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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 雾的
    景峥又在忍着笑。

    却并不让人觉得冒犯,他笑的时候会抿唇,唇角微微翘起来,眼下的卧蚕更明显了。

    他就像是那种,故意害你跌倒,却又会在最后一刻接住你的人。

    还是程雾宜先有动作。

    她说了谢谢,红着脸站直,立马和景峥拉开距离。

    景峥将她的局促不安尽收眼底。比起程雾宜,男生就要得体得多,抱着手臂挑了下眉,说了句不客气就微笑着往前走。

    路过操场时,田径场上,下节上体育课的同学已经在拿着铅球热身。

    程雾宜捏着手,鼓起勇气问:“你和郑俊鹏,是朋友吗?”

    景峥目不斜视,语调平和温柔:“我和阿鹏是初中同班同学,不过上高中了大家不同班,见的机会就比较少了。”

    像是想到什么,景峥看向她:“但还是有见的机会的。”

    “就比如,”他刻意一顿。

    一直在想小巷里郑俊鹏被霸凌的画面,程雾宜内心咯噔一声。

    景峥:“刚刚啊。”

    “……”

    又走了一会儿。

    “但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少女掌心微微沁出点薄汗,鼓起勇气嗫嚅道:“我问的是,你们是朋友吗?”

    景峥反倒把问题抛给她:“你对朋友的定义是什么呢?”

    程雾宜不接,脱口问道:“你有朋友吗?”

    “……”

    这回轮到景峥错愕,但即便愣神也只有一瞬。他哂笑了下,仍是那副玩笑又和煦的口气。

    “怎么,你要跟我做朋友啊?”

    女孩眉眼动了动。

    男生站着没动,眉眼的笑意更深,又回答道:

    “女朋友,是没有。”

    “……”

    -

    一周后,程雾宜往建档卡上贴上刚照好的相片,去找景峥。

    早自习还没开始,景峥还没来,汪丹颖正坐在景峥的座位上和袁雨诗聊天,一旁还有一些女生。她们围在袁雨诗周围,好姐妹一般,正对着一本美妆杂志热烈讨论着。

    袁雨诗被簇拥着,展示自己新做的美甲,笑容完美:“哎呀,就是上次我跟你们说的那款啊,我爸上周正好去东京出差,就去涩谷帮我买了甲片。”

    一群女生整齐地发出哇的一声,汪丹颖甚至把袁雨诗的手抬起来,对着阳光,仔细欣赏。

    程雾宜轻微咳嗽了一声,把建档卡背过来放在景峥桌上。

    汪丹颖正在摸袁雨诗食指上的水钻。陡然被打扰,很有些不耐烦,扁着嘴翻了个白眼。

    她拿起那张建档卡,看到程雾宜新照的照片,又噗呲一声笑出声。

    照片里的她透露着畏缩,因为墨镜太大,几乎把整张脸都遮住,根本看不清楚五官。程雾宜的眼睛怕光,闪光灯亮起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于是照片上的她,甚至都没有坐正,模样很滑稽。

    “喂!瞎子。”

    汪丹颖抓住程雾宜衣袖:“你摘下来眼镜什么样啊?给我们看看呗。”

    程雾宜没理她。

    汪丹颖又笑:“你们说,像不像那种残疾证上的照片。”

    旁边的女生立刻也来了兴致,那张建档卡在她们手间传递流转,窃笑声此起彼伏。

    倒是袁雨诗出来先解围,娇滴滴道:“好了丹颖,你以为谁都开得起玩笑啊?你看人新同学,都快哭了。”

    “她戴个墨镜,怎么看出来她快哭了啊。”汪丹颖却气焰更盛,居然歪着头,摇着程雾宜的袖子撒娇,“新同学,你摘下来,让我看看你哭没哭嘛。”

    话音未落,咣叽一声,一个快递直接从教室口飞过来,重重砸在汪丹颖头上。

    刘百川抱着一堆快递走进来,后面还有景峥。

    班上有些同学经常会把快递寄到学校来,里面大多是些小卡、游戏机之类不能被家长发现的东西,陈和平曾经明令禁止过这种行为。但景峥人好,每星期都会趁班主任不在,统一悄悄帮大家拿。

    景峥手里拿着一些信件,走到自己座位上来。

    汪丹颖那一下被砸得不轻,整个人懵过之后,开始崩溃大哭。

    景峥看不出任何情绪,先是把程雾宜那张建档卡对折夹进书里,然后从抽屉里掏出张纸巾,要给汪丹颖擦脸。

    女孩本想接住,但余光瞟见袁雨诗的神情,抽泣瞬间止住,扭身就想离景峥远一点。

    景峥却并不依,他脸上带着关切,拽住汪丹颖的手腕,半是命令半是关切:“你手放下来,让我看看你哭没哭。”

    “……”

    汪丹颖急了,但男生手劲儿大,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就这么任由景峥擦着脸。

    眼泪越擦越多。

    景峥有点无奈,挠了挠头,向脸色铁青的袁雨诗求助道:“实在是不怎么会哄女孩,雨诗,要不你帮帮忙?”

    然后就直接把餐巾纸扔进垃圾桶,发起快递来。

    程雾宜也回了座位,准备早读。

    “瞎子阿炳,有你快递。”刘百川往她桌子扔了一小包快递。

    景峥削了他一脑袋,对程雾宜说:“还有封信。”

    刘百川来了兴致,抓起那封信:“这年头还有人写信啊,好土啊,不会是情书吧。”

    “还给我!!!”

    程雾宜急了,站起身来一下子拍了桌子。

    两个男生皆是一愣,尤其是刘百川,大概是从没见过程雾宜这幅样子,说话都有些底气不足:“……还你还你。”

    程雾宜全身都在抖,宝贝似的拿过那封信,抱在怀里,才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刘百川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有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后知后觉的愤怒冲上心头:“不是,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呢,刚不还跟个闷头葫芦似的,你冲我发火干嘛?有病吧!”

    程雾宜推了推墨镜,低下头,只是在重复对不起。

    刘百川心直口快,看她这样倒是一肚子的气都发不出来了,摆摆手走了。

    景峥冷眼看着这一切,始终没说话。

    快递是从岷安一个小镇中学寄过来的。

    “朋友寄的?”他问。

    “嗯。”

    “好朋友?”

    程雾宜点头。

    “男朋友?”

    程雾宜眼睛眯了眯,正要否认,就听景峥说:“抱歉,就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这是你的隐私,不用回答。”

    “……”

    又过了会儿。

    “程雾宜。”

    本以为他早走了,听到这声,少女像一只炸毛的护食小猫,倏地抬头。

    “你对朋友的定义是什么?”

    是第二次问她了。

    男生的神情柔软,右眼角的泪痣明显。他背对着窗,身后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打在他身上,让少年周身都染上一层浅浅的暖橘色。

    有一瞬间,程雾宜会短暂忘记初次见面时,他那副模样。

    只是,目光下移,当看到他的运动护腕时。

    阳光,会破碎掉。

    但景峥当然无法知道程雾宜的这些想法,他像是一个希望所有人都好的班长,一个真的想帮助她的人,弯身,只用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

    “我的意思是——”

    “怎么当你的、”他玩味儿似的一顿,像是刻意漏掉一个字,“朋友啊?”

    -

    中午午休的时候,程雾宜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才终于打开那份信。

    信里的内容无非是些嘘寒问暖的话,程雾宜略过去,倒了倒信封。

    有什么掉出来,撞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枚小小的、做工粗糙的、鎏金长命锁。

    程雾宜宝贝似的收起来。

    程雾宜在岷安读书时是住校的,当初程大有带她离开得太急,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宿舍收拾行李。

    别的都不重要,只有压在寝室枕头下的这东西,是程雾宜的命。

    回教室的路上,程雾宜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

    没成想微信那头,那人很快回了电话过来。

    “阿雾,东西拿到了?”

    “嗯,谢谢。”

    “袂啦。”男生说了句方言,“对了,我还给你寄了个快递,里面有些草药,啊你收到无?”

    程雾宜嗯了一声,低头走着路。

    电话那头,男生有些埋怨:“阿雾,啊你怎么受伤也不跟我讲?还是大有叔打电话和阿公聊天,我才栽你受伤。啊你现在脸伤好点无?”

    正午的阳光刺眼,仿佛是听到男生这句,程雾宜才想起来。

    她上周没有去换药。

    眼睛上的伤已经化了脓,脓水在眼周淤积起来,疼得厉害。

    程雾宜却微笑着说:“好啦好啦。”

    男生沉默了会儿,终于劝道:“你麦怪大有叔,他心里也很难受的。”

    程雾宜捏着手机,呼吸明显重了点,她的心思飘远,根本没注意脚下。

    “我栽(知道)的。”少女轻声说。

    话还没说完,旋即,她就被绊倒。

    墨镜掉下来,摔成两半。程雾宜皮肤嫩,手臂磕在地上,瞬间就流出血来。

    她狼狈地站起来,第一反应是捂住那只受伤的眼睛,转过身就看见汪丹颖朝她做了个鬼脸,走进了教室。

    接下来的一个月,几乎每周,程雾宜都能收到从岷安寄过来的包裹。

    这天晚自习结束,景峥和几个男生留下来做大扫除。

    他们将桌椅全部堆到一起,在教室地板上先是倒上了洗衣粉。

    后续的步骤本来是拿水桶朝地板上泼水打扫。结果泼水渐渐变了质,几个男生玩性大,也不知道是先起的头,打起水仗来。

    刘百川索性跳上了桌子,拿着沾了水的拖把,就往空中扫,结果一个没站稳,从桌子上跌下来,连带着桌子也一起倒。

    “草,老子的腰!!!”

    桌肚里的东西骨碌碌地滚了一地,刘百川躺在水里,吼——

    “妈的,景峥你还笑,扶老子起来!!!”

    景峥懒得理他,笑得更加放肆,先扶起来的,是书桌。

    而后他开始捡起地面上掉落的东西,才发现,散落的,是纱布、无菌敷片、棉棒……

    还有一罐罐、没有开封的中草药膏。

    “这瞎子阿炳的桌子啊,她买这么多青草膏干嘛?”刘百川随手拿起来一瓶,“她O型血招蚊子咬啊。”

    “……”

    景峥白了他一眼。

    每次帮程雾宜拿快递时,景峥总能闻到一种淡淡的草本香。

    他猜出来快递里是药。

    却怎么也猜不出,

    程雾宜为什么一瓶也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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