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筝
程霧宜好像做了一個不太安穩的夢。
夢具體是怎麽發生的記得不太清楚了,只記得朦朦胧胧中,她好像一直睡在一個懷抱裏。
睜眼,映入眼簾的卻并不是宿舍的純白天花板。
程霧宜看着陌生的淡藍色天花板,眨了眨眼睛,猛地一下坐了起來。
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女孩揉着腦袋,先是環顧了一下四周,看見書桌上堆着的編程書,低頭又看了看身上的十五號球衣,才漸漸猜出來這是在哪裏。
廚房裏,景峥正在忙着給她煮面。
突然,女孩手臂從後面探過來,輕輕環住他的腰。
景峥燙面的手頓了頓,問她睡醒了沒。
程霧宜打了個哈欠,在他柔軟的家居服上蹭了又蹭,不太餍足地嗯了一聲。
她埋在他背上,小手調皮地捏他前面的腹肌,聲音甕甕地問他:“這是你家嗎?”
“公寓。”比起程霧宜的随遇而安,很明顯,景峥對‘家’有着更為嚴格的定義,“之前期末考試那段時間總刷夜,又不想影響室友休息,就在學校附近随便租了個套間,快到期了。”
女孩手指在他小腹那兒不太安分,景峥忍了會兒,直到面煮好,終于有機會回敬她。
男人關了火,轉身道:“不過,我打算繼續租下來。”
程霧宜還沒有完全醒,打着哈欠點了點頭,又道:“所以,昨天是宿舍鎖門了,你就帶我來這裏了嗎?”
昨天程霧宜太累了,最後的記憶還停留在景峥的背上。
景峥嗯了一聲,本來想叫她過去吃飯的,不經意掃了她一眼,突然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他抱她,躬下身子貼了貼她的腦袋。
還好,不怎麽燒了。
“你昨天發燒了。”景峥說,“我們沒趕上末班車地鐵,我就帶你來這兒了。放心,我找人跟你室友說了。”
程霧宜點了點頭,小聲跟他說了聲謝謝。
女孩身上穿着他夜裏給她換上的籃球服。籃球服是他的,新生杯的時候院裏統一定做的,15號,于她而言挺長的,能遮到大腿。
但又不算太長。
只能、遮到大腿。
籃球服寬大,女孩玲珑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現。
景峥解了圍裙,一把把她抱到餐桌上。
“知道你昨天還幹了什麽嗎?”
他眼神的預謀早就不再掩飾,偏程霧宜還沒有察覺,很認真的搖了搖頭。
“想知道啊?”景峥彎唇。
程霧宜嗯了一聲。
于是結結實實在她鎖骨上吻了一下。
女孩臉色瞬間就由瑩白轉為緋紅,掙紮着要逃離。
景峥哪裏肯讓。
他一臉無辜,說的話卻并不清白。
“話還沒說完呢!怎麽,又不想負責啊?”
“程霧宜,你還摸我了。”
這回女孩臉上已經挂不住,但忍了一晚上,景峥哪裏肯再放過她。
“知道你摸我哪兒了嗎?”
他帶着她的手,牢牢鎖住她。
女孩的手有點冰,又細,但像是根火柴。
嚓——
卻被他強行着一下點燃。
他舉着火把,一路帶着她徐徐前行——
“這兒,這兒。”
“程霧宜,你躲什麽?”
“不止呢,還有這兒……”
下午三點,景峥回了二十九號樓、信息學部男生宿舍。
他從書桌上拿了幾本專業課本,沒過一會兒,周起岑和黃欽開門進來。
“剛剛那門數據結構課幫你簽到了。”
景峥從書櫃上扔了兩聽可樂給他們:“謝了兄弟。”
黃欽過來打量了會兒景峥,盯着他的脖子啧啧兩聲:“昨晚挺激烈的啊~”
說起來黃欽也挺倒黴的。計算機學院大多都是些不修邊幅的理工男,統共就沒多少清爽男生,結果今年大爆種,一出就連出了兩個屠表白牆級別的帥哥。
——還他媽都跟他住一個寝室。
周起岑也就算了,話少性冷淡,微信裏女性好友不超過兩位數。
景峥就不一樣了,見誰都禮貌開朗,看路邊的狗都像是在抛媚眼。
當初黃欽用十秒鐘接受了景峥和程霧宜在一起的事情,現在景峥倒也不否認,更懶得糾正正确的時間點,上前一把摟住黃欽脖子:“怎麽,羨慕啊?”
雖然景峥本意或許并非如此,但他一副羨慕也給你整一個的樣子,吓得黃欽連連退後,大罵:“草啊,我真受不了了,景峥你他媽給老子滾遠點!!!”
景峥笑了笑沒說話,拉過凳子,讓周起岑打開上次學校論壇的維護日志。
南大計算機學院在國內算得上頂尖,學生們什麽背景的都有。因為計算機這東西強調創新和效率,所以計院算是南大院風最為自由的院系,很多學生都會開發網站或者寫點小程序。
南大自互聯網時代就有的論壇也是由南大計算機學院的學生和學院行政那邊共同維護的。
景峥和周起岑雖然才大一,但技術過硬。之前他們就合作了一個微信的校內便利小程序,一起進行後端開發,申請了校級的資金,用作大學生創業項目,效果很好,甚至拉來了校外的注資。
維護校園論壇的學長臨近畢業,于是将維護論壇的責任交給了他們。
兩人坐在電腦面前,正在讨論之前學校論壇域名的DNS受到惡意攻擊的問題。
“我覺得這個邏輯大體上是沒問題的,也可以托管在代替網絡上,并且都要開啓2FA……”
兩人認真讨論了會兒,因為周起岑最近手頭還有另一個項目要忙,景峥就說換服務器還有和學校行政那邊溝通的事情就他來做。
凡是和南大行政打過交道的都知道,這群人最是刻薄難搞,能力叼爛、态度叼差,開個學籍證明都能互相踢皮球讓你等上好幾天。
所以周起岑松了口氣:“謝了,請你吃飯?”
景峥不知想起什麽,只是問:“阿岑,之前聽你說過你一嘴,你家住南淞東邊?”
周起岑點了點頭:“淞海北路,有機會帶你到家裏玩兒。”
景峥:“你弟,是不是叫周起揚?”
長在生意人家,景峥最先學會的,就是如何不着痕跡地打量人。
同類人往往最能嗅到同類人的氣息。
比如跨年那場party,May光憑神态就能猜出程霧宜的身份。一個人的穿着打扮可以有區別、有僞裝,但談吐閱歷是根植在一個人身上難以磨滅的印記。狀态、性格、赤貧中産、是暴發戶還是老錢,景峥和人說過幾句話便能判斷出來。
周起岑這人沒什麽朋友。
景峥算一個。
但景峥這人,朋友無數,跟誰都聊得來。
剛入學的時候,大家一起聊天。景峥知道周起岑是南淞本地人,NOI保送生,家裏還有個讀高中的弟弟。
本來那天在周家別墅門口他還沒往周起岑身上聯想,只不過當周起揚拍着胸脯說自己也有個讀CS的南大哥哥的時候,他才恍惚覺得,周起揚是有點像縮小版的周起岑。
周起岑點頭,遲疑着問:“你怎麽知道的?”
景峥拍了拍他的肩,只說:“阿岑,飯就不用請了,咱們是兄弟吧,那你弟就是我弟。”
周起岑:“看不出來,你還有認弟弟這種獵奇的愛好呢?”
景峥噎了一下,繼而咧口笑道:“你要是這麽理解也行,那當哥哥的教訓教訓弟弟,你沒意見吧?”
暮春也要結束了。
臨近五月,南淞進入梅雨季,整日都下着淅瀝小雨,似乎永遠沒有放晴的時候。
淞海北路地鐵口,靠近A出站口的地方,雨棚下莫名圍了不少人。
趁着父母上班,周起揚出去偷偷和女朋友見了一面,剛從市區回來。一想起馬上就又要上家教課了,他的好心情就一下蕩然無存。
他站在A出站口,看見人群都圍在一起,本來不想湊熱鬧的,但只聽見裏面有人喊:“一百塊一張素描,不要擠,慢慢來。只要我沒收攤,都能畫上。”
周起揚來了興致。
擠進人群中心,周起揚才發現,排隊等着那人畫像的隊伍,已經排到了雨棚外面。
拿着畫板的男生穿一件棒球外套,棒球服後面印着“NANSUNG Univ.”,南淞大學的英文名。
他手上拿一根鉛筆,正對着一個女孩子描摹畫像。幾乎是只看了那女孩一眼,他就開始動筆,然後就再也沒有擡起頭來過,整個過程看起來十分随意潦草。
作為一個美術生,周起揚十分痛恨這種大庭廣衆招搖撞騙的行徑。
男生說着借過,擠進人群裏,正準備拆穿這騙子,卻發現,這人他好像認識。
“是你啊?”周起揚說,看着景峥的眼神裏滿是不齒。
終于等到他,景峥面上倒是沒怎麽表露,手上的畫筆沒停,只說:“家裏管挺嚴的啊?你好幾天都沒出家門了吧?”
“……”周起揚被家裏關了三天,是好不容易偷溜出來的,面上大窘,逞強道,“關你什麽事?”
景峥:“我在這兒都蹲你蹲三天了,你說關我什麽事?”
周起揚:???
周起揚:“不是,你蹲我幹嘛?”
說話間,景峥已經畫好手上那份速寫,遞給面前的女生。
男生從棒球外套裏掏出手機,打開付款碼。
女生付款完款後又小心翼翼地說了句:“能加你一個微信嗎?”她編着并不存在的朋友,“我朋友也想找你畫。”
男生有着極為好看的眉眼,他懶洋洋地撐着頭:“不好意思啊,賣藝最後一天了。”
女生臉上的失望很明顯。
他卻又很快地說:“所以你是我畫的最後一個人。”
媽的,連拒絕人都像在調情。
景峥收起手機,又轉向周起揚,回答他剛才的問題:“沒什麽,覺得你好看,專程上門,想給你畫速寫。”
輕飄飄的一句話,立刻就能把周起揚的怒火點起來。
論起好看,如果說自家哥哥是那種帥而不自知的類型,面前這位什麽什麽峥的絕對是帥且自我感覺爆好的臭屁精。
女人的目光就是他的興奮劑,雖然周起揚還沒看到他的畫,但就憑他那大咧咧的态度,也能猜得出來,要是沒他那張臉,他那五分鐘就能畫出來的破畫,在地鐵口坐一天也賣不出來一張去。
于是周起揚不耐煩說:“你能不能別坐在這兒看似賣藝實則賣臉了?”他随意撿起地上一張景峥的廢稿,“騙騙小姑娘也就得了,到你爸爸地盤上招搖撞騙了,你爹我可是南淞美院藝考第一……”
聲音漸漸變小,周起揚看着手上那張景峥的廢稿,驚訝到說不出話來。
揉皺的草稿紙上,是畫了一半的出站口天幕。雖然只有一半,勾勒也只有寥寥幾筆,但構圖和比例都完近乎完美。沒有學過畫畫的人會覺得莫名好看,而像周起揚這樣的美術生知道,這就是老師口中的靈氣逼人,天賦與實力俱佳。
“想學嗎?不知道你以後打算專攻什麽,不過沒所謂,反正中國畫油畫我都會。”景峥一邊收拾起畫箱一邊随口說。
這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更讓周起揚氣得吐血。
見周起揚不說話,景峥從口袋裏掏出地鐵卡:“不想學啊?不想學就算了,我走啦!”
說着就往進站口走。
周起揚哎了一聲,立馬拉住他。
景峥立刻不走了。
“你是南大美術系的嗎?你文化課分數一定很高吧?”
景峥雙手插兜,一一回答:“不是,還行。”
周起揚盤算着,又問:“那你一節課多少錢?”
景峥笑:“不要錢。”
周起揚愣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你什麽時候有空,能不能教我如何不打格子就能構圖這麽精準的。”
見景峥不言語,他馬上又說:“我随時都有空,筆、畫板,還有顏料,我家裏都有的!”
景峥扭頭,口氣很無辜:“我只是問你想不想學,又沒說要教你。”
周起揚:“……”
他有些惱怒,但被景峥的畫技折服,自然不肯放他走,扯着男生的棒球衫袖子說道:“那你要怎麽樣才肯教我?”
景峥看着外面的雨,口氣不善:“聽說你千方百計要趕程霧宜走?”
周起揚沒少給程霧宜上眼藥,程霧宜臉上身上本就沒什麽肉,自從做這個家教,更是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大圈。
周起揚解釋道:“我不是針對她,我只是想讓我爸媽斷了讓我在家學習的念頭,快點回學校和我女朋友見面。”
“而且啊。”男孩臉上有一絲窘迫,“要怪就怪她長太好看了!”
景峥:???
景峥額角輕輕突突着,他倒是忘記了,周起揚青春期。
他自己也不是沒青春期過,青春期的男的,那啥比鑽石還硬。
見景峥隐隐有發火的趨勢,周起揚連忙道:“你別誤會,是我女朋友知道我媽給我找了個新家教,又聽說是個女大學生,就叫我發照片給她看,我把霧宜姐的照片發給她看,她立馬就吃味了,害我哄了半天。”
景峥挑眉,抱着手不說話了。
周起揚立馬承認道:“程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乖乖的,不會找你妹妹麻煩了。”
“妹妹……”景峥咀嚼着這兩個字,笑道,“那行啊,每周日,你家旁邊那家咖啡館,三點到五點,我才不會管你能不能出得來,我只有這個時間有空,我教什麽你學什麽。”
周起揚大喜,重重點頭:“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什麽,我話還沒說完呢~”景峥從褲兜裏掏出罐薄荷糖,仰頭灌了兩粒。
他笑着,讓周起揚伸出手,也給他倒了兩顆。
“你要反抗你家裏我管不着,但是——”
“不準欺負我老婆。”
* 南大的英文名我用了威妥瑪拼音/郵政式拼音,現在國內也有大學英文名在沿用這種拼音(當然我這裏是架空),不是拼錯啦,标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