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筝
程霧宜回到南淞之後,一次和蘇栩栩閑聊之後才知道,在她剛去慶溪鎮的那段期間,景峥的更多隐私被人挖了出來。
他童年時的作品,謝遠婳開的那個兒童美術班的學員大合照,甚至是謝遠婳的生平,都差點就要被見諸于媒體。
雖然後來這些新聞都被Tsim或用錢或用權力用關系公關下來了,但沒發生并不代表惡意不存在。
但這一切,景峥從來沒告訴過她。
男人現在關心的,只有程霧宜的安全。
對于袁豪的出現,景峥比程霧宜還要緊張數倍,必須要時時刻刻看到她才會安心。
于是程霧宜暫時住進了景峥的公寓。
公寓保密性和安全性都極好,還有24小時貼身管家服務,都比程霧宜現在和人合租的小區老破小要好得多。
程霧宜總是要值夜班,之前又下鄉,不回來是常事,因此她回來收拾行李,萍姨和邊蔓都沒有懷疑。
景峥的公寓從沒有人味但有品味的展覽廳,漸漸變成了,有女主人的模樣。
衣櫃被分開一半,放着她的裙子和大衣;洗手間上的洗漱臺上,擺放着粉藍兩色的情侶牙杯和牙刷;門口一進門的衣帽架上有她各種暖色調的圍巾和包包……
上大學的時候,程霧宜有時候會在景峥的公寓留宿。
而現在,他也還是會和以前一樣,從背後将她整個人都摟入懷裏,用自己的手臂給她當枕頭。
白天景峥有時候會在家裏開會,有時候會去周起揚給他介紹的那個畫廊教學生。
畫廊裏面大多都是一些備考藝考的高中生,也有不少做助教的美院學生。景峥沒用真名,第一次去的時候,周起揚也在。介紹景峥的時候,男生嘴上一噎,腦裏卡殼,然後一拍自己聰明的小腦袋瓜,南淞人卷舌翹舌不分,他就介紹說:“曾老師,大家就叫這位勉強比我帥那麽一丢丢的帥哥叫曾老師吧。”
景zēng:“……”
這位‘曾老師’上課總是習慣戴口罩。還沒出正月的南淞依然很冷,他穿得不多,手骨多半情況下都會被凍得有些紅,青筋和關節處都明顯。那手,光是随意放在白色花板上都足以稱得上是絕品了,更不要說還是只能畫出讓人連聲卧槽作品的手了。
白天景峥開會上課,程霧宜上班。
晚上。
他們合為一體。
有時候他會長驅直入,有時候他會很有耐心,游走在勾引和亵玩的邊緣,撫在她身上的手如同羽毛,輕佻又淺薄,引誘着她主動開口。
燈火和霓虹,倒映在程霧宜光滑細膩的背上,顏色卻比那些燈本身還要絢爛。
雖然是在家裏,但景峥開重要會議的時候還是會穿正裝。
男人有很多件正裝,最常穿的是一件純黑色的內絨面西裝。
這西裝中規中矩的,程霧宜不知道他為什麽獨獨喜歡這件。
于是程霧宜問出口。
但她問的場合并不太合時宜。
書桌上,女人問話的尾音帶出些顫。被撞得厲害,程霧宜陡然失去平衡,只能拽景峥的西裝袖子。
景峥扯了領帶,俯下身子吻她。
窗外的天氣惡劣,冬雨拍打在窗戶上,發出聲響。
室內也有些聲響,很有節奏,幾下緩換來一下深,程霧宜咬着唇,她的着力點除了身下的桌面,就是景峥的後脖頸。她勾着他,此刻就報複性地捏景峥的後頸。
屋內的中央空調暖風開得很足,所以即使不着一物,程霧宜身上也不會覺得冷。
景峥和她之間卻存在着溫差。男人還維持着開會時的裝扮,除了拉鏈哪裏都沒有打開,甚至連袖扣和胸針都因為着急所以沒來得解。
胸針是風筝形狀的,是程霧宜送給他的生日禮物。那時候景峥已經搬了家,專門去了以前的公寓小心謹慎地把快遞取回來。風筝是藍色的,烤漆工藝,算不上名貴,但他很喜歡,無論換哪件西裝都會戴上。
此刻景峥弓下腰,西裝外套外擺因為重力垂下來,風筝胸針像是在飛,随着景峥越來越兇狠的幅度晃得越來越厲害,貼在程霧宜肌膚上,冰得她發顫。
木桌子發出吱呀晃動的聲音,程霧宜實在被景峥磨得煩了,也使了力,拽他的西裝。
仿佛聽到有裂帛的聲音,但感官和其他地方很快又被他填滿,讓她沒有精力再去考慮其他的事情。
一場下來,外面天早就黑了。
景峥抱着她去洗澡。
出來的時候,程霧宜濕着頭發,光腳踩在有地熱的地板上,看見景峥脫了外套,襯衫一角被弄得淩亂,嘴角有怎麽也壓不住的笑。
男人手拎着外套。只見那件普通的西裝外套內襯被撕拉了個大口子,絲線勾連,撕扯出來的真絲飄得老長,被空調吹得一撇一撇的。
程霧宜還圍着浴袍,看見那件西裝外套的慘狀,抿了唇沒說話。
目光和他的撞上——
景峥把西裝往她眼前一送,故意惱怒道:“程霧宜,賠我。”
程霧宜臉紅透了,目光灼熱惱怒得能殺人。
後來穿好衣服,她還真問管家要了針線,準備給景峥縫西裝。
景峥去洗澡,換了身幹淨的睡衣,踩了雙棉質拖鞋出了浴室。男人倒了杯冰水,拿着杯子懶洋洋地坐在書桌對面,認真地看程霧宜給他縫西裝。
愛一個人的時候,大概是無論她幹什麽,都會覺得她很可愛。
他的女朋友怎麽什麽都會,連縫衣服都會,真是……太厲害太可愛了!!!
景峥手臂抻直在桌面,喝了口水。
還沒忘記程霧宜在做. 愛之前問他的問題,男人主動解釋起原因:“這件西裝是上大學的時候,我和周起岑為了推廣我們自己的程序到處見投資人買的。我不想用景豐的錢,這件西裝是我自己賺的錢買的,所以對我來說,有特別的意義。”
程霧宜乖巧地點了點頭。
景峥又道:“第一次穿是大一的時候,我從南淞飛去外省見投資人,回來的時候,又去許言之她那個什麽冠冕堂皇的破基金會聚會,你也在。”
久遠的記憶漸漸複蘇,程霧宜記起往事,于是哦了一下。
男人嘴角的笑意更明顯了:“當時我們背着你媽在會所的天臺接吻,怎麽,程霧宜,想起來了嗎?”
沒等程霧宜回答,他又問:“你該不會是只記得這個了吧。”
“……”程霧宜有拿針紮景峥的沖動。
後來景峥臨時接到個電話,又開始開會。這次他轉換陣地去了書房,沒能看到程霧宜完縫完整件衣服。
從慶溪鎮回來還不到一周,南大一院給他們這批頭批志願者弄了個接風儀式。
接風倒還是其次,醫院的主要目的還是想鼓動剩下的醫生護士們自願報名去第二批。
儀式就安排在周一下午,早上程霧宜還有門診,剛一上班收到于昌建的微信:
【阿霧,下午發言稿你寫好了沒有,借我抄一下!】
程霧宜:“……”
程霧宜和于昌建這些最後一批過年留守的醫生都被醫院要求在下午的儀式上發言。
她在電腦上登錄了微信,把稿子給于昌建發了過去,然後就開始叫號。
從慶溪鎮回來,她的工作堆積了一大堆,此刻挂她號的病人在系統上更是一整頁都拉不完。
又看完一個病人,還剩下上午的最後一個號,程霧宜一邊揉眼睛一邊叫了下一個號。
冰冷的機械女聲在門外響起——
【請0025號患者鄭俊鵬到002診室就診】
聽到名字,程霧宜揉眼睛的手驟然停住。
沒過一會兒,門被推開,一個穿格子衫被電腦包戴黑框眼鏡的男人走進來。
“還真是你!”鄭俊鵬說。
很多年不見,鄭俊鵬的樣子還是一點沒變,精明中透着點猥瑣,目光炯炯地望着程霧宜。
程霧宜煩躁的時候習慣手躲在白大褂內袋裏按圓珠筆。現在她直接從內袋裏掏出圓珠筆,胡亂按了幾下,直接站起了身。
鄭俊鵬看她這副模樣,嘴上浮出點淺薄的微笑:“本來是想來看病的,沒想到……倒是有點意外收獲。”
景峥當初最開始被洩露信息,病歷是結結實實被魯健拍了個精光的。病歷标題豁然就寫着南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的擡頭。
南大一院精神科的號很不好預約,前幾周鄭俊鵬就試圖在南大一院的公衆號上搶號。他翻了很久,昨天的時候意外地在接診醫師的名單中發現了程霧宜的名字。
程霧宜沒理他,倚在桌子上,抱手看着他:“你想幹什麽?”
鄭俊鵬努努唇:“阿霧,你不可能沒看過新聞吧……景峥他……”男人說着想到什麽,驚駭道,“別告訴我,你們——”
“——我們是又重新在一起。”程霧宜那雙漂亮的狐貍眸子就這麽定定地看着他,“你想說什麽?”
鄭俊鵬愣了有好一會兒。再開口,男人語氣極沖,憤怒中帶着一絲癫狂:“程霧宜,你腦子是不是壞了?還是你就是圖景峥那些錢,景峥那個人渣——”
“——景峥高中時候的事情。”鄭俊鵬的诘問被程霧宜冷冷打斷,“還有他的畫、他的媽媽,是不是你告訴記者的?”
“是又怎麽樣?”鄭俊鵬承認得很爽快。
程霧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也就這點本事了。”
鄭俊鵬從小謹小慎微,內心陰暗得如同蝼蟻,不敢明目張膽地傷人,只會躲在暗處放冷箭。
男人扁着嘴,語氣很不忿,心有不甘道:“現在的記者也是真孬種,連這種大新聞都不敢要。程霧宜,你不覺得可怕嗎?有錢就可以控制媒體,這個世界是怎麽了?”
程霧宜已經沒有耐心再聽下去,走到鄭俊鵬身前:“盯着景峥這麽多年,你不累嗎?”
“景峥學什麽專業你就什麽學什麽專業,景峥看什麽醫院你也要看什麽醫院,無不無聊啊?”
連續幾次被問住,鄭俊鵬紫棠面皮變得更紅,惱羞成怒,梗得說不出話來。
“看病嗎?”程霧宜只問他,重新坐回診桌上,“姓名年齡和我再對一下,為什麽來看病,睡眠情況怎麽樣,有沒有想過自殺?”
女人的耐心很少,見鄭俊鵬不回答,直接撂了鼠标:“如果你不是來看病的話,我還很忙,就不奉陪了。”
她起身說走就走 ,鄭俊鵬勃然大怒,在她身後大喊道:“你敢走,我投訴你!!!”
“随便!”程霧宜頭都沒回。
出診室的時候,女人的手搭在扶手上,最終還是停住。
她轉身,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鄭俊鵬,雖然你來這兒的目的或許并不是真的想看病。”
“但我勸你還是找個醫生。”
她指了指外面:“隔壁001診室,李家棟主任醫師,是我老師,你就說是我介紹的,他應該可以給你加號。”
“我老師的號可值錢得很,他是南淞最有聲望的精神科醫生,多少黃牛在外面排幾個通宵都排不到。”
程霧宜冷淡瞥了一眼他,撂給他最後一句話。
——“你的人生不值錢,所以,這個號,就當是我請你了。”
去了醫生休息室換好衣服,程霧宜正好碰見師姐于青,于是和她一起去了樓下的職工餐廳吃飯。
中午,下午參加接風儀式的醫生約好在醫院食堂聚餐。
程霧宜和于昌建面對面坐着,兩個人頭挨在一起。程霧宜臉紅紅的,攥着于昌建的稿子,氣得說話都抖:
“于醫生,我好心把我的稿子發給你,你也不能全部複制粘貼吧。我在你後面出場,到時候話都你說了讓我說什麽?”
“哪裏全部了?”于昌建右手漫不經心放在托盤上,“程醫生你看,你這裏用的是踐行社會主義價值觀,創和諧文明南大一院。我這裏用的是貫徹落實社會主義思想,文明和諧一院靠大家……”
一旁的于青聽不去了,直接反手拿筷子敲了于昌建的腦袋:“不準你欺負我們阿霧啊!”
于青以前輪轉時就是整個內科系統的大姐大。醫院雖然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但生死的事情見得多了,有些玄學不得不信。
比如值夜班尤其是急診的時候絕對不能感嘆今天運氣還挺好,不然夜班絕對會遇到各種疑難危重雜症。
于青體質神奇,只要是她值晚班的時候基本都能平安度過。因此職業道路走得出奇得順利,連李家棟這種純粹的唯物主義者都有次忍不住誇過她八字好。
大師姐說話,于昌建不敢不聽,一邊道歉一邊敷衍着說自己等下再改改。
于青吃着飯,聽着醫療隊說着在慶溪鎮的事,聽說程霧宜還在那兒受傷了,于是揉了揉她的頭感嘆道:“天啊,我的小師妹怎麽慘啊!”
“還好啦。”程霧宜笑得乖巧,“謝謝師姐關心。”
于青若有所思的時候,正巧蔣平章打了飯從食堂窗口那邊走過來。
只剩程霧宜左手邊還有一個空位,他端着盤子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坐了下來。
“在聊什麽呢?”他加入話題。
于昌建眼睛一橫,指了指蔣平章旁邊兩個女人:“精神科神經婆師姐發神經呢~”
于青扭過頭來,利落在桌子下踹了于昌建一腳。
然後她又抓住程霧宜的手:“那阿霧,師姐下次再去寺裏給你求個平安符。”
程霧宜面露難色,哭喪着臉說:“下次就不用了吧師姐。”
于青不高興了:“怎麽不用?”她狐疑道,“按理說不應該的呢,那個平安符開過光,我上次戴着給我兒子上小學搖號都搖到火箭班去了呢!嘎靈的!”
程霧宜捏着筷子:“我是說,希望下鄉這個活動,對我來說,永遠沒有下一次。”
于青:“……”
飯快吃完,一群人準備收拾餐盤然後去大禮堂參加大會。
南大一院對這個凱旋兼動員大會非常重視,除了有日常診療和手術任務的醫生,剩下的醫生,甚至包括科室負責人和院長,都要出席這次會議。
程霧宜正準備端上餐盤,手機這時候響來一聲短信提示聲。
手機捕捉到她面容自己解鎖,短息詳情就大喇喇地顯示在鎖屏界面上——
【你好漂亮】
已經收到過太多這種類似信息,程霧宜并沒有放在心上,站起身來就準備拿起手機走。
又有一條信息進來——
【小霧宜,你穿制服好漂亮】
程霧宜迅速起身,驚恐地朝食堂四周望了一整圈。
職工食堂裏,人頭攢動着,飯菜的香味很濃,挂衣區那裏挂了白花花的一片白大褂。
找不到。
什麽都找不到。
蔣平章就站在程霧宜旁邊,敏感地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他瞥了一眼程霧宜的手機,開口關心道:“阿霧,你怎麽了?”
本來是打算端起餐盤的,但程霧宜現在手只能緊緊攥在桌沿上。
須臾。
終于。
叮——地一聲。
最後一段短信分成兩條也發進來——
【小霧宜,別擔心】
【我會一直跟着你】
農歷年之後,南淞的天氣一直不太好。
按理說過完年就應該回暖了,但是南淞這幾天,硬是氣溫一天比一天低,甚至又重新跌破回了零度。
景峥今天去了畫廊。
今年的全國大學美術統考已經結束,畫廊迎來了新的一批學生。
畫廊前幾年的藝考成績都不錯,報名的學生不少。為了篩選學生,畫廊弄了三個小時的考試。
景峥被周起揚抓去監考,再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午飯時間。
手機上顯示有着兩通來自程霧宜的未接來電,再回撥過去,已經是無人接聽的狀态。
知道她下午要上臺發言,景峥猜測程霧宜或許已經在候場,所以沒有接到他的電話。
司機接景峥去了南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
大禮堂,典禮早就已經開始,臺下坐着一片片分不出誰是誰的白大褂。
臺上,于昌建正講到:“貫徹落實社會主義思想,文明和諧一院靠大家……”
景峥随便挑了個後排的位子坐下來。
他給程霧宜發了條微信,又發了個定位。
本來就是要來這兒的,只是因為監考才耽誤了。
于昌建之後是吳行一。
內容無聊得很,景峥從包裏拿出出畫廊時帶着的一卷畫紙,架起右腿開始給學生批改作業。
男人穿一件全黑的沖鋒衣,工裝褲紮在他的黃色靴子裏。剛從外面進來,他整個人都帶着寒意,黑色沖鋒衣肩膀上甚至落下點霜氣。
景峥姿勢有些不正經,态度卻很認真,從包側摸出一支筆就開始在紙上勾畫批改着。
過了沒一會兒——
“小景哥哥。”
是個怯怯懦懦的女孩聲音。
景峥擡眼,嘴角勾了勾:“是笑笑啊~”
他起身給溫笑笑讓了個位置:“來看程醫生嗎?”
溫笑笑點點頭。女孩穿着高中校服,笑容依舊腼腆,局促地坐在椅子上,手裏抱着一本書。
景峥側眼看了看書名,是波伏娃的《人都是要死的》。
巧得很,景峥也看過這本書。
溫笑笑出院的時候程霧宜正好在慶溪鎮,沒能趕上送小女孩出院。
溫笑笑出院之後,還一直和程霧宜保持着聯系。心理疾病治療的過程往往會伴随終生,并不是出院了就是宣告痊愈,因此精神科也是全南大一院回訪率最高的科室之一。
小女孩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了一會兒景峥手上的畫,又看向臺上接替吳行一上臺的程霧宜。
“小景哥哥。”溫笑笑開口。
景峥放下筆,溫和地應她。
“我媽媽說,慶溪鎮很偏僻。”
景峥不知道溫笑笑為什麽突然這麽說,但還是很認真地作答:“是有一點,我也去待過一段時間,冬季也比我們這邊冷很多。”
小女孩攥着校服一角,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聲音低到需要景峥側耳皺眉去聽。
溫笑笑就怯怯地說:“我媽媽說,我享有的條件那麽好,慶溪鎮的小孩子可能從出生就沒有我這麽好的條件,為什麽我還不珍惜,為什麽還會不開心?”
景峥抱着手臂,努了努唇:“那笑笑怎麽說?”
溫笑笑驚恐地擡頭看了眼景峥,然後又搖頭:“我沒說。媽媽說什麽我就聽什麽。”
“但我後來發微信問了程醫生。”
“哦?”男人手指在小臂上點點,“那程醫生怎麽說。”
——“苦難就是苦難,我們笑笑應該一直開心,受苦本來就已經很難受了,為什麽還要比較。”
溫笑笑轉述着,景峥甚至都能想象得到程霧宜說這話時的語氣和神情。
“是她會說出來的話。”男人溫和地笑了笑。
他仰頭,聽見她略微有些緊張顫抖的聲音流進耳朵。
男人神情柔軟,貪戀地看了臺上的她很久,複又轉過頭來,對着溫笑笑,內心有些複雜地開口:
“因為程醫生,她本來就是一個勇敢的人。她很溫柔,可她其實也是熱烈的。”
“可我不是。”景峥頓了頓,還是誠實道,“可我們不是。”
男人說着,拿過溫笑笑手裏的書。
看過太多次,所以很輕松就能翻到想要的那頁——
“需要很多力量,很多傲氣,”景峥的聲音很低很沉,緩慢卻也溫和地讀道,“或者很多愛——”
“才能相信人的行動是有價值的。”
“才能相信生命勝過死亡。”
這書他在無數股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的深夜讀過。
他讀過,煙讀過,風讀過,日出也讀過。
每一個字都好像在說她。
景峥關上書本。
男人垂下眼,鴉羽般的眼睫微微顫動,将書還給小女孩,支着腦袋對她說:
“我相信有人類戰勝不了的痛苦,有不被原諒的感情,和不被眷顧的小孩,并不會認為你是失敗者、是逃兵。”
和程霧宜的樂觀不同,景峥的論調似乎是她的反面。
可他們的溫柔卻似乎有種命運般的相似和契合。
“所以。”景峥笑起來的時候,卧蠶又浮出來,“我會和我們笑笑一起努力。”
“行嗎?”
大禮堂後臺,程霧宜下了臺之後,一直在抖。
後臺的房間裏還有于昌建。于昌建見程霧宜狀态不對,上前問道:“程醫生,你還好嗎?”
女人正撐在一整面大鏡子前,捏着手機沒有說話。
收到袁豪短信之後,程霧宜同時給景峥和林明達打了電話。
程霧宜還能記得幾小時之前,林明達的電話接通得很快。
簡單地了解了一下事情經過,林明達叫程霧宜把短信截圖還有袁豪的手機號都發給他。
挂電話的時候,林明達突然問:
“阿霧,你告訴景峥了嗎?”
“還沒來得及。”程霧宜老實道,“怎麽了?”
林明達:“能先對他保密嗎?”
林明達代表的是警方,又是多年的老刑警了,經驗老道。程霧宜猶豫了一下,點頭答應會先保密。
而此刻在大禮堂的後堂,于昌建見程霧宜不說話,還以為是她還在為稿子的事情生氣,于是道歉:“程醫生,霧宜,哎呀,阿霧!我抄你稿子是我不對,但是,我看你剛剛臨場發揮真的很強,臺下的醫生們一直都盯着你看,眼睛都發直了。”
程霧宜皺着眉頭,于昌建的話更讓她沒法靜下心來。女人捏着手機,開口道:“于醫生,你要真想道歉,現在離等下上臺領獎還有十幾分鐘,能不能幫我買杯奶茶,要加小芋圓,全糖的。”
于昌建一溜煙地去了。
程霧宜冷靜了會兒,從白大褂裏掏出口紅補妝。
又不自覺盯着手機裏的那三條短信看起來。
鏡子裏的女人,長一雙妩媚的狐貍眼眸,鼻梁小巧挺翹,唇上的口紅掉了一半,呈現出咬唇的樣子,更顯得她模樣勾人。
口紅殼子旋到一半,鏡子內,舞臺绛紅色的簾子被人掀開。
“程霧宜,你怎麽還欺負人啊?”景峥走進來,嘴角的笑意明顯。
程霧宜很快将手機鎖屏。
她愣了一會兒,想到景峥進來的時候應該遇到了正好出去的于昌建,以為他是指她讓于昌建去買奶茶那件事,于是問道:“是說于昌建嗎?”
她張口,正想解釋,就在鏡子裏看見景峥朝自己走過來,然後再輕輕摟住她。
男人埋首在她頸間,呼吸的氣息很重,搖頭,語氣很篤定:“程霧宜,你欺負我了!”
“……”程霧宜捏了捏他環在自己腰前的手,嗔怪地叫他的名字,“怎麽就欺負你了?”
景峥應了聲:“不就是沒接到你的電話,剛剛不是還在玩手機,怎麽微信也不回我。”
程霧宜:“……”
“之前在監考。”景峥道着歉,“是我不好,打給我電話什麽事?”
女人垂下頭,伸出手溫柔地撫上他臉龐。
她沒法說真實原因,但也不想騙他,于是道:“就是感覺有點緊張,感覺大家都好像很注意我。我上臺的時候,好像他們都在竊竊私語着。”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從慶溪鎮回來之後,程霧宜和景峥在一起的事情開始小範圍在醫院內部傳播。
景峥将她從面對鏡子的狀态扳過來,抱她更緊。
“和我在一起,會怕嗎?”
他不想她承受這些。
程霧宜閉上眼睛。
她從來沒告訴過景峥,其實她只是想要他給自己一個擁抱。
這擁抱能撫平她罕見的不安和對未來的恐懼。
男人身上帶着丙烯顏料的味道,混着帶着點甜的薄荷氣息,讓她安下心來。
“景峥,你知道的,我怕的從來都不是和你在一起。”程霧宜靜靜說。
口紅殼子還擰開着,程霧宜本來是想自己補的,看見景峥,也許袁豪的短信讓她更認清了自己的本心一回,她放下矜持,突然拿起口紅,在景峥臉頰上笨拙地畫起來。
是個不太标準的愛心。
景峥皮膚極白,冷玉一般的臉龐,整張臉的肌肉似乎都在緊繃着。男人右臉頰靠下的位置被用粉調的唇蜜不太規整地畫了個愛心,他本來是極為英朗俊逸的長相,現下全被這顆水潤的桃心柔焦,整個人都變得溫暖且親近。
她在哄他,也在哄自己。
女人踮起腳尖,輕輕在景峥臉頰上的愛心上留下一吻。
她的吻有些重。
如琢如磨。
耽誤了這麽久,口紅這回是終于補好了。
那雙狐貍圓眸罕見翻着狡黠和捉弄,明知道景峥不可能看見,程霧宜卻偏偏問他——
“大畫家,我畫得好嗎?”
景峥,你永遠只會嘴炮,我們51都是說幹就幹,真受不了你了。
無論是51還是風筝的人生态度,都沒有對錯之分,本質上是一樣的,他們都是很溫暖的人。謝謝大家陪伴,有随機小紅包掉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