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瑶的甜水铺子开张的第五天,虽没有前三日那般生意火热,客人来来往往倒也稳定。
不过她隔壁的铺子也被人盘下来了,这两天正尘土飞扬的改造装饰,秋荷过去瞧了一眼,回来时一脸担忧:“表姐,我怎的瞧着隔壁铺子也像是要做甜水生意?”
褚瑶也有些担忧,但是既是人家的铺子,人家想做什么生意都行,自己无法阻拦。
“且看看吧。”她无奈道。
没过几日,隔壁铺子便挂起了招牌,摆开阵势敲锣吆喝:“咱家甜水铺子开张大吉,今日所有甜水免费品尝!”
既然不要钱,人群自然蜂拥而至。
隔壁闹哄哄的挤成一团,褚瑶的铺子里一位客人也没有。
日薄桑榆之时,暮色渐渐沉淀,秋荷盯着后厨的食材与甜水一脸心痛:今日一整日,她们的铺子里也仅仅卖出三碗,且还是在隔壁排队的人实在渴了才过来买的。
余下的甜水还有很多,褚瑶打了两坛子留着,一坛子给洪杉,一坛子给了苏念,剩下的与秋荷一起全部倒掉了。
“明日咱们少备一些,隔壁的铺子故意挤兑咱们,以后几日怕是生意都不会太好……”
果真如褚瑶所说,隔壁铺子的花样繁多,今日免费续杯,明日赠送小礼品,后日半价,总有新鲜的招揽客人的办法,而褚瑶这边生意愈发得差,几乎一整日也等不到一位客人。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而褚瑶却没有足够的本钱与其对抗,只能任由对方打压。
秋荷情绪低落,与褚瑶坐在铺子里相对无言。
褚瑶这边想不出解决办法来,她开始怀疑自己根本就不适合做生意,同行只是略施手段,自己这便全然溃败,她果然还是把做生意想得太简单了。
隔壁显然是做生意的老手了,褚瑶索性破罐子破摔放弃了与其抗衡,将铺子里所有甜水糕点恢复了原价,且为了保本每日只卖几道甜水和几味甜点,卖不掉就自己吃掉,卖光了便提早打烊。
因着顾客少,铺子里便显得宽敞清净,有携手出来逛街的小娘子们不想去隔壁挨挤,便来她的铺子里,几个小姐妹点上不同的甜水甜点,欢欢喜喜地聊天说笑,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
褚瑶和秋荷也不赶人走,俩人忙着在后厨研究新的甜水糕点,觉得好吃便端出来送给客人品尝,如此竟也慢慢有了口碑,客人口口相传,以友带友,小小的甜水铺子不管何时总有两三桌客人,虽盈余不多,但至少每天也能见到些铜子。
隔壁铺子仍是花样颇多,客人络绎不绝,褚瑶不为所动,安生守着自己铺子那点可怜的营收过日子。
这一日,铺子里来了一个身穿蓟粉色衣裙的小姑娘,盘着云朵似的发髻,两边各簪着月牙式的篦子,小兔子似的跳了进来,直奔褚瑶面前,搂着她的胳膊热切地唤她“阿姐”。
褚瑶第一眼没认出来,复又打量了一眼,才认出眼前这个小脸圆如银盘的姑娘是知叶。
她与知叶大概两个多月没见了,这小丫头竟然胖了一圈。
“知叶,你终于回来了!”这段时间,褚瑶不仅惦念着她,也惦念着自己的儿子。
当初京城来人将鸣哥儿带走,褚瑶不放心,便叫知叶跟着一起去照顾几日。没成想知叶一去便许久不回,褚瑶的心也跟着不安了好久。如今知叶回来,瞧着面色红润,神态活泼,褚瑶终于能安下心来了。
“瞧这小脸是胖了,想来在那边过得还不错吧?”褚瑶捏捏知叶脸上的软肉,不仅胖了,还白嫩了许多。
知叶捧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都怪我贪嘴,没见过那么多好吃的,每顿饭都吃得好多……”
“能吃是福,你胖些更好看,”褚瑶拉着她坐下来,“这一趟辛苦你了,不过你怎的在那边待了这么久?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知叶点点头:“鸣哥儿去了那边之后便生病了,至今还未好利索,殿……他让我回来告诉阿姐,想让阿姐过去照顾鸣哥儿一段时间……”
“鸣哥儿生病了?”褚瑶一听便着急起来,“生的什么病?严重吗?”
“阿姐别着急,不算严重,只是水土不服,”知叶说,“我和奶娘初入京城时也犯过这病,只不过我们大人能喝下药,鸣哥儿太小,不肯喝药,如此才一直断断续续病着……”
儿子病了这么久,他才告知她,想来他大抵也是不喜再见到她,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了才想起她来。
不过眼下她也没有心思顾及他的态度,听到鸣哥儿生了那么久的病,可是叫她心疼坏了:“我这便去收拾东西,咱们尽早出发。”
她将甜水铺子暂时交给秋荷与知叶打理,留了些银子给她们,嘱咐她们万事莫要急躁,安心守好铺子即可,这些日子暂时辛苦她们帮忙照顾一下母亲,她很快就会回来。
而后回新宅同母亲说了一声,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后,从家中找出几个罐子来,乘车去旧宅的院子里挖了两罐子土,又叫住卖水郎,装了满满三罐子的水。
鸣哥儿既是水土不服,她便带着家乡的“水土”过去,许是有所帮助。
五个罐子搬上马车后已到了午后的申时,褚瑶随便买了几个饼子在路上吃,这便往京城赶去。
绥州城与京城挨着,路程不算远,天黑之时便赶到了京郊,只是算算时辰,皇城怕是进不去了,入夜之后皇城有宵禁,他们只得在客栈住上一晚,明日等城门开了再进城。
洪杉也一并随行而来,嘱咐她晚上锁好门窗,他就在外面守着,有事喊他。
一夜无事发生,褚瑶心中惦念着孩子,夜里虽睡得晚,但醒得却极早。外面将明未明,她穿好衣服来到窗边醒神,朦胧晨色中,客栈的后院已经有条不紊地忙碌开来,有人洒扫,有人砍柴,有人正往马厩中投着草料……
昨夜思绪繁杂,想着此次进宫看望孩子难免会遇到裴湛,如今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届时相见,在他面前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今日想想,昨晚所思不过是庸人自扰,自己与后院那些忙碌的人并无区别,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个普通百姓,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便是了,想那么多作甚?
在客栈用过早饭后,马车碌碌往皇城方向赶去。
穿过外城大概用了半个时辰,入内城后,再有两三程便能抵达皇城。
马车却是在这时出了事。
套车的两匹马忽然发狂不受控制,在大街之上横冲直撞,驭车的护卫将皮鞭甩得一声比一声响,却仍是无法让马儿停下。
车厢里,马车摇摆的巨大力道将褚瑶抛摔到地板上,褚瑶立即抱住自己的脑袋,身子却重重撞到了对面座板上……
座板上的五个罐子无一幸免,或是砸到了褚瑶的身上,或是直接掉落在地板上,破碎的罐子与褚瑶一并在车厢里被抛来抛去,水和土搅合在一起变成了泥水,瓦罐的碎片扎破了她的手臂、后背和腿……
有人用横木插进了车轮中,马车猝不及防停下,车门洞开,满身狼狈的褚瑶被甩出车厢,滚落在地上。
这一摔比方才都重,褚瑶两眼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褚娘子小心!”洪杉丢下手中的横木,朝她奔来,抱住她就地一滚,助她躲开了一支冷箭。
那支凤羽箭“铮”的没入褚瑶身侧的地面,箭尾羽毛震颤,证明这箭力道极大,若被射中,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不等褚瑶后怕,洪杉携着她立即躲入离他们最近的铺子里。
马车撞坏了街上的许多东西,所幸天色尚早,行人不多,才未曾伤到无辜之人。两个随行的护卫一个被人缠住,要求补偿损坏的物品,另一人疾奔而去,应该是去搬救兵了。
“皇城脚下,还有坏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害人?”褚瑶现下满身泥水,发髻松散乱成一团,她想要整理一下自己的发髻,可胳膊稍稍抬高了些,便牵扯着背后的伤,胸口也疼得要命,不晓得是不是肋骨折了一根。
洪杉面色凝重:“那两匹马发狂绝非偶然,且有人想暗箭伤人,褚娘子,看来是有人不希望你来这里……”
“冲我来的啊……”她不过是想来看看儿子,万没想到还要遭受这样的劫难。褚瑶不敢再妄动,疼得缩成一团,抵着桌角默默忍受着,思索着会是谁想要害自己。
洪杉见她疼得厉害,便托付掌柜帮忙去请郎中。可掌柜胆小不敢出去,容许他们在此躲难已是发了善心了,洪杉也不好为难,自己也不能离开褚瑶身边,一时急得满头大汗。
褚瑶忍着疼安慰他:“没事,都是皮外伤……”
疼痛让时间变得尤为缓慢,褚瑶感觉过去了很久,也没等来救兵,问问洪杉,原来才过去两刻钟而已。
终于,外面传来了马蹄急踏的声音,车轮碾过青砖,辘辘远听,如雷霆过之,沉稳有力,听着便知不是普通的马车。
褚瑶偏头往门口看去,不多时,两匹黑鬃黑尾的枣遛马踏风而至,一辆繁贵富丽的马车停在门前,车门随即打开,有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一身素雅的山巩色宽袖衫袍,丝帛腰封上缀着吉祥纹镂空玉佩,发上仅一根凤头白玉簪,愈发衬得那张脸宛如润玉,贵不可言。
是裴湛,他竟……亲自来了。
褚瑶先前想过一定会见到裴湛,却没想到会在这般情况下与他相见。
他一袭素雅华服纤尘不染,自己满身泥泞狼狈不堪。
她本能地将脸转回来,埋到了臂弯里,听到洪杉毕恭毕敬地同他禀报:“褚娘子从马车上摔了下来,身上有外伤,不晓得有没有伤到骨头和肺腑……”
下一瞬,褚瑶身子蓦的腾空,被人从身后抱了起来。
“啊!”她痛吟一声,“疼……”
“忍一会儿。”他皱着眉头,似乎极为嫌弃,连抱她都隔出了些许距离,毕竟她身上的确太脏了,与其说是抱,更像是端着……
褚瑶就这么被他端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