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不間斷的複習測試與查缺補漏是高三學生的常态。
開學摸底似乎剛結束不久, 9月月考又接踵而至。
每天15個半小時的在校時間,還有一成不變的響鈴和課表,讓學生們變得有些麻木。而消失無影的暑熱和一天天翻過的高考倒計時卻證明着時間一直在流逝。
十一假前的最後一天課, 剛到中午, 7班教室裏已經怨聲一片。
“終于要放假了!我已經有整整14天沒有充足的睡眠了。”李晟舉臂輕呼。
季雅楠哀嘆:“放假有什麽用啊?總共就那麽幾天, 各科老師恨不得用作業把我堆起來。”
穆一洋趴在桌面,下巴底下墊着厚厚一摞卷子, 生無可戀道:“大哥是受什麽刺激了嗎?他為什麽留這麽多的題啊?我承認,不友愛同學是我不對,但他不至于連續半個月都在進行懲罰報複吧?”
“不好意思, 大哥留的試卷遠不止目前這些, 我還沒發完呢。”數學課代表孟鑫看他一眼, 滿臉的表情都寫着:少年你還是太年輕。
英語課代表徐婉婉在旁徐徐補刀:“讓數學先發, 英語比它少一張都算我輸。”
受到作業量摧殘的學生們抒發各自的憤懑。
“你們這樣,我怎麽能有心思給祖國慶生啊!”
“作業多無所謂,我只希望月考的成績慢點出, 最好能讓我平安熬過十一假期。”
“上午最後一節是體育課吧?我不想出去了,留在屋裏抓緊時間先寫點作業。龍哥!萬一體育老師查人記得幫我兜一下。”
體委白小龍正抱着籃球,和江之博勾肩搭背着出去, 回頭看一眼,仗義地回複道:“放心吧, 我都不打算喊集合。”
一片吵鬧混亂中,鹿言拉好校服外套的拉鏈,背着球拍敲了敲應鶴的桌子, 問道:“你的頭傷拆完線這麽久應該可以活動活動了吧?”
應鶴沒理, 低頭繼續看着周考數學卷。
他本次的卷面成績是145,而班裏唯一的一個150分, 正是他身邊背着網球拍的這位。
鹿言說:“數學想要答滿分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刻苦專研也不差這一會兒。”
“啧。”應鶴不勝其煩,放下筆,用眼尾夾他一眼。
鹿言不在意地笑笑,繼續問:“網球會嗎?打不了的話我就去找孟鑫了。”
應鶴順手抓起外套,邊起身出門,邊冷冷地答話:“輸了就閉嘴,聽到沒有?”
“那麽有自信?初老師在我手裏可一分都沒拿下過。”鹿言擡步跟上去。
對于副班那點有目共睹的身體素質,應鶴毫不掩飾地挖苦:“用他做對手,你自己覺得有說服力嗎?”
說到這裏,不知道為什麽,兩人不約而同地都笑起來。坐在辦公室裏的初澄或許會打了個噴嚏。
距離午休時間只剩幾分鐘。
十中門前,一輛顏色沉穩的豪華轎車停放在了路邊。
車子後排車窗降下,座位上是一位年歲在六十歲左右的老先生,身穿休閑款西裝馬甲,頭戴着英倫風的複古貝雷帽,精神奕奕。
“這裏是學校的正門嗎?” 他的胳膊搭在車窗邊,向外張望,袖口的配飾和手腕上露出的腕表都價值不菲。
制服筆挺的司機點頭:“是的。我打聽過,十中三年級的師生在午晚兩次放學的時候都會從這道門出入。”
“好。”老先生的目光落向校門處,繼續道,“你有那個小子的照片吧?盯着點,我今天非得摸清他的底細不可。”
司機點亮懷中的平板,屏幕上是一張教師工牌照,初澄的面孔年輕而文雅。
貝雷帽老先生正在和司機交談。忽然,他看到剛上完體育課的鹿言提前走出來,連忙俯下身子,把自己藏起來。
“拿低一些,別被發現了。” 他一直彎身等待着,估計着少年的身影走遠了才重新擡起頭。
“小言在這裏,看來我們沒有找錯,等到……”
“姥爺!”一道清朗的少年聲線響起。
剛經過的鹿言并沒有走遠,他從車輛的另一邊繞了回來,目光筆直地看向車內。
爺孫倆隔着半開的玻璃窗對視。
“……”喻先生頓了一瞬,眼神中有種被抓包的無力感。
“您什麽時候回國的?在這兒幹什麽的?”鹿言的驚喜情緒中還夾着幾分疑惑。
老先生快速地反應過來,收起方才的複雜神情,喜笑顏開道:“我還能幹什麽?當然是專門來看自己的外孫。”
“哦~”鹿言狐疑地看着他,探身向車內張望,“專門來看我,等在校門口準備給我驚喜嗎?那您怎麽也不帶點禮物?”
“我剛下了飛機就趕過來,哪裏來得及買東西?”
喻先生說的是實話。一個打算來“微服探查”的人的确顧不上帶禮物。
“沒事,現在買也行。”少年笑意燦爛,拉開車門坐上去,一把抱住外公的胳膊,“我都想死您了。”
喻老爺子原本就對這個唯一的外孫想念得緊,被他拉着撒了個嬌,炯邃的雙眼笑彎起來,頓時把其他事情都放下了。
“你想要什麽都可以。”
“那姥爺還是先帶我去吃午飯吧,我都餓死了。”
“剛到中午就餓成這樣,喻司亭平常不給你做早飯吃嗎?”
“哈哈我可沒有告狀啊!是因為剛運動過,才餓得比較快。”
“……”
兩人其樂融融地聚在一起吃了午飯。喻先生還給外孫買了新的無人機做見面禮,席間除了問些生活和學習上的事,再沒提起其他的。
鹿言當然知道老爺子突然現身一定還有別的事情,卻并不拆穿,一副乖巧模樣,将來自姥爺的全部寵愛照單全收。
直到下午上課的時間臨近,少年被司機送回校門口,彎身俯在車旁告別道:“姥爺我回去啦,禮物您先幫我收着,等十一放假回家再玩。”
“好。”喻先生笑得慈愛又寵溺。
“對了,如果您想見我小舅的話,中午肯定是等不到了,最近學校工作忙,他都在食堂裏吃飯。”邁入校門之前,鹿言忽然站住腳步,試探道,“要不然,我幫您叫他出來?”
喻父一向心軟嘴硬,并不想承認自己對叛逆兒女的關心,故作不在意道:“我可沒想來看他。”
“哦~”鹿言笑笑,改換更為自然的語氣,有意無意地提示,“那如果晚上放學時間您還碰巧在這裏的話,最好扒着右側的窗口看。因為您兒媳的開車技術比較差,這裏人流太密集,他調頭很困難。”
兒媳?
老爺子愣着沒反應過來,鹿言卻已經功成身退,進入了校園。
剛離開姥爺的視線,少年就掏出口袋裏的手機,邊朝着高三年級的教學樓走,邊撥打出一通電話。
聽筒中傳出喻家大姐的聲音:“這個點兒給我打電話,怎麽了?”
“媽。”鹿言叫了一聲,通報消息道,“我姥爺回來了,這事兒您知道嗎?”
喻襄:“你見到他了?”
鹿言:“是啊,他現在就在我們學校門口蹲守呢,全部心思都寫在臉上,自己還不肯承認。”
聽到兒子的話,喻襄想起自己之前也接到過老父親的試探電話。
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得到的消息,聽過喻司亭正在和人談婚論嫁。肯定是在國外坐不住了,偷偷跑回來做調查。
兒子出櫃後束手觀望那麽久,千挑萬選出來的人,老父親想要見見也不足為奇。
“他不放心呗。這老頭子,說回來就跑回來了,也不嫌折騰。”喻襄對着電話如此說,心裏想的卻是根本沒必要。
憑他兒子的腦子,不騙別人就算不錯了。
“反正我已經給小舅拖延了一些時間,放學後會怎麽樣,我就無能為力了。”鹿言的話說到這裏,聲音忽然一頓。他被校園鐵質圍欄外的景象吸引注意,不确定地眯了眯眼睛。
電話另一端的聲音仍在繼續:“怎麽,喻司亭頂不住壓力了?要不要我過去幫忙?”
“等等……”鹿言的目光仍然落在不遠處的馬路上,“您先別過來,現在這裏的情況有點複雜了。”
在少年視線的盡頭,一輛相當拉風惹眼的齊柏林62s緩緩地停在了街道邊。
這輛車,有點眼熟啊。
鹿言咋了咋舌,一不小心他就走了吃瓜最前線。
學校的午睡時間還在繼續。
辦公室裏,喻司亭的手機忽的亮起屏幕。
是一條來自初澄的提前預警消息。
[金董好像來檢查了,喻老師不要緊張。]
喻司亭勾勾眉毛,回以自己也剛得到的消息。
[巧了。]
[初澄:什麽巧了?]
[喻司亭:檢查團撞在一起。]
[初澄:啊?]
[喻司亭:我家老頭回國,剛剛找到學校門口。我估計,他是特地來見兒媳的,初老師不要緊張才對。]
消息傳達到位,消息列表足足靜谧了五分鐘沒有回應。
喻司亭正在納悶,對方是不是被突然而來的消息給吓住了,辦公室的門忽然被人推開。初老師一臉震驚地跻身到面前。
喻司亭笑了笑:“你這樣随意到我辦公室來,卻不讓我去找你,是不是有點不公平? ”
雖然數學組中午不會有人在早已是慣例,但他推門而入的動作未免太熟練了。
初澄此刻哪裏有心情管公不公平的事情,皺着眉頭控訴:“他們這是突襲!怎麽能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來查崗呢?最近工作太忙我都沒睡好,甚至還有黑眼圈。”
“不對……”初澄的話說到一半,忽然滿眼怨念地止住,“我睡不好也不完全是工作忙的原因。”
喻司亭不以為意:“那你正好可以告狀啊。”
“告你個頭! ”初澄開始佩服喻老師這種火燒眉毛還能穩如泰山的心理素質了,苦惱道,“現在兩尊大佛堵在同一條馬路上,怎麽辦啊?”
“本來事情還有點棘手,撞在一起反而變簡單了啊。”喻司亭摸出手機,邊發送出一條邀約微信,一邊氣定神閑地繼續開口,“就用初老師最擅長的事情,魔法打敗魔法。”
初澄瞥向他的手機屏幕,眉頭皺得更緊了。
*
傍晚時分,西裝革履的金恒和秘書一起走進亭州某酒店的包間。
“舅舅來了。”已經等候在房間內的喻司亭起身迎接。
對于這個拱自家白菜的“外人”,金董沒有表現得很熱情,只是不鹹不淡地應了聲,褪了西裝,順勢遞給秘書,沒讓喻司亭接手。
“舅舅來亭州也不提前說一聲,搞得我們訂餐廳都很匆忙。”初澄在旁緩和着氣氛。
“敲鑼打鼓的怎麽能叫突擊檢查啊?”金恒挽了挽袖口,仔細地瞧着外甥,“你今天的臉色看上去可不太好,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舅舅說話時,眼神稍稍瞥向喻老師的方向,帶着一絲絲質問和找茬的味道。
“舅~”初澄語氣無奈,“您外甥是個高中老師,起早貪黑都是常事,我最近工作太忙了,正好放假了,休息幾天就可以滿血複活了。”
幾人正說着話,包間外又傳來腳步聲。
“山海間到了,您請進。”服務生引着另外一人走進來。
被兩個小輩約着吃飯,金董本以為自己已經是最晚到的了,不料一擡頭,竟又見一位氣度不凡的男性長者。
喻父也以為自己是被單獨宴請的,進門瞧見房間裏不止兩人,甚至還有個像是助理的人在場,明顯地怔了怔。
初澄的照片喻先生是見過的,也拿在手中端看了無數次,卻一時猜測不出那位與他眉眼間有幾分相像、而且架子很大的年長男性是誰?
“這位是?”金董率先開口詢問。
初澄和喻司亭連忙為各自的家長做介紹。
“噢。”金恒聽罷,尾音略揚,從容地擡了擡手。
下一秒,他的秘書心領神會地遞上一張名片。
金恒親自遞交過去,說道:“初次見面,我還是自行介紹一下吧。”
喻父見過的場面不少,能像這樣把盛氣淩人僞裝成平易近人的倒也稀罕。他輕聲笑笑,順勢遞回一張自己的名片。
“京煦地産集團執行董事,金恒先生。”
“嘉珩科技董事長,喻州鳴先生。”
兩人握手時,還鄭重地互念了對方的頭銜。
為什麽會有這麽強的壓迫感?
初澄在旁不由自主地深呼吸幾次。他現在才知道,喻老師把這兩位大佬強行約進一個包間進行火力轉移,是種多偉大的“操盤”。
寒暄結束,趁着服務生上手帕的間隙,金恒讓自己的助理退了出去,又看了眼企圖置身事外的外甥,湊在他身邊低聲問詢。
“你不是和我說喻家父母常年定居在國外,所以不會有翁婿一類的沖突嗎?那他怎麽突然回來了?”
初澄清了清嗓子:“和您一樣呗。”
和我一樣?
金董眯了眯眼睛,整個人都帶着不滿情緒:“我還沒看上他兒子呢,還敢先來考驗我外甥?”
“舅,差不多得了。”初澄意味深長地看去一眼,沒有再搭他的話,随後大方地出聲道,“我們人齊了,先點菜吧。喻伯父在國外待久了,會不會比較習慣西式菜品?”
金董在旁吃味:“反正我喜歡吃中餐。”
初澄朝他笑笑:“我知道。”
服務生給每人都上了一本菜單,兩位大董事卻誰也沒有動手。初澄只能代勞,和喻老師一起參考着來點。
喻司亭看起來并沒有很多顧慮,點菜大多都以初澄的喜好為主。
餐盤被接連擺上,席間的氣氛卻始終沒有什麽緩和。金董事與喻父一直都有在交談,但他們的話題聽起來根本不像是家長見面,而是商業上的圓桌談判。
也許是最近看管班級紀律留下的的後遺症,初澄對這種緊張的氛圍很敏感。
他在桌子底下輕踹喻司亭一腳,極小聲道:“你确定這樣能行?總覺得氣氛怪怪的,有點劍拔弩張……”
喻司亭低頭認真地剝着一根帝王蟹的蟹腿,回道:“都是京圈有頭有臉的人物,你以為他們倆是情緒上頭的應鶴和江之博啊?”
“……”初澄語塞片刻。
對方卻已經挑出了整根雪白的蟹腿肉,放在餐盤裏淋上柚子醋,遞過來:“這家的海鮮口碑不錯,嘗嘗。”
初澄象征性地咬了一口,味道鮮甜,便又繼續送入口中。
喻司亭問:“好吃嗎?”
“嗯。”初澄含着食物點點頭。
于是,喻司亭又伸手薅了一根蟹腿,低頭用蟹鉗剪起來,完全沒管身旁兩位大佬已經暗自交鋒到了什麽地步,只一心搞起投喂。
作者有話要說:
舅舅:天涼喻破
喻爹:你有什麽實力啊?
大哥:(專心剝蟹腿,然後遞給老婆)
初澄(啃):吧唧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