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一支銀簪
◎因缺乏生理常識而錯過一個正确答案◎
天光乍亮, 白楊巷深處便傳來清亮的雞鳴聲。随着雞鳴聲,這條沉寂的小巷仿佛活過來了一般,各家各戶內都傳來極具生活氣息的響聲。
元妩站在一棵白楊樹下, 靜靜望着各戶人家,神情莫測。
光從表面上來看, 白楊巷中的人家是千篇一律的破舊。
雞鳴聲響起不久, 便有幾戶人家的房頂上有炊煙袅袅升起。然而更多的人家處于沒錢吃飯的窘境中,根本沒有條件吃早飯。
白楊巷裏廢棄的宅子不多, 且這種廢宅應當會被搜查隊重點關照。元妩猜測衛時明他們應該是躲在某戶人家中了。
站在白楊樹下思考了一會兒,便見巷中陸陸續續走出人來。
這些人看着狀态都很差, 面黃肌瘦、身形佝偻, 手裏或是抱着木盆和衣物,或是拎着工具, 看到明顯不是本地住民的元妩後, 都露出了懼怕的表情。
在修真界, 修士和凡人之間是存在鄙視鏈的。即使此處的凡人們知道修士們不是什麽神仙, 也有低階和高階之分, 但在絕對的力量下, 總是無法反抗壓迫。
就好像同是黑戶,同住在北街, 修士們就占據了地理位置更好的烏雲巷, 而凡人們卻住在更偏僻的白楊巷。
礙于城規, 一般修士不會明着欺淩凡人。但遇到壞心眼的,一些麻煩總是少不了。
還是離遠點比較好。
大部分人都是這麽想的, 所以都偷偷地偏離自己的行進路線, 故意躲開元妩所站的那棵白楊樹, 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生怕惹上什麽麻煩。
看着衆人像躲災星一樣加快步伐躲開自己,元妩眉頭緊鎖,出聲叫住一個離自己最近的女人:“這位大姐……”
那女人背上背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懷裏抱了個大木盆,看樣子是要去河邊漿洗衣物。
此時被她冷不丁叫住,吓得渾身一抖,木盆一個沒接穩便掉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裏頭衣物扣了一地。
……真的有這麽可怕嗎?
元妩摸了摸臉上的面具,長嘆一聲,蹲到那女人面前,想替她将散亂的衣物撿起來。
孰料那女人見她這番動作更害怕了,渾身抖得和篩子一樣,卻又不敢制止,只能垂着頭死死盯着地面。
衣物大多是女人的,偶爾有幾件小嬰兒用的襁褓,衣物洗得很舊,上面打了補丁,可見女人的家境不是很好。
元妩将衣服塞進木盆裏,一錯眼,卻看到髒污的衣裙上有一個血點子。只有指甲蓋大,但嵌在灰白色的衣裙中間,足夠惹人注目。
女人雖垂着頭,卻也時刻注意着她的動作,見元妩目光停頓,便也随着她的視線看去,也看到了那醒目的血點。
她腦子空白了一瞬,竟下意識道:“我、我來月事了。”
縱然元妩性格謹慎,卻也沒對女人的說法産生什麽懷疑。
她将掉地上的髒衣服撿起,又将木盆塞到女人懷中:“請見諒,我并非是有意吓你,只是有是想問一下。若有不便也就罷了。”
她的話将女人驚醒,也使她脫離了渾渾噩噩的狀态。女人伸手接住木盆,穩了穩心神道:“您要問什麽盡管問吧。”
見她還算配合,元妩點點頭:“只是想問問昨天晚上有沒有人來搜查白楊巷?怎麽搜查的?”
女人想了想,回道:“查了,查了,半夜時候就聽隔壁有人吵嚷,完了就有人踹門查,說是查什麽逃犯,反正我也沒聽清,也不知道。進來就問了有沒有見到外人,把屋前屋後搜完就走了。”
元妩試探着問道:“那你們有沒有見着什麽人?在之前有沒有聽到別的動靜?”
女人戰戰兢兢道:“要有見到早就說了,我們這孤兒寡母,可沒膽子藏匿犯人。”
像這樣普通的居民沒察覺到動靜一點也不奇怪。就算林妍說靈焰山兩弟子的實力不出衆,那也是相對同等層次弟子而言的。
修士就是修士,再落魄弱小的修士,也不會讓自己的蹤跡輕易地被凡人察覺到。
說到底,元妩也沒覺得自己能從她嘴裏打探出什麽重要信息。
思考了幾息,元妩從袖中掏出一根銀簪塞進她手中。這銀簪是她之前随手買的,成色還不錯,對修士來說不值一提,但對住在白楊巷的人來說,也是一筆小收入。
至于為什麽不多給點,倒也不是因為元妩摳門。只是許多時候,得到一大筆橫財并不是好事,更別說在這沒有規則道德可言的北街了。
見女人哆哆嗦嗦不敢收,元妩将銀簪塞進她木盆裏:“這是你應得的。”
用情報換這支銀簪,很合理、很正當的交易活動。
聞言,女人這才放松些,将銀簪貼身穩妥仔細地收好,又把那個木盆抱起,向元妩告辭後,轉過身繼續向着洗衣服的河邊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元妩卻似乎又想到了什麽,忽地揚聲道:“等一下!”
女人身子一頓,僵硬地轉過身來,表情蒼白道:“這位……真人,您還有什麽事?”她對修真界的敬稱尊稱不是很了解,猶豫了一下才選定了稱呼。
卻見元妩快走幾步來到她面前,對準她懷裏的髒衣服捏了個靈訣。随着靈氣湧入,盆中本有些髒污的衣服煥然一新,衣裙上的污血也消失得一幹二淨。
見衣服被洗幹淨,元妩散了手中的除塵訣,這才沖她擺擺手:“弄髒了你的衣服,權當賠禮。”
說罷也不管女人的反應,徑直走了。只剩女人一個人抱着幹淨衣服,呆呆地看着她離去的身影,心中五味雜陳。
所謂“弄髒衣服的賠禮”自然只是個托辭。
只是近日多雨風又寒,徒手浣衣也是件苦差事。那女人剛生完孩子又來了月事,在冰涼的水裏洗衣服,辛苦不說,留下什麽病根就不好了。
左右對元妩來說也就是一個除塵訣的事,便随手幫她弄幹淨了。
天色越來越亮,出門洗衣服、幹活的人越來越多。元妩盡力調低自己的存在感,走在路上,能聽到結伴而行的人七嘴八舌地說着昨晚的事。
在沒有娛樂活動的白楊巷,這也是個爆炸性新聞了。
“我沒敢看那懸賞令,就光說不知道。”
“嗨呀,我都沒看清那懸賞畫像,就往我眼前晃了一下。反正說不知道準沒錯。”
“半夜敲門,給我吓得啊。”
“就那麽闖進來,把我家門都踹壞了我半扇。”有人愁眉苦臉,“前兒個才修好的門。”
“我看着那畫像了。”有一個人道,“你們猜那上邊兒畫的是誰!”
此言一出,與他同行的幾人頓時側目:“你看着了?”
“還能是誰?聽你這意思,你是認識?”
那人一拍巴掌:“何止是我認識啊!咱們都認識!”
這番話引來了不少人的側目。有人答老張家特別俊俏的小夥,有人說老李家非常彪悍的閨女,各種離譜不離譜的答案全都往出蹦。
等衆人猜過了瘾,見到懸賞畫像的人才得意洋洋地宣布了正确答案:“那人不是別人!就是那位衛時明!”
衛時明在冶州城也算個風雲人物。
在他身份沒被揭露時,他是魔君最信重的愛将,城中住民們自然對他有所耳聞。不過那時候他離普通人生活太遠,知道歸知道,也沒人讨論他。
真正為人津津樂道的,是他身份暴露之後的事。燭武魔君一怒之下将他挂在城牆上,一挂就是十幾天,來來往往的人都能看到。衛時明也就成了冶州城話題。
據說那段時間,冶州城的熟人遇見,打招呼時不談天不說地,也不問吃沒吃飯,就問一句“衛時明死了沒?”。
而後便得到回複:“沒有。還挂着呢。”
“還沒死?也太能活了。”
“誰說不是呢。”
雖然後來他被放下來了,冶州城少了個全民皆知的樂子,但人們對衛時明的記憶一時半會兒不會遺忘。
此人一說出答案,衆人便興奮起來。
“那個衛時明?從大牢裏逃了?”
“說是有同黨。”
“不得了,不得了啊。”
人群中一婦人一拍腦門:“哎呀!昨個半夜我家的狗叫了可久,該不是那衛賊溜過來了吧?”
周圍人都哄笑起來:“可得了吧,李家嫂子。”
“那衛時明都不樂意往咱們這兒躲。”
“你是不是睡懵了?”
李家嫂子不樂意了,随手拉過一旁路過的女人:“七娘!你家住我家隔壁,是不是也聽到狗叫了?”
程七娘猛然被拉到人群中,不自覺地咽了口吐沫,木盆被緊抱着,抵住懷裏那支銀簪,冷硬的觸感讓她多了幾分安全感。
“我昨天睡太死,沒聽到有狗叫。”
李家嫂子聽見她沒替自己說話,不滿地松開手,瞪了她一眼。
程七娘卻顧不上觀察鄰居對她的回答滿不滿意了。她強裝鎮定地脫離了人群,即使心裏發慌也保持着正常的速度,一路上時不時和熟人打着招呼,慢慢悠悠地回了家。
推開那破破爛爛的門,門發出刺耳的吱呀聲。這門壞了不是一天兩天了,但這次響起,還是把宛如驚弓之鳥的程七娘吓了個夠嗆。
古舊的屋子被隔成兩間,一間大的東屋,從前是程七娘公婆的屋子,只是他們前些年去了,這屋子也空下來了;小一點的西屋是程七娘和孩子在住。
程七娘進了西屋,将木盆随手放在一邊,而後解下背上的嬰孩。這孩子倒也乖巧,一路上都沒哭過,安安靜靜的,惹人疼愛。
而後,程七娘目光中閃過一絲堅毅,獨自去了東屋,一進門就迫不及待道:“剛剛有修士攔住我!問你們的事!我,我是不是被發現了?!”
神色中全無剛剛的冷靜,已然帶上了幾分恐慌。
站在東屋正中央的兩個年輕修士同樣驚慌,不約而同地将視線移到床榻處。幾息寂靜後,那床榻上傳來男人虛弱的聲音。
“把剛剛的事完整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