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傅靖琛離開之後,宋雲谏就心不在焉的。
譚明回來問他出了什麽事,宋雲谏還茫然着怎麽會突然問這個,譚明說他臉色不好,自己坐在沙發上發呆,一看就是有心事的,宋雲谏摸了下臉蛋,随便扯個借口把這事給搪塞過去了。
晚上譚明跟他分享了一件事,說蘭寧有個很大的人家女兒要結婚了,宋雲谏對這些知之甚少,而出入高檔酒店的公子哥們分享着這些私密事不避着人,一整晚大家都盯着這件事。
有人說新娘很漂亮,嫁給了另一個什麽財閥的獨生子,有人說兩人情感不和,是為了利益勉強湊合在一起的,這些小道消息說的确有其事似的,譚明跟宋雲谏分享這些的時候,宋雲谏時而聽着,多數出神。
“你真有心事?”譚明歪着腦袋,宋雲谏今晚相當反常,他忍不住問道:“我能知道嗎?”
宋雲谏打量了下譚明,猶豫了很久,還是選擇把這件事攤開說:“傅靖琛過來了。”
譚明站直身體,他那些小道消息頓時就沒了吸引力,昨天晚上兩人還談論着和傅靖琛的情感進展,譚明來到沙發前坐下,一臉期待說:“展開說說。”
宋雲谏沒有隐瞞,這的确是他的心事沒有錯,他是為難住了,目前知道他和傅靖琛關系的只有譚明,他最好的傾聽者也只有這麽一個人,宋雲谏把自己的猶豫糾結都一并告訴了他。
“他說的沒錯啊,”譚明聽完後,也贊成傅靖琛的說辭,“宋老師,你的确算是人群中的佼佼者了,而傅靖琛能說出這些,證明他人還不錯,你為什麽不同意跟他試試?”
“沒這麽簡單,”宋雲谏慎重道:“他現在對我有好感,所說的一切都有可能是為了取悅我,我不能那麽輕信言語上的東西,還得考慮好我們是不是真的相配。”
譚明抿了抿唇說:“我跟妙妙看起來也不配啊,她好歹是個正正經經的大學生,我一早就辍了學,幹得也不是什麽特別體面的工作,她家裏人也不是很認同我,但妙妙對我有信心,我也不敢辜負了她,咱倆在一起也好多年了,都籌備着結婚了,怎麽說呢,不試試的話得不出答案來的,她父母現在也慢慢接受了我,上次跟她回去,就是她父母的提議。”
宋雲谏笑笑:“我跟你的情況不一樣,妙妙對你是多年的喜歡,你們認識很久了,我跟他……烏龍一樣地認識了彼此,在什麽相親上,至今也不過幾個月而已,這麽短的時間,什麽都是不确定的。”
“這還短啊?宋老師知不知道,外面的人認識一個星期就能滾上床了。”譚明開了個玩笑,他知道宋雲谏是個正經的人,有過背叛在前,情感上難免謹慎些。
“話說回來,”譚明道:“你剛剛說什麽都是不确定的,有一樣東西起碼可以确定,就是宋老師你,喜不喜歡這位大佬。”
宋雲谏糾正:“他叫傅靖琛。”
譚明擡手投降:“好好好,傅靖琛,傅總,咱就是說,這位傅總也算是人中龍鳳了吧,我可是見過本人的啊,人家身材相貌乃至成就都是頂級,宋老師完全沒道理拒絕,大明星都看上的人物,形象是完全過關的,我這人膚淺啊,如果哪裏說的不對宋老師糾正我,畢竟你跟人家産生的交集多,肯定比我更清楚些。”
宋雲谏沒有反駁:“你說的沒有錯。”他對傅靖琛的相貌沒有什麽可質疑的,他傅靖琛的心意實不實先不論,譚明所說的這些都是客觀真相,他的确是一個看起來很完美的另一半,顧忌都只是因為他自己的心理作祟。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或許是我想多了。”傅靖琛沒說錯,他是對這個人有一點好感,宋雲谏至今也不想再有什麽隐瞞了,他應該大大方方地面對自己對傅靖琛的默許,他只是有過一次情感失敗,并不能否認還會有好感這件事。
譚明是不能理解宋雲谏的心情的,說到底自己只是一個旁觀者,嘆口氣道:“宋老師,人還是得嘗試吧,我只能說,傅靖琛這個人肯定是很搶手的,你要是拒絕了他,後面也會遇到些其他人,到時候你确定不會像現在這樣犯難嗎?而且就這這麽多追你的牛鬼蛇神看起來,是我我肯定選擇最優者,明顯的,傅靖琛在社會地位上也是比其他人要……”
譚明的手高高擡起,意思都在其中。
宋雲谏也只是笑笑,沒什麽可說的了,譚明意見也給了他,全在于他怎麽決斷。
不過他有一點倒是提醒了宋雲谏,就算不是傅靖琛,也會有其他人,他要這個有點心動的,還是勉強跟別人湊合着?要知道,人如果見識過滿意的,就會一直惦記着,直到得逞的那一天起。
譚明今天下廚做了飯,宋雲谏在飯桌上跟他就着這件事和工作的事又聊了會,後面的話題就扯到了婚事上,譚明說年底就要跟妙妙結婚了,到時候希望宋雲谏給捧個場。
身邊的人漸漸地都步入了正軌,連小他幾歲的譚明也要結婚了,自己卻還沒有個方向,宋雲谏說不落寞不着急是假的,回到房間裏,他又在想譚明的建議。
譚明希望他跟傅靖琛好,傅靖琛又要求他在三天內給他答案,拒絕與否都不會改變他和傅靖琛的緣分沒完,因為對方說不會放棄他,還會有新一輪的糾纏。
宋雲谏拿出手機看,翻到了傅靖琛的微信,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聊天記錄,哪怕連一個官方的打招呼也沒有,他們好像是熱烈的,又好像是冷漠的。
也不知是不是頭腦發熱了,今天一整個晚上都在想着傅靖琛,醒來時想到他,夢裏也是他的身影,耳邊他的聲音有力,腦海裏的臉頰清晰,他是做了春夢了。
夜裏一點半,宋雲谏靠在床頭,心裏沒完沒了地想着這件事,然後失眠了。
第二下午,宋雨淩打電話過來說,要宋雲谏去學校一趟,礙于昨天沒有休息好,宋雲谏原先打算提前回去休息的,但是收到妹妹的電話,宋雲谏還是過去了。
他不怎麽來妹妹的學校,除了逢年過節接宋雨淩回家。電話裏宋雨淩沒說什麽事,到了學校才張口。
“哥,我想轉系。”宋雨淩突然說。
宋雲谏表現的很淡定:“原因,目的,說服我。”
宋雨淩扭扭捏捏地,不肯張口,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宋雲谏說:“你起碼得給我一個理由。”
宋雨淩握緊拳頭,沒什麽大事她是不會随意讓宋雲谏過來的,她也懂事了,長大了,知道哥哥也很忙,宋雨淩猶豫再三說:“我想學機械工程。”
宋雲谏微微皺眉:“不想上天了?”
宋雨淩從小到大飄過無數個夢想,小孩子的夢想是可以被外界随意左右的,但唯獨做宇航員這一條是始終在堅持的,考上現在的航空學院宋雨淩付出的努力他這個做哥哥的都看在眼裏,和那些缥缈的轉瞬即逝的夢想不一樣,這是她真正為之付出心血的東西,他還記得錄取通知書發進家裏的時候,全家人激動的一幕,送她到這個學校的時候,宋雨淩也點頭說會好好學的,現在又是怎麽了?
“不想上了,”宋雨淩眼皮顫動,“我之前沒有看清楚自己,上天的條件非常苛刻,宇航員本身就是萬裏挑一的,我覺得我的夢想要落空了。”
“你覺得?”宋雲谏抓住重點,“你覺得落空了就已經落空了?你大學都沒念完,這麽好的身體素質和文化知識,這麽多年你都通過考驗了,新一輪的選拔你都沒有參加,你還只是個在校生,就知道自己的夢想要落空了?你們學校裏出過的宇航員還少嗎?”
“可我不會是那其中的一個,”宋雨淩眼角濕潤:“哥你知不知道,今年的獎學金又沒了,給了同一個人,我要繼續深造就要一直跟他們争,我不想跟他們争了,無論我考多少分我都拼不過別人的花言巧語,我跟他們争什麽,我今年……”
“宋雨淩,”宋雲谏大概知道了什麽情況,“你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宋雨淩一瞬間沉默,然後是洶湧的眼淚。
宋雲谏心疼地将人抱進懷裏,小姑娘悶聲哭,宋雲谏摸着她的腦袋安慰:“見到了一些社會上的事,感到不公了是嗎?你聽我說,任何地方都可能發生這些事,我也經歷過,我知道什麽情況,争不過咱們就不争了,你怕什麽?你想做宇航員全家上下沒人不支持你啊是不是,沒有獎學金咱們就不要了對不對,你繼續深造,只需要把你的目光放在太空上,其他的都不是你要考慮的事,你不會覺得你哥這麽多年身上沒有一點錢吧,開什麽玩笑,我需要你必須拿那獎學金才能深造?你哥可是牛津大學出來的高材生,供你上個天還不行了?”
宋雨淩還在哭,小姑娘一心埋頭苦讀,很少經歷這些事,從小到大優異的成績讓她在學校裏一直有着教師們的喜歡和厚待,但大學是個小型社會,不是光靠分數就能決定一切的東西,她深受打擊,宋雲谏萬分心疼。
“繼續深造,繼續學習,你所需要的一切我都能提供給你,管它多少錢,這都不是你要考慮的東西,你自己也說宇航員是神聖的職業,萬裏挑一,那你得知道如果你成為一個宇航員,媽什麽心情,以前那些看我們家笑話的人又是什麽心情?為了這個你也該争口氣,你有探索精神,這一點是很多人缺失的,你也知道上天的苦難和折磨,但你還是願意為之努力,這些我都看在眼裏,所以不要跟我說你不想繼續了,培養出一個宇航員妹妹不是每個人花錢就能解決的事,同理,花錢就能培養出一個宇航員,那我根本就不會猶豫,你做的是對國家有貢獻的事,不要為什麽錢不錢的絆倒,這些絕對不是問題。”
父親的缺失讓一家人的心理難以産生抵抗外界困難的能力,從小母親就教育他們在外面別惹事,能忍的盡量忍,母親的很多教育是成功的,唯獨這一點不算正确,宋雲谏在外面也盡量地避開是非,即使自己被誣陷成那樣,也覺得忍忍就能過去,現在連宋雨淩也遭到了教育的反噬,他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
宋雲谏安慰了妹妹一會,跟她說了許多定神的話,宋雨淩的眼淚才慢慢止住,宋雲谏了解到,不止獎學金這一個問題,宋雨淩在學校被一個老師針對了,于是宋雲谏把宋雨淩送回寝室後,自己去找上了她的老師。
那是個戴着眼鏡,年齡四十左右的男老師,他當時正跟別人說話,宋雲谏上前說要跟他借一步說話,那老師跟着他來到一旁的角落。
“你是?”對方問他。
“宋雨淩的家長,”宋雲谏說:“我想問一下周老師,你們學校的獎學金是按照什麽要求發的?”
那老師一下就明白了,感慨道:“小姑娘真有意思,還會告狀,不過怎麽得到獎學金上網一查就有,她沒達到肯定是因為某些地方沒合格,這有什麽不滿的?”
宋雲谏點點頭,“您要是這樣說我也沒什麽可委婉的了,我跟您是同行,也是個老師,不管是航天還是財經,獎學金的要求每個學校差不了太多,學習成績是非常重要的因素之一,我妹妹的學習能力我知道,各科考試成績皆為第一,她從小就為了這個夢想在努力,身體鍛煉也沒有落下,請問她是哪點沒有滿足你們學校的标準,能給我一個說法嗎?”
對方沒想到這種事竟然還會有人找上來,更沒想到對方竟然也是個老師,他看着對方的長相,還以為是什麽不正經的行業,深意地笑了下說:“你說的沒錯,宋雨淩的成績非常好,沒得說的,但是學校嘛,有自己的衡量标準,上面有命令我也不能說不執行,我看着她合适就行了?咱們學校的獎學金是一大筆錢,遠甩其他學校幾條街,那定的标準自然也是非常嚴苛的。”
“您說了這一大堆也還是沒給個準話,這麽說不清楚嗎周老師?”
“不是我說不清楚,這都是綜合考慮下來的,你這突然問我我也不知道啊……
“好,”宋雲谏咄咄逼人,“那我問些您知道的吧,獎學金的事情先放一邊,我們家也不缺這點錢,但您對我妹妹說什麽轉系之類的話是什麽意思?”
男人摸了摸鼻子道:“我只是給她一個建議,女孩子嘛,老想什麽上不上天的,做個機械工程多好,天天坐辦公室,又安全又體面。”
“她想學什麽跟你沒有關系,我現在在問你的是,你憑什麽要求她轉系?跟她說什麽将來也不可能入選這種話,正面回答我這個問題。”
男老師是看明白了,對方今天是來要說法的,他很想搪塞過去,可看樣子是不行了,攤牌說:“宋先生,你可別誤會,我這也是為她好。”
宋雲谏目光毒辣。
男老師嘆了口氣:“上面有命令,我一個老師能做什麽反抗?你也是老師應該明白我們能做的很少,你們家在外面得罪了什麽人你自己心裏應該比我更清楚,你以為我不想培養出一個宇航員嗎?你妹妹做了什麽我非要針對她?建議她轉系是真為了她好,不然她連書都沒得念了。”
宋雲谏意識到情況的嚴重:“什麽意思?”
男老師嘆氣道:“小姑娘很優秀,我承認,可咱們是個人情社會,就算她念出來了,進入關鍵選拔的一關,幕後有人操作一下,她可能就會被甩出去,航天是一個非常艱難的專業,我不希望她花這麽多心思在這上面,最後輸給那些……與其那樣不如選擇一個不會被操控的職業,機械工程是鐵飯碗,她學出來也很不錯的。”
那些亂七八糟的宋雲谏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的注意力鎖定在對方透露的信息裏,“你的意思是,上面有人針對我妹妹?”
對方點到為止:“這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心裏應該比我清楚,我沒那麽大的權利決定獎學金的歸屬,我對你妹妹的建議是真心的,與其讓她輸到最後,不如讓她現在另謀生路。”
男老師拍了拍宋雲谏的肩膀:“你自己想清楚。”
他跟他攤牌了,所以這件事比剛開始聽到的還複雜,宋雲谏本來以為,選拔是國家的事,航天學院會免于受到資本的裹挾,但慢慢地發現,自己始終想的過于簡單,也始終将那個人的權利想的太低端。
他現在甚至可以合理地懷疑對方能将他光明正大殺了也不負任何責任,或許面對他的屍體,還能嘲笑他怎麽會相信警察,怎麽會選擇報警。
站在教學樓下面,宋雲谏感到疲倦和無力,他已經在為四年前的選擇悔過了,還要怎麽做,他才能真的擺脫他的控制?才能了結這份冤孽?
他有時候也想放肆地吼出自己的冤屈,吼出自己的壓力,他當年不應該出國的,他根本就沒那個資本出國深造。
學校裏人來人往,宋雲谏看着航天學院的招牌大字,恍然領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那絕對會一次次刷新你的認知,讓你知道這個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事,都能去人為改變,別人動動嘴皮子的事,就能毀了一個人半輩子的心血。
他明明早就習慣且默認了這個社會生存的法則,人和動物沒有區別,食物鏈頂端的人永遠有支配的能力,他也見識過不少權利贏過努力的游戲,規則是頂頭的人制定的,只為了保證少部分人的權益,頂層人不講規則,只有安分守己的普通人,才會好好地遵循規則。
可為什麽他默認了,也見過了,卻還是有一種天塌了的打擊。
發洩的沖動被壓了下去,坐上車子,宋雲谏拿出手機,他撥通那個很久沒打通的電話,對這號碼的記憶力一時半會真抹殺不去。
可笑,諷刺。
那邊很快接通,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喜歡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等自己開口,等自己失控,可是怎麽會呢,他宋雲谏都快要習慣了。
“您比我想象的權利還要大,彥總,我低估你了。”宋雲谏無奈地笑了聲,“我這次真的知道錯了,您原諒我吧。”
對方的聲音沉沉:“你知道我不想傷害你,是你要跟我作對,我說了,你乖乖回到我身邊,你的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我也不想鬧得這麽難看,畢竟我花了四年的時間培養你,可不是想跟你玩玩而已。”
宋雲谏閉上眼,語氣低落,像真的失了力氣,“我妹妹就這一個心願,別毀了她人生的路,她一路走到這裏不容易。”
宋雲谏咬牙,眼神裏全是屈從,最後都化為一腔的柔情,啞聲說:“您疼疼我……”
對面的聲音也是久違的柔情,那柔情如水,卻藏着一把鋒利的刀,一點點劃開對抗和堅韌的城防,沉聲說:“明天下午四點,我在老地方等你,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
對方的聲音遲疑:“一年零四個月?”
聽起來不長也不短的時間,一年,能發生的故事很多,原來才一年,總覺得像是過去了半輩子,那樣久遠。
宋雲谏機械地回應:“應該吧。”
他已經無法确定受難開始的日期,這一年不好過,比想象的艱難,也越來越難。
對方語氣溫柔地道:“我很期待見到你,也給你準備了一份大禮,慶祝你重新回到我身邊,告訴我你也很期待。”
“當然,”宋雲谏望着窗口外面沉沉落下的夜色,擡起手在夜下比劃着什麽,像是在欣賞自己的手,又像是想要抓住什麽又無能為力,半晌,他的手臂落下,終于服輸地說:“我期待着再次見到您,因為我是無比愛慕您,想念您……”
他的語氣臣服柔和,他的眼神是一片的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