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晚餐中的對話惹得人心緒浮動。初澄吃完飯回到辦公室, 仍然覺得脖頸邊的皮膚微微發燙。
但如他所言,最近的工作累積太多,沒有那麽多的時間用來摸魚。于是初老師迅速調整狀态, 開始幹活兒。
他拎起擺在桌角的一大摞作文紙仔細批閱, 然後按照習慣, 利用晚自習時間逐個叫學生到辦公室裏來進行面改。
在所有學生的試卷裏,最讓人身心愉悅的莫過于韓芮的。
她的字極漂亮, 作文寫得也好,引經據典得當,辭藻大氣不失細膩, 并非一味華麗堆砌。做到這樣, 需要很強的文字駕馭能力。
只從文章就可以知道, 這一定是個讀過很多書, 而且三觀通透端正的孩子。
完成批改後,初澄擡起頭,對等在一邊的學生開口:“晚些時候, 我想把你的這張答題紙印出來給大家做範文,可以嗎?”
韓芮颔首,露出一對兒小虎牙:“當然行。”
“最近的字練得也不錯, 又有很大進步。”初澄邊說,邊用鉛筆在作文紙上圈出幾個漢字, 親自動手在旁做示例,“像這樣的字體結構,可以寫得再緊湊些。”
初老師的字墨韻出秀, 婉若游龍, 和他本人一樣,自帶一番清亮超逸。
韓芮低頭看得認真, 虛心受教道:“謝謝老師,回頭我會再多注意。”
“嗯。”初澄笑笑,把作文紙遞還給她,溫吞自然地轉換話題,“還有一件事,我聽物理老師反映,你最近上課的時候好像總是很困,怎麽了嗎?身體不舒服?”
韓芮并不否認自己狀态不好的事實,垂首看着腳尖,低聲答道:“可能是熬得太晚了。”
聽到回答,初澄在心中道一句果然。其實,他今日與和韓芮的閑談并非心血來潮。
這孩子近日在學習上刻苦得過頭,甚至時常開夜車到淩晨。喻老師最先注意到她的異常,但因為是初澄的課代表,所以交由副班親自來了解情況。
初澄朝教師椅子裏靠了靠,說道:“我記得你是不主張熬夜和早起的,怎麽會突然改變了習慣?”
在之前的語文課上,初澄曾組織過類似話題的辯論賽。他還記得韓芮當時的觀點。
女學生沉默下來,明亮的眸子裏帶着幾分糾結難辨的情緒,試探着問:“初老師,您知道我家裏的事嗎?”
初澄如實點頭。
他和喻老師開主副班溝通小會的時候,經常會互通學生的情況。在高二開學初,韓芮的父母感情破裂,選擇分開。這是他們都了解的事。
當時小姑娘情緒低落,主動去找喻司亭聊天,發洩情緒哭得很傷心。初澄還因此産生誤會,給大哥寫了匿名建議信。
韓芮見他點頭,輕而緩地嘆了一口氣,而後開始解釋原委。
自父母分開後,韓芮一直跟着父親生活。他平常忙着生意,偶爾疏于對女兒的照顧,但在節假日會盡力推掉工作來陪伴。無論什麽事情,韓父都很尊重女兒的意見,也會放手讓她自己做決定。所以一向懂事自律的韓芮能夠輕松無壓力地學習。
但前陣子因為爺爺生重病,韓父沒精力再照顧孩子,把她送回了媽媽那裏。
一直以來都覺得對女兒有虧欠的韓母不僅全天候陪讀,而且事無巨細親力親為,哪怕是一頓早餐、一瓶飲用水,也不會敷衍分毫。
“總覺得如果不再努力一些,就辜負了媽媽的付出。”韓芮如是坦白。母親過于周到的照顧讓她産生了巨大的心理壓力。
初澄聽完卻覺得放心了些,因為事情并沒有想得糟糕。學生的父母即便分開,卻都依然愛着孩子。
“父母的愛意以不一樣的方式表達,但重量相同。”初澄十分耐心地開導,“你不必因為母親的呵護而覺得愧疚。親情并不是一筆買賣,不需要那麽仔細地去計算得失損益。懷着太大的壓力只會累壞你自己。”
韓芮說:“可我不想讓她因為我那麽辛苦。別的家長……”
“其實都是一樣的。”初澄自己雖然并非人父,成為老師後卻能理解父母愛子為其計深遠的心情。
他甚至還講到喻老師身為舅舅,在教育小輩一事上也會有的一片良苦用心。
舅慈甥孝的日常惹得小姑娘忍俊不禁,心理壓力也舒緩了不少。
初澄建議道:“或許正是因為母親太在乎你的感受,所以才想給予最好的陪伴。不如像和我聊天這樣,去和她也談談,坦誠地說說你們母女近來的相處感受,問題自然就不在了。”
韓芮點點頭,答應會慢慢調整。
初澄相信她的自我調控與抗壓能力,表示自己沒有其他的事情了。
韓芮禮貌地俯身行禮,剛欲轉身離開,又停住了腳步。
“怎麽了?”初澄問。
“老師。”對方與他對視數秒,鼓起勇氣詢問近來同學們一直在議論的事情,“聽說尤老師已經申請去高一任教了,那您,下學期還會留下教我們嗎?”
初澄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你們希望這樣嗎?”
韓芮用力地點頭:“當然!”
初澄笑笑:“那我就會留下。”
“真的嗎?”無法掩飾的喜悅表情綻開在小姑娘的臉頰上,情不自禁地感嘆着,“那真是太好了。”
“我也這樣認為。”初澄順帶向學生的家人捎以祝福,“希望爺爺能早點康複。回班級幫我叫下一位同學過來吧。”
“好,謝謝初老師!”得到了确切回答,韓芮高興地離開辦公室。
這群孩子之前遇到麻煩事都只願意去找大哥,現在初澄也成為了有資格傾聽的那一個。
忽然之間,他理解了喻老師剛剛在餐廳裏說的話。遇到問題第一時間去找他解決,這件事本身就已經是一種讓人心情愉悅的信任了。
看着學生釋然後的背影,初澄也覺得心情舒朗,低下頭繼續批改作文。
兩分鐘後,語文組的木門被人敲響。
初澄:“請進。”
“初老師,你找我?”門口閃進一道修長的身影。鹿言邁着略顯慵懶地步子走進來,看見鋪在桌上的答題紙,心中了然,開口道:“是作文呀,你不能等回家再給我講嗎?”
哪怕親兒子也得明算賬。
初澄瞥他一眼:“你別想讓我下了晚自習還加班。”
鹿言猜到他會這樣說,揚起嘴角笑着哼唧:“可我好像感冒了,這會兒鼻子難受想打噴嚏。”
“倒也不見得是感冒……” 初澄聞言,想起自己剛剛給韓芮講的閑話例子,心下一虛。
鹿言沒聽清:“啊?”
初澄輕咳一聲掩飾:“你不要東張西望,快點,然後我還要叫下一個。”
“昂~”鹿言自己搬了把小板凳,坐在一邊聽講起來。
*
越過了春天,氣溫逐漸升高,亭州進入了樹茂花繁的夏日,
六月大概是下半學期裏最不得空閑的時間段。
月考、學考、配合中高考事宜、教研活動、教師評定……各種事情堆積在一起,讓初澄和喻司亭都忙到昏天黑地。
這日下午,兩人共同參加完年級會議回班級。還未進教室,就聽到裏面亂哄哄的聲音。
也難怪領導剛在工作會上發過火。天氣一天天熱起來,學生們的狀态的确日漸浮躁。
喻司亭刻意放慢了些腳步,沿着走廊向前,認真辨別教室內那些混雜吵鬧的聲音都來自于誰。
安靜幾秒後,他向身側提醒:“等會兒,你可以需要捂一下耳朵。”
“啊?什麽意思?”初澄沒領會到其中的深意,以為對方只是在調侃班級的秩序,便沒放在心上。
兩人并肩進門。初澄習慣性地向後排辦公桌去,還沒邁開兩步,身側講臺響起砰的一聲摔書響。
別說是底下的學生,就連沒做好心理準備的初副班也被吓得一顫,怔然地回身去看。
下一秒,教室裏響起了大哥訓人的聲音。
剛剛還輕聲細語、貼心囑咐的喻司亭俨然已經進入一個氣場強大的班主任角色,深譚一樣的眸子俯視而下,疾言倨色,壓迫力十足。
他的每一句話都沒有明确針對性,卻讓人瘋狂對號入座。臺下在瞬息間寂靜,無人與之對視。
初澄還沒回過神來記筆記,一場示範性的班級管控教學似乎就已經結束了。
接着,臺上人簡潔地傳達起學校會議內容,沒有半句廢話,三言兩語就能讓學生緊張重視起來。
訓過話不久,喻司亭感覺到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
他冷着臉色伸手去摸,看到消息內容時,緊蹙的眉頭略放松。
[初澄:太強了……]
喻司亭擡頭,看向最後排辦公位。
一道迷弟身影正坐在那裏,拄着胳膊沉浸式地觀賞學習。他的眼角眉梢都寫着一句話:教練,我也想學這個。
“這節是自習課嗎?”喻司亭的嗓音依然低沉磁性,帶着剛發過火後又自行壓制的愠怒感。
“是……”臺下的聲音稀稀拉拉,不敢随意招惹。
“做半套物理卷,等會兒講。”喻司亭從講桌下的整理箱裏随意拎出一套題,遞給課代表。
教室內秩序極佳,只有偶爾的筆杆按動,和試卷翻頁聲。
嗡——
初澄擱在桌面的手機一震。
[喻司亭:等下一屆吧,你已經沒機會了。]
[啊?]
初澄不解地打出回複,本以為會遭到揶揄,可對方卻是在正經教學。
[喻司亭:我是說,來不及了。]
[喻司亭:不要總想着平常對他們和顏悅色,只在講原則的時候嚴厲。至今為止,你給出去的嬉皮笑臉已經多到收不回來了。]
初澄一時間找不到反駁點,只好蒼白地保證。
[那我不笑了……你能幫我挽回形象嗎?]
喻司亭從講臺上看向他一眼,繼續打字。
[板不住怎麽辦? ]
初澄一咬牙。
[扣錢。]
[喻司亭:得了吧,你那點工資完全不夠。]
[初澄:夠!就這麽定了。]
初澄唰地一下收起了全部笑意,裝得異常嚴肅地盯着班主任。
[喻司亭:對着我不算。]
看到這條消息,初澄的嘴角又忍不住翹得不值錢,清澈燦爛的笑眼彎彎,幹淨又治愈。
“初老師。”學生的聲音恰好響起。
“嗯?”初澄循聲轉了過去,笑容也來不及收。
對視而來的學生一怔,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讓副班這樣高興。
初澄手機中的微信消息随之一閃。
[喻司亭:扣一百。]
[初澄:……]
慘遭扣款的當事人表情凝滞。
不是,你這也太黑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喻司亭:說了不夠扣,他不信。那沒收工資以後,醬醬晾晾肯定都不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