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淩賀津沒想到有一天，他坐在酒店的客房裏，浪費了半小時的時間，看別人打兒子，還順便錄了個視頻給蘇荇一起分享：“看，打兒子比較趁手的工具還有衣架。”

    蘇荇很快回他：“要大一點的才好使。”

    “那就把家裏的全換成大號？”

    “也不用全換，有些衣服還得小號才能用。”

    淩烨探頭過去，冷不丁地就瞅見了他爸跟蘇荇的聊天框，頓時一言難盡：“幼不幼稚？”

    淩賀津：“你挑撥離間的時候怎麽不覺得自己幼稚呢？”

    淩烨：“我那叫實事求是！”

    蘇荇又問：“還沒打完？你們幾點能回來吃飯？”

    淩賀津：“快了，半小時差不多能到家。”

    蘇荇回了個“OK”。

    宗悠聞終于打完了兒子，跟淩賀津哭訴：“養孩子真難！怎麽一點兒都不理解父母的苦心？30萬不是錢哪！30萬都夠他在學校一年的開銷了！背鍋怎麽了？背鍋又不犯法，公司也不能開除我，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事，背鍋就背鍋呗！”

    “淩董您幫我看看，除了背鍋，像我這種沒有學歷、智商不行、心眼兒不夠使的人，還能幹點啥兒？比起天天游手好閑，這30萬不就是白拿的嗎？我還能蹭公司的茶葉和五十年純釀，還有一日三餐，過節福利，出國旅游什麽的，這家裏不就又能省點兒了嗎？”

    淩烨欲言又止：“……”

    頭一回聽說，有錢人是靠蹭着公司福利發家致富的。

    淩賀津斜睨他一眼，示意兒子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再說多餘的話，不然今晚就別回家吃飯了！

    淩烨立刻走到一邊去了，拿出手機假裝打游戲。

    哭訴完了，宗悠聞也終于走人，淩賀津這才又問起來：“咱們長話短說，你先說說你知道的大致情況，等你月考完了再詳談。這幾天你就安心住在這裏，距離你們學校也近，過一個路口就到了。”

    宗晖乖巧回道：“我不确定是不是蘇荇姐姐，但是我确實知道，宗翰有個女朋友——當然，這是宗翰自己說的，我沒有見過他的女朋友，不知道是誰。”

    淩賀津點頭：“你盡管說。”

    “我知道他有女朋友，是在一次家庭聚會的時候，本來我就不耐煩那些大人們總是說教，自己也沒見得做的有多少，天天盯着我們這些未成年，好像多吃兩口飯都能把他們的嫖↑資吃光了似的！”

    “我聽得火大，又被我爸按着不讓反駁，便借口去廁所了，其實我去了閣樓的露臺，想吹吹風，然後就聽到宗翰在打電話，語氣甜膩，超級惡心，說什麽‘寶寶，不要鬧，等我回去好不好’，我就知道這狗東西交女朋友了。”

    “他對他媽都沒這麽溫柔過！”

    當時，宗晖不以為意，其實他哥十六歲才交女朋友已經很規矩了，他知道的其他表哥表姐，十二三就已經敢去開房了。

    他就站在那裏聽宗翰打完了電話，全程都非常溫柔，一直在哄着對面的女朋友，而對方顯然情緒失控，好幾次宗晖都聽到了尖叫聲。

    “再後來，我也陸陸續續從其他表哥表姐那裏聽說，因為女朋友的事情，宗翰跟姑姑大吵一架，砸了家裏好多貴重的東西。那會兒，大概是前年春節前後吧？不對，應該是聖誕節。對，就是聖誕節！”

    宗晖蒼蠅搓手，惴惴不安，眨巴着小狗狗似的無辜眼眸，說道：“他們相處的細節我就不知道了，我很少去他們家裏，總覺得陰森森的，給人感覺不太好。而且，宗翰也從來沒有帶他的女朋友見過我們家任何一個人。”

    “我也問過幾個表哥表姐，還有表弟表妹們，我們還在小群裏八卦吐槽他呢，要是有人知道的話，早就說了。既然沒人說，那就肯定是不知道，沒見過。大概，也就只有姑姑見過他女朋友了。”

    淩烨就不滿意了：“你這是來蹭吃蹭喝的啊？”

    宗晖很想反駁，但又沒什麽底氣，說道：“但是我知道宗翰的很多事情啊！”

    淩賀津語氣溫和：“也行，說說看，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之前都對你做過什麽，我看你好像很怕他。”

    他也沒指望宗晖能說出來什麽細節，只要能捕捉到一些似是而非的細節，調查起來就會省時省力很多。

    宗晖撓了撓後腦勺，又說：“有些事情我記不太清楚了，但我從小就很怕他，隐約記得，他總是做一些吓唬人的事情，表情也很滲人，好像，很喜歡看到別人痛苦恐懼的樣子。”

    “就像這次在我房間放蠍子，不用想肯定是他，我小時候他就在我房間裏放過蛇、蜘蛛什麽的，可吓人了！”

    “當然，這都是開胃小菜了，我覺得，”宗晖突然壓低了聲音，一臉鄭重嚴肅的小模樣兒，往前傾了傾身子，很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才說道，“他好像精神狀态不穩定，就是個瘋子，精神分裂的那種！”

    淩賀津看上去依然平靜，安撫地拍了拍孩子的肩膀：“我也覺得，他骨子裏有股瘋狂。——你見過他不正常的樣子嗎？”

    宗晖稍稍點頭：“是我跟淩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吧？我們班裏有兩個同學不知道怎麽惹惱了他，他把人給打了，打得可嚴重了，一下子就像是變了一個人，看他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只螞蟻，随時都要碾死他們似的，我記得，牙齒都被打掉了，流了好多血……”

    “哦對了，那兩個人好像跟淩烨玩的還挺好，但是那件事之後，他們就轉學走了，淩烨還消沉了好一陣子呢。”

    淩烨十分茫然：“有這件事嗎？”

    宗晖嘲笑他：“你記性好差啊，才十五歲你就不記得八歲時候的事情了嗎？”

    淩烨嘀咕：“我是記得我曾經有兩個小學時候的好朋友，經常跟我和李知節、魏聽寒一塊兒玩，也記得他們轉學了，但為什麽轉學的，我真的沒有印象啊……”

    對上了。

    淩賀津心想，自己的記憶果然沒有問題，不是他臆想出來的。而是，因為蘇荇打開了那扇門之後，他一點一點，将之前發生過的事情、将淩烨的成長、将往事中的那些細節，全都回想起來了。

    他之所以記得這件事，是因為班主任說那天淩烨跟他們一塊兒回家的，淩烨一定看到了什麽，他作為家長第一次在學校露面，并且将淩烨五點就被管家帶回了家的視頻監控交給了校方，才将淩烨摘出去。

    當然，沒等他做什麽，班主任就辭職離開了江城。

    淩賀津也不至于跟一個小醜計較，但他記得自己調查過這個事情的真相，又怎麽會忘得一幹二淨？

    宗翰絕對有問題。

    就像是蘇荇是他打開這世界真實之門的鑰匙一樣，宗翰在某個方面，大概也是特殊的。

    宗晖還在小聲說道：“我總覺得，宗翰好像殺過人一樣，他的眼神，他身上的戾氣，太可怕了！”

    淩烨嘲笑他：“你是不是覺得，他要把你扔公海喂魚去啊？”

    宗晖不服氣：“你別不信，這真的是他能幹出來的事兒！”

    淩賀津站起身來，說道：“放心吧，這裏很安全，晚餐可以去樓下餐廳吃自助，也可以自己叫外賣，有什麽事就找酒店經理，剛剛給你的那個號碼就是。”

    宗晖連連點頭：“謝謝淩叔叔。”

    此時，宗翰也正好回到家，聽聞他那位可愛的小表弟昨晚被吓得大吼大叫了一夜，今天迫不及待住進了淩氏集團旗下的酒店，忍不住發笑：“果然還是跟以前一樣不禁逗。”

    他身邊站着一個眼神麻木、宛若機器人一般的中年男子，長相普普通通，身高也是普普通通，仍進人群裏就找不見的那種，只不過這張臉上特殊的表情，仍是讓人一眼就能認出來，他經常出入ASE俱樂部，也曾将林楓帶進去過。

    這個人，就是發現了宗晖偷聽了的鐘良，是宗翰的生活助理兼保镖。

    “不用理會，他什麽都不知道，畢竟，從很小的時候，宗晖小表弟就不喜歡跟我玩呀。”宗翰眯着眼，唇角帶着恰如其分的笑容，乍一看去，就是個性格溫和的男大學生。

    “雖然腦子不太聰明，但宗晖的直覺還是挺準的，知道我身邊不是他能呆的地方，從來不上趕着獻殷勤，反倒離我遠遠的，家裏的東西也不争不搶，乖巧的令人心疼，比那幾個蠢貨要識時務多了。看在這一點的份兒上，我也願意給笨笨的、可愛的小表弟一條生路。”

    他挂斷電話後，鐘良突然開口，提醒道：“您小六那年，差點把兩個學弟打死，這件事宗晖看到了。”

    宗翰不甚在意：“你也說了，那是小六的時候，十八歲之前的，還有追究的必要？要是失效了，為什麽姐姐至今也沒想起我來？這都過去還不滿一年的事情。”

    鐘良保持了沉默，沒再多話。

    他只是盡到提醒的義務，要做出什麽樣的決定，他無權幹涉。

    宗翰有個秘密，只有他和鐘良兩個人知道的秘密，連母親也只是一知半解，不是很清楚。

    那個秘密就是，他做過的所有壞事，都不會被任何人記得，仿佛命運賜予他的、某種特殊的金手指。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有這種光環，就是在小學時候，暴怒之下傷了兩個可愛的小學弟。沖突發生的原因是什麽他已經不記得了，也不重要，都是幾歲的小孩子，能有什麽特別大的矛盾呢？但那一刻，他突然怒從心頭起，無法克制、難以抑制。

    提起拳頭就打了過去。

    他比那兩個小學弟大了三歲，在只有個位數的年紀裏，差一歲都是體力和體格上的巨大差距，何況是三歲呢？

    他理所當然地占據了上風，一打二也輕輕松松。

    那時候，他仿佛失去了理智，五感也全都被興奮占據，拳拳到肉的踏實感和鮮紅的血液，讓他心跳驟然加快，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種極致的快樂，五髒肺腑都要跳出來的那種快樂。

    恢複理智的時候，他當然很怕，怕到第一時間想挖個坑把兩個人埋了——只要他們倆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就沒人知道是他幹的吧？

    宗晖在那時候出現了，尖叫聲喊來了大人，他的計謀沒能得逞。

    他很長一段時間沒去上學，母親四處找關系，對小學弟的家族賠償、施壓，最終讓這件事情悄無聲息地被淹沒，等他膽戰心驚回到學校的時候，卻發現，大家都不記得了。

    他們知道那兩個孩子轉學了，卻忘記了轉學的原因，他們以為這段時間他不來上學，是生病了，對他格外友好。

    宗翰幾乎狂喜，後來又故意跟同學起沖突，打架，想看看到底是意外還是真的有光環，結果他真的證實了自己是有特殊光環的。

    但那會兒他已經懂事了，上次的失控讓他意識到自己不對勁，便有意識地克制着，盡量不跟人起沖突，也是為此，他學會了射擊，借此來轉移自己暴躁易怒的心情。

    這些年來，效果也還算可佳，除了偶爾需要人肉沙包，大部分時候在外面，他都能很好地掩飾着自己的不耐煩，做出溫柔謙恭的樣子。

    可是姐姐她，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僞裝呢。他們真的，天生一對啊！

    想到蘇荇，宗翰的唇角忍不住就垂了下來，笑意消失。

    沒想到，他的金手指，竟然也不全是好事。他跟姐姐的那些時光，在姐姐離開他之後，被金手指模糊了記憶，又經過幾個月的心理治療，徹底被遺忘。

    不過沒關系，姐姐很快就能回到他身邊來了。

    回到車上，淩賀津第一句話就是叮囑淩烨：“先不要告訴蘇荇。”

    淩烨：“我又不是傻子！”随即迫不及待地問道，“蘇荇完全不記得宗翰，是怎麽一回事？”

    “失憶了。”

    淩烨明顯不信，狐疑道：“她明明很正常！我算了下時間，她跟宗翰有所謂的情侶關系那段時間，剛好是她媽媽生病住院的時候，她記得她媽媽在醫院的每一個細節！”

    淩賀津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蘇荇确實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理治療，應該是專門針對那些事情進行過治療，所以遺忘的也只是跟那些事有關的人。之前那組在醫院的圖片雖然驢唇不對馬嘴，但傳言蘇荇去看心理醫生的人應該知道些什麽。”

    淩賀津話鋒一轉，繼續說道：“不過，那也不是他們能攻擊蘇荇的理由。而且，蘇荇狀況不好的時候，就已經是半退圈狀态了，起碼已經有半年沒工作了，并沒有礙到任何人。就算單獨給她留了工作機會，那也是品牌方的要求，是她應得的。”

    聽到這些話，淩烨唇角忍不住上揚，對他爸的意見頓時就沒那麽大了，但仍是很關心：“那現在蘇荇好了嗎？”

    “只要不再想起那個人，她比誰都好。”

    淩烨點頭：“懂了！”

    淩賀津：“？？？”

    你懂什麽了？聽着就很讓人不放心的樣子。

    淩賀津不放心，又叮囑了一句：“不要去挑釁他。”

    淩烨撇嘴：“知道知道，你說過的，我心機和手段連給他提鞋都不配，我鬥不過他，怎麽可能去自取其辱？”

    陰陽怪氣地想讓人掐死。

    淩賀津：“？”

    我有這麽說過？別添油加醋行不行？

    欲言又止，淩賀津最終也只是嘆息一聲。

    他謹記，不能說兒子不如別人，尤其是不能說他不如宗翰。

    淩烨：你罵過的兒子終究會反撲！

    淩董，欲言又止：“……

    好好賺錢，讓我那不怎麽聰明的好大兒一輩子都快樂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