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在兩天的加緊批卷之後,月考成績新鮮出爐了。趕在學生午休前印刷出來的成績單還帶着溫熱感。
7班的成績向來傲視群雄,鹿言也依然以七百分高挂年級榜首。這些在學生們心中似乎是必然事件,相比之下更加讓他們意外的是插班生應鶴。
語文119
化學90
地理85
英語145
數學135
物理92
總分666
雖然這樣的成績在7班已經是10名開外,但大家都無法忽略他曾休學快一年的事實。可見這人原本的基礎有多紮實。
有人揚眉吐氣,就必然有人大受打擊。最戲劇化的是,應鶴竟然以一分之差壓過了他插班以來的頭號死敵。
“石頭剪刀布。”
“我靠,你怎麽總是出同樣的,在和我玩心理戰嗎?”
“別廢話,趕緊把頭湊過來。”
“……”
中午休息時間,鹿言和孟鑫正在班裏鬧着。兩人猜着拳,獲勝的人可以在輸的一方耳垂上夾塑料夾。
游戲本身幼稚無比,但兩個在全年級成績領跑的大學霸玩得不亦樂乎。甚至還有一群均分670的選手連圍觀都津津有味。
穆一洋卻沒有這麽好的心情,沒參與到游戲中,不知道在忙着什麽,從後門進進出出。
平常鹿言被這人的嘴賤擾得不勝其煩,好不容易抓住讓他吃癟的機會,當然要挖苦兩句:“幹什麽晃來晃去的?因為沒考好,午休睡不着覺嗎?”
“煩着呢。”穆一洋瞪他一眼,不想多加理會。
“你是會戳人痛處的。”孟鑫給鹿班長豎了大拇指,趁機想在他的右耳垂上補一只夾子。
“哎!剛才明明是我贏了吧?”鹿言忽然反應過來,撤身躲閃。
少年們玩鬧間的肢體動作有些激烈,沒有注意到剛從後門轉角處進來的初老師,堆在一起猛的撞了上去。
“Oops!”初澄避讓不及,拿在手裏的咖啡嚴重傾斜,潑灑在自己的襯衫前襟上。
頓時,一股焦香四溢。
“對不起對不起!”
“老師,快擦擦。”
“你們怎麽又惹事?每次受害的都是初老師。”
一群人混亂地圍上來做緊急處理。初澄每天和這些活力四射的孩子們待在一起,早就習慣了經常會被他們搞得狼狽。
他接過學生手中的紙巾擦拭一陣,看着頑固的咖啡漬,嘆了口氣:“算了算了,估計是洗都洗不幹淨了。”
鹿言俯身在自己的桌洞前掏了一會兒,把備用校服拿出來遞給他。
初澄瞥見對方耳朵上夾着一排花花綠綠的東西,又驚訝又好奇地問:“你們在玩什麽呢?不疼嗎?”
副班老師的話引起前排一名女同學的注意。
女生回頭看向自己不省心的同桌孟鑫,邁着大步殺過來,捏着他的耳垂教訓:“孟鑫!我就說我的試卷夾怎麽都沒了,你能不能不成天給我搗亂!”
當事人發出殺豬一樣的叫聲:“啊~錯啦,我錯啦!”女生不松手,叉着腰追問:“另一半呢?”鹿言趕緊擡手薅了一把,把自己的耳垂都拉紅了。初澄無奈又好笑地搖搖頭,佛系地不做任何說教,轉身去忙自己的事情。
按照慣例,九月初的第一個周五會舉行開學典禮。今天一整天,政教辦公室的老師都在向各班核對需要頒發的獎項內容。
午間,喻司亭到班級裏晃了兩圈,一直沒找到自己的副班,向還站在門口的課代表詢問:“知不知道初老師去哪裏了?”
孟鑫牙咧嘴地揉着耳朵,随手一指:“那不是嘛。”
喻司亭仔細看去,才發現那人披了件校服外套,正蹲在教室中間排的過道裏給學生們解題。看着和學生們渾然融為一體的副班主任,他不禁感嘆出聲:“真嫩啊,躲在學生堆裏都找不到。”
初澄仰頭笑笑,眉間豔得如同盛夏陽光,站起身開口:“找我有事?”
“嗯。”喻司亭邊說,邊伸手遞來一張手抄版的獲獎名單,“政教處的劉幹事讓我幫忙向你傳達下午上臺的大概時刻和流程,到時候你不要坐得太遠。”“我要,上臺?”初澄聞言怔怔,詫異地看向紙張,果然發現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年度優秀教師之列。
新教師獲得初次的榮譽體驗,興奮之餘,他的心中還有一些不安。從單個獎項的設置數量來看,還不到語文組同事總數的一半。
但自己的資歷這麽淺……
“既然是年度獎項,那就和工齡無關。放心好了,評選公開透明,期末考單科均分前五的老師都有。”喻司亭從他細微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善解人意地作出解釋,最後還添了句,“恭喜初老師邁進了優秀園丁的門檻。”
聽到大哥這樣說,初澄的嘴角揚了揚,可轉念想到剛剛發生過的小事故又垮了兩分,哀嘆道:“啊~但作為一位成熟的優秀教師,我不能穿好大兒的校服上臺吧?”
“怎麽搞的?”喻司亭這才發現他衣服上的污漬,擰了擰眉頭,“典禮在下午,趁着午休回去換一件?我送你。”
“不用啦。”初澄沒有牽連出兩個在教室裏胡鬧的小子,伸手讨要車鑰匙,“等午睡醒了,還要組織他們搬椅子下去,我們倆不能都不在。我自己快去快回。”
喻司亭從口袋裏掏出鑰匙遞來,囑咐着注意安全。
九月的天氣已經算不上酷熱,但晴日裏的陽光依舊火辣刺眼。
初澄回繁天景苑更換了幹淨的衣服,然後快速返回。他進入校園時,各年級大部隊的座椅搬動和擺放工作已經完成。
天朗氣清,翠色的人造綠茵鋪在純淨的天穹之下。全校集會,場面浩大。原本寬闊空曠的操場坐滿穿着校服的學生。
初澄穿過密集的人群,來到本班的隊列中,為了盡量不引起騷動,就在最末端找了個空位坐下。
隊伍中的座椅兩兩并排擺放。坐在初澄身邊的是一位性格外向的男同學。
“初老師。”他打招呼時,目光筆直地落在副班身上,瞬間察覺到了對方與往日裏的不同。
初澄新換的一身是稍顯正式的休閑西裝。這套衣服還是之前七夕的時候和喻司亭一起逛街買的。之前從來沒穿過,但在今日的場合無比合适。
高檔衣料和深灰的顏色本身就低調不乏內涵,加上他的瘦高身材,把簡單得體的衣服穿得更加灑脫有魅力。
學生眼前一亮:“穿這麽帥?等會上臺領獎讓其他老師情何以堪啊?”
“真會說話。”初澄笑笑,還要開口時,忽然覺得周邊光線倏暗,一道高挑的身影立在了他的身畔。
喻司亭居高臨下打量着初澄的新裝扮風格。短短的半個小時裏,這家夥不僅是換了一套衣服,似乎還對自己說他“嫩”一事,做出了有力的回應。
“巧啊,喻老師。”初澄當然注意到了停留在自己身上久久不退的灼熱視線。
他大方地撩了把額前的碎發,露出一抹白皙的額頭。劍眉星目,豐神俊朗的模樣帥得人睜不開眼。
喻司亭拍了拍一旁學生的肩膀,做了個擺動的手勢。雖然沒說話,但眼底分明寫着清晰的意圖。
我想征用座位,你再換個地兒坐。
“好嘞。”學生識相地擡起屁股,貓着腰向前方竄去,沒有磨蹭一秒鐘。
喻司亭如願坐到初澄身邊。
隊伍中緊密的排列距離對于身高189的喻老師來說有些局促,以至于他那兩條修長的腿無處安放,最後還是選擇疊落在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氣質使然,這人的儀态出衆,頭略歪着看向初老師的方向,腰卻挺得筆直,一個坐凳子的動作竟然被他顯得莫名高級。
7班的患子們偶爾從前排回望,大家早已見慣了大哥和初老師形影不離的工作狀态,并不覺得有什麽特別的。
參加集會的其他班學生卻把他們視為了一道風景線。
這兩人一個溫潤謙和,雅致如蘭,一個氣韻穩重,風姿絕然,并排而坐就像明月與青松相照,實在養眼。
“這就是七班學霸們的福利嗎?”
“他們的語文老師好絕的一張臉!教育資源分配極度不平均,我要鬧了!”“如果我在7班,我也能挑燈夜讀,拼死替他倆争第一。”開學典禮正式開始,廣播響起時,周圍的一切聲音就顯得不那麽明顯了。
“大哥,就算控制不住自己,你也要注意影響。”初澄偏頭看向強硬賴在自己身邊的人,嘴上雖壓低聲音如此提醒,嘴角卻挂着一道得逞後的愉悅笑意,“你這樣粘人,讓我很困擾。”
喻司亭目不斜視地看向主席臺,放任耳畔這種帶着洋洋得意味道的揶揄,沉聲回道:“習慣就好。”
開學典禮結束後,各年級按順序搬椅子回到教學樓。
這一節7班剛好是語文課。初澄給學生們留了五分鐘時間解決各種事情,然後接着講月考的試卷。
大概是剛剛的頒獎活動讓大家還有些興奮,難以進入學習狀态。課堂已經進行了小半節,臺下還是有竊竊私語聲。
初澄捏着試卷走下去,穿梭在課桌過道間,邊巡視邊講着詩歌鑒賞題目。
“所以在頸聯中,詩人通過對朋友的安慰與贊美,表達出了他與友人之間真摯的情誼……行了,給我吧。”他講完其中一道小題的答案,停身在一位女同學的桌邊。
從剛才開始,前後排幾個人就在不斷地傳遞着什麽東西。
初澄忍無可忍,騰出一只手,彎曲指關節輕輕地敲了敲學生的桌面,說道:“別藏了,我早都看見了。那一堆黃色的,是什麽東西?”
女生負隅抵抗了半分鐘,最終還是乖乖就範,從桌洞裏掏出幾朵手工折疊的黃色紙玫瑰。
之前喻老師的辦公桌上就擺着一模一樣的手工品,原來是他從學生這裏沒收的。
初澄沒有就此打住,沿着過道走下去,逐一站到剛剛幫忙傳遞物品的幾個學生身邊查看。果然她們每個人書桌裏多多少少都有幾朵。
周婷婷、韓芮、季雅楠、徐婉婉……初澄一路收繳着學生們的小玩意,懷裏的折紙玫瑰從一朵變成五朵、八朵、十幾朵……
他看着這些精致的手工品,一邊在內心感嘆女孩子的手真巧,一邊又不得不板着臉批評:“你們這是在上藝術熏陶課?把我在旁邊的念叨聲當成bgm?”
在7班,擾亂課堂秩序的一般都是那些皮小子,難得有女生們被抓現行。後排的搗蛋鬼們趕緊捉住機會,進行言語輸出。
“喱,一節課就被沒收這麽多,這是準備紮多大的一束花啊?”
“親手疊玫瑰诶。老實交代要送給誰的?我聽聽是哪個小子讓我們班的女生大動幹戈。他配嗎?”
“情人節都過完了呀。我最近可會擦亮眼睛,看看最後這捧花到誰手裏,不請我吃糖可不行。”
無論男生們如何揶揄,女生們就是團結一致不漏口風。最後只能由初澄親自維持秩序。
“行了,你們閉嘴吧。”初老師制止幾個當衆戳女生心思的讨厭鬼,“反正不是送給你們的。”
他用單手的掌心把玩着其中一朵紙玫瑰,為了緩和氣氛,語氣徐徐道:“既然沒有人承認,那就當是送給我的了。如果有人想要,下課後自己到辦公室來找我。”
折紙事件就此告一段落。初澄拿起試卷,繼續講題。
下課鈴聲響起。
初澄攤開教材,把一堆沒收來的玫瑰花捧回辦公室,随手裝進早上買咖啡時附贈的手提袋裏。
“哪來的這麽多黃玫瑰啊?折得還怪好看的。教師節禮物?”同辦公室的老師正準備出去上課,好奇地問了一嘴。
初澄趴桌苦笑:“學生在我課上疊的。”
同事也笑笑,沒再多問,拿着教材離開。
嗡——
桌上的手機發出輕輕的震動聲,是喻司亭打來的微信電話。
自從搬到新教學樓,兩人不在一個樓層後,他們不好頻繁地到對方辦公室去,沒事時就只能用手機搞“異地戀”了。
“中午忙着換衣服,吃飯了嗎?”視頻電話接通後,喻老師的聲音傳出來。
初澄依舊懶懶地趴在辦公桌上:“墊了一口。”
“怎麽那麽沒精神?在開學典禮上坐累了?”
“說話太多嗓子疼。你那兒有沒有含片?”
“沒有,我幫你點閃送吧。”
“還想要杯咖啡。中午那杯沒喝到,全灑在我衣服上了。”
兩人正念念絮絮地聊着,語文組辦公室的門被人敲響。初澄把手機扣放在桌面,擡頭應聲:“請進。”是課代表韓芮來問作業。
女生拿了卷子後,不像往常那樣說說笑笑着離開,反而一副犯了錯誤的樣子,站在辦公桌邊。
“怎麽了?”初澄發現端倪,溫柔地詢問。
“初老師,那些紙玫瑰都是我的,和其他同學都沒有關系,她們就是幫我折了幾朵。”韓芮低着頭主動承認。
初澄恍然,雖然很欣慰學生主動來認錯的勇氣,但也保持原則進行了批評。
教育過後,他又繼續告知處罰:“在課上我已經說了,這些就當作是送給我的,不會再還了。除非你有什麽能讓我接受的正當理由。”
韓芮的嘴唇抿成一道細線,保持着沉默,幹淨的眼底染上些複雜情緒。
初澄的腦子忽然轉了個兒,想起剛才同事的話,生出幾分愕然,試探道:“不會真的是送給我的吧?”
“嗯……”女生的聲音細如蚊吶,“本來是。”
初澄怔怔。
看到他驚訝又摸不到頭腦的情緒變化,韓芮自己也有些懊惱,連忙搖頭道:“老師你別誤會,真的不是像他們起哄胡說的那樣,我不是想要給你添麻煩的。”
女生輕聲細語地解釋,自己送花并不是因為愛慕,而是覺得玫瑰象征勇氣熱烈,清遠高潔的樣子很适合初老師。而且她聽說,黃玫瑰還代表友誼和祝福,親手折起來顯得更有心意。
“一直以來,初老師都很關心我。雖然我也知道您對所有學生都一視同仁,但還是覺得溫暖和被信任。所以想在教師節送份禮物,表達感謝。”
“其實在老師來十中之前,我就很喜歡看初先生的書。接觸以後,更想成為像您那樣的人。我想我以後也會考慮學師範的,因為我真的覺得,遇到一個好老師是每個學生都應該有的幸運。”
初澄安靜地聽着學生表達完,真切地感受到現在韓芮的性格比初識時更加開朗坦然。他不覺得這些改變是因為自己,但一定和成長有關。
“所以這些花真的是給我的。”初澄笑笑,大方地表示接受,“謝謝。”
“但我現在不想再送了。”韓芮的話音一轉,“剛才在課堂上被起哄的時候,才發現是自己考慮不周,我不想給老師造成任何不必要的困擾。”
“就把折完的部分就當作禮物送給我吧,剩下的就不要再折了。”初澄說。
他笑着告訴韓芮不必有心理負擔。其實自己也“喜歡”過老師,所以明白,那種喜歡是與戀愛完全不同的欣賞與景仰。
是感謝一個知識層面原本更高的人,願意先行溫柔地俯身傾聽,然後再進行引領,使對方的未來走向比自己更加高遠的地方。
初澄說:“應該是我要謝謝你,能勇敢地表達出來,讓我知道,自己也曾短暫地成為一位引路人。這是我從事這份工作,獲得的最大意義。”
韓芮笑得安心,用力地點了點頭。
上課鈴響了兩遍,師生間的談心結束。直到學生離開後,放在桌面的手機才傳出一聲輕哼。
初澄發現電話沒有挂斷,連忙拿起,詢問另一端的人:“怎麽又偷聽別人說話?”
喻司亭不答,只酸溜溜地反問:“聽說還‘暗戀’過老師,教什麽的?也親手送過花嗎?”
“語文。”初澄get到他的吃醋點,笑得像只小狐貍,繼續在雷區蹦迪,“當然送過,我立志成為他那樣優秀的人。”
喻司亭意味不明地嗤了一聲:“開學典禮領獎的時候,怎麽沒接過話筒致辭感謝一下他?教師節要不要陪你回去看看?買點什麽禮物?”
初澄笑言:“那可要用心挑一挑,因為我上小學的時候他就已經五十多歲了。胡亂買的話,老先生可能用不上。”
維持黑暗許久的視頻畫面重新亮起來。喻司亭看着初澄對着鏡頭擺弄花的動作,小心思躍然臉上,心情不免跟着一起愉悅放松下來。
他緩和聲音發問:“收到一束手工花,至于那麽開心嗎?”
“教師節還沒到,我已經收到花了。”初澄笑吟吟地點頭,凡爾賽綜合症發作,反問着,“喻老師,你不會還沒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