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愧疚诘問
◎那是深深篆刻在你回憶中的過去。◎
道。
元妩讀着這個字眼, 眼前漆黑看不見出口的洞穴在她眼中變得更加神秘。
紀如淮沒有給她解釋這個結論是怎麽得來的,也沒有告訴她,所謂道的碎片又有何作用。他只是孤零零地扔下這麽一個謎團, 便施施然離開了禁閉室。
對于他的話,元妩向來是半信半疑的。因此她只是将這個消息牢牢記在心中, 以備不時之需。
元妩收回思緒, 繼續向前。
離開那個水潭後,元妩又平安無事地走過了長長的一段路。洞穴漸漸收窄, 元妩推測自己很快就要走出去了。
這無疑是個好消息。
但這也意味着,能夠讓幾百人都含恨而亡的陷阱也就在面前了。
空氣如此濕潤, 甚至泛起一層潮濕的水霧。元妩摸了摸頭發, 發絲在水霧的浸潤下結成绺。
或許……就在此處了。
層層白骨堆疊在地上,幾乎掩蓋了泥土的本來顏色, 一直自她腳下鋪開, 鋪了足足十幾丈遠。
森白的顏色在黑黝黝的洞穴中極富沖擊力。褪去皮肉的頭骨對着來者的方向, 空洞的眼部似是在觀察着她。
元妩粗略看了一眼頭骨的數量, 疑惑地蹙起眉來。這數量似乎有些多了。
不過都說問心淵裏死了幾百人, 具體是幾百人她也不知道。或許是一百人, 也或許是九百人。
很快,元妩便收回目光, 不再關注骷髅頭的數量了。
洞壁上安裝了壁燈。那些壁燈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到來, 竟由近向遠自動亮起。火光填充了整個洞穴, 連地上的白骨也染上了金光。
元妩一手握緊劍鞘,拇指抵在劍镡上, 露出一小截明亮的劍鋒。她按住劍柄, 謹慎地看着前方。
壁燈無風自動。她站在白骨之中, 前後兩頭都是無邊的黑暗。
忽然, 那黑暗瘋狂地湧動起來,化作一只通體黑色的蟲,暴戾地朝她發起進攻。
那東西像是某種甲蟲,長着黑色但流光溢彩的殼,在火光下隐隐現出斑斓的紋路。一對碩大的長着鋸齒的前足鋒利異常,蟲身大約有三人大,幾乎要将洞穴填滿。
元妩倏然将劍彈出劍鞘,另一手拽住劍身,劍光順着甲蟲劈砍而去。那只蟲子發出某種野獸的嘶吼,展開那多彩的甲殼朝那道劍光撲去。
劍光殺氣凜凜,卻撲了個空,仿佛融化在了甲蟲的身體裏。甲蟲再次得意地嘶吼一聲,甲殼下的透明薄翅震動,鋸齒狀前足猛然向她襲來,帶起一陣尖利的風。
元妩一個翻滾躲開它的攻擊,眉間閃過凝重之色。她不怕蟲,更不會因敵方是一只大蟲子而丢盔棄甲,但——她的攻擊為何落空?
她不由得想起了從幻夢中醒來後,有東西襲擊她,而她一劍下去卻砍了個空的事。
難道說,這只蟲子就是當時在黑暗中襲擊她、吸她靈力的東西?
可是——元妩瞥了眼那對可怖的鋒利前足。當時她處于昏迷中,若這只甲蟲攻擊一下,她必死無疑,但事實卻是她只用一劍就将那東西吓跑了。
她一時有些難以判斷兩次襲擊她的是否是一個東西或者是同一物種。
不過這些暫時都沒那麽重要了。
一擊不成,甲蟲再度向她撲來,翅膀震顫發出令人煩躁的嗡鳴。元妩靈活地在洞壁上跳躍翻滾着與它周旋,試圖尋找它的弱點。甲蟲怒不可遏,奈何它身軀龐大,實在無法及時捕捉元妩的身影。
元妩靈敏閃避它的攻擊,時不時撈起白骨朝它扔去。攻擊扔到它身上,就像是砸到空氣一般徑直穿過,落在地上發出些微響聲。
就地取材試探了一會兒,元妩終于确定,任何物理攻擊都是對這只甲蟲無效的,即使附上了靈力也不好使。
那作為精神攻擊的劍意呢?
元妩停在原地,待到甲蟲攻擊再臨時,劍意化作鋒利的針狀,卡住角度,朝着甲蟲褐色的腹部刺去!
就在劍意接觸到它的那一剎那,甲蟲似是感覺到了身後,發出一聲劇烈的嘶鳴。可元妩的劍意雖引起了它的警覺,卻沒有讓它受到任何傷害。
甲蟲鋸齒狀前足從元妩頭頂險險劃過,在洞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
不對!
元妩狼狽地躲過它的攻擊,大腦飛速運轉。
凡是世間生物,皆遵循着相生相克的規則。沒道理唯獨這東西這麽霸道,別人攻擊不到它,它卻能肆意攻擊別人。
況且要真如此,這不就是必死的局嗎?她便是再強,在對方開挂鎖血的情況下,也無法在它手下存活。那四個人是怎麽活着離開問心淵的?
——難道是趁着甲蟲不注意,偷偷跑出來的?
元妩分神瞥向通往出口的路。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那裏唯有一片黑暗。她不知道那裏會不會再次鑽出一只甲蟲,與面前這只裏應外合,給她來個前後包圍。
深吸一口氣,正當元妩在繼續觀察和賭一把之間猶豫時,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
火焰!
是在牆壁上的壁燈自動點燃之後,那只甲蟲才出現的!
不少蚊蟲都具有趨光性,越是明亮的地方就越是吸引着它們。這只甲蟲會不會也是被光吸引過來的?
心念一轉,元妩雙眼越發明亮。她巧妙避開甲蟲的襲擊,而後一掌将其中一處壁燈上染着的火焰拍散。
那只甲蟲果然動作一頓,攻擊愈發瘋狂。
有戲!
元妩心下大喜,連忙故技重施。身體如同游魚般靈活地在洞穴中繞來繞去,不過一會兒,六盞壁燈全被她拍滅,洞穴再次陷入沉寂的黑暗之中。
甲蟲的聲音消失了。
元妩不敢再點燃靈火,生怕再引來什麽昆蟲。幸而她夜視能力不錯,即使洞穴黑黝黝一片,她也能勉強區分出周圍物品的輪廓。
甲蟲不見了。洞穴沒了那巨大的身軀,豁然開朗。元妩靠在洞壁上平複了一下呼吸,又靠丹藥恢複了靈力。
這關算是過了吧?她一邊想着,一邊将地上白骨踩得嘎吱嘎吱作響,摸索着朝出口處走去。
可摸索着摸索着,元妩身子又是一僵。
出口不見了。原本應該是出口的地方,卻變成了光滑的洞壁。
元妩不敢置信地又摸了一遍。
沒錯,洞口也随着甲蟲一起消失了。
她深吸一口氣,靠着洞壁,漸漸冷靜下來。
一定還有其他原因……元妩想。如果熄滅火把,那只甲蟲就不會出現。這麽多人死在這裏,一定還有其他原因。
堅硬的石壁硌在脊骨上,讓她平靜了些許。元妩手指摩挲劍柄,目光投向壁燈處。要讓燈光再次亮起來嗎?
可那樣的話,甲蟲也會出現。
還沒等她想通其中關節關隘,便忽聽幽深如水的黑暗中,傳來一聲輕笑。
“你真的只有這些愧疚嗎?”
是一個輕佻的男子聲音。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得元妩一個激靈。她快速抽出劍橫在胸前,厲聲道:“什麽人在這裏藏頭露尾!”
心卻是沉了沉。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黑暗中的聲音,絕對是敵非友。
“藏頭露尾?”輕佻男聲饒有興趣地反問道,“你在說我嗎?可我一直都在,只是你沒有發現罷了。”
随着他的聲音響起,那深沉的黑暗也有了一些變化。一些黑暗扭動起來,像擰麻花一樣扭出一個人形,在這個粗糙的人形上又緩慢而有條不紊地催生出頭部和四肢。
最後,變成了一個穿着白衣的男子。他身上泛着自然的靈光。
元妩小心地看了眼周圍。甲蟲沒有被他的光吸引過來。
男子沒有靠近,只是站在她三步遠的位置,輕輕地重複道:“你的愧疚,就僅此而已嗎?”
“愧疚”二字讓元妩想到她進入問心淵的原因,面色不由得沉郁了些許,冷冷道:“我并不愧疚。”
自她穿越過來,便被那命運的洪流裹挾着向前走,何曾有過選擇?她偶爾對好友的信任感到羞愧,但也僅此而已了。
至于殺人,她根本沒殺,又何來愧疚?
未知男子說:“不。不是這樣的。”
元妩見他沒有動手的意思,便想着和他周旋一二:“為什麽這麽說?”
男子說:“你看到剛才那只甲蟲了嗎?它就是你的‘愧疚’。你的愧疚越深,它就越強越無解。不過顯然……”
他笑了笑:“那只甲蟲并非無解。你的‘愧疚’也不足以使你喪命。”
元妩又問:“那你又是什麽?”
若男子所說為真,那他的危險性就值得商榷了。
敢進入問心淵的人,大部分都自認為問心無愧。這些人的‘愧疚’大概也不是無解的,那又為何死在這裏?
除了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元妩不做他想。
男子說:“我也是‘愧疚’。若說它是‘藏在心底的愧疚’,那我就是‘深埋于過去與未來的愧疚’。之前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什麽?”
“你應該比我清楚吧。”愧疚說,“你不覺得羞愧嗎?你親手殺了你妹妹。你奪取了她的眼睛,害她成為衆矢之的,搶走了她的一切,最後還殺了她。你沒有一點羞愧嗎?”
他每說一句話,就離她近些。說完這一切,已經來到了她的面前。元妩能看見,他的皮膚是漆黑如影的,只有一雙泛着流光的雙眼,透露出蠱惑人心的光。
元妩冷淡地推開他,卻推了個空。
她收回手:“離我遠點。還有,那些是未來也好,是既定的命運也罷,都不是真實發生的。我為什麽要因為沒發生的事感到愧疚?”
有那工夫,不如想想如何破局。
愧疚聞言哈哈大笑起來:“不是真實發生的?你太天真了。”
元妩看向他。
愧疚說:“別這麽看着我,我可沒有無中生有的本事。也就是說,那些不是未來,也不是命運,而是過去——是深深篆刻在你回憶中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