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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章 救命之恩?
    第37章 救命之恩?

    李蘭瓊:“!”

    “怎麽回事?!你這麽快就教會她開車了?!!”

    年輕司機一臉懵逼看着遠去的車子, “鄒太太,我都還沒上車呢。”

    李蘭瓊驟然瞪大雙眼,驚惶問:“她會開車?!”

    年輕司機愣着, 點了點頭,“看樣子是了。”

    李蘭瓊立馬朝着汽車追了出去, “琅琅!!你回來!!!”

    “鄒太太!兩條腿是不可能跑不過四個輪子的!汽車早飛走了!”

    李蘭瓊不聽, 朝着大馬路上奔跑,臉上充滿了驚慌與絕望。

    要是丈夫知道公車被開走了, 她就死定了!

    “媽!”

    “小凱!快!快去追車子!”

    鄒凱長腿撐地,扶住自行車回頭, “我說剛才那輛汽車有點眼熟, 怎麽了?是爸還是大哥忘記帶東西了?”‘

    “是水琅!水琅把汽車開走了!”

    “什麽!”

    鄒凱立馬掉頭,站起來将自行車蹬了出去。

    淮海中路。

    正是下班放學的點, 國營商店, 國營飯店, 飲食店, 點心店, 副食品店, 理發店,人進人出, 來來往往。

    突然, 一輛黑色汽車停在了國營點心店門口, 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按照往常,路人們最多看個兩眼就移開視線了。

    這樣的汽車, 裏面坐的不是中年男幹部, 就是中年女幹部, 但今天, 大家的視線卻一直黏在上面,完全移不開。

    因為,車上坐着一個小姑娘。

    還是坐在駕駛座!

    這年頭,會開車的大男人,都找不出幾個。

    畢竟學開車,沒有個三年時間,給師傅當牛做馬捧着哄着,是不可能把技術學到手的。

    司機,是最讓人羨慕的崗位之一。

    現在,破天荒頭一回,居然看到一個小姑娘開着汽車!

    這怎麽能讓人移開視線。

    水琅就在這些震驚、羨慕、見了鬼、崇拜的目光中,下車走進國營點心店。

    一向嚣張霸道的營業員,主動迎了上來問:“小姑娘,你要買啥?”

    “買生日蛋糕。”

    “呦,生日蛋糕都是要提前預定,當天沒有現做好的呀。”

    水琅走到玻璃櫃臺前,看着托盤裏各式各樣的點心,“姐姐,我今天生日,出雙倍糧票,雙倍糖票,雙倍價格,幫我現做一個吧?”

    “嘶——”

    點心店裏本來就有不少人,外面又跟着她進來很多人,想看開汽車的小姑娘會買什麽不一樣的點心,沒想到,還真的很不一樣!

    生日蛋糕,只有雙職工起步,條件很好的家庭,一年才能吃上一回。

    畢竟一個十寸蛋糕,至少要一斤糧票,六兩糖票,六兩黃油票。

    糧票雖然湊一湊,能夠出得起,但是糖票黃油票,這兩樣票子太難搞了,何況,還要再付八塊六毛錢!

    一般人很難吃得起。

    而現在,這個開着汽車的小姑娘,居然要付雙倍!

    到底啥家庭!

    “我去問問大師傅!”

    營業員跑到裏面去,沒一分鐘就跑出來,“小姑娘,可以做,但是水果沒有了,要去商店買,你能稍等一會嗎?”

    “鮮花水果蛋糕?”水琅看着托盤裏最貴的巧克力,“能做巧克力蛋糕嗎?”

    “巧克力蛋糕?”營業員愣住了,“有是有,你要做幾寸?”

    “十寸吧。”

    “那這巧克力……也是雙倍糖票?”

    “可以。”

    “嘶——”

    群衆倒吸冷氣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有人忍不住說:

    “小姑娘,一塊酒心巧克力就得要一兩糧票了,你做十寸蛋糕,你曉得要多少嗎?”

    “起碼還得再多出半斤啊!要是再翻倍,你這個蛋糕豈不是要快兩斤糖票了?!”

    “價格再翻倍,至少要二十塊呀!”

    水琅眼睛眨都不眨,“能做嗎?”

    營業員跟平時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愣一愣地,“能,只要你錢夠,票子夠,大師傅說幫你做一個!”

    水琅轉頭看着沖進來的鄒凱,“錢和票子夠嗎?”

    鄒凱剎住腳步,蹬車子蹬得滿頭大汗,一進來就聽到水琅這麽問,還沒搞清楚是什麽狀況,已經被水琅主動跟他說話的驚喜,沖昏頭了,“夠!”

    點心店,應該是買點心!

    小姑娘之前雖然冷漠無情,但一到了關鍵節日,就露餡了!

    生日蛋糕沒讓周光赫買,特地讓他買。

    這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她心裏終究還是愛他!

    意味着,他在她心裏的地位!

    獨一無二,至高無上!

    “我今天就是來給你買生日禮物的,買完蛋糕,我們再去買別的,多少票子,全我來付!”

    “首先,一個十寸蛋糕是八塊六,一斤糧票,六兩糖票,六兩黃油票。”

    鄒凱掏出錢包,還沒拿,就聽營業員接着道:“小姑娘要給雙倍價格,現做,所以價格是十七塊二,兩斤糧票,一斤二兩糖票,一斤二兩黃油票,這只是普通蛋糕價格,她要做的是巧克力蛋糕,得另外再補巧克力的雙倍糖票,雙倍價格,也就是再補十五塊錢和一斤半糖票,總共是三十二塊二毛,兩斤糧票,一斤二兩黃油票,兩斤七兩糖票。”

    鄒凱:“……”

    水琅歪頭,“怎麽了?”

    鄒凱硬生生扯了扯嘴角,扯出一個變形的苦笑。

    拿不出來,完全拿不出來。

    這麽多糖票,哪裏會随身帶着,更不可能随身帶着黃油票了。

    但是水琅正等着,周圍人全看着他,剛才大話已經說出去了……

    “我自己付吧。”水琅善解人意一笑,掀開郵差包,拿出一沓錢票。

    “不,我來付!”

    鄒凱打開錢包,先掏出三張大團結,拍在玻璃櫃臺上,再掏出零錢,再掏出糧票,再掏……掏掏掏……掏不出來了。

    過了一會兒。

    營業員微微一笑:“蛋糕付好錢就可以開始做了。”

    水琅拿出幾張糖票,“真的,我來吧。”

    “我來!”

    鄒凱流出新的滿頭大汗,掏出幾張香煙票,回頭道:“香煙票換糖票,黃油票,有沒有人換?對了,還有茅臺酒票一張!”

    很快,人群裏就有幾個爺叔青年搶着舉手換。

    鄒凱高高興興把票子全部都付清了,“琅琅,吃不吃其他點心?我這裏還有兩張糖票。”

    水琅看着櫃臺裏的點心盤,“那就稱些桃酥吧。”

    “來半斤桃酥!”

    鄒凱捧着裝滿桃酥的紙袋,站在旁邊,候着坐在椅子上,吃桃酥,看風景的水琅。

    “琅琅,等下把蛋糕帶回家,我們一起幫你過生日,好不好?”

    水琅用手帕包着桃酥,慢慢咬着,慢慢嚼,這個年頭的食品,後來挂着百年老字號的點心店是完全不能比的,每一樣用料都是誠心誠意,大師傅手藝也是能吃出匠心,而不是速度。

    桃酥入口即化,滿齒留香。

    “琅琅?”鄒凱小心翼翼看着水琅的臉色,猜測她可能還在生氣,趁此機會解釋道:“我跟那誰,邬琳琳,什麽關系都沒有,當初你爸帶着人來我們家,我還當她是你呢,到了很後面,我才知道不是你,我就不搭理她了。”

    挺潮流。

    擱這替身文學?

    水琅看着外面路燈亮起,“我這兩天,會去信托商行買一些東西,就是原來洋房裏面的家具擺件,前面忘記跟瓊姨說了,買完以後,想先放到你們家,應該可以吧?”

    “當然可以!”

    鄒凱已經快驚喜若狂了。

    看看,看看誰才是自己人!

    周光赫算個屁!

    果然跟大哥猜測的一樣,就是水琅為了留城的工具人!

    “我可以請假,跟你一起去買,買好直接拖去我家。”

    “不用,我自己慢慢挑,慢慢買。”水琅抖了抖手帕上的桃酥碎屑,“如果能買成洋房裏的東西,在房子拿到手以前,我不想再出意外,瓊姨有個很安全的地方,到時候你就把東西都放在那裏面。”

    鄒凱一怔,看着水琅一會,“這你都知道?”

    水琅眉頭一皺,“怎麽看着不能指望你的樣子。”

    “能!”鄒凱拍着胸脯,“你不指望我,你指望誰,不信你就等着看吧,我一定把你買好的東西,保管得嚴嚴實實。”

    這是在考驗他,也是非同小可的信任他。

    他當然不會掉鏈子。

    “謝謝了。”

    水琅接過營業員手裏的蛋糕,又拿起鄒凱手裏捧着的桃酥,擡步往外走。

    鄒凱立馬跟了上去,滿臉帶笑,“我來拿好了,這點東西,不用心疼我,累不着。”

    “砰!”

    駕駛座門被關上。

    鄒凱走到副駕駛座外面想開門,試了幾次,也拉不開,敲了敲車窗,看着裏面正在放蛋糕的水琅,“琅琅,車門鎖着,開一下,哎!我現在才發現,你居然會開……”

    “嗡轟——”

    汽車突然動了起來,鄒凱急忙收回差點被車輪碾壓的腳,眼看車子提速了,急忙拍着車窗追上去。

    “琅琅,我還沒上車!我還沒上車呢!!”

    黑色汽車冰冷無情開走,只留下一道尾煙氣,鑽進鄒凱的鼻腔與嘴裏,在大街上咳得撕心裂肺。

    -

    汽車開進梧桐裏,發動機的聲音,将弄堂裏的人,都吸引過來。

    水琅速度雖慢了下來,但一直沒停,一直開到周家門口。

    三個丫頭原本正趴在桌子邊,等着小舅媽回來吃飯。

    聽見動靜轉頭,正好看到小舅媽從汽車裏走下來,随手甩了上門。

    瞬間看呆了。

    周光赫從房間裏大步走向天井,“汽車怎麽?”

    “我新得的汽車,還行吧?”水琅笑着将蛋糕遞給他,又彎腰從副駕駛座裏拿出兩大牛皮紙袋,也交給周光赫,然後自己領着一大包桃酥,鎖上車門。

    “這是……!”

    周光赫話說一半就停住,看着圍過來的鄰居們,不動聲色将牛皮紙袋按進懷裏,率先往回走。

    看他的動作,水琅沒忍住笑出聲。

    “水幹部,是你開的車?!”

    “媽呀!還真是你開回來的車!”

    “你怎麽連汽車都會開呀!你還有什麽不會的!”

    “重點是汽車,水幹部,你從哪裏弄來的汽車?難道是你升職了?”

    “我這輩子連汽車都沒摸過,你居然就已經開上了!”

    水琅拍着車子,“我可不跟你們多聊,我要回去吃生日蛋糕。”

    汪繡眼睛還在汽車身上,嘴裏就說着祝福了,“祝你生日快樂,我們早就知道了,菜已經送到你們家桌子上了。”

    水琅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聽鄰居們搶着道:

    “我送的馬蘭頭拌香幹,放了很多香油!”

    “我燒的肉末茄子,晚上下班才知道是你生日,沒燒什麽菜,心意。”

    “我們都是心意,也沒啥好送你的,正好燒了兩條鲫魚,拿了一條送你,祝你年年有餘。”

    “我新買了幾條手絹,拿了一條最好看的繡花給你。”

    “我晚上買的重油素雞,拿了一塊給你,當長壽面澆頭。”

    “我們家正好鄉下送上來一只不下蛋的母雞,我剝了板栗,做了板栗燒雞。”

    ……

    水琅還在原地發愣,鼻子逐漸發酸,一句句熱情淳樸的話,都化成了一道道溫暖煙火氣,将她包圍,在大家的催促下,走進天井,遠遠地,就看到客廳桌子上擺滿了菜。

    藍白大碗裝着板栗燒雞,紅白搪瓷深底盤裝着濃油赤醬的鲫魚,□□印花白瓷碟子,一半是馬蘭頭香幹,一半是重油素雞,兩顆生煎包,兩顆小籠包,幾塊紅燒肉……這些一看就是鄰居們送來的。

    桌子上還有堆得冒尖的糖醋小排,切成花的鱿魚與芹菜一起清炒,一鍋番茄炖牛腩,一盤油爆大蝦,一碗剁好的三黃雞,酒香草頭,蒜泥紫角葉……這些一看就知道是周光赫的手藝。

    最矚目的,是中間的蛋糕,六寸左右,奶油弄出來的豔俗的粉紅色,黃色,嫩綠色花朵,紅字龍飛鳳舞寫着,祝水琅同志二十五歲生日快樂。

    看着水琅同志,水琅不自覺笑出聲,原本就模糊的眼睛,随着笑聲,被一層濃霧覆住。

    突然,鮮花水果蛋糕被端起來,要拿走。

    水琅急忙道:“幹什麽?”

    周光赫端着蛋糕的手懸在桌上,看着新拿進來的大蛋糕,沒說話。

    水琅走過去, “這是你買的?”

    周光赫點了點頭,垂下長睫,他買小了。

    水琅接過他手裏的蛋糕,端進房間裏,回到客廳,将買回來的大蛋糕拎起來,“桌子騰個地方,你們回去拿個碗,過來嘗一口蛋糕,就一口啊,不夠分的。”

    “你們自己吃吧,我們就不吃了。”

    “一年到頭,就能吃上這麽一次,又不是小菜,可以分一分,你們一家人自己嘗吧。”

    “是的呀,蛋糕貴得要命,一人就算嘗一口,你們也剩不了多少了。”

    “不要不要,我們看完你吹蠟燭就走。”

    鄰居們的推辭擺手,在周光赫騰出位置,拿掉蛋糕外面的紙殼罩子,露出一大塊被巧克力包裹的蛋糕後,全靜止住了。

    然後,瞬間,周家客廳天井,人全消失了。

    沒過兩分鐘,第一批離得近的人,就拿着小碗筷子,沖進來了。

    再然後,“嗡嗡嗡”的聲音響起,烏泱泱的人再次包圍周家大門。

    “我倒不是想吃多少,就是想嘗一點點味道!”

    “我主要是開眼了,第一次見到這麽多巧克力!”

    “我長這麽大,一口巧克力沒吃過,今天我就厚着臉皮,嘗一口!”

    “他們都這麽淡定,我也不好意思把我身體裏面另一個激動的我放出來,水幹部,我不吃,我就看看。”

    “水幹部,你不要看我拿着碗,但我也不吃,我就是來把味道裝回去,以後每天聞一聞。”

    聽到這裏,水琅實在忍不住了,笑出聲來。

    她一笑,弄堂裏的人,全都屏不住了,擠到桌子前,看着巧克力大蛋糕,驚呼起來:

    “哪能還有賣這個樣子的蛋糕的啦!這得多少錢!”

    “一塊巧克力,我們想吃都吃不到,小孩要吃,都得考慮個把月,這麽多巧克力!我見都沒見過!”

    “拿出去跟人講,人家都以為我是在吹牛!不會有人相信!”

    “水幹部,你太能舍得了,這個樣子的巧克力蛋糕,居然也要分給我們吃!”

    “回城第一個生日,難得能過上,就挑了一個我自己最喜歡吃的口味。”回到梧桐裏,水琅自然而然變得低調了,“不過,你們也看到了,也沒有多少,一個人頂多就是嘗嘗味道了,還有這些巧克力,看着是多,其實就外面包裹的這層外殼,裏面還是一樣的雞蛋糕,沒什麽區別。”

    “已經很好了!”

    “裏面要不是雞蛋糕,還是巧克力,那還叫什麽蛋糕。”

    大家興奮看着周光赫把蠟燭插成一圈,用火柴點燃,關了電燈,屋子裏只剩下燭光,生日氣氛頓時就營造出來了。

    周光赫将人拉到蛋糕前面,“許願。”

    在梧桐裏居民,周光赫,大姐,與三個丫頭的注視下,水琅舉起雙手,十指相扣,閉上眼睛,許了三個願望。

    當眼前陷入黑暗時,屋子裏的安靜,連呼吸都故意放輕了的細節,就如同燭光的溫度一樣,烘着水琅的心。

    等掀起長睫,對上一一雙雙溫暖善意,閃爍着燭光的眼睛,冰涼的心被慢慢融化。

    水琅緩緩擡頭,看向眼裏有她的倒影的周光赫,對視一笑,“一起吹。”

    “3、2、1!”

    “呼——”

    不止是周光赫與水琅一起鼓起腮幫,在場的大小孩子,全都圍過來,鼓起嘴巴,将一圈蠟燭吹滅。

    接着掌聲與祝福聲同時響起:

    “祝水琅同志生日快樂——”

    水琅控制不住臉上的笑,雙手在胸前合十,不停點頭,微微鞠躬,“可以了,再搞下去就顯得鋪張了,要被居委拉去上思想課了,我先給家裏人切一塊,然後你們自己來切。”

    沒人有意見,生日當然是自己第一,其次是家裏人為先。

    能分給鄰居們嘗嘗,已經是很難得的事了。

    何況還是這麽好的蛋糕。

    水琅拿着點心店送的紙盤,切下第一塊三角蛋糕,遞給了後趕來的外婆。

    宋阿婆第一次在這麽多老鄰居面前,這樣受矚目,受羨慕,聽着老姐妹一句句“你福氣好哦”,“小姑娘孝順你哦”,笑得眼角褶子都堆在一起。

    水琅切下第二塊蛋糕,放到紙盤裏,下一秒,沖過來幾個人。

    舅舅舅媽站在一邊,昂着下巴,看着湊上前的周複興,金巧芝。

    周複興,金巧芝,瞪着舅舅舅媽,不甘心往後退。

    他們可是親大哥大嫂!

    衆目睽睽之下,這兩對夫妻各不相讓。

    水琅端起蛋糕,放到周卉面前。

    “撲哧!”

    周圍人全都忍不住笑了。

    突然,周複興與金巧芝也笑出聲,剛才下意識想跟舅舅争,忘記了大阿姐的存在,現在他們自己雖然沒有得到,但弟新婦直接也沒給舅舅舅媽面子,略過這兩名長輩,給了大阿姐。

    這不就是在告訴大家,不把這兩人當長輩了嘛!

    金巧芝笑死了,得意看着舅舅舅媽。

    等下,弟新婦肯定直接把下一塊蛋糕給他們了。

    因為他們才是一條心!

    在場的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水琅接下來是會遞給誰。

    舅舅舅媽精神緊繃着,渾身緊張,沒有想到今天來,會被小姑娘當衆下臉子。

    居然略過他們,直接給了周卉!

    給了周卉,還有點轉圜之地,畢竟她殘疾,是弱者,應當優先照顧,這個道理上是可以說得過去。

    但要是接下來再略過他們,給了複興兩口子,那這就是徹底打他們的臉,徹底不拿他們當長輩了,以後他們這弄堂裏也徹底擡不起頭了!

    随着水琅切好蛋糕,大家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水琅擡頭,看了看舅舅舅媽,對面兩人瞬間同步露出讨好的笑。

    再移開視線看向周複興金巧芝,兩人也瞬間同步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最後,水琅手一擡,将蛋糕遞給了旁邊的周光赫。

    周複興/金巧芝:“……”

    舅舅舅媽:“……”

    周光赫微怔,看着她的眼睛,嘴角緩慢勾起,接過蛋糕放在自己面前,然後又接過切蛋糕的塑料刀,切下一大塊巧克力最多的三角形蛋糕。

    舅舅舅媽與周複興金巧芝,剛失望的心,頓時又高高提起。

    剛才水琅那塊不算,這塊最大的才算!

    周光赫給,比小姑娘給,更有代表性!

    周光赫端起蛋糕,幾人呼吸緊促,看着他的蛋糕在空中短暫劃過,遞到了水琅面前。

    舅舅舅媽:“……”

    想走了!

    這蛋糕他們不吃了還不行嗎!

    全給你們一家子自己吃好了!

    正當舅舅舅媽要氣炸了的時候,周光赫切了一小塊蛋糕,遞給了小阿毛,頓時一愣,接着喜笑顏開!

    “哎呦,光赫,你們自己吃好了呀,做啥還給我們。”

    “是的呀,我們這麽大年紀了,你們看看,哎真是,沒辦法,這孩子就是孝順!”

    周複興跟金巧芝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等看到小弟給三個丫頭切完後,端着兩小塊并在一張盤子裏的巧克力蛋糕,遞給了周玲,頓時也笑開了。

    “謝謝小叔叔,快謝謝小嬢嬢。”

    周玲驚喜端着蛋糕,“謝謝小叔叔跟小嬢嬢。”

    周敏吞咽口水,偷看一眼水琅,“謝謝小嬢嬢,小叔叔。”

    周光赫分完了家裏人的份,将蛋糕端起來放在天井裏的椅子上,不用水琅再說一遍,大家就自覺圍上去,一人弄一口的量,品嘗起來。

    “我怎麽覺得比巧克力糖還要好吃呢!”

    “廢話,這裏面不但有巧克力,還有白面粉,雞蛋,黃油,白砂糖,當然好吃了!”

    “這一口我只吃一半,放到明天再嘗嘗。”

    “那我也只吃一點好了,這輩子可能就這一次,再也吃不到了。”

    小霸王躲在後面,被媽媽喂着蛋糕,羨慕看着大丫二丫三丫面前一人一大塊的巧克力蛋糕。

    她們真是太幸福了!

    他現在又有了變成三個丫頭其中一個人的想法了!

    要是他成了她們,就能住着城堡房,吃着一大塊巧克力蛋糕,蝴蝶酥,桃酥,喝着麥乳精,可可粉,汽水,随便挑選小人書,還能坐在桌子上,吃那麽多的肉!

    小阿毛,周敏,也都這樣想,他們原來最看不起的就是這三個丫頭。

    萬萬沒想到,現在這三個丫頭成了他們羨慕的人了。

    周家桌子上,蛋糕都放在一邊,暫時沒有吃,先開始吃菜。

    “應該喝點酒。”

    水琅剛說完,周光赫拿筷子的手就一頓,看了她一眼,“确定?”

    “吃飯前應該拿出來,現在汽水都打開了,算了。”水琅雖然在鄒家吃了半碗面,又在蛋糕店吃了一塊桃酥,但看到周光赫做的菜,還是覺得能吃下大半桌,“這些菜做起來這麽複雜,怎麽你好像做的就那麽快。”

    她去鄒家,算上來回時間,也就一兩個小時,他居然就做了一大桌子菜。

    周卉笑着道:“小弟早上就把肉買回來,下午提前回來做的。”

    水琅愣住了,想起樓下看他沒穿公安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襯衫,還以為是工作熱了才脫掉,“你……提前回來了,又特地去單位接我下班?”

    “騎車十來分鐘就到了,很快。”

    周光赫語氣有些急。

    水琅剛生出要不還是自己買一輛自行車的想法,就被他的急給熄滅了,再想到讓他一個人回家,等了這麽久,心裏頓時百感交集,“謝……辛苦你了。”

    周光赫夾了一塊糖醋肋排放到水琅碗裏,“一點都不辛苦。”

    “小舅媽,小舅舅是笑着去接你的。” 三丫用手指将眼睛拉成一條縫,“笑成這樣走的。”

    周光赫耳根頓時紅到後脖頸。

    水琅笑了,夾起排骨嚼着,甜滋滋。

    三個丫頭突然放下筷子,跑回房間,拿了東西,并排站在水琅面前。

    大丫将一個紅布錢包遞給水琅,“小舅媽,這是我第一次學會縫的小包,是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祝你生日快樂。”

    水琅驚訝接了過來,針腳疏密,但是看得出來非常用心,即便是紅色,也看得非常順眼。

    “小舅媽,這是我編的手鏈。”二丫拿出彩繩編織鏈,有活口,可以放大縮小,“上面的小鈴铛,是三丫花自己零花錢買的。”

    三丫舉起兩根手指,“兩毛錢一個。”

    “謝謝~~”

    水琅将手鏈拿過來,張開手臂抱住三個wifi,“謝謝你們,我很開心。”

    “水琅,我給你織了一件羊絨衫。”周卉從輪椅後面拿出一件鵝黃色開衫,“本來就是給你織的,只是剛好碰上了生日,就當做生日禮物了。”

    水琅接過毛絨絨的羊絨衫,“大姐,手藝真好。”

    突然,想到周光赫曾經還說過給她織毛衣。

    結果現在連個影子都沒有。

    周光赫收到水琅的眼神,笑了笑,沒說話。

    水琅抱着禮物,左看看,右看看,“謝謝大姐!再次謝謝大丫,二丫,三丫,收到你們的禮物,我真的特別開心!”

    周卉和三個丫頭,看着水琅高興的樣子,比自己收到禮物,還要高興。

    “你喜歡就好。”

    等客廳天井裏的人嘗完蛋糕,各自回家吃飯去了。

    水琅看向周卉,“大姐,你下鄉的地方在哪裏?”

    周卉放下筷子,“錫山,陽南。”

    水琅咀嚼一頓,詫異看過去,“陽南?哪個公社?”

    看到水琅臉上的詫異,周卉一愣,“怎麽了?那邊有你認識的人?我是在紅慶公社。”

    “……不會是紅慶公社紅河村吧?”

    這下輪到周卉詫異了,“你怎麽知道?”

    水琅:“……”

    “水琅父親,就是紅河村的人。”周光赫之前做筆錄的時候,就知道了,“三個丫頭的戶口,等我休息了,坐車過去辦。”

    水琅看向突然嘆氣的周卉,“大姐,我去上班之前,讓你想的事情,你考慮好了嗎?”

    “沒什麽好考慮的,也沒什麽不能跟你說的。”水琅就是親人,周卉心裏早已這麽覺得了,“只是人已經死了,我就讓曾經種種随着他消失了,不想再去恨誰。”

    水琅輕輕放下筷子,靠在椅子上,“當時,是為什麽嫁給他?按大丫的年齡,應該是剛下鄉不久,就結婚了?”

    周光赫也朝着大姐看過去,大姐下鄉後的頭幾年,他在軍校秘密學習,隔絕外界一切聯系,出來後直接奔赴北疆戰場,後來轉至團部,才有了電話,恢複通訊。

    那個時候,三丫都已經出生了。

    他在信中問過,大姐沒回,只說一切都好。

    後來,看到大姐的樣子,再次婉轉提及,大姐不說,就沒再問過。

    “下鄉不久,我帶的東西都用完了,老鄉也不管我們的飯,我跟大隊請假,到供銷社去買東西,陽南都是山,沒有自行車,只能靠步行,一來一回,天已經黑了,我在路上遇到了流氓。”周卉說起來眉頭一直緊皺着,“大丫爸是民兵隊的人,他拿着槍及時出現,我才沒有出意外。”

    周光赫聽完很意外,“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水琅跟着說了一句,但腔調完全不一樣,似嘲諷,似譏笑,“紅河村,救命之恩難道是他們特産不成。”

    周光赫疑惑看過來。

    周卉眼神驚訝看着水琅,“你,你知道什麽?”

    水琅搖了搖頭,“沒事,你接着說。”

    “回去以後,很多人不知道怎麽都知道了這件事。”周卉低下頭,眉頭緊擰着,“總之,風言風語很多,我一開始,也确實把救命之恩放在心裏,很感激他,之後……就結婚了。”

    水琅沒吱聲。

    周光赫也沒吱聲。

    “後來,我跟大丫爸上山去拉樹,拖拉機翻了,他當場沒了命,我截斷雙腿,活了下來。”周卉眉頭擰得更緊了,“這是件壞事,但對于那時候的我來說,可能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水琅疑惑,“為什麽?”

    “村裏死了丈夫的人,都會被二嫁到後山的村裏。”周卉表情不自在,“後山村,光棍多。”

    “……不會是二嫁後,兄弟共妻吧?”

    “兄弟……父子……還有……兩家買一個……”

    水琅:“……”

    周光赫:“……”

    “這些事,外人都不知道,我要不是經歷了……我也不可能知道。”周卉難為情看向三個丫頭,“我失去勞動力,三個孩子年紀小,大丫爺爺奶奶,年紀也大了,掙最低工分,養不起我們,所以……”

    水琅看向三個小丫頭…….

    “接下來我不會聽到童養媳三個字吧?”

    周卉眼淚流了出來,“當時實在沒辦法了,我爬到隔壁公社,別人看我實在可憐,借了電話給我,我才萬不得已打給了外婆。”

    水琅腦海裏浮現第一次見到大姐的樣子,“隔壁公社,多遠?”

    “三十裏路。”

    周光赫垂下頭,紅了雙眼。

    水琅長睫微顫,想眨掉霧氣,卻越眨越模糊,抹了抹眼角,捏住三丫的嬰兒肥,看着大丫二丫,“你們有一位好媽媽。”

    大丫二丫早就在忍着眼淚了,聽到小舅媽這麽一說,兩人一起撲過去抱住媽媽,三丫也挪了下去,抱住媽媽的手臂。

    “好了,不哭。”周卉抱着三個女兒,笑着擡頭,“水琅,上次二丫說你是救世主,一點都沒錯,要不是你,我們也不可能過上這麽好的日子,你真的是我們的救星,福星。”

    水琅輕笑,繼續抹了抹淚珠,看向旁邊雙手握拳的周光赫,“他才是,沒他,也就不會出現我了。”

    “當然,小弟當然是很重要。”周卉拿起小叉子,“過去的事,已經這樣了,小弟,吃蛋糕吧。”

    周光赫伸手将碟子往前推了推,空出地方來,把擺在一旁的兩塊蛋糕端過來,放在水琅面前,擱上叉子,自己也拿起叉子,吃了一口,“三個丫頭的戶口不會那麽容易遷回來,是她們的爺爺奶奶想要錢?”

    周卉點了點頭,“多虧水琅,幫我從複興夫妻倆那裏要到了這麽多錢,拿出一點給他們,應該是可以……”

    “真可以的話,大姐你就不會一說起來就皺眉頭了吧。”水琅挖了一大塊巧克力蛋糕放進嘴裏,“共妻,童養媳,看上去思想落後封建,也意味着膽子大,民兵還沒取消,大多數人都還沒有公安的概念,像那種深山裏法律觀念就更淡薄了,走正路,只會被獅子大開口,永遠被他們拿捏。”

    周光赫轉頭,看她,眼裏突然出現笑意。

    “笑屁!”水琅一巴掌将他臉推過去,“我就是獅子大開口的那類人,怎麽地?”

    “你跟他們怎麽可能一樣。”周光赫端了一杯茶,放到水琅面前,“你是英雄,是非分明,行俠仗義,嫉惡如仇,心裏有人民,有國家,有格局,有覺悟,那天知青辦的花主任說的一句話非常貼切,如果你是資本家,也是紅色資本家。”

    水琅:“……”

    就,挺突然。

    冷不丁一連串的誇獎詞,把她給誇懵了。

    “小舅媽是英雄!”

    “小舅媽最厲害!”

    “小舅媽是大好人!”

    水琅嘴角勾起,“廢話不多說,大姐,你也別有着藏着掖着的想法了,你有的,他們該知道,遲早會知道,後天,這個周末休息,我開車送你們去陽南。”

    周卉怔住,“開車?!”

    “開車?”周光赫看着外面停着的黑色汽車,“這車能開走?”

    “我的車,當然能開走。”水琅端起熱茶,喝着解膩,“不但要開走,還要在市區裏高調的開,明天我要去大采購,帶你們去兜風,去不去?”

    “去!”二丫最先舉手。

    “去!”三丫照常舉起雙手。

    “我……”大丫看着媽媽,也是照常猶豫。

    “跟小舅媽去玩吧。”周卉摸着大丫的頭發,“有小舅媽,不但你們不用困在我身邊,我自己也不會被困住了。”

    “明天先去知青辦要糧食,問問戶口工作和大學名額,然後去逛街!”水琅伸了個懶腰,“我先回房間了。”

    水琅還沒洗澡,沒換衣服,靠在原來金巧芝房間裏搬過來的沙發上。

    吃飽了,懶得動。

    想到洗澡還得燒水往浴缸裏倒,要不然就只能拿盆洗。

    再想到鄒家的煤氣熱水器。

    想到那金閃閃的黃金。

    想到保險櫃裏的錢。

    再想到自己拿回來的錢,立馬來了精神。

    突然,周光赫的聲音響起,“當年,你母親,好像也是因為救命之恩,才和邬善平在一起?”

    水琅“嗯”了一聲,從沙發裏爬起來,看着桌子上的蛋糕,打了個嗝,“消化消化,等下十二點前,我再許三個願望,再吃一個蛋糕,我錢呢?”

    周光赫打開書桌抽屜,拿出兩袋子鈔票,“你真的要去陽南?”

    “嗯哼,我要去見一見邬善平的父老鄉親們。”

    水琅看着牛皮紙袋裏的錢,眼神緩慢沉下來。

    還有,李蘭瓊的父老鄉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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