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族祭祀(一)
次日淩晨四點,節目組的工作人員敲開了各位嘉賓的門,由于大家都睡過了頭,所以沒能四點準時出發。
此時的嘉賓們一個個打着哈欠,坐在床上雙眼迷蒙地看着虛空中的某一點,任由自己的幫手幫自己整理東西。
梁宇帶的管家動作還挺快的,沒多久就把他一會要穿的衣服準備好了。
考慮到今天一整天都要呆在村子裏,出于對弄錯的刻板印象,他還特意給梁宇多準備了一雙鞋帶着換,等他去洗漱後就能換上衣服走人。
方士林的保镖動作也不慢,要說多細致肯定做不到,但是找一套衣服還是很輕松的。
卓子凡和林清就慘了,一個帶了廚師,廚師可不會伺候人的活,平時他兼任司機推推行李都算兩份工作了,此時只能一直喊着卓子凡,企圖把半睡半醒的少爺吵醒,讓他自食其力。
林清這個帶了小孩的就更不用說了,他顧不上自己都得先顧好小孩,現在正忙着哄小孩換衣服刷牙。
昨天晚上睡前工作人員已經來過,告訴了各位嘉賓今天的行程,
可惜到底年少輕狂,一個兩個都不相信節目組會這麽早直播,所以昨晚也沒有很早入睡,此時突然被吵醒,怨氣比鬼都大。
不過少爺團再不開心也記得自己是在拍節目,在起床之後就有工作人員扛着臺攝像機進來了,也只能憋着起床氣慢吞吞起床。
等他們全部洗漱好後,陸導就帶着人過來催了。
即便如此,真正出發的時候也已經四點半了,還比預定時間晚了半個小時。
大概是淩晨這個點天色将明未明,所有人都在夢中沉眠,所以他們一路暢通無阻,倒也成功趕在五點之前到了本次拍攝目的地——白家村。
車子緩緩停在村口,陸導沒有馬上打開車門,而是掃過車上左颠右倒的嘉賓們。
他站在鏡頭外,緩緩說出了開場介紹。“我們此行拍攝目的地——白家村到了,有研究過民俗的人應該知道,白氏族人傳承千年不絕的傳說,聽說白氏族譜更是不曾出現斷層,本次行程就是想讓各位體驗一下,這份在歲月長河中傳承下來的文化積澱。”
對于民俗文化一竅不通的嘉賓們面面相觑,不由心虛地笑了笑。
陸導有些頭疼開口:“今天各位嘉賓的任務是,參與到祭祀中,體驗白氏族人的一天,”
說完他便推開保姆車的車門:“那麽,請各位嘉賓下車吧,白家村村長就在那邊。”
車門對面的路燈下,站着一位身穿白色對襟短褂,黑色長褲的老者,旁邊扶着他的大叔也穿着同樣的穿着。
這兩位仿佛應該生活在舊時代的人,如今正站在昏暗的夜色裏,安靜地看着車上的人。
少爺團幾人對視一眼,由方士林率先下車,等大家都下了車後,陸導就把保姆車的車門關上了。
那位老者看到扛着攝像機的工作人員,才慢慢開口:“是來拍紀錄片的吧?”
老爺子臉上溝壑縱橫的皮膚耷拉着下垂,松松垮垮地挂在臉上,一雙眼睛在路燈下顯得愈發渾濁。
喉嚨也仿佛含了一把沙子,在他開口的時候,悶悶沙沙的,讓人不自覺提起了心神。
梁宇幾人讪讪笑道:“是,是,我們帶着任務來的。”
林勤躲在林清身後四處張望,發現一條道路兩頭黑,觸目所及只有眼前路燈下的這方天地,吓得緊緊抓住林清的衣服。
老者掃了他們一眼,面無表情的臉點了點:“我是白家村的村長,既然你們是要拍祭祀大典,那就跟我們走吧。”
說罷便轉身往後面的黑暗中走去,扶着他的中年男人立刻打開手電筒,衆人這才看到黑暗中還隐藏了一條寬闊的水泥路。
幾人被老爺子的氣勢鎮住,也不敢造次,縮頭縮腦跟在老爺子身後。
此時的他們還不清楚今天這個祭祀到底是什麽奇怪的儀式。
也是在這個時候,被夜風吹醒的卓子凡才反應過來,他左右看了一眼,扯了扯梁宇的衣服,輕聲呵氣道:“小漂亮呢?”
梁宇循聲望去,也沒看到白黎喻的身影,心下一驚:“卧槽,我才發現他不在。”
他們倆奇怪的舉動引起了方士林和林清的注意,大概是在陌生的地方裏,人會下意識靠近熟悉的人,所以他們幾個人離得還挺近。
于是另外兩人立刻發現了梁宇和卓子凡奇怪舉動的原因:本該和他們一起出發的白黎喻不在這裏,甚至一路上他們都沒發現這個問題。
這一瞬間,膽子不太大的梁宇已經開始腦補出他們此刻并沒有在正常人間,而是被什麽東西勾了魂的詭異事件了。
前面的老爺子對這群人的猜想渾然不覺,白色的身影更給嘉賓們增添了一絲恐怖的氣氛。
走了一段路後,老爺子才開口跟他們說起今天的安排。
“你們負責人已經跟我說了,既然你們是來體驗的,就按白家輩分最小的族人身份來吧,這樣你們也能體驗得更深刻一些。”
老爺子這番違反常情的話讓卓子凡打了個哆嗦,他抱住方士林的手臂,磕磕巴巴開口:“老,老人家,為什麽輩分最小的,才能體驗得更深刻啊?”
他這副模樣看得方士林忍俊不禁,開口附和道:“是啊老爺子,輩分最小的那個,不是什麽都不用幹嗎?我們今天是帶着任務來體驗的。”
走在前面的老爺子嘆了口氣,對身邊的中年男人道:“大孫子,你跟他們說。”
中年男人恭敬地“哎”了一聲,一邊扶着老爺子,一邊轉頭道:“輩分越小事情越多,總不能讓爺爺奶奶太祖去幹活吧?”
“我們這邊的祭祀一年有好幾次,不過清明和中元節都是要上大供的大祭祀,你們也是趕上了。”
“我今天是你們的領路人,有什麽不知道的,你們問我就行。”
中年男人帶着一股憨厚的氣質,讓幾個心驚膽戰的嘉賓有了點踏實感。
眼看前方還有一千多米的路,他催促道:“你們快點,不然一會趕不上給小祖爺行禮。”
聽了他的話,幾個人才反應過來今天是中元節。
此時再看看昏黃路燈外的無盡黑暗,突然有了點想轉信唯心主義的念頭。
梁宇壯着膽子問:“怎麽還要行禮啊?難道祭祀是從給小祖爺上香開始?”
“胡說八道!”老爺子停下腳步呵斥一聲,“祭祀的是先祖列宗,小祖爺好着呢!哪裏有給活人上香的!”
梁宇被他吓了一跳,腿都軟了,他覺得自己的腦子這輩子都沒有轉過這麽快。
他語速極快說道:“白村長我不是這個意思!您老別激動!我這不是不清楚嘛!我不問清楚,也怕一會犯了忌諱啊,今天可是大祭呢!”
中年男人也跟着勸了兩句,老爺子才哼哼兩聲,甩開中年男人的手,木着一張臉繼續往村裏走。
那虎虎生風的步伐怎麽看也不像上了年紀的老人。
中年男人不好意思道:“五爺爺人比較固執,但是心不壞,只是比較讨厭這些不講規矩的行為,你們見諒啊。”
說完便追上去攙扶老爺子,生怕老爺子路上摔跤。
卓子凡看到中年男人邊走邊朝他們招手,把方士林的胳膊摟得更緊了:“老,老方,我怎麽覺得這麽奇怪呢?哪有年紀差這麽小的孫子啊?說他是老大爺兒子我都信。”
他真的好怕跟着這對爺孫走過去,一踏進了白家村,就回不來了。
扛着攝像機的工作人員一臉無語,他按住耳麥聽了一會,無情道:“請各位嘉賓快點,白家村的祭祀從早上六點開始,在此之前他們還要去拜見白家輩分高的長輩。”
“陸導說,請各位不要瞎腦補,直播開着呢,別給節目組丢人。”
聽到他的話,幾個人才從各種神鬼志異的猜想裏回過神來。
尤其是聽到直播開着,林清表情一僵,立馬開始了儀态管理,并開始祈禱剛才他躬身縮腿的模樣沒有被直播間觀衆看到。
梁宇緩過神,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吐槽道:“淩晨四五點,你們直播給鬼看啊?”
前頭的老爺子耳尖聽到這一句,立刻炸了:“年輕人嘴巴放幹淨點!中元節回來的路上都是先祖,不許胡說八道!”
梁宇吓得連聲道歉,縮着腦袋不敢吱聲了。
幾人就這麽跟在老爺子身後,踏入了刻着白家村三個大字的石門樓。
昏暗的光線讓原本雄偉的石門樓仿佛黃泉路的入口一般。
尤其是門外渺無人煙且萬籁俱寂,而門內卻是一幢幢燈火通明的老式建築。
擡眼望去,這些房屋裏的窗子透出光,上面的玻璃人影綽綽。
一眼掃過去,隐約可見身材健碩的男人在說話,身形纖細的女人在梳頭發,還有在窗後跑來跑去的孩子,都只有上半身影子映到窗上。
各家門外還有不少和老爺子一樣,穿着白色短褂黑色長褲的男人在低聲交談。
他們年紀各異,高矮不一,同樣面色肅穆,手裏還拿着一封大紅色的鞭炮。
村子深處隐約傳來響亮的鞭炮聲,一陣接着一陣,從他們踏進村子開始,就不曾斷過聲響。
陡然嘈雜起來的世界,直接把一群人給吓得定在原地,不敢動彈。
卓子凡死死抱住方士林的胳膊發抖,林勤也哆哆嗦嗦,怎麽也不肯再走一步。
白村長看到他們這樣,也很頭疼,他們村沿延很多代的習俗,大家都習慣了。
結果當地政府說要宣傳一下,讓年輕人了解一下宗族的傳承和凝聚力。
這些人要是春節來還好,大家熱熱鬧鬧地,拍完就走。
結果這群人偏偏挑了中元節來,這種嚴肅的日子,誰也不敢笑一下。
他們還沒嫌棄這些人圍觀宗族祭祀,這些外地來的小夥子倒先怕了起來。
白村長掏出一部老人機看了眼時間,不耐煩道:“都快五點了,我得先趕去拜見小祖爺,大孫子你帶他們趕緊過來。”
說罷便匆匆往村子深處,鞭炮傳來的地方趕去。
奇怪的是當白村長過去後,各家站在門外的人才開始有了動作,仿佛百川歸海一般跟在老爺子身後,一同往村子深處走去。
攝像師見狀連忙跟在隊尾拍攝,走時還扔下一句話:“陸導說這期主要帶大家見識一下民俗,我要全程跟拍。”
嘉賓團沒辦法,為了鏡頭,也為了不被單獨撇下,紛紛跟了上去。
萬一一會人都走光了,被這些安靜的建築圍着才更讓人害怕。
在他們走動間,白村長身後的隊伍越發壯大,一路上不停有人彙入人流。
少爺團們奇怪地發現,有小孩子排在前面的,也有上了年紀的大爺排在後面的,好像都有各自的位置一樣。
說亂吧,他們走得井然有序,但是排隊的方式卻讓人摸不着頭腦。
他們跟着隊伍一同行進,不多時便來到了村子深處,周圍視野頓時開闊起來,一棟古樸大氣的四合院出現在了衆人眼裏。
領頭的白村長和身旁幾個人将手中的鞭炮交給迎上來的傭人,雙手微攏朝敞開的大門虛虛一拜。
白村長朗聲開口,聲音裏卻沒了沙啞的感覺,“白氏旁支第六脈,白高祖後人,第三十代子孫,前來拜見小祖爺!”
與他并排站立的人也接二連三開口:
“白氏旁支第八脈,白次祖後人,第三十二代子孫,前來拜見小祖爺!”
“白氏旁支第十脈,白姑祖後人,第三十三代子孫,前來拜見小祖爺。”
最後是一個莫約十幾歲的男子,他居然也跟着開口道:“白氏旁支第十一脈,白幺祖後人,第三十二代子孫,前來拜見小祖爺!”
随着他話音落下,站立兩邊的傭人左手執香,點燃了他們拿過來的鞭炮。
随着大紅色的鞭炮被扔在人群兩邊,巍峨的大門外乍然煙火缭繞,噼裏啪啦的炸裂聲不絕于耳,
幾人在穿過重重的白煙,被傭人迎進了大門裏。
随着這幾個人的進入,梁宇這才注意到門內的場景。
紅色與黃色交織的火光中,一面高大的影壁立在院子裏,擋住了外面的視線,隐約只能看到影壁兩邊被挂在沿廊上的燈籠,在宅子上空映出灼灼光輝。
進去的人被傭人領着從左邊走,繞過了影壁,消失在陰影深淺不明的影壁後面。
卓子凡被這個場景震住,又覺得不可思議,又覺得有些震撼,最終腦子一抽,懵懵開口:“怎麽沒聽到主支的人啊?”
難道主支有什麽特權不成?
陪在他們身邊的中年男人聞言愣了一下,苦澀道:“主支本就人丁不旺,他們享受了主支的待遇,在每一個戰火紛飛的混亂年代,就要承擔起護住族人的責任,每一個時代都這麽走下來,如今主支就只剩下一脈了,那位如今正坐在宅子的大堂裏,等着後輩們拜見。”
梁宇下意識開口:“後輩?”
中年男人嘆了口氣:“你們年輕人不懂,在那個生死尚且不知的年代,肩扛一族退路責任的人自然沒空談情說愛,本就人丁不旺的主支,每一代都是很晚很晚,才會為了延續血脈而成家,所以這輩份,也就高上去了。”
他感慨地看着被炮火光輝映亮的大門,嘆道:“如今在宅子裏坐着的,正是白氏主支第三脈,白家三祖後人,第二十二代小祖爺。而族裏和這位小祖爺同輩的,跟他年齡差最小的那一位祖爺,都已經入土幾十年了。”
至于其他的主支?血脈都斷在了歷史的長河裏。
僅有當年最小的幺房,被族人護了一段時間,才能在戰火紛飛的年代留存住這點血脈。
在小祖爺還沒出生的時候,他就已經沒有了同輩人,等接過了母親的責任後,他更是只能孤伶伶地坐在高堂上,等着須發皆白的後輩前來拜訪。
雖說幺房出高輩,但是也有一句話叫高輩不登門。
在傳承未曾斷絕,遵循祖宗禮法的宗族裏,輩份太高的人上門,會被重規矩且輩份小的族人恭敬接待。
所以為了不讓後輩這麽興師動衆,如今輩份最高的小祖爺,從小就不能随意去旁人家裏,除了上學之外,只能在主支留下來的祖宅裏,等着後輩上門拜訪。
林清皺眉看着白家村的人一個個拜門而入,忍不住鄙夷道:“都是封建糟粕。”
血脈真的有這麽重要嗎?現在誰不是混了給個朝代不同人的血脈?
他甚至覺得這種按輩分來拜訪都是無稽之談,各支各脈的血脈都已經稀薄到可以通婚地步了,還要去給一個輩份高但是血緣不親的人行禮,這不是腦子有病嗎?
是自己家裏沒爺爺奶奶還是怎麽的?非得去拜一個八百年前是一家的人?
卓子凡立馬罵了他一句:“你胡說八道什麽!”
現在還在別人的地盤上,就對人家的長輩不尊敬,不怕被直接轟出去?
中年男人也不惱,只平靜地看了林清一眼,輕聲道:“你們可以不講究,但是不能诋毀我們族人堅持多年的信念。”
“白氏一族能傳承千年,讓我們有根可尋,有家可定,這就是對輩份應該存在的最好證明。”
至少孩子問起家裏祖上的時候,他們能帶着孩子去宗祠看那一本本族譜,把主支和旁支的那些先輩,曾經為了宗族延續而做的努力一一講給孩子聽。
至少他們白氏一族,能一代代,一輩輩地記住那些先輩。
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與傳承斷絕,才是對祖輩最殘忍的否決。
“不知道你們家裏有沒有族譜,如果沒有,你們也該記住,你們如今能活在一個和平的年代,離不開那些被你們遺忘在戰火年代的先輩們。”
中年男人說完便閉了嘴,靜靜等待着自己拜訪的時間。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在愛國的立場上,遵循自己祖輩留下來的規矩,他并不覺得是封建。
有規有矩,才能成方圓,這些年輕人沒經歷過,或許家裏也沒人把祖輩的事傳下來,自然什麽都不明白。
少爺團聽完,全都怔愣不已,呆呆看着眼前的場景。
古樸的宅子門前,在一聲聲登門拜訪的高喝聲,一陣陣響亮不絕的鞭炮聲中。
他們仿佛看到了上千年前,這個家族香火鼎盛,門前訪客絡繹不絕的一幕。
彌漫在空中的煙霧,有序前來的族人。
就好像,白家主支,仍然像多年前一樣,人丁興旺,族人安康。
你們知道什麽叫勤奮嗎?上班摸魚碼字就是勤奮(比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