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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小鬼磕頭磕個不停。
“大人,這幾日天都衛四處出沒,不好抓行人,又遇上一場大雪封山,鳥獸幾乎斷絕,能不能請大人寬限幾日。”
那神像呼啦一震,先是掐指一算,随即鼻孔噴出兩管白煙。
泥塑身子驀然長出兩只黑手,各拿一根白骨鞭,罵道:“好你個吃裏扒外的東西,今日不是有兩個人牲進來銀柳村!怎麽将他放跑了?!我活着的時候你就敢不聽我的話,死了你還敢騙我!”
小鬼本來一身破爛,被打得七零八落,身上的爛肉瘡忽然長大了一倍,張張都有一張鬼臉,張着大嘴巴撕扯他的一身破爛肉,邊扯邊罵。
“蠢材!蠢材!”
小鬼痛的滿地打滾,頭蓋骨掀掉半個,真叫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人,大人,爹,爹,別打我別打我。”
“誰是你爹,你也配,你不過是我收來的破爛玩意,一個小要飯的。”
“我如今是半個仙人,你也配叫我爹?”
“快快,滾去把那些不争氣的玩意兒叫過來!”
薛錯眼睛微微眯起,也不知道因為哪個字,頓時看那大肚神像十分不爽。
可是那東西有一副正神的樣子,周身有本村氣脈保護,分明是一般邪靈惡鬼做不到的。
惡靈邪祟一類,沒有法身,難成正果,最喜歡寄居在人形神像之中。
所以行路人路上碰到野祠野廟,最好不要輕易祭拜。
難保裏面就是本廟正神,畢竟沒有人煙的地方,聚不起願力人氣,早已神去廟空。
那些邪祟若是被不長眼的驚擾,心氣小的大開殺戒,好心的,也難免會讓人倒黴一番。
只是這東西怎麽看都像是占據法身的邪祟。而不是天道正神。
薛錯想出手,又怕打草驚蛇,他臨出來前,一年說不了一句話的娘娘提示他,這趟有風險?
風險在哪裏?
薛錯按耐住,目光追着那小鬼。
小鬼骨頭快被打散,實在是怕了他,一瘸一拐的爬到樹林邊,嘴巴裏叽裏咕嚕的喊。
他喊完,四面八方響起細細碎碎的腳步聲,竄過來許多黑影。仔細看,那些黑影爛泥似的一團,有手有腳,有口有牙,可怎麽看都不像人。
黑影大小不一,鬼鳥似的怪叫,七手八腳的黏在破爛鬼身邊。
若忽略他們非人的外貌,這場面倒也算溫馨。
破爛小鬼這個摸摸,那個碰碰,像一個慈祥的老爺爺,一個都舍不得,最後咬着牙,閉着眼睛,從那些小鬼裏牽出兩只。
那兩只開心的手舞足蹈,緊緊的依偎在他身邊,怪叫個不停。
牽出兩個,又立刻後悔了,推回去一個。
被推回去那個登時哇哇大哭,追着要跟上來,被他舉着棍子吓回去。
破爛鬼牽着小破爛,一瘸一拐的挪進林子,那神像早早就等得不耐煩,見到小鬼破口大罵。
“怎地只有一個!”
小鬼抱着頭:“他們跑得亂七八糟,我抓不住,只逮到一個。”
神像不依不饒,抽的那小鬼叫苦不疊,陰森森道:“抓不住,那你來替。”
黑色大手一手一個,抓着那小鬼,猛地一吸,淡淡的白色霧氣從小鬼的口鼻飄出去,小鬼勉力掙紮,哇哇怪叫,慢慢地身軀幹癟,變成了一灘爛肉。
吸完小的,神像的眼睛饒有精神,抓着破爛小鬼:“我最恨別人騙我,你豬心蒙了心,膽敢在我面前賣弄心眼。”
大手嘎巴一聲,擰破布似的把小鬼對折,狠狠一擰。
嘎巴——
小鬼慘叫一聲,腰麻繩似的,胸腔斷裂,露出脊骨。他嘴巴裏嘔出亂七八糟的黑水,粘液,苦苦哀求。
忽地。
一張青色的符咒晃晃悠悠的落下來,落在那神像面前,呼啦一聲,定住不動。
符術:定魂
定魂講究的是定住三魂七魄,人死之後變成鬼,一魂守墳冢,一魂受供奉,一魂居陰地。
鬼神若受敕封,三魂化作真靈,只餘一竅在頭頂,謂之風穴神道。
薛錯日後經常免不了要和香火神打交道,對這定風穴之事可謂頗有研究。
那神像正肆意發洩,忽然頭頂一涼,身軀竟然如同塑像一般凝固。
他左右掙紮,泥塑神像震顫不已,但真靈被束縛在神像內,跑也跑不出去。
他驚惶大叫,色厲內茬:“誰!誰敢謀害神仙老爺!”
青色符紙筆觸勁厲,鐵畫銀鈎。
此時那符箓上的線條變化,似乎組成了一張小臉,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仔細一看,符膽上寫的字。
上邊是[跑,你跑啊]
下邊是[走,走不掉了吧]
神像大罵:“何人害我!我乃本村廟神!是官家,是上面的人!你若不收手,我即可回禀,到時候撒下天羅地網,治你的罪!”
破爛小鬼破破爛爛,躺在地上,出氣多,進氣少。
他聽到空中飄來一聲冷笑。
神像的罵聲戛然而止。
破爛小鬼擡起頭,神像滿臉驚恐,毛骨悚然:“你……你看着好生面熟。”
林間垂落一抹湛藍,白靴勝雪,衣袂如雲。
薛錯蹲下身,破爛小鬼身體被扭成麻花,腰更是細得只剩腿粗,堪堪連着上下半身,他道:“你還能動嗎?”
小鬼望着那符紙。又望望薛錯,死白的臉上慢慢出現了驚疑不定,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又是害怕,又覺得古怪,撐着身體後退,磕磕巴巴地說:“我,我沒事。”
薛錯道:“你腰快斷了。”
小鬼慘慘一笑,撐着身體支起來:“大人,我不是人,不覺得痛。”
他一開始低估了這人的實力,他連神仙都能定住,又怎麽會怕區區的爛肉池。
“我知道你是誰了!”
神像忽然大叫,随後跟見了鬼一樣,瘋狂的震顫起來,可惜他再怎麽動,也逃不出泥塑神像。
薛錯自覺是個斯文人,蹲下身問他:“你怕什麽?我可還什麽都沒做。”
神像顫得更厲害了:“什麽都沒做?!你殺了南水,文思,魚妻,峨山四神廟的正神!碎了他們的金身,芳洲現在到處都是你的通緝令,神文武君勃然大怒,還有小鬼打着燈籠按家按戶的找你!”
薛錯聽得津津有味,很快指出來一個破綻:“峨山廟的那家夥是我倒是記得,但你說的其他幾廟,我不認識。”
神像一顫,看着鬥笠下,露出來的似笑非笑的嘴角,終于意識到這人可是芳洲通緝的要犯,抓住了可是可以立大功的!
可是,他的真靈被困無法上表。
“蠢貨!還不滾過來幫我!蠢材蠢材!”
那小孩身上的爛瘡張開嘴大喊,薛錯眉頭一皺,将點了根蠟燭,塞進神像的嘴巴,燙的神像慘叫一聲。
爛瘡萎靡下來。
薛錯看向小鬼,小鬼神色一松,懼怕的看了看薛錯,緩慢爬過去,抱着死掉的小小鬼,沉默不語。
鬼是沒有眼淚的。
薛錯問:“你剛才叫他爹,是怎麽回事?”
小鬼看了一眼神像,臉上害怕的神情由在,但想了想,還是沒有隐瞞:“他是我爹,也是本村廟神。”
薛錯問:“親的?”
破爛小鬼猶豫:“我們都是爹撿來的。”
小鬼已經扭好了身體,用草屑腐葉填塞肚皮,撐起架子,這裏補補那裏修修,很快補好了身體。
薛錯不合時宜的想,這孩子真是心靈手巧。
“你是怎麽死的?”
小鬼臉色一變,嘴皮顫了顫:“他死的時候,說要帶我們一起,不讓我們受苦,就在飯菜裏下了毒藥,騙弟弟妹妹吃下去了……”
薛錯說:“那你呢?”
小鬼沉默得久了點:“我沒吃那些飯菜,那天我回來的時候,爹和弟弟妹妹都已經死了,到處都是死人,我太害怕,躲在村子外面的林子裏睡了一夜,等第二天晚上,我就看到他回來了,成了鬼。”
“我跑啊跑,撞到一個奇怪的道士,身上帶着鈴铛,他把我抓起來,我只記得我被什麽咬了,醒過來就變成這個樣子。”
“爹他,就成了廟神。”
薛錯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他想了想,沒有對這個故事提出質疑:“那原來的廟神,你見過嗎?”
小鬼搖頭:“從來沒我見過。”
薛錯想,不應該啊,這村子的風水氣脈原本就挺适合養神,不然也不會被人改了格局,做成養屍地。
他問小鬼:“你有名字嗎?”
破爛小鬼搖搖頭:“不記得了。”
這也是常有的事,薛錯心裏嘆息一聲,沒有追問,他走到那泥塑神像面前,神像顫抖的往後蹦。
“你想幹什麽?”
薛錯微微笑了笑,掏出一張符箓:“你認識那個道士?”
“什麽道士?不認識,不認識。”
薛錯想了想,回過頭說:“把眼睛遮住,剩下的小孩子可不方便看。”
小鬼哦地點了點頭。
薛錯祭起符紙:“咄。”
道術:刀山火海
符箓霎那間就化成了飛灰,道象如同畫卷一般鋪開,那神像縮在畫卷中,舉頭四顧,膽戰心驚。
“放我出去!”
“救命!”
薛錯抱着胳膊,忽然聽到細細碎碎的腳步聲,他回過頭,身影情不自禁的一僵。
破爛小鬼懷裏抱着三四個小鬼,後面跟着七八只小鬼,蹲在神廟旁,默不作聲的望着刀山火海裏哭嚎的身影。
小鬼喃喃:“這世道上,真的有報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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