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是常客。
秦大少奶奶一天中总会过来喝一盅茶,顺便问问丁香,揽月小筑有没有缺什么少什么,然后当场就会给补上。
丁香说了几次,秦大少奶奶是个顶顶好的人。
丁香的好姐妹珍珠和花溪,会时不时的来找丁香,三人一起围着燕娘给秦南乔做的衣裳研究。
秦南乔特意留心过珍珠和花溪。
珍珠是个十分不一样的丫鬟,眼神亮到有点锋利,可偏偏人是弱不禁风的那种。
她走路的时候,看着身形很重,脚步却很轻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
珍珠从不吃丁香做的饭菜,也不太跟秦南乔照面,遇上了,就面额贴地,跪扣不起。
花溪长得秀眉杏眼,话不多。
但是,只要一开口,不是刻薄讥讽珍珠,就是恶声恶气的让丁香不要吃太多,小心变成猪。
花溪会一边骂丁香煮出来的东西狗吃了都会吐,一边又给丁香当小白鼠。
伊曼只有在秦夫人来的时候,有点表情,其他时间便像个木头人般,只管当秦南乔的影子。
秦老夫人和燕娘又来了一回,干巴巴的坐了不到一刻钟,喝了两盅茶便走了,之后便再也没来过。
这样的日子,一晃,过了十日。
秦南乔的伤完全养好了。
算算,阿娘的尾七快到了。
秦怀瑜还是没给个见海棠的确切时间。
九月二十九日。
秋高气爽。
丁香又新学了莲子粥,盯着秦南乔用光了,才喜滋滋地说:“今儿天气极好,姑娘要不要出去逛逛?”
嗯?
这是要放我离开了?
“走!”
果然,院门处不见了柳总管。
也没人守在院墙外。
但是,有个皮包骨头脸白如纸的男子,把秦南乔堵在了秦府大门口。
秦府的门卫一看居然有人敢拦秦南乔,佩刀出鞘,就要冲上去。
秦南乔抬手制止。
“我自己能解决!”
男子虽然用一件黑色连身大氅罩住了头脸,头发也很长,几乎全部遮住了五官。
但秦南乔一眼就认出了他。
很多天前,他是个乞丐!
阿娘说,人心藏在皮下,看不清摸不着。
但,我相信善恶有报,相信用我的银子医治好双脚的乞丐,不会伤害我。
“我要报恩!”
男子不是个会说话的,秦南乔等了半天,他才挤出这么简短的四个字。
“不用!”
秦南乔微微一笑:“不过是银子罢了,等你有了,还我就是。”
男子坚持:“我要报恩!”
嗳?
这种人一根筋,认定的事牛都拉不回来。
“行,你说,你要怎么报?”
“跟着你!”
“……”大哥,你一个大男人,跟着我算怎么回事?
秦南乔还没说什么,丁香先不乐意了。
“你这人!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报恩的话吗?”
丁香努力地垫脚,以让自己能达到怒目而视的高度:“我们姑娘尚未婚配,你可别乱说话!”
男子呐呐:“我、我就、就是想跟着姑娘,不会饿肚子。”
丁香瞪瞪眼:“那你应该说,你是来当奴才的。”
转而,笑嘻嘻的给秦南乔行了个礼。
“姑娘身边一直也没个能使唤的自己人,姑娘若是瞧着不碍眼,可以留下他试试。”
秦南乔看了眼她,自从上次燕娘的事后,这丫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不过,我知道,她的出发点是为了我。
毕竟,丁香是秦府的人。
我要是搬出来,丁香就不能跟着了。
伊曼虽有能力,但平时呆木呆木的,让她做事可以,但要她说句话,很难。
丁香是想着她以后不在我身边了,起码能多个人和我说说话。
想到此,秦南乔心里暖暖的,刚想夸丁香两句,却见她视线下移,不动了。
秦南乔也顺着,低眼看去。
男子两只脚踝,各自用了四块打磨光滑的木块,从四个方向固定住。
一看就是伤还没全好,但为了方便走路,特意制作出来的护脚板…这家伙!
秦南乔眼神一霎冷了下来。
“多少诊费?”
男子愣了愣,半响才瓮声瓮气的回答:“五百两。”
这忿忿的模样,是觉得太贵了?
要银子不要命的家伙!
秦南乔冷笑。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不到半个月,你就敢走动,我看这五百两是要白费了。”
男子本就不善言辞,被秦南乔这么一怼,就更说不出话了。
秦南乔冷冷讥讽:“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报恩,残废能报恩?”
男子垂头,许久之后他缓缓抬起眼来,目光清明地望向她。
“姑娘放心!殇之一定不会残!”
殇之?
殇是死亡,他叫殇之。
是完全没有忌讳,还是…他本身就代表死亡?
秦南乔的沉默,让殇之以为她还是不肯收他,急了:“姑娘若是担忧,我…”
“你先养好伤再说!”秦南乔打断他。
殇之微愕。
秦南乔已转而吩咐丁香:“你昨儿不是新学了一道猪头汤吗?正好给他补补脑子。”
“是…”
丁香习惯性地应声,却又立刻开始反省。
猪头汤才刚开始学。
肉炖的火候总是掌握不好,不是太老就是没熟,去除猪膻味的药材分量,也不是少了就是多了……
不对。
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是不是昨天柳总管躲到院墙上去…动静太大了?
等丁香缓过神,秦南乔和伊曼已经走远了。
面前,只剩下一个还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安安静静地等着被她领进秦府的殇之……
清晨的街道,来来往往的都是各家负责采买的人。
商贩们争相吆喝着自己的商品,各种口音的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身处闹市,两人却丝毫没有被热闹吸引,径直脚步飞快直奔长乐坊而去。
然而,长乐坊做的是晚上的生意。
大清早,正是人家关门落锁,酣梦正浓时。
秦南乔也不停留,脚不不歇,径直绕着长乐坊的围墙走。
轻易就找到了当初海棠带她离开的那个角门,又顺着记忆找之前那个假半夏的家。
伊曼只管跟着。
那座宅子离长乐坊并不远。
蜿蜒在墙壁上的青藤,随处可见的蜘蛛网,破败的宅子,虚虚掩着的门,无处不在的青苔。
这哪是才十几天没有打扫的院子,几十年没有住过人的还差不多。
不过,有一种情况是例外。
这里死过人,死过很多很多人!
阴地,阴宅。
若是,这宅子是不能住人的!
若有人敢住在里面,必心狠手辣杀人无数,才能镇得住,否则必遭阴灵鬼物缠身,而且会死得极为凄惨。
镇宅之人一旦死去,阴宅就会被阴气腐蚀,用一天十年的速度,迅速腐化破败。
如果宅子是阴宅,又确实是梨花生前住的,就能解释梨花死状那么可怖,执念却不是为自己报仇,而是救女儿。
因为她自己就不是善茬!
不过,一般来说,阴宅即便住了人,住在这里的人也是不可能有后代的。
可梨花却有女儿……
疑问太多。
秦南乔看似四平八稳地过着夜不能寐的日子,实则心里猫爪似的,除了见海棠,还惦记着要来实地查探。
因为,上次她没有感应到阴宅的凶戾气息。
若宅子不是阴宅,那就是她自己胡思乱想。
若是,那要化解梨花的亡者执念,要救她的女儿,怕就不简单了。
“吱呀!”
门一推就开。
灰尘扑簌簌往外掉落。
声响惊动了屋里栖息的老鼠,吱哇乱叫,四下乱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