跟他不生活在一起,我不跟他來往,我憑什麽不能追求你?”
“你能,你能啊,你傅靖琛是誰啊,你想追求誰就追求誰,甭管別人多麽惡心你們這種關系!”
宋雲谏說完就要走,他到底還是發作了,在屋子裏悶了的氣這時候全吐了出來,傅靖琛扣住他的人,低聲解釋道:“對不起,我表達的有歧義,我沒那個意思雲谏,我只是想說我跟他是兩個人,你跟我待在一起不會受到他的幹擾……”
“那今天算什麽?”宋雲谏問,“他是你舅舅,是将來你母親生老病死的時候他都要出現的重要人物,你憑什麽讓我不跟他接觸,你怎麽就能做到?今天你攔不住,将來你也攔不住!他是你舅舅,傅靖琛,他不是你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往深了追,你和他還有血緣關系呢!”
傅靖琛啞口無言,平日裏再厲害的嘴,也無法否認這場血緣關系。
“好厲害,好厲害的玩法,”宋雲谏諷刺地笑了笑,“我就知道自己是個蠢貨,先被彥文修騙,再被他外甥騙……”
宋雲谏笑得陰冷:“傅靖琛,我對你另眼相看,別再說你喜歡我,這幾天我們都睡了八百回了,滿意了嗎?不用再纏着我了。”
“宋雲谏!”傅靖琛拎住人,情緒高漲,他最接受不了的就是被宋雲谏懷疑他的用心,聲音跟着拔高,“我麻煩你理智一點,我對你的感情沒有別的,別他媽因為這件事全盤否認我。”
“好,好,”宋雲谏擡起手,眼神灰暗地望着傅靖琛,舉手道:“你喜歡我,你喜歡我,行了嗎?你有無數個機會主動告訴我,你不說,什麽意思?你心虛啊,你真愛我你他媽心虛什麽啊?!”
細密的雨珠從天空落下,打濕一點傅靖琛的頭發,他盯着宋雲谏冷漠的眼睛,昨日溫情歷歷在目,一夜就消散了個幹淨,他記得他在自己身下柔情百媚的勾人模樣,他記得他向他敞開心扉說的那些話,這會子全都被抹殺了,他從宋雲谏的眼睛裏看不出一點的愛意。
哪怕一點。
“我不想跟你鬧得難看傅靖琛,我知道那是彥文修想看到的,我應該跟他作對,好好跟你在一起,但對不起,我騙不了自己,光是聽着我都反胃,”宋雲谏道:“如果你不明白舅甥的關系有多親近,就上網好好查查,你跟他兒子對我來說沒區別,還有,你知道我跟他的曾經還敢來接近我,你與衆不同傅靖琛,睡你舅舅玩過的人,我先替你惡心。”
再一次掙脫傅靖琛的束縛,宋雲谏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這會傅靖琛沒有追過去,他盯着那沒有半點猶豫從他面前離開的背影,忽然就變得冷靜。
對,他冷靜了下來。
很奇怪,他這會應該追着上去解釋,大吵大鬧跟宋雲谏掰扯個明白才對,但他卻冷靜了。
或許他心底也知道,跟宋雲谏大吵大鬧是沒有用的,他應該了解這個人,知道他歇斯底裏并不代表他們之間就是完蛋,他平靜從容也不代表問題不大,宋雲谏有自己的主見,一旦認定了什麽,由不得你跟他說什麽。
尤其這會正在氣頭上。
趙望軒追了出來,只見到傅靖琛一個人站在外面,他左顧右盼沒看見宋雲谏的影子,這時,傅靖琛回過頭,目光射向趙望軒身側的人。
彥文修和他在雨夜底下遙遙相望,傅靖琛擡步迎了上去。
“好看嗎?是在舅舅的預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傅靖琛站在彥文修的面前,趙望軒也在,他沒有避着他,當面道:“覺得我跟他完了?”
彥文修插着口袋道:“我跟你說了,他是我的人,接受不了你的。”
趙望軒的瞳孔瞪得老大,這其中的信息瞬間竄進腦海裏,終于,他明白了這個局的目的。
他看見傅靖琛隐忍的臉色,額頭繃緊的青筋,面上卻帶着比哭還難看還吓人的笑意,對彥文修說道:“沒事,我早就想到會有這麽一天,舅舅不過把這一天提前了,嗯……宋老師很生氣,看起來是不會接受我了。”
三人站在雨滴裏談話,你看我我看他,這是彥文修和傅靖琛的對峙,趙望軒此時不敢露一句話,傅靖琛藏在口袋裏的拳頭在顫動,臉上也是他這些年沒見過的陰沉。
“可惜呢,我這人也不慣着別人,”傅靖琛說:“舅舅記住今天這一回,你招惹了我身邊的兩個人,一個是他,一個是宋老師。”
趙望軒看着傅靖琛盯着自己,千言萬語的解釋堵在心口,也不用再張嘴,傅靖琛比他想的更明白事理,知道今天這局不是他樂意攢的。
趙望軒分寸地向傅靖琛身側挪了一步。
傅靖琛道:“我好久沒有過這種競賽的感覺了,當年秦良睡明路的時候,我也只是惱了一下,現在不一樣了,我估計得玩死舅舅才有意思呢。”
彥文修笑了笑:“靖琛,你身上有我的血,你這輩子能否認的事情很多,這條你怎麽向他解釋呢?我想我比你更了解這位老情人呢,你想不想跟我賭,他會不會給你機會。”
原先彥文修沒想把事情走到這一步,他沒想跟傅靖琛撕破臉皮,上回和明路見宋雲谏就沒有揭露自己的身份,他以為明路能把人唬住,他低估了宋雲谏對傅靖琛的情意,沒得辦法,只得用這最後的殺手锏,只是難免得跟傅靖琛撕破臉的。
“我之前跟你說過了,”彥文修繼續道:“他對我很重要,意義非凡,我甚至可以不要現在的家庭挽回他,你不懂我跟他之間的事,無視我的警告貿貿然要跟他開始,那我能怎麽做呢?你把我逼到死胡同,我不做點什麽,你真以為這蘭寧是你的天了?”
“扯這麽遠了,”傅靖琛低笑了一聲,“說來說去還是怕傅家,您這話裏話外地都沒藏着對我傅家的恐懼,看來舅舅對我不滿很久了,就別扯你的出身讓你受了多少不公了,您這種不知足又憤世嫉俗到這個地步的,真叫您這種賣弄權勢的人坐上高位還了得?”
趙望軒聽的脊背發涼。
傅靖琛擡步上前,壓低了聲音,似威脅警告:“就讓您回到剛開始的時候吧,您不是對您的家庭不滿意嗎?那就別要了,至于宋雲谏……”
傅靖琛道:“我非常尊重他的意願,不過我這種尊重要是成了您鑽空子毀了我們的手段,那我跟他玩什麽尊重?”
彥文修擰眉,他一直知道傅靖琛的底色不幹淨,但這麽多年他對自己都足夠尊重,早就讓人忘記了他也是名利場裏出來的,他只是不玩那些花哨的手段,并不代表他不能玩。
彥文修肮髒到這個地步了,他又跟他講什麽本分?顧着什麽體面?傅靖琛諷刺地笑笑。
“舅舅知道嗎,宋老師非常理智聰明,您威脅他家人的時候他可以為了他家人獻身給我,那現在他妹妹在我手上,”為了将這個沒底線的瘋子的軍,傅靖琛目光沉狠,陪他一起發瘋道:“您猜,他敢離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