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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1章
    第61章

    身為天子, 新聖坐擁羽林衛和皇家暗衛各千人,京畿大營和禁衛兩萬餘将士。

    他下了旨,只留了暗衛保護自己安全, 留下小部分禁衛護衛京都,其他所有羽林衛和大營将士以清除叛軍為名, 對各封地出入口的嚴加把控。

    紀忱江想要穿過層層追殺和關卡, 并非易事, 即便他心急如焚,歸途看起來也遙遙無期。

    在傅绫羅不知道的時候, 紀忱江夜裏趕路, 白日休息片刻,再加布各種迷陣, 依然在拼命往回趕。

    八月底, 他帶在身邊的五百餘銅甲衛只剩了三百餘人,也都已經筋疲力盡, 卻才将将出了益州。

    衛喆沙啞着嗓子禀報:“王上,只要能到達荊州,找到荊王世子告知他詳情, 說服他起兵的話, 就能給禁衛和羽林衛等人添些麻煩。

    最多兩個半月, 咱們就能到達邊南郡。”

    其實騎馬風雨兼程不停歇,路途順暢的話, 一個月左右就能到。

    但他們不能低估皇家暗衛和羽林衛的本事,躲躲藏藏兩個半月,已經是樂觀的預估。

    紀忱江蹙眉沉思, 他沒那個時間去說服荊王世子,太慢了, 邊南郡挺不到那個時候。

    到了這會兒,其實紀忱江對自己即将做爹,還沒有什麽太深的感觸,他所有的心神都放在傅绫羅身上。

    傅绫羅如今在邊南郡正危險着,還懷着孩子,且不知如何煎熬,每每想起來他就恨不能一路殺回去。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沖動,必須要從長計議,否則,就算只剩他自己,也回不去。

    “荊王好大喜功,喜好享受,荊王世子未必會為自己的父王出頭。”紀忱江聲音也沙啞得很,只異常冷靜。

    “豫王不同,他要面子,豫王世子也以孝道聞名大睿。”

    他頓了下,用樹枝畫出一條路線,“這樣,我們聲東擊西,我帶人一路往西南,讓人以為我們去荊州,你帶人突圍去豫州。”

    不等衛喆說話,紀忱江又叮囑,“你不要出面,豫州郡守府有我們的人,讓他們從死牢裏提幾個死囚出來,以血書在王府門前告知,務必讓豫州百姓都得知豫王被人陷害困于京都的消息。”

    衛喆點頭,“屬下明白。”

    “嗯,去吧。”紀忱江擡頭,朝衛喆肩膀錘了下,言簡意赅,“注意安全,留着命回來,阿棠還想給你主婚呢。”

    衛喆鼻尖發酸,為了藏住情緒,面上愈發沒有表情,“屬下知道。”

    待得送衛喆離開,日頭偏西,紀忱江回首看着一路跟自己風雨飄搖的護衛,咬了咬牙。

    他沖所有銅甲衛抱拳,“南地生死攸關,爾等家小危在旦夕,還有我紀家婦和血脈……他們能活,全靠我們,若能渡過此次難關,我紀長舟不會忘了各位功勞。”

    銅甲衛三百餘人無聲跪地,低沉的應諾聲如同悶雷炸響——

    “諾!為王上盡忠,萬死不辭!”

    紀忱江當先打馬而上,“走!”

    他眸色深沉看着南地方向,心裏向漫天神佛祈禱,過去他不信佛,但現在,他願意付出自己的所有,只要阿棠能安全。

    阿棠,你答應等我的。

    *

    “長舟!”紀家老宅裏,傅绫羅驀地從噩夢中醒來,滿頭細汗,臉色蒼白如紙。

    南地的秋日,不到深秋,白日裏總是有些熱的,尤其是下午時候,歇晌兒都蓋不住厚被子。

    傅绫羅拽着薄薄的绫羅軟被,感覺到濕濡溫度漸漸發冷,才從驚悸中慢慢緩過神。

    寧音不敢大聲,怕吓着主子,溫柔小聲問:“夫人,您又做噩夢了?這邊殺伐氣重一些,咱們還是早些回定江郡吧?”

    傅绫羅分不清噩夢裏,桃花林裏的血泊中,到底是阿爹還是紀忱江,一個字都不想提。

    她扶着肚子坐起身,啞着嗓子問:“文臨和殷月奴怎麽樣了?”

    寧音輕嘆了口氣,“又去找祈太尉了,帶着邊南郡禦史,那位是他堂叔,嘴皮子不錯,說動了兵馬将軍身邊的武衛将軍,衛長史說,大概是拖不下去了。”

    八月中,文臨以護衛惠敏公主的姿态,護送公主到達軍中宣了旨。

    好在兵符一半在祈太尉手中,另一半則是由兵馬将軍周奇拿着,他是紀忱江的鐵杆簇擁,才将将壓住了局勢。

    祈太尉借口南地沒有讓皇使去過別莊,觐見公主,懷疑聖旨的真僞,言說要令人北上探聽,一直拖着。

    但現在,墨麟衛藏在臨南郡的女衛,已經殺了臨南郡幾波羽林衛來人,文臨大概是察覺出不對,強勢要求入住禦史府。

    若私下裏他們還能殺了這人,但他是羽林衛副統領,而且衆目睽睽之下,也無法動他,只能讓他去。

    文家那位禦史不愧是耍嘴皮子的,雖然動不了邊南郡的政務,卻還是拉攏了軍中的部分将士,來逼問結果。

    說起來,其實紀家軍沒人想要違抗定江王或者绫羅夫人的命令,祈太尉在軍中也頗有威望,只是奈何殷月奴帶來的聖旨,代表着正統。

    不遵旨,等同于造反。

    定江王如今身份也不清白,造反二字牽涉太廣,主将還不在,軍心不穩,并非所有人都有底氣造反。

    饒是如衛明這種最沉得住氣的,唇角都急出了火泡,祈太尉也有些撐不住了。

    紀雲熙和寧音也反複勸傅绫羅回定江郡,如果文臨能說動一部分将士,真亂起來的話,傅绫羅一個孕婦在這裏太危險了。

    六個多月的身孕,已經徹底藏不住,文臨若得了支持,第一個要動的,必然是懷着紀家血脈的傅绫羅。

    但傅绫羅并不着急,緩緩起身,“先給我端一碗燕窩羹過來吧,我餓了,叫祈太尉和喬安,還有明阿兄來見我。”

    她肚子裏的孩子懂事,原本還總是頭疼惡心,總吃不下去東西。

    自打決定要來邊南郡,她突然就吃得下也睡得着了,身子好了許多,肚子跟充了氣一樣長。

    寧音急得直跺腳,“夫人,您就不能聽我一回嗎?”

    傅绫羅軟聲安撫寧音,“就算是要走,你也得叫我吃飽喝足了,有力氣坐馬車才好呀。”

    寧音眼神一亮,“您打算回去了?”

    傅绫羅沒回答她,只垂眸笑了笑,“準備馬車吧。”

    從老宅到軍營也需要半日功夫,差不多是時候了。

    等祈太尉和衛明過來的功夫,她慢吞吞喝着燕窩粥,忍不住想起八月初見到岳者華的情形。

    他這會兒,應該已快到豫州了吧?

    七月底,衛明和喬安就已經徹查清楚了文臨的動向。

    他沒有急着聯系自己在邊南郡做禦史的堂叔,反倒避開人的耳目,與那位岳者華推薦的兵馬司令丞聯系上了。

    兵馬司掌管紀家軍軍馬和戰車,若是真叫他掌控在手裏,如果起了兵戈之事,整個軍營都要受制于人。

    傅绫羅當機立斷,叫人将文臨和殷月奴扣押在別莊。

    待得嚴刑拷打審問過後,确認沒有漏網之魚,她才令人将惠敏公主帶來的所有人,連同公主在內,押解入定江郡,等候定江王回來發落。

    只要入了定江王府的牢獄,他們再想出去,就難了。

    *

    就是押解他們入城的這一天,岳者華讓阿欽送信來,約她在別莊見面。

    “夫人,我們公子讓我交給您。”阿欽遞給傅绫羅一個眼熟的木匣。

    傅绫羅知道,那裏面是岳者華,不,是岳觀南的賣身契。

    阿欽看着傅绫羅鼓起的肚子,眼神并不意外,只道:“您此行不會有任何危險,您所有的疑惑,公子都會給您一個滿意的交代。”

    傅绫羅沉默了好一會兒,應了下來。

    岳者華給她賣身契,是告訴他,他的初衷未改。

    她答應下來了,并非信任,只是有可能的話,傅绫羅并不想跟岳者華成為敵人。

    她不會大意,去別莊時,紀雲熙和寧音都陪在她身邊。

    紀雲熙提前安置好一百墨麟衛,将別莊守得密不透風。

    見到岳者華,傅绫羅有些詫異,他看起來身子比以前康健許多。

    面上已經沒了任何病弱神色,可以說是她見過的,岳者華狀态最好的時候了。

    “我知你會來。”岳者華笑道,看到她隆起的腹部,眼底多了些怔忪,“還未說一聲恭喜。”

    傅绫羅撫着腹部,抿唇不語。

    岳者華笑得像過去那般無害,“夫人見諒,這會兒,文臨和殷月奴應該已經逃離定江郡了。”

    傅绫羅愣了下,紀雲熙立刻拔出劍架在岳者華脖子上。

    阿欽同樣拔刀,雙方一瞬間就劍拔弩張起來。

    岳者華依然笑得溫和,“夫人,我從未想過對南地不利,可否讓人都退出去,像上次一樣,只我們二人喝喝茶,說說話?”

    傅绫羅定定看着他,“在你跟文臨他們沆瀣一氣的時候,該知道不可能再跟過去一樣了。”

    岳者華垂眸,“那你可想知道,紀忱江在京都遇到了什麽危險?你應該有一陣子沒收到他的信了吧?”

    傅绫羅深吸了口氣,吩咐紀雲熙,“你們都出去,我們單獨聊聊。”

    寧音急促道:“夫人!”

    “去吧,他不敢對我做什麽。”傅绫羅淡淡道。

    岳者華面色始終溫和,好似傅绫羅威脅的不是他一樣。

    等到紀雲熙他們無奈退出去,阿欽也收了刀,眼神擔憂退了出去。

    岳者華起身打開窗戶,見人都離得遠了,沒有賣關子,直接了當告訴傅绫羅她想知道的事情。

    “聖人服用五蛇散過度,他以為自己非殷氏血脈,這次令封王入京,就是打着一網打盡的目的,如果南地平穩,紀忱江很難回到南地。”

    傅绫羅被岳者華的話驚住,瞪大眼看他,“他瘋了嗎?皇家血脈也能混淆?”

    岳者華輕笑,逆着光,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若先聖知道以後的新君是他,并且死的沒那麽突然,他自然不會懷疑自己的血脈。”

    “誰叫先聖沒的太突然,歷來帝王之術都是面面相授,不會付諸文字,除了幾個死士能得知,其他人也無從知道內情。”

    “巧的是……”他聲音微涼,“那幾個死士殉了主,無人得知驗證血脈的法子,剩下唯一知道的,是先聖的大伴,那人已經被人收買了,也不會告訴他。”

    岳者華沒說,當初差點成為太子的懷王,應該也知道些內情,小懷王應該也知道,只是他們沒有驗證的秘方而已。

    就算知道又如何?

    誰也想不到一個聖人,在服用五蛇散後,會變得多愚蠢,多沖動易怒,被肮髒欲望徹底遮住雙眼。

    傅绫羅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只覺不可思議,“是你?你來南地之前,就已安排好了今日的一切?”

    那他的計謀之深,比他想象中還要令人膽寒,他到底為了什麽?

    岳者華沉默片刻,“原本我沒打算給他用五蛇散。”

    “為何要換五蛇散?”傅绫羅直接問。

    岳者華笑着攤開手,調侃道:“紀忱江說,即便有萬一,他也會有一萬個準備,我想讓他知道,只要他站的不夠高,就會有一萬零一個意外,他護不住你。”

    傅绫羅眸色淺淡,“別說是因為我,岳者華,你知不知道放走文臨和殷月奴,他們會給南地造成多少麻煩?而我又會多多少危險?”

    “你沒那麽喜歡我,不要拿我來做幌子。”

    岳者華被她逗笑了,“我知你心思細膩,從一開始就發現了我的身份,我這份情意,自然也騙不過你。”

    他笑得很真切,“論起做騙子,我當是不如你。”

    傅绫羅笑不出來,不解道:“為何放走他們?別告訴我,你對新聖投誠了。”

    岳者華又一次沉默,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你有沒有想過,我自始至終都是他的人?”

    傅绫羅下意識反問,“可你不是厭惡……”

    “我是厭惡京都的一切!”岳者華自嘲打斷她的話,“你以為,我是怎麽才能在先聖要求我入朝的口谕下,來到南地的?”

    “我一次次違拗京都旨意,又如何能在南地安然無恙?”

    “我曾走遍大睿,行過不止萬裏路,又為何會到了南地,竟會水土不服?”

    傅绫羅呆住了,震驚看着岳者華。

    他話裏的信息量太大,若非她知道太多不該小女娘知道的……知識,大概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她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岳觀南……”

    “不要憐憫我,我不需要。”岳者華走到桌前,微微笑着看她,“請不要可憐我。”

    他早知憐憫無用,只會讓他記起自己生在一個多麽令人作嘔的世家,有個能将子嗣當做貨物送上臺面的父親。

    其實他從沒有成為一個普通兒郎的機會,也沒那個運道與傅绫羅這樣美好的女娘花前月下。

    既如此,他想成全自己,也不妨成全傅绫羅,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的騙局。

    想騙過紀忱江和傅绫羅,他就先騙過了自己。

    傅绫羅莫名鼻尖發酸,“岳觀南,曾經說過的話,我不喜說第二遍,可對你,我想多說一次,有些事你當知道,做了就無法回頭,你……”

    “阿棠。”岳者華的笑有些勉強起來,他無奈嘆了口氣,“別說了,沒用的,很多事情來南地之前我已經做下了。”

    傅绫羅眼眶發紅,她不懂,岳者華到底要做什麽?

    見傅绫羅目露不解,岳者華并不解釋。

    他不只是收買崔永福,也不只是給先聖下了暴斃的毒,這肮髒的世道,他是一天都不想活了。

    只是沒想到在南地能遇到如傅绫羅這樣投緣的友人,送他一場不真實的快活。

    她和阿欽都叫他心底最深沉的惡意無法徹底沉淪,反正要死,不如送她一場自在,也送被他連累送命的百姓、将士一個嶄新江山。

    岳者華垂眸,“從被迷暈了送入三皇子府,背着幕僚的惡心名聲,我目的就沒變過,我只想毀了一切,那個畜生也要死,我的手段沒你想那麽幹淨。”

    “有時我會遺憾,沒早些碰到你。”頓了下,他擡起眸子,笑意盈盈,潋滟的卻是悲傷,“但我又慶幸,沒在京都碰到你。”

    他微微嘆氣,“唯獨不該受罪的,是無辜将士。”

    傅绫羅心下一緊,“你做了什麽?”

    岳者華輕聲說着,每一句話都叫傅绫羅膽戰心驚,“文臨和殷月奴會在軍營宣旨,要求紀家軍北上平叛,若駐軍不從,罪同謀反。”

    “我不會讓你……和你肚子裏的孩子有事,畢竟我騙了你一場,合該送你個錦繡江山。”

    “差不多一個月左右,南疆會與文氏裏應外合,攻打邊南郡。”

    “這是你的機會,殺了他們,将南疆徹底打服,從此紀家軍是你的,南地官員也會認你為主。”

    “紀忱江不喜歡那個位子,他沒有仁愛之心,但你有……”

    傅绫羅猛地站起身,甚至驚訝到肚子都隐隐作痛,她扶着肚子,整個人微微發抖。

    “誰告訴你,我想成為女皇?被人擅自做主安排的滋味兒,你嘗過了,好受嗎?”

    岳者華苦笑搖頭,“站在高處,你才能選擇,進可坐擁天下,退可推旁人上去,這才是真正的自由。”

    傅绫羅瞪着他,“如果文臨他們跑不了,就不會發生這麽多事,新聖惹了衆怒,遲早要完,你做這些,只是為了報複岳家,報複……”

    她越說,岳者華的面色就越悲涼,她清楚岳者華心裏的苦,刻薄的話有些說不下去。

    憋得她兩眼泛紅:“岳觀南,軍心不穩,又逢外敵來犯,乃是大忌!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決定會死多少人?”

    岳者華起身,“若我不如此,死的人會更多,天下早晚要亂,拖得時間越久,百姓越煎熬,你應該清楚。”

    傅绫羅眼神複雜看着他,她清楚,可她沒辦法因為要拯救蒼生,就去犧牲一部分蒼生,她沒有這個權利。

    她深深吸了口氣,閉眼,“我不殺你,但你不能再留南地,下次再見,我們會是敵人。”

    岳者華心裏的悲傷幾乎讓他笑不出來。

    好一會兒,他才笑着拱手行禮:“多謝夫人,即日起,我就回歸北地,等女君入京的那一天,我必不會站出來礙夫人的眼。”

    傅绫羅轉身就走,她得立刻跟祈太尉他們會和,提前将危險掐滅在搖籃之中。

    岳者華突然喊住她:“阿棠!有些事情說了,只會打草驚蛇,惡人我已經做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是我與你講的最後一個道理,就當……謝你不殺之恩。”

    傅绫羅腳步頓了下,沒再回頭,直接離開。

    *

    岳者華和阿欽從別莊那條暗道離開定江郡,在馬車往汝南郡去的時候,阿欽還在疑惑。

    “五公子,你做了那麽多事,绫羅夫人竟然沒要殺你?”

    他提着一把子心腸在外頭,都做好給自家公子收屍的準備了,他早知道自家公子不想活了,才會一直作死,他拼了命也攔不住。

    岳者華依舊笑得吊兒郎當,只手撐在眼皮子上,“蠢阿欽,別問了,趕緊去給公子我熬藥,我且得保重自個兒的身子,多活幾年呢。”

    旁人不懂,他懂傅绫羅的狠。

    該安排的早安排好,他只想死,她卻偏要他活。

    可人活着,有時候比死了要難受的多。

    他心肝兒已經黑透了,怕傅绫羅提前阻止他安排好的一切,所以他偏留了最重要的證據沒說。

    也不知,這心狠的小女娘何時能發現他給的線索。

    打仗沒有不死人的,他造的孽,死了要償還,活着自然也得還。

    往後京都的寺裏,日日九百跪,聲聲《往生經》,不求來世快活自在,只求那些無辜的亡靈,投胎在盛世裏。

    *

    待得傅绫羅憶起岳者華最後幾句話的時候,還在思忖,她令衛明私下裏打探過了,喬安和銅甲衛也一直在盯着文臨他們。

    南疆确實蠢蠢欲動,若文臨他們離京時就帶來了這道聖旨,那岳者華是給了她一個不用遵旨的理由,甚至……給了她造反的理由。

    南疆起了戰事,一切是文氏所害,只清君側一條,就足夠他們打上京都了。

    只是,她還沒找到文臨他們跟南疆聯絡的證據,若無法讓軍中只有一個聲音,無論如何都會死很多人。

    她莫名有些急躁起來,恰巧肚子裏孩子踹了她幾腳,傅绫羅摸着肚子,才不得不緩緩壓住煩躁。

    “夫人,祈太尉被文臨他們帶人纏住,暫時過不來。”喬安苦着臉進門,“軍中躁動越來越多,再如此拖下去,不是個事兒。”

    衛明也蹙眉,“南疆小動作不斷,目前還沒有靠近邊境的打算,可恨如今草木繁盛,南蠻手段有些不好防備,此時軍中若亂起來……”

    他話沒說完,紀雲熙就急匆匆跑進來,“夫人!探子來報,南疆集結一萬大軍壓境,十寨九城裏也有人從山林裏離開,方向是朝着邊南郡各郡縣去的。”

    她趕緊起身,寧音扶着她往外走,“命駐軍立刻到空地前聽令,祈太尉和衛明二人和周将軍一起,整兵出發!”

    怕什麽來什麽,還沒有文氏勾結的證據,她得想辦法穩定住軍心。

    沒有誰,比大着肚子的她更合适去勸說。

    岳者華的好意她心領了,無論如何,她不能讓南地死太多人……

    傅绫羅猛地頓住腳步,吓了寧音一跳,“夫人?”

    “岳者華給我的那個木匣子呢?快!快找出來給我!”她驀地反應過來,若她所料沒錯,岳者華早就将證據送到了她手裏。

    軍營裏,文臨和堂叔文禦史帶着武衛将軍,護衛着高擡聖旨的惠敏公主,在營帳外與祈太尉對峙。

    軍營外,文禦史帶來的人偷偷在倒火油,萬一祈太尉他們占了上風,他們得趁亂逃跑。

    一百五十裏外,烏泱泱的南蠻軍隊氣勢洶洶而來。

    他們與‘文氏’達成了協議,‘文氏’助他們拿下邊南郡,南疆助文臨成為新的異姓王。

    商議好後,南疆拿到了邊南郡最新的布防圖,避開了紀家軍設置的許多障礙和陷阱,即将順利逼至邊境。

    與此同時,千裏之遙的汝南郡關卡處,喬裝打扮的紀忱江和易容而行的岳者華,擦肩而過。

    于羽林衛的虎視眈眈中,二人只通過眼神,就認出了彼此。

    紀忱江差點沒忍住自己的殺意,若不是急着回邊南郡,他定要活剮了這短命鬼!

    此刻,不能活剮了他,紀忱江也不打算叫岳者華活着回京,跟自己的主子複命!

    紀忱江不動聲色從靴子裏拔出短刀貼在手腕處,銅甲衛無聲無息攔在羽林衛和紀忱江中間,擋住羽林衛的視線。

    阿欽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做好了替自家公子赴死的準備,只急急低聲催促主子趕緊跑。

    岳者華沒跑,他也跑不過紀忱江。

    好在雖未曾預料到這次會面,他也不是沒準備,誰也別想叫他死在半路上。

    “邊南郡此刻,應該跟南疆打起來了。”岳者華在紀忱江靠近時,輕笑道。

    “夫人雖有孕七月餘,此刻軍心不穩,沒人比她更适合挂帥。”

    一瞬間,紀忱江手腳冰涼,完全沒了收拾他的心思,扭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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