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筝
景峥一手圈住程霧宜的脖頸,一手攬住她的胳膊,然後順手掐住她的腰。
白毛衣蹭得程霧宜全身在燒。
內呼機又響了。
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在男人的白毛衣袖子上,程霧宜有些赧地擦了擦臉。
“疼。”
她右邊的小臂剛剛被魯健用力扯了一下,拉架的人又多又混亂,程霧宜是此時才感受到疼痛。
景峥見狀趕緊放開她。
“我去找老師。”女人轉身還不忘叮囑他,“你就乖乖待在這裏,不可以亂跑,知道嗎?”
景峥點頭:“我等你回來。”
程霧宜卻還是不放心,在病房裏搜刮了一圈,将所有可能的尖銳利器都收了起來。
“我找師姐過來看着你。”她拿出手機就要打電話。
景峥嘆了口氣,又環上她的腰。
她腰極細,依舊還像是握不住似的。
但這次景峥卻無比真實地明白,這再是他夢中那個會消失的懷抱。
他的心願,終于不再落空了。
“放心好了。”景峥向她保證道,“我是花光所以力氣才回到你身邊的,沒有力氣再離開你了。”
精神科住院部的大門外面,此刻已經圍了比之前更多的記者。
主任醫師辦公室內,李家棟急得不停地在捋着頭發,他們精神科接二連三地出事,他都在考慮是不是要去找個寺廟拜一下去去晦氣。
程霧宜關了門,先為自己的魯莽向老師道歉。
李家棟想起剛剛程霧宜的樣子,簡直不敢相信,他點點程霧宜頭道:“阿霧啊,你是老師最得意的學生,老師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你。你平時那麽理智冷靜的一個孩子,就算真是魯健幹的,你怎麽就那麽沉不住氣?”
程霧宜低着頭,只說:“老師,景峥的事情,我會負責。”
李家棟氣笑了:“好,你說說看,阿霧,你怎麽負責?”
“景峥是有自理能力和完全行為能力的成年人,如果老師覺得他會影響咱們精神科的話,我會帶他轉院。”程霧宜靜靜說,“醫院不保護他的話,我保護他。”
一旁的師姐急了,連忙打圓場道:“阿霧,你怎麽這麽軸,怎麽跟老師說話的,老師怎麽可能不幫你!”
李家棟打量着程霧宜,沉靜地問出口:“阿霧,景峥是你什麽人?”
“很重要的人。”程霧宜沒有半分猶豫地說道。
“有多重要?”李家棟問道。
程霧宜舔了舔唇,突然不知道該怎麽描述自己跟景峥的關系。
而比起回答這個問題,她明顯有更急切的訴求,于是就直接問道:“老師,魯健這種洩露病人隐私的人,應該收到懲罰。老師您教過我的,學醫先學德,他這樣沒有醫德的人,不能也不配做醫生。”
Tsim的法務不是吃素的,第一時間就聯系到了南大醫院。
景峥的病情,确實是魯健洩露的。
南淞作為全國的經濟中心,娛樂和新聞産業都很發達。Tsim要港股ipo,高管信息是必須要披露上報給證監會和上市委員會的,媒體小報記者消息靈通,知曉景峥的信息只是時間問題。
幾天前,記者找到了魯健,見面的時候,直接帶了現金過去。
之前精神科接二連三的事情讓魯健手頭拮據,他猶豫了一會兒,最終同意了這筆交易。
而現在事情踢爆,魯健大概也沒想到這會快就會被程霧宜發現,已經被醫委會帶走調查了。
李家棟看着程霧宜,簡單說了一下魯健現在的處境和處理結果。他眼裏容不得沙子,自然也不會允許魯健再在南大一院的精神科待下去。
程霧宜松了一口氣。
李家棟觀察着程霧宜的反應,一直以來,他都對程霧宜偏愛有加。沒人不喜歡聰明人,程霧宜算是他從事精神醫學這麽多年以來,遇到過最天賜聰穎的學生。
小姑娘認真踏實,最重要的是,是她有一種波瀾不驚的理智,遇到任何突發的狀況都不會手忙腳亂,冷靜睿智。
但原來那不全是程霧宜的所有性格,李家棟是今天才看到她的另一面。
李家棟看着眼前這個他最器重的學生,于是就意味深長地自問自答道:“那看來景峥對你來說,确實是很重要。”
程霧宜:“……”
南大一院景峥是住不下去了,李家棟給景峥辦了出院,但将他的病歷和檔案都轉到了自己的名下,叫景峥定期到他這邊複診拿藥。
這麽做當然是有風險的。景峥不是非必要住院的病人,李家棟大可以給他開一張同意離院的診斷書就丢掉這個燙手山芋。
但他沒有。
他是程霧宜的老師,也曾是他自己老師的學生。
他教給程霧宜的學醫先學德,是他的老師教給他的。
醫德就是這樣一代代傳承下來的。
夜已經深了,精神科全科室的醫生stand by了一整夜。
景峥是第二天辦的出院手續。
程霧宜也請了幾天假,決定和景峥一起回一趟雲嘉。
一方面,她會去看一趟景家奶奶;另一方面,南淞現在新聞輿論中心,雲嘉相對來說清淨一點,景峥回去避避風頭也是好的。
周起岑安排了車,趁着清晨人少,在醫院罕為人知的職工通道那兒接了兩人上車。
一路上,程霧宜和景峥都沒怎麽說話。
景峥用了藍色護照登機,上面只有他的英文名和粵拼姓,很少有人能聯想到他的國語中文姓名。男人穿一件飛行員夾克,裏面是一件淡藍色襯衫,在飛機上安靜地寫代碼。
下了飛機之後,兩人直奔景峥奶奶所在的療養院。
不同于南淞已經入冬的天氣,雲嘉還溫暖着,處在這秒立夏下秒入冬衣服亂穿的天氣。
療養院二層獨棟別墅門口,景奶奶已經被傭人推到樓前的空地草坪上。
老人家穿一件绛紅色的毛線外套,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明顯是被家人打理過一番的。
一樓大門那邊,推門出來的是景桢。
女人踩着高跟鞋,依舊還是那麽一副豪門大小姐的打扮,作風也是一點都沒變。
看見程霧宜,依舊還是會震驚于她的美貌,景桢先是下意識就說了一句卧槽,即使她們之間已經有六七年沒見,景桢還是自來熟地過來挽住程霧宜的胳膊。
“她右臂拉傷了,你換只手摟。”男人冷冷的聲音傳來。
景桢一噎,白了景峥一眼:“那你起一邊去!”
景峥扁扁嘴,本來他是站在程霧宜左邊的,此刻就沒好氣地挪開半個身位來。
景桢滿意地拉着程霧宜的手,歡喜地将她牽到老太太身邊去。
程霧宜蹲下來,有些局促地挽了挽頭發。
過去這麽久了,她其實不太确信老太太是否能認出自己,忐忑地将自己的手放在老人家的掌面上,程霧宜剛要開口,就聽景奶奶說了一句:“是阿霧啊?”
“……”程霧宜抿了抿唇,就見老人家突然臉色一變,嗚哇哇地哭了起來。
景奶奶嗚咽着,一直抓住程霧宜的手,抽噎道:“這麽久了,都不來看奶奶。”
景桢連忙用手帕給她擦淚,勸道:“啊呀,奶奶,都說了阿霧上大學忙呢!你看看,她這不是一放假就來看你了嘛!”
程霧宜狐疑:“?大學?”
“奶奶阿爾茨海默症,對時間沒什麽概念。”景峥說着也蹲在了奶奶身前,男人半跪着解釋道,“他們就哄奶奶,說你還在南淞上學,只有寒暑假才能回雲嘉,走不開。”
景峥細心地幫老人家整理了下蓋在腿上的小毯子。
景奶奶盯着景峥,面色詭異,然後一臉嫌棄地一把丢開景峥的手,嗔怪道:“小峥,還知道回來看奶奶啊?”
景峥當場愣住了。
景奶奶旁邊的仆人手裏正拿着根紅木拐杖,患有老年癡呆的老人脾氣一秒鐘一個樣,景奶奶發了脾氣,直接打掉那根拐杖:“阿霧來了,你小子也不知道招待,去廚房拿糕點過來。”
景峥還錯愕着,景桢這時在一旁解釋道:“景峥經常回來,奶奶以前是認不出來景峥的。”
男人嗯了一聲,看了程霧宜一眼,嘴角勾了勾。
“是托小觀音的福。”
他起身就跟着仆人去了療養院的廚房拿糕點。
程霧宜陪景奶奶說着話,景桢在一旁插科打诨着,兩個人一起把老人家哄得笑聲連連。
還在陪着景奶奶玩着猜手指的幼稚游戲,就聽幾聲汽笛聲從籬笆外面傳來。
黑色轎車開進院子,司機畢恭畢敬地去開門。
程霧宜最先看到的是景豐,而後是許言之。
最後,保姆抱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團子下了車。
程霧宜一瞬間就明白那個小男孩是誰了。
景桢看見小男孩,忙招呼他過來:“多多,過來讓你姐我抱抱!”
保姆于是将小男孩放在地上。
景多多走路還不是太熟練,他被養得極好,一蹦一跳地朝這邊靠過來,甚至每走一步,臉頰上的嬰兒肥肉肉就晃悠一下。
景桢抱過景多多:“哎呦喂,你這小家夥,又變胖了!”
在景桢懷裏,景多多睜着一雙葡萄般的眼睛好奇地窺伺着程霧宜。
沒人不會喜歡漂亮的人,更何況是程霧宜這樣的極致美人,她是異性,比景峥還能迅速獲得景多多的好感。小男孩看着她,然後就要把手裏的糖分給她吃。
景桢有些尴尬,正犯愁着不知該怎麽跟程霧宜介紹。程霧宜卻自然地開了口:“也算姐姐吧,就叫姐姐吧。”
景多多立刻:“姐姐!”
女人嗯了一聲,就從景桢懷裏接過多多,程霧宜眼裏沒對這個孩子有過分親昵,像只是在敘述一個事實,就稀松平常地對景桢說:“我媽媽去做別的小朋友的媽媽了。”
景桢噎了一會兒,程霧宜用左手摸着多多的頭發,靜靜問道:“老實說,這孩子能出生,我還蠻驚訝的。”
許言之跟了景豐這麽多年,肚子都沒什麽動靜,想必懷孕困難。而景豐和景峥雖然父子不和,但謝遠婳給景豐留下的這個兒子,無論是身世還是履歷都足夠優秀,拿出去只會給景家添光。景豐年紀一把了,費盡心思掰正兒子的戀愛路,總不可能突然某天就莫名其妙地要生二寶。
大門那兒,程霧宜看見景峥端了一些糕點過來。
許言之這時拿了個奶瓶,讓保姆給多多喝奶。
多多不願意離開程霧宜,硬要蹭在程霧宜懷裏喝。
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孩子,程霧宜沒計較這些。
景峥臉上沒有任何異樣,甚至按着長幼尊卑,先問許言之吃什麽糕點。
但許言之看向景峥的眼神卻有些發憷,随手挑了一塊,甚至還誠惶誠恐地說了聲謝謝。
輪到程霧宜的時候,景峥本來是站着的,然後半蹲了下來。
“雲片糕、栗子糕、綠豆糕、還有棗泥的,要哪個?”
多多嘬着奶瓶:“我要——”
“——沒問你。”景峥看了景多多一眼,戲弄似的敲了敲小孩子的腦門。他對這孩子沒什麽敵意,語氣倒也還算溫柔。但語氣絕對不像是和堂姐景桢說話時那般親密無間。
“選哪個?”他又問了遍,看向程霧宜。
程霧宜随意挑了塊桂花的,下意識就想用慣用的右手去接。
女人皺了眉,忘記右手還傷着,嘶了一聲。
景峥于是将桂花糕包好,塞到她左手上。
雲嘉冬日溫暖的午後,遠遠看上去,這就像是一個其樂融融盡享天倫之福的和諧家庭。
景家奶奶不能在外面待太久,過了一會兒,仆人就要推她回房間去休息。
程霧宜在外面逗了會兒多多,然後就要上樓去看奶奶。
臨走前,她對許言之使了個眼色。
許言之玲珑心思,跟着程霧宜去了療養院的偏樓。
偏樓僻靜,連仆人都幾乎沒有。
程霧宜上着樓梯,腳步伴随着木質地板發出吱呀的響聲。
“找你,是想聊聊我爸爸的事情。”程霧宜停在一二樓之間的木質落地窗前。
許言之臉上生硬擠出一點悲戚:“阿霧,我聽說了。”
“聽說?”程霧宜冷笑了一下,“我爸爸怎麽樣,你和你先生應該都比我了解。”
一句話說得許言之面色發窘。
程霧宜就簡短道:“岷安鎮的人要給爸爸重新寫族譜、立碑。我沒讓他們寫你的名字。”
許言之點頭:“我同意。”
“你同意什麽?”程霧宜扭頭看她,“我只是通知你。”
兩人無言,程霧宜透過窗子看着在療養院空地上奔跑的多多,感嘆了一句:“景太太倒真是好手段。”
許言之知道程霧宜是指她這個年紀了都還能生出孩子來。女人苦笑了一下,看向她這個只管生不管養、卻是這個世界最像她的孩子。
外人都說她風光,景豐年紀大了,和謝遠婳離婚之後,玩過的女人兩只手都數不過來。只有許言之不僅做到了進入景家,并且還能在景豐快六十的時候給他生一個兒子,這可是祖墳上冒了青煙,天大的福氣。
可只有許言之自己知道,她這個孩子是怎麽來的。
沒人知道,她為了生這個孩子受了多麽大的苦難,剛剛跟着程霧宜上樓梯的時候,即使已經過去三年了,她下身的傷口還是每走一步就撕裂得難受。
思及此,許言之看着不遠處草坪上正在陪多多玩耍的景峥,幽幽地說了句:“哪是我的手段。”
“景峥……他就是個瘋子。”
景峥出國以後,景豐生了一場大病。
掌權數年的男人,經此一病之後開始考慮讓景峥接受家族生意的事。
景峥是景家命定的接班人,景豐不容許他行差踏錯一步。為了杜絕任何纰漏差錯發生,景峥的日常生活,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大到他去參加什麽聚會,小到他的信用卡賬單都會被定期由專人彙報給景豐。
程霧宜是許言之女兒的時候被景豐知曉之後,許言之在景家的待遇一落千丈。許言之長得絕美,但年紀擺在那裏,地位岌岌可危,就這麽每天看着景豐的臉色過活。
三年前的某一天,景峥放寒假回國,突然問許言之想不想給景豐生個孩子。
怎麽可能不想。
但是上層社會的人都精明得很,能給許言之名分已經算當時景豐昏了頭被算計了一道。
生孩子,不僅意味着許言之的身份改變,甚至連景家整個權力分配都有可能發生改變。
首當其沖受影響的,明明就是景峥。
可是眼前的少年卻提出來主動要幫她。
許言之問景峥原因,景峥還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樣子,只對着她道:“媽,你不想生,多的是人想生,我并不在乎這個小孩的母親是誰,也願意給任何我父親身邊的那些莺莺燕燕機會。”
明明笑着,甚至還恭敬喊她媽,卻讓許言之不寒而栗。
這是許言之第一次覺得景峥深不可測。
景豐這個年紀,自然懷孕的幾率已經很渺茫,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人工授精。
但人工授精做起來很麻煩,需要夫妻雙方的配合。景豐有景峥這麽個完美的天選兒子在,再生一個的意願基本為零。
“這個很好解決啊~”當時景峥對許言之道,“龍元寺的住持,能幫你胡謅第一次,就能幫你胡謅第二次。”
“你就讓他跟父親說,”景峥教着許言之,
“就說——”
“景家唯一的大少爺,是個克父克母、六親緣薄的短命鬼。”
而此時此刻,療養院偏樓的閣樓上,程霧宜聽着許言之轉述着當時景峥說的那番話,狐貍圓眸有些空洞地眨了幾下,仍然不敢相信。
許言之抱手繼續道:“為了掙脫和對抗他父親,景峥什麽都做得出來,連詛咒自己都完全不在話下。要說最心狠手辣的,還得是他們男人。”
龍元寺住持的那番話成功讓景豐扭轉态度。
他一門心思在造人身上,對景峥的管控松了很多,景峥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和周起岑一起創立了Tsim。
景豐老來得子,景多多出生以後,确實得到了景豐前所未有的喜愛。
可是漸漸地,許言之發現,景豐會不自覺地将多多和同時期的景峥進行比較。
比如,景豐會說,小景峥在這個時候已經很會走,為什麽多多連站都站不穩。
比如,景豐還會說,景峥周歲抓周抓的是計算器,為什麽多多偏要抓個小手帕,放在以前,這就是胭脂堆裏的纨绔水煙少爺。
許言之好像得到了不少,卻好像也什麽也沒得到。
景豐有了多多之後,本仍是屬意景峥畢業就回國接受家裏生意的。
但Tsim抓住了風口,估值越來越高,更何況景峥還玩幣。這種互聯網型企業的增長是爆炸性的,一個月的變化都可以是天翻地覆的。
後來,景豐連自己家裏的生意有時候都要過問景峥的意見,而景豐的小兒子多多,仿佛也成了景峥壓制景豐的利器。
稚子年幼,長兄為父。
所以,許言之唯一能确信的一點就是——
景峥這個男人,年紀輕輕,卻比他父親還要不擇手段,完全就是個心狠手辣毫無一點人性的魔鬼。
聽完許言之講完所有的事,程霧宜嘴唇翕張着,張了張口,卻好半天都沒能說出半個字。
到了擺飯的時候,傭人過來叫她們下去吃飯。
景峥站在偏樓門廊門口等她。
“奶奶睡了,要在這兒吃嗎?”男人晃着手機,“黃毛還有嘉嘉知道我回雲嘉,想有空找我聚聚吃個飯,看我們時間。你選哪個?”
“那去找羅霄和嘉嘉吧。”程霧宜回答道。
景峥點了點頭,轉身簡單跟景豐說了幾句,就帶着程霧宜出去。
等司機從地庫把車子開上來的時候,程霧宜看着天上溫暖和煦的太陽,出了神。
他們一同站在一棵至少有百年歷史的槐樹下。
連風似乎也是暖的,将程霧宜的裙子裙擺微微吹起點漣漪。
遠遠看上去,他們的背影就像是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
“景峥。”
“嗯?”景峥應了聲,将身子俯下去點。他很高,傾聽的時候習慣這樣子做,這是他骨子裏的好修養。
距離被陡然拉近,程霧宜看着他被陽光包裹的輪廓,喃喃問:“你後來有來找過我嗎?”
她問得很隐晦,但景峥秒懂。
分手之後,他有沒有來找過她。程霧宜問的是這個。
景峥聲音有些啞:“沒有。”
所以,
上次程霧宜在景峥公寓內發現的那些素描,每一張都沒有清晰的臉龐。
因為那些都只是景峥的想象。
這六年間,景峥很少回國,除了三年前的那一次。
風将程霧宜的頭發吹得淩亂,但女人并不在意,她有點意外于這個回答,但沒再深究,舔了舔唇:“剛剛在偏樓,許言之跟我說了很多。”
景峥擰眉,等着她的下文。
景峥對景多多的态度,其實程霧宜是不意外的。其實像景家這種家庭,大兒子對同父異母備受寵愛的小兒子抱有敵意才是正常。但那個男人對誰都是一副溫和沒脾氣的好好先生模樣,所以即使是小媽生的兒子,在他眼裏,也和其他陌生人沒什麽差別。
但是程霧宜怎麽也想不到,原來多多的出世,居然還有景峥的運作在裏面。
所以程霧宜問:“你為什麽要讓許言之生下多多?”
景峥幽深如潭的眸子怔了一瞬,誠實道:“因為太想見到你了。”
“……”程霧宜噎了一會兒,她有點懵,并沒有聽懂。
景峥啞聲笑了笑,扁了扁嘴開口道:“給我打電話,卻又什麽都不說,程霧宜,你但凡願意跟我多說幾個字,我都不至于要去拐幾道彎問蔣平章你究竟出什麽事了。”
……程霧宜有些傻氣地微張着唇,明白景峥是在說三年前那通電話。
整整六年來,那通誰也沒有說話的電話,是他們唯一的一次聯系。
三年前,程霧宜在內科輪轉,被兩個藥代騷擾。
幾乎也是三年前,景峥在那個寒假唯一一次回國。
而景多多,今年不到三歲,如果算上許言之的妊娠時間,正好,也差不多就是那個時間點之後。
這詭異的巧合讓程霧宜覺得荒唐。
她仰頭,陽光将景峥的眉眼染得分外柔和。
他的聲音也輕到不真實。
他似乎在解釋着原因,又似乎只是在敘述一種心情——
“嗯。”
“小觀音,我聽不得你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