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內有惡犬

    ◎很快，她就笑不出聲來了。◎

    魔域使團來到宴會上時, 周圍已經坐了七七八八的人了。在其中，元妩看到了神色冷淡的游紫君，也看到了她口中的“六妹”游紅昭與“十五弟”游碧儀。

    這兩人和游紫君關系好像不太好, 全程無交流，即使偶然間有些眼神接觸, 也很快錯開。

    倒是被元妩惦記上的游星臣, 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麽，沒有出現在宴席上。

    不過他出不出現也無所謂。

    魔域使團擺足了架勢, 一個個都不茍言笑，拽得好像別人欠了他幾百萬一樣。

    元妩坐在這群拽姐拽哥的最前, 心中将雲重危交代給她的任務捋了一遍。

    正當她百無聊賴, 甚至想和身邊的金雪信聊聊天摸摸魚的時候，游青雲終于出現了。

    她是個十分英武的修士, 有着硬朗的輪廓、濃密的眉毛、健壯的身體, 身着樸素的青色布制袍子, 步伐穩健, 聲音渾厚低沉。

    那雙漆黑如墨的眼中, 深藏着野火一樣肆意燃燒的野心。她坐在主位, 身邊人在她面前便都莫名地矮了一頭，成了她的陪襯。

    游紫君坐在她身邊, 附耳對她說了幾句話。游青雲的目光便更亮了些, 朝着元妩看過來：“這位, 便是魔尊的使者了？”

    還未等元妩回答，她便自顧自地舉起酒杯, 朗聲道：“使者來訪, 有失遠迎, 失禮之處, 還往海涵。”

    說罷，便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元妩也遙遙舉起酒杯，略微掀開面具，做出飲酒的樣子。面具下還有一層易容，她倒不怕身份暴露。

    游紫君同她在城門口見過，因此只對她微笑致意。而游紅昭和游碧儀兩人沒見過她，對她投以好奇的目光。

    元妩對他們輕輕颔首。他們愣了一下，似乎不太想惹上什麽麻煩，也對元妩點了點頭便移開目光。

    見此，元妩心中對這兩人的性格有了判斷。

    游紅昭和游碧儀謹慎有餘、魄力不足；游星臣有勇無謀、心胸狹隘。留在游雲城的候選人中，只有游紫君稍微像樣一些。

    只是她的資質卻稍差游星臣一線。在十分看中天分的妖修中，這一線之差不可謂不重要。

    在原著中，游青雲幾經猶豫，最後更為屬意游紫君。正因如此，才激發了游星臣的不滿，加之他希望成為城主加入仙魔大戰，這才殺了游青雲。

    至于為什麽游星臣那個菜雞能殺掉游青雲？因為元妩的記憶模糊，暫時無從得知了。

    酒過三巡，衆人開始步入正題了。

    元妩站起身：“家師叫我來游雲城，除了讓我祝賀城主尋得神兵外，實則還有一事相求。”

    游青雲最近得到了一把寶刀，明面上使者團就是來道賀的。當然這就是一個幌子，沒人覺得魔修們千裏迢迢跑過來，就為了這點破事。

    游青雲大笑道：“小丫頭說話倒是爽快，不愧是魔尊之徒。”

    她拎起酒壺，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酒：“倒是我，還未恭祝魔尊脫困之喜，反叫魔尊找上門來了。魔尊可還好？”

    元妩嘴角抽了抽。游青雲看着很硬派，實際上也是只喜歡顧左右而言它的老狐貍。

    “家師一切安好。只是有一事，必須要知會城主一聲。”

    “哦？”游青雲擡了擡眼，“倒是稀奇。莫不是天要塌下來了，讓魔尊找到我頭上了？”

    “雖不至于是天塌下來的大事，但也與妖魔兩域的存亡息息相關。”元妩抿了口酒，“城主既在妖域，應當知道覆海沙漠秘境的事。”

    “覆海秘境百年一開，極為難得。仙域各宗也想插手，這塊肥肉，任何一方都是無法獨吞的。”元妩放下酒杯，發出不輕不重的響聲，“既然如此，何不同魔域一道？”

    游青雲嗤笑一聲：“本就是僧多粥少，我為何還要與你們分一杯羹？”

    元妩道：“多一個朋友就少一個敵人。我們聯手将鍋搶過來，何愁粥不夠分？”

    游青雲摸了摸手腕上的鐐铐，若有所思。站在身側的游紫君瞥見這一幕，眸光閃了閃。

    母親被說動了。她想。

    要說游青雲手上的鐐铐，也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秘密。

    昔年游青雲還不是城主，和她長子游星臣一樣年少輕狂、鋒芒畢露。有一次無意惹上曜日的紀如淮，險些喪了性命。

    當時的城主，也就是游青雲的母親出面，才将她帶回來，代價便是她需戴禁靈鎖百年以示懲戒。

    可百年之期未到，老城主就壽元耗盡隕落。游青雲因此當上了城主。

    但她并未脫下鐐铐，而是一直帶着。鐐铐的存在無時無刻不提醒着她當年的恥辱。

    游青雲當了幾百年城主，逐漸成了一只老鳥。這麽多年休養生息，深藏鋒芒，但她心中野望卻從未消散，反而同鐐铐一起，成了無法解開的死結。

    敏銳地察覺到她有一瞬間的動搖，元妩再接再厲。她伸出一根手指，笑道：“城主，一根手指力量再強，能抓住的東西也有限。”

    “想要得到更多的東西，您還需要一根手指……就先這樣。”

    說着，她又伸出拇指，兩根手指牢牢抓住酒杯，手指微微傾斜，酒杯中的液體便傾瀉而下。杯中液體在燭光燈影中，形成一道剔透的線。

    游青雲定定地看着灑落的酒水，似是在考量什麽。半晌後，她忽地笑了：“雲重危倒是收了個好弟子。”

    沒有像之前一樣客套地“魔尊長”“魔尊短”，反而對他直呼其名了。

    元妩一凜，不知她的态度轉變是好事還是壞事。

    “但小丫頭，有一件事你說錯了。”

    游青雲站起身，像元妩示範的一樣伸出了一根食指，而後對準面前的酒杯，微微一碰。

    “即使只有一根手指……也有搶走全部的能力。”

    話畢，她收回手指，再度坐回主位。而那熠熠生輝的琉璃杯便立在桌子上，毫無預兆地化為亮閃閃的粉末飛揚，杯中酒水沒了容器，狼狽地灑在桌上，又順着桌子的紋路滴到地板上。

    元妩聽到身後傳來吸氣聲。

    原本還拽得很的魔修們，都被她這一手鎮住了。

    實際上弄碎玻璃杯不難，只要将靈力凝聚于指尖注入杯壁即可，在座修士大多能做到。

    然而，只輕輕一碰，不到一息的接觸，便讓琉璃杯均勻地化成粉末，則需要相當強的控制力。

    扪心自問，元妩覺得自己做不到這麽完美。

    這還是個琉璃杯。若是她指尖對準的是人體呢？那又該是何等光景？

    明明知道她不容小觑，但還是低估了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城主。

    元妩無聲嘆了口氣：“那城主，便是打算用一根手指做事了？”

    游青雲笑了笑，沒有說話，反而對着游紫君招了招手，對她輕聲耳語了幾句話。

    游紫君猛然瞪大眼，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連冰冷的神色都維持不住了。

    幾息後，她臉上不敢置信的表情逐漸消融，轉化成一種可稱之為“幸災樂禍”的情緒，其間還摻雜着幾絲狂喜。

    元妩沒聽到太多內容，只隐隐聽到了游星臣的名字。

    仇人的名字讓她格外在意，可又不好多問，只好在心底暗暗猜測。

    得到游青雲吩咐後，游紫君就從一側離開了宴席。

    有侍女來換上了新的琉璃酒杯。游青雲拿起新酒杯，全然忽略了元妩的問題，仿佛剛才那事不存在一樣，轉而說起了別的。

    “使者即為魔尊弟子，平日應當倍受重視了？”

    “……不敢當。”與其說是被重視，倒不如說是被放心。

    “使者何必自謙？聰慧過人，年少有為，若使者是我的子嗣，我倒也不用憂心游雲城的未來了。”

    游青雲狀似無意地說道。

    元妩看到游紅昭和游碧儀兩人的目光“唰”地刺了過來，還帶上了幾分試探和敵意。

    ……這是要幹嘛？

    游青雲怪異的态度讓她手腳發麻，心底不安，總覺得她在意有所指，卻又沒什麽頭緒。

    只能尴尬地幹笑幾聲，垂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見她如此，游青雲也不再多說，只一個勁兒地倒着酒，心情似乎很愉悅。

    片刻後，游紫君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口。

    她換了身衣衫，臉上卻多了道淺淺的血痕，臉色很不好看，像是在壓抑着怒火。

    而在她的身後，還跟着一個身着紅衣的男子身影。

    元妩瞳孔微縮。是游星臣！！他怎麽突然來了？

    游青雲剛剛吩咐的，是讓游紫君把他帶過來嗎？

    只是看游紫君臉頰上的傷，這游星臣似乎不是很配合啊……

    察覺到有人再看他，游星臣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元妩懷疑，要不是游青雲在上邊看着，他恐怕要過來咬死她了。

    依她看，游雲城城門口就該挂個“內有惡犬”的牌子，以免游星臣犯狂犬病亂咬人。

    元妩冷淡地側過頭，不看他。

    游紫君行了一禮，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只剩游星臣一人站在大堂中，皺着眉掃視着四周。

    對上游青雲，他還是硬氣不起來，只是晃了晃手上的鎖鏈：“母親喚我來有何事？”

    因為元妩的事，他被關了很久禁閉，手上也被扣了他母親同款禁靈鎖。

    只是他不像是游青雲那般有覺悟，對于自己被懲罰這事，他滿心怨怼，又是怨恨元妩，又是咒罵游紫君，總之自己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白費了游青雲指望他龍場悟道的一片苦心。

    果然還是像他父親吧。游青雲心想着。

    對長子的失望不斷堆積，見他如此沒長進，游青雲終于下定決心抛棄他。

    “去那邊坐。”游青雲指了指游紅昭兩人身側，兩人也識趣地讓了讓，騰出一個空位來。

    其實這兩人都很讨厭游星臣，只是不想在這時候表現出來。

    游星臣到底被關怕了，不敢出言反抗，聽話地坐到游紅昭和游碧儀中間。

    巧的是，這個位置正對着元妩的座位。

    她看游星臣愁眉苦臉的樣子，險些笑出聲來。

    這世界上沒有什麽比見到仇人倒黴更令人愉快了。

    不過很快，她就笑不出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