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欲加之罪
◎元妩從不為別人的感情而傷神。◎
劍峰?那不就是……
聽到柳小音的傳喚, 一名男弟子從顧卿卿寧曼珠二人身後走出來,像模像樣地行了一個禮,又狀似不經意地瞥了元妩一眼。
對于董玄星, 元妩卻是有印象的。他是劍峰的一名內門弟子,性格忠厚。
溫席玉走後, 她有一段時間管理過內門, 和董玄星打過交道。這些日子回曜日後,偶爾在主峰練習, 也見過他幾次。
對她,董玄星向來态度恭謹, 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龃龉。
沒想到今日, 董玄星竟會作為她“殘害同門”的證人出席,真真是讓她出乎意料。
想到這兒, 元妩也有些好奇, 他手中有什麽“證據”。
董玄星的目光與她相對, 下意識地躲閃了一瞬。他飛快移開視線, 看着腳下的地板, 道:“回真君, 弟子是劍峰內門弟子,同……元妩師姐一直有交流。”
說到這兒, 他又自覺隐蔽地瞟了元妩一眼。
柳小音點點頭:“你接着說。”
“元師姐信重我, 偶爾也會同我說一些要緊的事。”董玄星頓了頓, 賣關子道,“有一日, 師姐和我聊起劍之一道。據她所說, 她突破元嬰期時, 因為第十劫雷來得太突然, 導致她沒做好準備,劍心有損。”
元妩冷冷打斷他的話:“且不說我沒同你關系好到這份兒上。便是我真的劍心有損,又怎麽能算得上殺人的證據?”
“問題就出在這裏。”董玄星的聲音猛地提高了幾度,像是在刻意強調着什麽,“師姐告訴我,她想要‘以人祭劍、以殺煉心’!大家都知道,故意殺人只為了提升修為,這可是邪修手段!!”
此言一出,如石破天驚、驚雷乍落。衆人亂成一團,有些弟子看向元妩的目光中帶了質疑。當然也有許多弟子仍然相信着元妩。
倒不是弟子們人雲亦雲,而是董玄星的說法從理論上來講确實沒毛病。
劍修在修士中攻擊力最強,但作為交換,所承受着的,是極大的入魔風險。
歷史上,便有不少因劍修入魔造成的血案。包括“以人祭劍、以殺煉心”的說法,也一直存在于邪道劍修之中。
“我深感恐懼,日夜難寐,多次勸說師姐回頭是岸。直到聽說了宗門發生的血案,這才終于悔悟。”他做痛心狀,“師姐,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我沒入魔。”
元妩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她現在算是魔修,但這種身份和入魔導致的心性大變還是有區別的。那些殺人祭劍的邪劍修,與其說是入魔,不如說是踏上了邪道。
董玄星道:“入魔不是那麽好探查出來的,還不是師姐說什麽就是什麽?”
元妩反唇相譏:“你也說了難以探查,所以師弟可盡情往我身上潑髒水啊。”
說罷,她不管董玄星憤憤的目光,放緩了語氣,對上首的柳小音道:“真君,弟子與董師弟只是泛泛之交,怎會和他說什麽肺腑之言?這一點諸多劍峰同門皆可證實。而顧師妹和寧師妹……”
她看了兩人一眼,總覺得她們二人不是會栽贓嫁禍的類型:“不知二位師妹見到的‘我’是怎麽回事,但元妩發誓,那幾日絕對未踏出悟劍峰一步。”
寧曼珠沒好氣道:“你的意思是我們說謊?可笑,我們無冤無仇,沒必要非要陷害你!”
顧卿卿小聲道:“我們沒有說假話。”
董玄星也跟着附和:“是極是極,師姐平日對我頗為照顧,我也沒有冤枉師姐的理由。”
雙方各執一詞,場面一時間僵持不下。殿外弟子也是看看一邊,又看看另一邊,都被繞糊塗了。
忽地,元妩想到了某個點,眼睛一亮:“等等!”
柳小音看着她:“你可是打算認罪?”
他好像很想讓元妩認罪的樣子。
元妩整理了一下語言,口齒清晰道:“星峰的宇文師兄,死于清雲谷,是這樣吧。”
柳小音反問道:“是又如何?”
元妩道:“據我所知,清雲谷位于觀星峰主峰側方,平時不對其他峰弟子開放,我又并非星峰的人,如何到清雲谷殺死宇文師兄?又如何确保宇文師兄一定在清雲谷?”
本來只是想給自己脫罪,但想到這裏時,元妩自己也有些疑惑。難道兇手就是觀星峰的人,才會知道宇文進的行蹤,并進入清雲谷殺掉他嗎?
但宇文進已經是半步元嬰,加之他踏入仙途也有幾百年,根基深厚,想殺掉他可一點也不容易。
整個星峰,能有幾人敢保證自己一定能殺掉他呢?
而這寥寥無幾的幾人中,又有幾個是用刀劍作為兵器的呢?
元妩還未理出個頭緒來,便見又有一人沖上前來,怒聲道:“你說的沒錯!清雲谷不對外人開放!不過,若有親傳弟子的令牌,想帶別人進去也是可以的!”
說完,也不管元妩的反應,朝上首的柳小音一拱手,聲音亮如洪鐘:“師尊容禀!!”
這名怒發沖冠的男修正是柳小音的二弟子齊卓烈。
得到柳小音的首肯後,他大聲指責道:“我平日同大師兄私交甚篤,大師兄什麽都和我說!元妩!你這個毒婦,你和大師兄不止是認識,更是關系親近!
“大師兄那日和我說,他要邀你去清雲谷表明心跡!你明知他愛慕你,卻仍是趁其不備将他殺害,你對得起我師兄的一片真心嗎?!”
元妩眼底一片冰寒:“我同宇文師兄從不相識,又何來關系親近?這位同門,你口口聲聲說與宇文師兄交好,卻在你師兄的屍骨前捏造些子虛烏有的事,你又對得起你師兄的真心嗎?!”
話音未落,她轉過身看向柳小音:“真君!這只是一面之詞,并不可信!”
“一面之詞?!”齊卓烈冷哼一聲,“我們有證據!”
柳小音适時地拍了拍手,便立刻有東西被呈上來。
那赫然是一疊書信,以及一個小盒子。
柳小音随手撿起兩封信,扔到元妩面前:“你且看看。”
元妩将信将疑地打開信封,而後瞳孔微縮。
信上面沒有寫名字,內容是簡單的問候和敘述,看上去是寫給頗為親密的人的。只是那字跡……
是她的。
這點無可辯駁。
元妩還不至于認不出自己的字跡。
對修士來說,普通的字容易僞造。所以許多修士在寫字的時候,會灌入自己的劍意、靈力,形成獨特的防僞标識。
但這封信上的防僞标識,也是她做下的。甚至連語句的排列,也有着她獨特的習慣。
若這是仿造的,那仿造者對她未免太過了解。
元妩沉默了。
然而還沒完,柳小音又打開那個盒子,取出裏面的東西,用靈力托到她面前:“此物你可認識?”
元妩捏住那東西,看了看,心更是不住地下沉。
這是一個小小的香囊,是陸思弦幾年前送給她的。在白石鎮之前,她還一直佩戴着,但它不知何時丢失了。
因這事,陸思弦還和她鬧了脾氣,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它。
而站在人群中的陸思弦,眼尖地看到了她手中的香囊,也驚訝地捂住了嘴。
她同樣對這個香囊印象深刻,一眼就認出來了這香囊是她送給元妩的那個。
因此,陸思弦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心中更添幾分擔憂。
“這是在清雲谷撿到的。”柳小音禦使靈力收回錦囊,“是你的沒錯吧。”
元妩垂下眼:“是弟子的沒錯。”
她不屑于在這種地方,撒一個拙劣的謊言。
“但是,這個香囊在四年前就丢失了。”元妩道。她的腰背挺直,沒有因一時的頹勢而慌亂。
“你的意思是,有人四年前偷了你的香囊,就等着在四年後的今天,栽贓嫁禍于你?”
這下子,有七成的弟子相信了元妩殺人的事實。
恰好對上的時間和兇器、充分的殺人動機、間接目擊者、落在現場的證物。
別說他們,元妩自己都要信了。
“啧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枉我還替她喊冤!”
“天啊,好可怕……”
“按照門規,她應該被處死吧?”
“……”
柳小音唇邊浮起微不可見的笑:“證據确鑿,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元妩擡起頭,坦然面對他的逼視:“弟子不認!況且就算證據屬實,也只能證明弟子殺害宇文師兄,無法代表其他六位弟子的死亡與我有直接關系!”
柳小音眯了眯眼:“事到如今,你還在執迷不悟嗎?”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好一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柳小音直起身,“不過你說得對,我們執法堂辦事确實講證據。”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露出強硬而成竹在胸的笑:“悟劍峰元妩,暫且收押,待查明其餘六名弟子被害真相,再一并處理!!”
雖然說“待查明”,但他的話幾乎已将元妩和兇犯畫上等號了。
幾名執法堂弟子走上前來,用一副禁靈鎖铐住元妩雙手,将她帶離現場。
穿過人群時,一道道厭恨冷漠的目光如刀鋒一般從她身上劃過,元妩被夾在兩名執法堂弟子身邊,兀自想着今天的事,全然忽視了其他人異樣的眼光。
無論是贊賞、崇拜的感情,還是憎恨、怨毒的感情,那都是別人的,與她又有何關系?
元妩從不為別人的感情而傷神。
夕陽的光輝照在她的臉上,寧靜、平和。這場審判足足持續了小半天,直到朝陽變成了夕日。
“姐姐!”
陸思弦忽地沖出人群,站到了她面前。
兩面執法堂弟子停住腳步,不悅地看到來人,正想将她哄開,卻好像意識到了什麽,并沒有說話。
元妩溫和地笑起來:“你都多大了,還這麽冒冒失失的,小心受傷。”
陸思弦氣得直跺腳:“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笑!”
見她急得腦袋都要冒煙,元妩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像以前一樣摸摸她的腦袋。
但一伸手,就聽到鐵鏈相撞的聲音,這才意識到自己手上有禁靈鎖。頓了頓,只好作罷。
“不用擔心我,不是什麽大事。”元妩道,“倒是你,不要偷懶,要勤做功課。”
“可是、可是……”
元妩搖搖頭,繼續向前走。兩個執法堂的弟子也看了陸思弦一眼,慢慢擡起腳步。
只剩陸思弦看着三人的背影,咬咬牙,低聲道:“怎麽辦,怎麽辦……對了,師尊!我要找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