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霧宜
籃球賽之後的周一,程霧宜果然在專業課上聽到了要去守24小時心理熱線的安排。
這是他們精神衛生專業的老傳統了,他們這些小大一統統被扔進了夜班。
國慶節之後的南淞,空氣中已經有了很濃厚的秋意。
深夜,程霧宜、精神衛生專業二班的班長、以及帶他們的師姐于青,三個人圍坐在電話前面,困得眼皮都睜不開。
程霧宜漂亮,追她的男生不少。她的值班表也不知道是被誰洩露了出去,一整個晚上,都有男生假借咨詢的名義來打心理熱線。
一整個晚上,程霧宜幾乎都沒怎麽睡。
早上六點,三個人鎖了門,耷拉着眼皮走出心理咨詢室。
程霧宜正計劃着是先去買個早飯還是直接回寝室睡覺,走在路上,突然覺得迎面朝她走過來的男生有點眼熟。
男生穿一件純黑的運動衛衣,下身是件籃球褲和板鞋,很普通的一副男大生打扮。
只是他身材太過優越,寬肩窄腰的,是名副其實的衣服架子,再普通的衣服都能穿出自己的味道來。
他随手将衛衣帽子拉在頭上,雙手插在衛衣兜裏,也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班長。”看清楚男生的眉眼,程霧宜叫他。
景峥擡起頭,将偶遇的神情裝得恰如其分:“是你啊~我剛睡醒,正好出門散步,好巧。”
于青師姐想了一會兒,在一旁說:“帥哥你這彎兒溜得可夠遠的啊,信息學部在學校另一邊吧。”
景峥:“……”
精二班班長接着噗嘶了兩聲,對着程霧宜使眼色:“阿霧,介紹一下,這誰啊?”
程霧宜哦了一聲,對着自己大學班長開口介紹道:“班長,他叫景峥,我們是高中同班同學。”
然後她轉身,對着景峥,一開口也喊了一句班長。
面對着兩個班長,女孩一時有點噎住。
還是景峥率先解圍道:“你好,我叫景峥。其實阿霧平時也叫我阿峥來的,你跟着她一起叫我阿峥就行了。”
說完還不忘看向程霧宜,添聲道:“是吧,阿霧?”
程霧宜下意識地:“……啊?”
但接收到景峥的眼神訊號,她又反應過來:“啊……嗯嗯。”
“原來就你是景峥啊?”于青師姐哦喲了一聲,“好像比表白牆上的照片還要好看一點。”
“師姐過獎了。”景峥毫無壓力地和于青客套着,幾句話就能哄得于青喜笑顏開。
四個人後來一起去食堂吃了飯。
回了寝室,程霧宜倒頭就睡。
再醒來的時候,手機上收到景峥的一條微信。
【晚上新生杯決賽,你會來嗎?】
發送的時間是一個小時之前。
程霧宜看着那條微信,從床上起來,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她突然不知道該怎麽回複那條消息。
晚上她沒課,但她要去北區做家教,時間是晚上八點。
籃球賽是晚上七點開打。
所以程霧宜想了想,只是回景峥:【我八點鐘要做家教。】
晚上六點半,籃球場上,球員們正在熱身。
急救點旁,抱着醫藥箱的蔣平章看見程霧宜背着書包走過來。
“阿霧。”蔣平章熱絡地朝她揮手,“來看籃球賽啊?”
程霧宜嗯了一聲,站在他旁邊,安靜地看着球場。
景峥是球隊的隊長,看見程霧宜,扭頭對隊員們說了什麽,然後朝她走過來。
“不是說要做家教?”他語氣裏有怎麽也遮擋不住的歡欣。
程霧宜嗯了聲,老老實實回答道:“但我沒說不來。”
她是個不懂拒絕人的性格,別人在她面前開口,只要不是特別難辦的事情,她幾乎都會都會答應。
看不了全程,可以看半程,程霧宜是這麽想的,這樣也不算拂了景峥的面子。
但男生卻明顯會錯了意,整個人都興奮雀躍起來,回球場的時候步子都輕盈了許多。
蔣平章在一旁看着,問起程霧宜和景峥的關系。
“阿霧,我看他對你還挺特別的。”蔣平章點評道。
程霧宜本來還在專注看球場,聽到這句回過頭,很果斷地回答:“不是的。”
“他對所有人都很好。”女孩訴說着,表情裏似乎只有坦蕩,“我剛轉學去雲嘉的時候,眼睛不太好,就是他一直在照顧我。他天生就是個樂于助人的人,所以很受歡迎。”
蔣平章哦了一聲:“可我怎麽覺得,他對你不太一樣。”
程霧宜有些赧,扭頭問他:“是嗎?”
蔣平章重重地點了一下頭:“不然專門來看他的女生那麽多,他卻唯獨偏偏跑來你這裏?”
程霧宜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後說:“因為我跟他是高中同學,整個雲嘉一中,考進南淞大學的只有我和景峥。”
“那整個岷安鎮,考進南大的,也只有我跟你呢。”蔣平章類比道,“那天我叫你來看籃球賽,你不也沒來?”
程霧宜噎了一會兒,正準備反駁那天她是要打工,就又聽蔣平章問:
“阿霧,你是不是對他也不太一樣?”
程霧宜:“……”
“我要去做家教了,再不去就要遲到了。”程霧宜看了下手表岔開話題,跟蔣平章說了再見就往球場外面走。
她做家教的地方離南大挺遠的,在一處別墅區內,對象叫周起揚,是個調皮搗蛋的高三美術生。
不過周媽媽人倒是很好,直到程霧宜是勤工儉學的學生,還給她介紹工作機會,說周起揚在一家畫室上課,問她願不願意去那家畫室做兼職。
能多一個賺錢的機會程霧宜很感激,第二天就去了南淞美院旁邊的畫廊。
畫廊名字叫做如願,裝修別致,環境清幽。
程霧宜拿着周媽媽給的名片推門進去。
前臺那兒站了個男生,高瘦,戴一頂鴨舌帽,拿一根2B鉛筆正在白紙上塗塗畫畫着什麽。
“你好,不好意思打擾您,我是來應聘的。”程霧宜很有禮貌,“我想請問……”
男生擡頭的那瞬間,程霧宜住了嘴。
“班長?”她說,“你怎麽在這兒?”
聽到這個稱呼,景峥一愣,然後氣得笑了下。男生轉着手裏的鉛筆,用鉛筆頭上的粗粝橡皮在紙上重重擦了擦,整個人頃身過來,靠近程霧宜,将身體的全部重量都壓在桌面上。
“吳建中不在這兒呢~~~”男生悠悠地說。
吳建中是程霧宜他們精神二班的班長。
女孩手裏捏着名片,和景峥對視,然後只說:“……我來面試。”
景峥哦了一聲:“見到我也不跟我打招呼,人也不叫,程霧宜,你這麽沒禮貌的啊?”
“……”程霧宜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但好像總能三言兩語就被景峥激怒。
女孩有點氣又有點赧,但太想得到這份工作,于是還是将句子補全:“阿峥,我來面試。”
她的聲音清甜凜冽。被她第一次這樣喊,景峥反倒不自在起來。
男生站直身子,問她要面試什麽崗位。
“周媽媽沒說,她給了我畫廊主理人的名片。”程霧宜将名片遞給景峥,“我什麽都能做的,有工作就行。”
景峥沒接言,先敲門進了畫廊主理人的辦公室。
沒過多時,男生出來,問道:“模特當嗎?除了需要長時間坐着,沒什麽缺點,錢很多。”
一聽最後一句話,程霧宜眼睛立刻發亮:“當當當!”
景峥在心裏默說了句小錢串子,就帶她去教室。
教室裏聚集了很多補習的學生,看起來都和周起揚差不多大。
“對了,還沒問你在這裏是幹什麽的?”進門的時候,程霧宜問。
景峥答得輕巧:“另一個主理人而已。”
……而已?
景峥簡單介紹了一下,搬來椅子,讓程霧宜坐下來。
“開始畫吧。”他對學生道,“兩個小時,時間應該夠了吧。”
立刻就有學生哀嚎起來:“景老師,以前不都是三個小時的嗎?草,這怎麽畫得完啊?”
景峥坐在教室角落,語氣很不屑:“我以前都是一個小時畫完。”
女孩坐在教室最前方,一動不動,甚至連背包都沒有脫下來。
她紮着馬尾辮,額前的空氣劉海稍稍有些淩亂,穿一件灰色的毛衣,雙手放在腿上,乖巧又規矩。
南淞秋天是亂穿衣的季節,教室裏穿什麽的人都有,有人還嫌熱,甚至開了左前方的吊扇。
風吹過來,揚起程霧宜淩亂的劉海,吹得她的發在她臉頰上亂飄。
臉上癢得很,甚至被弄得想打噴嚏,奈何小模特第一次當模特就相當敬業,程霧宜努着唇,硬是一動也沒有動。
景峥這時走過來,沒有先去解決根源,而是徑直來到了程霧宜的跟前。
男生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上手,主動幫她将飄在臉上的碎發挽在了耳後。
雙目交彙。這個居高臨下的姿勢,景峥将程霧宜的情緒盡收眼底。女孩那雙眼睛直直盯着景峥,她有些驚恐,但也不敢出聲。大眼睛一閃一閃的,勾人得很。
皮膚相觸,景峥的手指很冰,劃過女孩子吹彈可破的臉蛋,弄得他心更癢。
男生随後轉身才去關空調。
一堂課結束,景峥沒先去收作業,而是先給程霧宜轉了錢,讓她下班。
程霧宜到了謝,背着書包就往外面走。
卻最終停在了景峥的畫架前。
男生的畫架上,是她的素描。
他是雲嘉最有名的女畫家的兒子,這程霧宜是知道的。景峥媽媽之前開畫展的時候,票超級難弄,景峥還給了班上每人一張票,邀請他們去看。
她沒想到,剛剛,他也在畫她。
“畫得好看嗎?”熟悉的男聲讓程霧宜回過神來。
程霧宜衷心地點頭。
“那就送你。”景峥說。
直到景峥的畫大概也不便宜,程霧宜連連擺手。
“如願的規矩,第一次到我們這兒做模特的,都要請老師送肖像畫的。”景峥說着從來都不存在的規矩。
男生說罷,又拿鉛筆在落款上飛快寫下了7051四個數字。
本以為景峥會簽自己的名字的,程霧宜有些意外,于是問:“是你的專屬落款嗎?什麽意思啊?”
景峥只是笑,并沒有作答。
在如願做模特的薪水很豐厚,程霧宜一整個學期幾乎每個周末都會到這兒來,她甚至連一整年的學費都攢夠了。
放寒假的時候,程霧宜準備回雲嘉,景峥問她,有沒有興趣去他媽媽那裏幫忙。
“也是做模特嗎?”程霧宜問。
景峥搖搖頭:“我媽開的是兒童班,小朋友這個年紀畫人像還太難了,就是畫畫水果靜物什麽的,但班上缺一個管紀律的助教,你來嗎?”
于是放寒假的程霧宜出現在了雲嘉美院的附屬家屬院。
家屬院有一些年頭了,景峥家住一樓,客廳被改成了教室,放着十幾個塑料板凳。
上次謝遠婳在會展中心辦展,還在讀高三的程霧宜就見過她一面。但和上次那個貴氣逼人、名光四射的名畫家不同,現在的謝遠婳只是在認真地調整水果的角度,看見程霧宜,也沒有任何架子,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
女人披着條羊絨披肩,眉眼間像是一副遠山的畫。景峥在一旁殷勤介紹着程霧宜,女人知道了她的名字之後,就溫和喊她阿霧。
謝遠婳很會教小朋友,程霧宜幾乎完全不需要維持紀律,于是謝遠婳也叫景峥給了她一套畫畫工具,讓她在一旁,有興趣的話可以跟着學。
景峥一邊拆畫筆一邊毒舌說:“反正你的水平跟小朋友也沒差。”
程霧宜自然是清楚景峥為什麽這樣說。
高三的時候,大家都忙着準備高考,沒人要求高三班級出板報。但四月份的時候,正好市領導來學校檢查,大家于是火急火燎地臨時抱佛腳辦板報。
景峥跑過來問程霧宜會不會畫人,程霧宜說會。
過了一會兒景峥再回到教室,看到一黑板的火柴人,差點氣撅過去。
後來是男生熬了一整個大夜一個人将板報辦完的。
在畫畫這件事情上,因為被賦予了極高天賦,景峥一向自信且極度熱愛。
但程霧宜卻截然相反,在畫畫上,她不僅毫無天賦,更毫無興趣。
謝遠婳教那些小朋友們,景峥就單獨教她。
男生有極高的熱情,事無巨細,恨不得手把手把內容嚼碎了再灌給程霧宜。
程霧宜只能咬着牙亦步亦趨地跟着他。
景峥每天都會給她畫好很多張例圖,毫無例外,落款都有7051。
一天畫畫課結束的時候,謝遠婳将景峥叫到了裏屋。
“人姑娘明顯對畫畫不感興趣,景峥,你沒發現嗎?”
果然,景峥啊了一聲。
謝遠婳暗示道:“景峥,你自己喜歡是你自己的事情,但別強迫人家啊!”
那天晚上,景峥罕見失了眠。
媽媽話裏的意思很明顯,景峥不應該将自己的喜好強加在程霧宜身上。
但媽媽不知道。
景峥喜歡的,不僅是畫畫。
還有她。
那姑娘的心思太難猜了。
景峥知道,他喜歡她也只是他自己的事情。
同樣的,他也不想強迫她。
第二天,程霧宜又再次出現在了謝遠婳的繪畫班上。
這回景峥直截了當地問她:“程霧宜,不喜歡畫畫還要硬學啊?”
女孩抿了抿唇:“你教人畫畫,應該挺貴的吧?”
确實,開在南淞美院附近的如願畫廊可以說是最熱門的藝考培訓機構沒有之一,光是捧着錢希望景峥一對一輔導的學生都能拍好幾條街。
于是景峥點了點頭。
女孩邏輯完美:“那你都教我了,我要是不學,豈不是很虧,白白損失好多錢。”
景峥:……?
寒假結束過來,程霧宜本來是還想繼續去如願畫廊的。
但不知道是從哪兒傳出來的消息,說南大醫學院校花為了錢做裸模。
事情愈演愈烈,甚至還有人po出了她去如願畫廊的一張偷拍。
這下可好,有了畫廊的名字,自然就能帶出景峥,于是就有人順杆爬,甚至說還有兩人的小視頻。
程霧宜的朋友們看不過她被造謠,在論壇上和人大戰了三百回合。
程霧宜本人,雖然處于輿論風暴中心,但一直我行我素,每天圖書館寝室奶茶店連軸轉,除了不再去如願畫廊,一切似乎都和以前沒什麽兩樣。
三天後,南大論壇上突然出現了一堆黑白素描畫照片。
畫的都是她,大部分是她當模特時正經的素描。
是那些畫廊學生的作業,但也有混進去了幾張景峥的畫。
比如,那張她坐在塑料凳子上,不住地小雞啄米時的睡顏畫,落款就是7051。
論壇樹洞是匿名的,洞主轉推了那幾張照片之後,也貼上了匿名者的留言。
【你他媽管這叫裸模?】
程霧宜看着手機,第一反應是去了計算機學院。
正值放學的點,計算機學院的教學樓那兒學生不少,人頭攢動。
程霧宜看見景峥跟着他室友走出來。
女孩跑過去,等走近了才發現男生臉上全是傷。
“怎麽弄的?”程霧宜問。
景峥室友替他回答:“跟那個造謠的打的呗,什麽臭傻逼還敢在論壇上造謠啊,不知道論壇是我們這群計算機系的日常維護啊。”
女孩氣短,呼吸越來越急促,拉着景峥就逆着人流跑遠。
“為什麽打架?”
景峥沒見過她現在這副兇神惡煞的模樣。架是今天上午剛打的,下午就被她發現了,景峥覺得自己着實有點點背,挑眉看她,故意說:“怎麽,程霧宜,你關心我啊?”
女孩子抿了抿唇,情緒激動。
“這個事情有很多種解決方法。這種緋聞,你越是在乎,他們就越是造謠得起勁兒。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理會。”她越說越激動,“實在不行,還可以報警解決。”
男生靜靜聽着,半晌只吊兒郎當地回了一句:“我沒法不在乎。”
他傷得真的挺重的,程霧宜看着男生的側臉,責備的話再也說不出口,态度軟了很多。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也能證明我們之間的清白。”她安慰道。
男生突然笑起來。“證明什麽啊?”他擡頭望向程霧宜。
心髒在四目相對那時停頓了半拍。
景峥的語氣帶着幾分幼稚,眼神卻又故作幹淨得令人心疼。
男生本來是混不吝坐在花壇上的,此刻就拽了拽女孩的毛衣袖子。
程霧宜一個踉跄,差點栽在他懷裏。
他嘲笑着她身體的不平衡,卻又将她扶起來,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老子就沒想跟你清白過,程霧宜,你明白嗎?”
正文裏景峥從來沒給51正兒八經畫過一副畫,總覺得還是要有的,那麽就是在這裏吧~
下一更可能也會熬夜寫,大家早上來看(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