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冷走了,提着药箱,举目茫然地走在大街上。他神情恍惚,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被江南中医大学开除后被扫地出门的那天。
那天,他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路口,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却感觉偌大的江州根本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也许,他从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很多余。
自从人生发生转折的那天开始,他注定就回不到从前。
他突然发现,自己赢了三月之约,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好像和从前也没什么不一样。
仿佛围城,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
在没有证明自己的清白前,他费尽心思学习医术,让自己变强,然后现在终于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所奋斗的目标,换回来的只是别人一句轻描淡写的对不起。
他到底为了什么努力这么久呢?
他失去的一切,又有谁来赔偿,谁来负责呢?
他不知道。
想起了当初刚刚学医的时候,他曾经思考学医的意义是什么,那时候他的初衷是继承家传中医,把爷爷的医馆发扬光大。
这个初衷从来没变过,可现在他却发现这个初衷似乎变了味,在郑绍国那样的大人物面前,一句话就可以让他穷途末路,他的初衷有种说不出的可笑。
他知道,自己不够强。
如果他拥有苍玄德那样的名声地位和能力,郑绍国那样的人只能对他毕恭毕敬,碰都不敢碰他一下,更别说逼他到绝路了。
“呼……”胡冷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心中那莫名涌起的仿佛悲哀的情绪。
他没有时间去伤感,他没有资格去哭泣,他所能依靠的不过是自己的一双手,和自己的意志。
他握了握拳头,举目四望,“爷爷,你放心,我不会倒下。总有一天,医馆会在我的手上发扬光大。”
低下头,调整情绪,他就近坐上公交车,赶回医馆。
当坐在医馆大厅翘首以盼的苍玄德看到了胡冷熟悉的声音,连忙起身上来迎接,“结果怎么样了?”
“治好了!”胡冷简明扼要回答。
“真的?”苍玄德惊讶地挑眉。
“自然真的,虽然中途出现了点意外状况,不过还算妥善处理了,”胡冷笑了笑,脸上看不出一丝之前的悲伤和痛苦。
“好好好!我就知道你会成功,果然没看错你!”苍玄德非常地高兴,冲上来直拍胡冷的肩膀。
二人有说有笑走进了医馆,聊起了郑斌的病症情况。
“他的瘫痪应该取下蛊虫就好了吧?”苍玄德记得上次胡冷说过郑斌的病症,瘫痪症结在于蛊虫。
“那是上一次的情况,这次有点不大一样,”胡冷摇了摇头。
苍玄德讶然,“哦?这次发生意外了?”
“对,”胡冷点点头,当即把安魂乐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后,苍玄德皱眉沉思,“你说有人给郑斌下了一种非常特殊,能够导致人骨骼变脆,瘫痪致死的毒药?”
“对!”
“奇了怪了,我听说这种毒药是苗医才会研制的,很多药材只有深山老林里才能找到。难道给郑斌下蛊虫的,和下安魂乐的是同一人?”苍玄德到底见识渊博,对安魂乐也有所了解。
胡冷眨了眨眼睛,“准确来说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两个?郑斌说的?”
“嗯,在我跟苗欣欣去诊断过郑斌那天,有另外两个人跑过去找了郑斌,然后给郑斌下了安魂乐。没猜错的话,这两人和之前给安先生儿子下蛊虫的人是同一伙人。”
胡冷自然不会是毫无根据地瞎推测,针对安景兴的人下的蛊虫,和前两天在医馆做手术的那个心脏病人下的蛊虫,出自同一人之手。
而那个人,他发现对方暗中监视自己,还差点被他给逮着了。
很明显,对方多半和自己有仇,如果没仇的话,那说不定就是在帮助自己的同伙,也就是那个给郑斌下蛊虫的人。
到现在胡冷并不清楚给郑斌下蛊的人具体是谁,但肯定和那天监视他的人是一伙的,毕竟苗医太少见,而他今天注意到苗欣欣的神色很不对劲,他怀疑苗欣欣认识那两个人。
“你的怀疑不无道理,不过还没确凿的证据证实,”苍玄德琢磨了下,“那你是怎么把安魂乐的毒性给祛除的?据我所知,那种毒可不好解,难道你有解药?”
“没有,”胡冷摇头,“这安魂乐还是苗欣欣告诉我的,我第一次听说,哪来解药?”
“那就怪了,你没解药你是怎么解毒的?难道是那丫头有解药?”
“都不是,”胡冷再次摇头,当即便把自己用气门十三针、护心针、七星梅花针、绵骨手,三针一手四种手段齐上,把毒给强行解了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听完后,苍玄德用一种无比吃惊的眼神看着他,声音震惊:“你居然能同时把握三种针法的协调,怎么做到的?”
“运气,”胡冷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道:“那时候我被逼得没办法了,只能冒险赌一把,不然郑斌只有等死的下场,我也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
他很庆幸,一开始在诊断郑斌中了蛊虫后,他没有选择放弃学习骨伤方面的医术,而是继续学习。
尽管胡冷说得很轻松,但苍玄德明显感觉到了当时的凶险,他瞪大了不可思议的眼睛,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三种针法同时使用,且不相冲,这种手段他虽然也会,但在胡冷这个年纪,他能掌握一种针法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而胡冷不仅掌握了三种绝学,还能协调使用,这可是侵淫中医至少三十年以上的人才能使用得出的手段啊!
他这个徒弟,到底有多天才?
震惊过后,苍玄德砸吧砸吧了下嘴,“小冷,你三月之约赢了,郑绍国有什么表示没?”
“表示?”胡冷愣了愣,随即摇头,“没,他就道了句歉而已。”
“什么?”苍玄德一听皱起了眉头,“把你欺负成这样,道了句歉就完事了?他脑子进水了,人都不会做了?”
本来苍玄德以为郑绍国会好好道歉,表现出十足的诚意,哪知道他居然只说了声对不起!
这算什么?
郑绍国对胡冷造成那么大的伤害,仅仅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胡冷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事,他爱怎么样怎么样,我已经证明我的清白,现场有很多人证,还有记者在,对我来说证明了清白就足够了。”
他压根就不知道郑绍国这样的人会好好做人,再说郑绍国就算对他赔偿又能怎么样?他失去的东西,已经挽回不了了,干脆随他去吧。
“还有记者?”苍玄德一听就火了,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记者是他找的吧?好啊,他是原本打算让你三月之约失败,让记者把你给拍下来满世界报道,让你名声臭遍全国吧?混账东西!谁给他的胆子这么做?”
他怒不可遏,本来以为郑绍国就算性格狂妄傲慢,也不至于会心胸狭隘到完全不容人的地步。
他错了,郑绍国压根就没打算放过胡冷,直到最后一刻还想着让胡冷名声更臭,让媒体大肆报道,最后遗臭万年!
何等歹毒的心肠!
“师傅,随他去吧,他是打算那么做,不过现在我赢了,他歪曲不了事实,”经过这次的风雨,胡冷的心境也更加成熟了,这些他看淡了。
苍玄德本打算替胡冷出头,可看到他似乎并没有找郑绍国算账的意思,不由愣住了,“小冷,你真不在意?”
“脑袋长在他头上,我还能左右他的意志?再说了,清者自清,我想好了,以后专心学医,名声不是我考虑的事,”大起大落后,胡冷的想法发生了很大转变。
在没有证明自己清白前,他卯足了劲学医,整天脑子里就在想要怎么赢下三月之约,治好郑斌,恢复自己的名声。
可现在,他只想让自己变强,只想学医。
苍玄德张了张嘴巴,有点疑惑地看着胡冷,突然间他感觉这个徒弟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拍了拍胡冷的肩膀,“师傅尊重你的决定,既然你不追究,我也就不追究了。”
“谢谢师傅,”胡冷笑了笑。
“下班了,你去休息吧,”苍玄德进了内堂。
胡冷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神有些落寞地转身进了后院,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倒头睡下。
这一次,他选择撤掉真气,好好睡一觉。
什么烦恼,什么仇怨,统统与他无关,睡醒了烦恼就不在了。
……
晚上十点,医馆内堂。
“老家伙,你这大半夜给我打电话,要是没个正经事,老头子我回头打死你!”苍玄德本来准备睡觉,突然被电话铃声吵到了,于是态度变得相当糟糕。
“切!这才十点钟,你会睡觉?”那头的孟炳元没好气儿地翻了个白眼。
“我躺在床上看书不行啊?真得味儿嘞!”苍玄德没好气地哼了回去。
“别吼,跟你说正事呢。”
“快说,说完了老子要睡觉。”
老朋友的态度,让孟炳元很无奈,不过他也没闲工夫计较,他犹豫了下迟疑着问道:“小冷回你那儿去了吧?”
“嗯,下午就回来了。咋了?”苍玄德一头雾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孟炳元一副松了口气的口吻。
苍玄德听得更加奇怪,他无比纳闷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到处乱跑?再说他住这儿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孟炳元有点小尴尬,他又犹豫道:“你说他下午就回你那儿去了?”
“对啊!你是不是想说三月之约,他赢了的事?他已经跟我说过了。”
孟炳元一时有点难以开口,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道:“你下午见到他的时候,有没有感觉他哪里不对劲?”
“他很正常啊!有说有笑,跟我汇报了好事,”苍玄德有点不耐烦了,“我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别卖关子了,我可没心情陪你大半夜情感在线。”
很正常?
还有说有笑?
不知道怎么的,听到苍玄德的回答,孟炳元就一阵心疼,“他真的有说有笑,表现得很正常?”
“你这不是废话嘛,他一直都这样啊,”苍玄德不以为然地随口回答道。
一直都这样!
这话深深地让孟炳元感到揪心,他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孟星雨,哀声叹了口气,“老家伙,看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让苍玄德猛然愣住,“什么意思?”
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听着怎么稀里糊涂的。
孟炳元随后把胡冷治好郑斌后,郑绍国道歉说对不起,胡冷反应失常,差点把孟星雨推倒,差点翻脸的事儿说了一遍。
“有这事儿?”苍玄德呆住了,之前胡冷压根就没跟他说过啊。
“呵呵,我就知道,果然那小家伙只会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我猜到他肯定不会把这些事告诉你,只会说三月之约赢了,其他事只字不提,”老朋友的反应,让孟炳元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苍玄德回头冲着后院那往日都亮着的房间看了眼,今天晚上的房间,没有亮过。
他本来以为胡冷是今天跑了一趟累了,所以早早地休息了,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苍玄德内心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怒火,抓着手机的手缓缓攥紧,“那个王八蛋……”
“我今天让凌雁去他班上问了一遍,听说他被学校开除后,班上没一个认他的,他女朋友当天就跟他分手了,舍友一个个都躲远远的,他第二天就被学校扫地出门了,还遇到学校里的恶霸欺负。后来好像他跟一帮小混混搞一块了,住的地方我让人去找了找,好像隔三差五就被小混混找麻烦,还有人收保护费。嗯,对了,他家里只有一个爷爷,在遇到我之前他一直找不到任何工作,没任何一家医院敢要他……”
简单几句描述,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心酸,谁都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胡冷生活有多艰难,有多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