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缓缓降临,原本色彩光鲜的景物,逐渐只剩下灰暗这一种颜色。
唯一耀眼的便是十几个简单搭砌的灶台内,不停跳跃的赤红火苗。
将十几个围在灶台忙而不乱的身影,映照的忽明忽暗。
罗一疲惫的坐在一块石砖上,心中盘算着能熬出多少硝。
滑轮组的成功,对王守义来说,事情已经圆满的画上了句号。
但对罗一来说,事情并没有终结。
缩短工期省下的军粮,是支付买冰的冰钱。
粮给了,冰自然也要交付。
好在军营里茅房与马圈周围的碱土够多,范围也够大。
接连熬上几晚,怎么也能出个几百斤的硝石。
这钱赚得也算对得起良心。
罗一静静思索的样子,让李泌心中十分复杂。
悠然的神情,仿佛将一切世间的喧嚣都隔于心门之外。
清澈的目光不染半点尘埃,宛若置身于世外,荣枯随缘的得道大家。
这样的人,会是奸佞之人?
墨家弟子,会是不择手段,只爱财帛之人?
处处透着矛盾,身上仿佛被层层迷雾所包裹,让人看不清和个究竟。
“这么一瞬不瞬的看着我,是我把当做绝世美人了?”
罗一是相当的郁闷,李泌这么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太渗人了,比开教育课还让人脑瓜子疼。
“天都黑透了,又跟着我东跑西颠了一天,想必兄长也疲惫不堪,不如先回驿站歇息吧。”
李泌不但没打算走,还挨着罗一一屁股坐了下来,“你不是说要亲力亲为才能知晓其中道理吗?”
罗一紧紧鼻子,又挠了挠头,指着前边不远处的土坑,不死心道:“挖池、垫草、滤土,还有水中测量硝石浓密的法子,你都看到了。
现在就是小火熬煮,待里面的汁液能挂铲而不落,就可以倒进陶盆里静放了。
等到天明,陶锅上边就能凝结出硝石,到时候你再来看就好了。
没必要陪着我在这傻坐一夜。”
李泌被罗一一副无比挠头的样子逗笑了,“你现在这样子,才像是个少年郎。”
目光看向正在忙碌的班老头一众人,李泌好奇道:“你们墨家除了机关秘术,对经理琐碎事物也极为擅长?”
罗一含糊其辞道:“还算凑合吧,师傅教什么,做弟子的就跟着学什么呗。”
“不愧是显世一时的学说,涉猎真的宽广。”李泌碰了碰罗一的胳膊,“你的师承真不能说?能教授出你这样的弟子,你的先生也定然不凡,真想与他结交畅谈一番。”
罗一嘴角抽了抽,说了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圆回来,这话说的一点没错,“没这个可能了,师傅将近一月前仙逝了。”
“仙逝了?”
李泌有些错愕,随后无比惋惜道:“墨家的传人现今凤毛麟角几不可见。
无缘相见真是遗憾,待从辽东城回来后,定要去墓前祭拜祭拜。”
罗一呵呵了一声,为了不显心虚,故意高声道:“柳城一北十五里,姓杨名破敌。”
“哦!”李泌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的看着罗一,“你是真没一句实话啊。”m.166xs.cc
罗一无语的拍了拍手,“你说这话是真没良心,我还得怎么说实话。
你信奉道教,估摸着应该喜欢炼制丹药。
制冰,滑轮,还有这熬硝,哪一样都没背着你。
况且,知道我不方便说,还这么刨根问底,好意思说我没一句实话。”
顿了顿,罗一拍了一下大腿,“炼丹你当玩火了就成。
可千万别吃那些所谓的仙丹,那些玩意全是毒。”
李泌抬手指了指罗一,“你这臭小子,拱火的本领真是一等一。
那是能让人羽化飞升的仙丹,哪来的那么多毒。
可别再信口胡言了。”
罗一不屑地撇撇嘴,“来,那你给我讲讲哪个是你眼见着飞升的,哪个又是你眼见着成仙的。
弄了一堆金银与石头粉末掺吧掺吧,拿火烧烧就能弄出长生不死药了?
你弄个猫狗试试,看看哪个吃了不死。”
李泌无奈道:“药石乃是外丹,只有自身的内丹修炼好了方可服用。
哪个阿猫阿狗会修内丹,吃了怎么会不死。”
罗一咂咂嘴,理论弄的还挺全面,难怪那么多人前赴后继的以身试毒。
刚想再杠几句,突然看见杨洪山从远处的小道走了过来。
罗一的脸色顿时一抽抽,有李泌一个爱开教育课的还不够,又来了一个。
“杨书记官你怎么来了。”起身打了声招呼,罗一脸上一喜,在杨洪山的身后,居然还跟着杨洪秀,“洪秀小娘子,你怎么也来了。”
天色虽然黑,看不清罗一的表情,但前后的语气差的实在太大了。
这让杨洪山愤怒的小火苗,又开始燃烧了起来,“某怎么来了?
你不领人登入军册,反而让周口口去大营挖土,还弄了什么轮出来。
你这人太善于钻营,某信不过你,必须过来找你问问清楚。”
罗一郁闷的要吐血:“在军营做的那些事,是王参军首肯的,你不放心个什么劲。
再说你管的也太宽了,这事也不归你管啊。”
杨洪山领着杨洪秀走近了后,梗了一眼罗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既然你那几个扈从都要入了军籍,早间你又送吃食干啥。
别人不知道周口口的底细,某可知道。
你是他的先生,他做的这些都是你的支使。
你混入军中,到底有何图谋。”
罗一脑瓜子嗡嗡的,这样正义感爆棚的二杆子固然让人钦佩。但是被逮着一顿喷也真是够人一呛。
“我有啥图谋?我图谋让袍泽轻巧些,我图谋让袍泽舒坦些。”
目光扫到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脸上都要笑出花来的李泌,罗一嘴角抽动了几下。
这个货看见自己挨喷就这么高兴?还好意思说是学道的?
不都喜欢上教育课吗,那就让俩人对着开喷,看谁能喷过谁。
想到这,罗一猛得抬手一指李泌,“知道这人谁吗?
告诉你,这是某的兄长,更是七岁能诗,又被张九龄张相称为小友的待诏翰林,李泌李先生。
今日之事,兄长皆在身旁,有什么你与他说,我懒得与你解释。”
李泌笑,是因为罗一吃瘪,他的真爽。
而且从话语中知晓,这位杨姓书记官是个一心为国为公的真君子。
最主要的是,李泌感觉到被罗一弄抓狂的并不只是自己,眼前的这位也是一样。
莫名的有种亲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