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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章
    第38章

    從掌燈時分進入紀忱江寝殿, 到隐約聽到二更的梆子,足足兩個多時辰,令傅绫羅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不只是她, 甚至床榻和只着了綢褲的男人,也都似淋過一場大雨, 寝殿中潮得能起霧, 讓人懷疑, 怕是再看不到明日的太陽。

    哦,倒不是紀忱江在幔帳裏跟在戰場一樣勇武。

    前一次傅绫羅太羞澀, 沒徹底掌刀, 這回被逼着學武,從最簡單的招式開始, 嗯……快得令傅绫羅害怕自己會被掐死。

    豈料紀忱江并不尴尬, 慢條斯理地知恥而後勇,可算沒白費親手畫了那麽多圖, 傅绫羅只恨長卷上花樣太多。

    切磋起來,一次比一次時間久,這人還要一遍遍扪她的心問——

    “喜歡泡湯?落山那邊有王府的別莊, 不必令置莊子, 到時我陪你和阿孃一起去。”

    “至于岳者華, 我知阿棠聰慧,只是山外有山, 人外有人,覺得我無恥嗎?”

    “蜜糖,你連我的臉皮都比不過, 況論是他,你怎麽想的?”

    “嗯?聽不清, 乖蜜糖,再說一遍。”

    傅绫羅于暈眩恍惚中,被逼着好阿兄,情哥兒,親夫君沒口子的喊了個遍,心都要被扪碎了,難.耐如魚困淺灘,淺淺吊着一口氣,始終不能解脫。

    這人還嗯,嗯個屁啊嗚嗚……傅绫羅心裏罵着髒話,忍不住眼淚,更忍不住哭聲,只能哀哀求饒。

    “我錯了,嗚嗚……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若想要籌謀,不會跟楊媪在外頭說話,我沒那麽蠢,嗯……沾茶水寫字暗衛也發現不了。”

    “你饒了我,嗚嗚……岳者華主動碰上來,我身為王府長禦,忠心主君,竟也成了錯嗎?”

    “我沒想跑,長舟,我疼……”

    其實不疼,只是依然感覺小命都要沒了。

    如紀忱江所言,除了不疼,這人手把手教她,十幾個樣式輪番精心描繪,傅绫羅品出了太多滋味。

    一點點被碾碎的紅玉牡丹,紅着眼眶服了軟,終于聽到了叫水的吩咐。

    她艱難喘着氣,跟個小烏龜似的,慢吞吞翻身,緩緩藏起滿池春.情,無瑕生出什麽羞澀心思,只覺松了口氣,小命算是保住了。

    不過,這口氣松早了。

    寧音和喬安早就聽到了裏頭的動靜,比先前侍寝的夫人那動靜要羞人的多,兩人聽得面紅耳赤,但都不算意外。

    寧音漲紅着臉兒叫阿彩回去取洗好的女官袍子,她聽到娘子的抽泣了,只心疼娘子遭罪。

    喬安則咧着嘴笑個不停,比自個兒洞房還高興,他盼這一天盼了快十年!

    等到裏頭叫水,甭管倆人什麽心思,都迫不及待趕緊進門伺候。

    哪知剛進門,就聽到紀忱江慵懶着沙啞嗓音吩咐:“東西放下,你們出去。”

    寧音心下一驚:“王上,我來伺候娘子沐浴。”

    喬安聞到屋裏似麝非麝的味道,燒着臉皮子笑:“那啥,床榻也得收拾。”

    紀忱江淡淡看他們一眼,面上帶着幾許餍足表情,脾氣還算不錯,“先不必,出去。”

    寧音和喬安倆人滿頭霧水出來。

    “難不成,王上要伺候……”寧音小聲猜,只是怕裏頭主君聽到,不敢說全了,她覺得這猜測有些太過。

    可王上總不能叫娘子自個兒沐浴吧?

    喬安跟着主子看過了那些書,這會兒已經非昨日阿蒙,勾唇笑得格外蕩漾。

    “那有什麽的,說不準王上興致高,這淨房也是個好地方,由着他們折騰呗。”

    寧音:“……”合着不是你家主子你不心疼!

    娘子身子弱,又是頭回,這麽長時間……哪兒還遭得起啊!

    她臉上紅了白,白了紅,急得不得了。

    這會子她倒跟傅绫羅有了同樣的想法,王上再折騰,也別燒熱水了,指不準得給娘子燒紙!

    王上簡直……寧音恨恨咽下大不敬。

    不是人!簡直是個混賬!傅绫羅提着心腸,戰戰兢兢被放入溫熱水中,眼淚汪汪在心裏替寧音罵出來。

    她渾身無力,坐都坐不住,軟軟靠在桶沿,被棉巾擦在身上,輕輕一碰就抖得厲害。

    紀忱江還笑,“在心裏罵我?這伺候了女君床榻,自當伺候全了,也好檢查檢查,有沒有叫你疼,省得女君不滿意。”

    傅绫羅偏頭不看他,趴在浴桶上,手腳都縮在水中,咬着唇瓣無聲落淚。

    “看樣子伺候的不好,女君見諒,下回小子定伺候得更周全些。”紀忱江戲谑着言辭,輕輕拽出她的手。

    而後紀忱江吃驚發現,他皮子最嫩的地兒,也叫她掌心通紅蔓着月中月長。

    這叫紀忱江笑不出來了,只心裏無奈,這嬌嬌兒着實也太嬌氣。

    他伸手進浴桶裏,傅绫羅驚慌失措,哭喊出聲,“紀長舟!我不要你伺候嗚嗚……”

    說是出聲,其實嗓音已經啞了,沙啞的聲音嗚咽起來,像是垂死掙紮的小獸,可憐至極。

    誰能想到呢,這沒侍寝,比侍寝還難熬。

    刀遲遲不肯出鞘,令她不得不立于刀尖,穿行往複,遲遲不休,不見血,卻刀刀刺骨。

    她再也不想要小子身畔伺候了,什麽快樂事,什麽歡喜滋味,通通都是騙人的。

    過了今晚,她再也不惦記,往後做個姑子就挺好。

    紀忱江探得荷杆也月中,比嬌嫩手心月中得還厲害,刀又見張揚跡象,憋着的那股子氣卻落了下去,心裏只懊惱自己折騰太過。

    他連生氣想收拾這小女娘,前頭都要加個‘點’字,無奈一碰上這紅玉牡丹,果真還是無法自控。

    他撫着傅绫羅青絲,語氣難得溫柔:“是我不對,我叫你氣着了,有些失了分寸,往後不這般孟浪。”

    傅绫羅流着淚不吭聲,無論如何都不肯叫他碰自己。

    紀忱江嘆氣,“你聽話,你不能泡太久,洗過我送你回去。”

    傅绫羅身子僵了下,但凡她還有一點力氣,都要硬氣地拒絕。

    只是月退側酸得厲害,渾身也還抖着,寧音這會兒進不來,她想早點回去,只能由着這人。

    紀忱江也不逼着傅绫羅非得說話,他只捏着棉巾,規規矩矩替她擦拭。

    心裏的無奈化作真真酸澀,力道卻是輕如羽毛,怕傷了她,怕她給了身子就走,也怕真要了她,還沒能完成要做的事之前,會叫她受旁人的氣。

    可傅绫羅呢?軟硬不吃,只想着遠走高飛。

    想到這兒,紀忱江眼神發暗,語氣帶着不動聲色的危險,“阿棠,我不舍得你疼,也不舍得你受任何委屈,只盼你也能心疼我一點,好不好?”

    傅绫羅垂着紅月中的眸子,遮住眸底譏諷,依舊無聲流淚。

    怎麽聽話?又還要怎麽心疼他?

    若真如他所言,她傅绫羅只怕就真成了家養的狐貍,沒了主人就會死的那種。

    直到被抱回她自己的卧房,紀忱江還要替她上藥,傅绫羅咬着牙,淚落得愈發急促,怎麽都不肯。

    紀忱江只能叫寧音進來伺候。

    *

    寧音心驚肉跳進了門,看到娘子渾身上下幾乎沒一塊好皮子,那漂亮的臉蛋兒都哭得處處紅月中。

    哦,唇說不定……不是哭的,寧音替傅绫羅上藥的時候,臉燒得厲害。

    “娘子,可要問府醫要避子湯?”

    寧音知道娘子不願意生孩子,而且還什麽名分都沒有呢,這會子有了身子算怎麽回事。

    傅绫羅搖頭,沙啞着嗓音道:“沒侍寝。”

    “啊?”寧音震驚,“這,這還沒……”

    那侍寝得什麽樣兒啊?

    獨剩主仆倆人的時候,傅绫羅就不再流淚了,身體和腦子都冷靜下來,想起在紀忱江寝殿發生的事情,羞惱情緒後知後覺洶湧。

    那個混賬,除了沒正兒八經卸甲入庫,幾乎什麽混賬事都做了。

    傅绫羅仰着頭,微阖着眸子讓寧音在臉上塗藥膏,咬着牙冷靜吩咐:“你不必守夜,不管聽到什麽聲音,都不要過來。”

    寧音欲言又止,她總覺得,娘子可能鬥不過王上。

    祝阿孃說的對,論心眼子,娘子還差點道行。

    可她也清楚,娘子從小到大就沒吃過這麽大的虧!

    虧已經吃了,這會子不賣一賣可憐,找回場子,那就不是傅家阿棠。

    *

    夜半三更,寧音去跟阿彩一起睡,紀忱江能不驚動任何人扔長卷進來,鑽進香閨的床自然也輕巧。

    “好點了嗎?”紀忱江伸手攬過嬌軟,一觸就感覺到顫抖,心疼還是忍不住嘆出口,“我不動你,你……別哭了,哭得我心窩子疼。”

    撫在芙蓉面上,一掌心的濕,比先前在他寝殿時還要厲害。

    他确實沒有其他動作,今晚他也算是解了饞,即便刀還未卸,卻也沒想再做什麽。

    可傅绫羅卻一口咬在茱萸前,直聽到紀忱江的悶哼,品嘗到血滋味,才松嘴。

    她沙啞着嗓音哽咽:“王上總說我不信你,你又何時信過我?”

    “若我真心悅旁人,我可以明白告訴王上,我會将心思藏起來,才不會傻愣愣的由着王上搓磨。”

    “阿棠!”紀忱江蹙眉,低沉着聲音制止她,他不喜歡她的這個假設。

    傅绫羅又惡狠狠咬另一側,在他心上留下兇狠印記,“王上以為,不破了我的身子,就是遵守諾言?那若我在別人身.下,也如今夜一樣,只要守着清白,王上也不會在意?”

    紀忱江翻身困住她,手捏在脖頸兒上低喝:“傅绫羅,你适可而止!”

    她最懂怎麽氣他。

    “我為何不信你,還不是因為你總想着跑?”紀忱江壓着火沉聲道,“心都恨不能掏出來給你,怎就捂不熱你這顆石頭做的心!”

    傅绫羅仰頭看他,眼淚一滴滴落在枕頭上,哭得難以自制,“适可而止?果然,什麽女君和小子,都只是哄人的話罷了!”

    紀忱江舌尖掃了掃下颚,氣不下去,無奈摩挲着纖細脖頸兒軟了聲音,“你現在膽子倒是比以前大,不怕我了?”

    “我怕,怕早晚要死在王上手上。”傅绫羅嘶啞着喊,“我為什麽想走,王上不知道嗎?”

    “我心悅王上,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歡你,我怕跟我阿娘一樣,眼裏心裏都是阿爹……若你有個意外,我該怎麽活下去?”

    “紀長舟,我從來都不是為了離開你,我只是想活……”眼淚洶湧,将十分心碎哭出了十二萬分。

    “我不想跟阿娘一樣,可怎麽辦,我沒那麽堅強,嗚嗚嗚……”

    紀忱江被她這番逼出來的話鎮住,夜色中小娘子出乎意料的坦誠,令他頭一回生出不知如何是好的失措。

    打是再下不去手的,罵也舍不得,含在舌尖都怕化了。

    這般水做的嬌嬌兒,除了哄,除了妥協,還能有何辦法?

    他用前所未有的小心将人攏在懷中,長嘆一聲,“是我不對,阿棠想走……那就如你所願,你等我從南疆回來,安置好了再離開,我也能放心些。”

    紀忱江替傅绫羅擦着眼淚,吻輕柔落在她發心,被她哭得什麽脾氣規矩都忘到了腦後去。

    “你想做什麽便去做,我不攔你了,好不好?”

    紀忱江翻個身,虛攬着嬌軟,手心在傅绫羅發間,帶着安撫力道。

    “你還記得第一次到我書房嗎?那時我對你的不耐煩,是害怕從此有了軟肋,我這一路艱難,若被人抓住弱點,也許會功虧一篑。”

    傅绫羅愣了下,“那你為何還……”

    “阿棠,要是人能控制自個兒的心,我也不會想放你立女戶後又食言了。”紀忱江苦笑,“阿棠,求你等等我吧。”

    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吻,紀忱江語氣認真:“我放你離開,一切我都會安排好,我若真死了,你餘生也能自……”

    傅绫羅猛地捂住紀忱江的嘴,“你就是欺負我心裏有你,不許說喪氣的話。”

    紀忱江手輕滑過柔軟的臉頰,淚已經幹了,他在黑暗中輕笑,“好,不說,阿棠可是答應了?”

    傅绫羅紅着臉喏喏道:“我不是與王上打賭了?願賭服輸……”

    太累了,哭也耗費了大量力氣,傅绫羅一放松下來,話還沒說完就沉沉睡了過去。

    紀忱江低頭,仔細看着懷中恬然睡過去的嬌軟,緊緊擁入懷中,似是要将那身影映入心底,揉.入骨血。

    身體的靠近,還有今夜這番坦然,似乎連心都貼近了,他心底終于漾起甜,壓下過往的苦。

    *

    過後兩日,紀忱江如自己答應的那般,沒再到後頭來,也不叫衛明再攔着傅绫羅。

    各地使節都帶着禮到了定江郡,臨南郡和汝南郡的郡守親自前來,許多禮單都送到了傅绫羅這裏。

    “娘子,岳禦史送了禮單過來,特地叮囑送到您這裏來。”寧音抱着個木匣進門,眼神帶笑。

    “銅甲衛直接就送過來了。”

    看樣子,娘子與王上雖然沒動真格,娘子卻明顯歇了離開的心思,王上也待娘子親近了許多。

    現在衛長史都沒叫人再攔娘子進出,那些暗衛也都不見了,怎麽看怎麽都是和美跡象。

    傅绫羅懶洋洋靠在窗前,打卡木匣。

    岳者華除了以岳氏世家子的身份給定江王送上賀禮,底下還放着一張格格不入的身契。

    奴名岳觀南,牙行是定江郡最大的牙行,還是死契,不要一分銀錢,就這麽送到傅绫羅手上。

    寧音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乖乖,這岳禦史也太豁得出去了。”

    她皺着眉糾結的不行,“這若是被王上知道了,可該如何是好?”

    一個溫潤如玉的世家公子,一個南地頂天立地的戰神,争着搶着要給娘子當仆從,這真是叫人左右為難啊哈哈哈……

    傅绫羅見寧音咧着嘴皺着眉,不知又腦補了什麽,将那身契拿出來遞給寧音。

    “去,将身契給王上送過去。”

    寧音呆住:“好咧……嗯?娘子确定?”

    傅绫羅面頰緋紅,耳根子都染了深粉,嬌滴滴嗔寧音:“有甚好驚訝的,我與岳禦史多說幾句話,王上醋缸子都要翻天了,給他送過去,也好叫他知道我的心意,我才不是那吃着碗裏看着鍋裏的。”

    寧音:“……”說實話,你倆這怼來怼去的情趣,着實有些叫人費解。

    非要打一回才肯坦白心意,非要鬧個昏天暗地,才肯甜甜美美,那鬧來鬧去,圖啥?

    寧音不懂,但娘子這番衷腸還是要一五一十跟喬安說的,不能叫娘子的心意落空了地方不是?

    紀忱江在書房,剛送走豫州來的使節,就看到岳者華那張身契,冷笑出聲。

    “我說什麽來着?”

    衛明在一旁趕忙解釋:“兩人才見過兩三次,說他心悅阿棠,那不能夠,岳者華可不像是感情用事的人。”

    紀忱江摩挲着扳指,半垂着眸子憊懶看京都送來的消息,不置可否。

    喬安嘿嘿笑着将寧音告訴他的話說給王上聽,“我覺得,傅長禦的心明顯在王上這兒,就算岳者華有心思也是無用。”

    “岳者華敢送這個入定江王府,想必是知道我的心思。”紀忱江面色更冷淡,“他這是通過阿棠告訴我,他不在乎被利用。”

    “我能叫聖人誤解他,他也能通過接近定江王府來請功,這是篤定聖人信他,能靠國士之才拿下南地。”

    靠着一身裝出來的無害模樣,實則猖狂至極,也就只有小女娘才會被他那身皮子蒙騙,哼!

    衛明偷偷松了口氣,只要阿棠和王上別再鬧将起來,他就能多活幾年,好好走完這盤大棋。

    冷靜下來,衛明笑吟吟道:“他有國士之才,咱也不是庸人,京都送消息來,說聖人最近身體不适,大致是因南地的消息驚疑不定,氣到了。”

    他眸底閃過一絲狠厲,“府裏大多探子處置了,留了幾個藏得深的,王上禮賢下士與岳者華和氣些,他們必會将消息送入京都。

    京都那邊已經安排好了人,只要消息送過去時,有耳邊風吹着,任岳者華多有才能,也防不住皇庭裏那個氣昏了頭不是?”

    “此事你來辦就是了,我若出面,反倒過猶不及。”紀忱江意味不明地哂笑。

    他自始至終都沒碰那張身契,跟岳者華和氣?那太給他臉。

    衛明和喬安對視一眼,唇角都往下壓,都沒想到有一天能從王上身上,聞到如此重的酸味兒,啧啧……

    衛明眼底閃爍着促狹笑意,此事交給他來辦,只怕少不得阿棠的幫襯啊。

    *

    轉眼就到了大宴時候,在勤政軒舉辦,瑩夫人和劉夫人都換上側妃制式的宮袍,嬌羞坐在紀忱江下首兩端。

    傅绫羅身為長禦,立在旁側伺候酒水。

    封王不得随意出封地,高門世家也不便親自上門,讓人誤會了立場,可來的人依然不少。

    但除了北地離這裏太過遙遠,來不及派使節,其他能趕得及的封王和世家都派了人來。

    諸如臨南郡和汝南郡這些近一些的官員,都來了定江郡朝賀定江王的喜事,場面極其熱鬧。

    定江王二十二,後宅才頭回有消息,四舍五入算得上老來得子,無論底下怎麽想,面子上都是好話。

    甚至因為傅绫羅的驚人容貌,瑩夫人和劉夫人也是嬌花照水,國色天香,許多人說起來,滿口子真假難辨的羨慕定江王。

    紀忱江在外人面前從來都是大氣模樣,哈哈笑着,也不拘着禮節,很是博愛一番,叫大家的豔羨更真切些。

    傅绫羅手裏的酒被他攬着腰肢飲下,瑩側妃剝的葡萄也被他笑着吃下,劉側妃盛的湯,由劉側妃一勺勺喂入口中。

    “聽人說定江王不近女色,瞧他這自在不羁的模樣,這名聲可怎麽好意思傳出來的呢?”

    “啧啧……定江王真是好福氣,後院裏百花齊放不說,跟前兒還立着洛神般的仙女兒,就算是個龍陽公子,也得醉在這溫柔鄉裏啊。”

    聽着周圍的竊竊私語,林南郡郡守和邊南郡郡守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驚疑,甚至心下一點點發沉,總覺得事情有些脫離皇庭的掌控。

    過往定江王即便瞞得好,可這人舒坦不舒坦,總會露出一絲半點的痕跡來,倆人都是聖人的鐵杆簇擁,心裏有數。

    現在,瞧着定江王左擁右抱,那渾身的風流肆意,裝是裝不出來的,難不成……定江王的病真的好了?

    那皇庭怕是要震動了。

    倆人‘眉來眼去’的時候,傅绫羅咬着牙再一次拽下探入裙擺的手,含羞帶惱瞪紀忱江一眼,眼裏潋滟着自以為兇狠的水光。

    這人說是不孟浪了,全都是騙人的鬼話!

    衆人只看得到紀忱江左擁右抱,事實上,十幾年的心病哪兒那麽容易說好就好。

    碰到瑩側妃指尖時,紀忱江身上的刺痛重得眼前直發黑,眼中暴戾殺意洶湧翻滾。

    聞到劉側妃身上的胭脂香,紀忱江剛咽下去的湯一陣陣翻湧着想吐出來,脖頸兒青筋畢露。

    瑩側妃和劉側妃全身的力氣,都用來控制自己別發抖了,還是傅绫羅眼尖,立刻過來倒酒。

    紀忱江借着傅绫羅的靠近,緩了下來,腦子裏不停的想着自己畫過的圖,想到其中在大庭廣衆之下的某個場景,那些洶湧的不适才緩緩退下去,真像痊愈了一般。

    那場景比較刺激,紀忱江佩刀硌得難受,手似是有了自己的想法,尤其是看到下首的岳者華,就又忍不住作亂。

    被傅绫羅瞪了眼,他眸底閃過笑意,也不敢真将人逗惱了,轉頭去跟旁人喝酒。

    傅绫羅借着瑩側妃和劉側妃都在王上身邊伺候的功夫,偷偷從旁側退出去,到外頭透氣。

    再待下去,她臉要燙的可以煎雞子了。

    而且,她還答應了幫明阿兄處理些要回禮的禮單。

    在勤政軒旁側的長廊上吹了吹風,吹去渾身燥意,傅绫羅便帶着阿彩去了勤政軒的偏殿。

    待得事情處理的差不多,傅绫羅正想回勤政軒,就聽到含笑的聲音響起——

    “傅長禦知道,身契是觀南送與長禦的吧?”

    傅绫羅擡起頭,岳者華長身玉立在門口,不往裏走,免得唐突了佳人。

    這還是傅绫羅第一次見他穿官服,與女官袍子顏色有些像,只顏色是更深些的磚紅。

    年紀大一些的穿着顯得穩重,老氣橫秋,凸顯官威。

    可衣裳穿在岳者華身上,倒襯得他更顯白皙,氣質高潔,甚至還年輕幾分,隐約可窺見逍遙自在的世家子風範。

    傅绫羅起身,沖岳者華福禮,也目光帶笑:“岳禦史知道,身契我定會送與王上的吧?”

    岳者華唇畔笑意加深,抱着胳膊靠在門檻上,“那傅長禦知道,我只認第一個買主吧?”

    傅绫羅起身往外走,兩人站在廊子上說話,“那岳禦史知道,我沒給銀錢吧?”

    “娘子難道不覺得,觀南是無價之寶?”岳觀南眨眨眼,狀似困擾般愁道。

    傅绫羅輕輕感嘆,“郎君難道不覺得,虛情假意不值錢?”

    宴席是午宴,此刻正是一日中陽光最盛的時候,兩人在燦爛陽光下對視,驀地都笑出聲,帶着一股子說不出的默契。

    好巧不巧的,這畫面就落入了端着菜肴進勤政軒的仆從眼中,自然,也落入了衛明眼中。

    衛明忍不住蹙眉,他怎麽覺得阿棠和岳者華有些太熟稔了?

    等到周圍沒什麽人了,岳者華才行至白玉欄杆前,回首笑望傅绫羅:“我知道今日會發生什麽,這是觀南所求。”

    頓了下,他聲音更輕,“我欠了個人情,說助人一臂之力太假了,但欠了人情的那個想做什麽,我心裏清明,不如互相成全一番,這也是觀南所願,傅長禦不必對我愧疚。”

    傅绫羅翻個白眼,與他一般站在白玉欄杆前,與他并立,“岳禦史還真是時刻不忘惹人憐惜,你們利用我的時候,愧疚了嗎?”

    也許都是狐貍,傅绫羅在岳者華面前一直都沒那麽客氣。

    她扭頭看着岳者華,“岳禦史對花樓的阿姊心疼久了,就能騙自己,對所有女娘都憐香惜玉?”

    岳者華哭笑不得搖搖頭,輕點下巴,“啧~我在傅娘子眼裏,到底是個什麽品種的混賬,竟能讓個溫柔小女娘這般刻薄。”

    傅绫羅眨眨眼,“我第一次與郎君巧遇時,不就這般模樣嗎?”

    岳者華定定看着她,過了會兒才輕笑,“不,那時候是虛張聲勢,張牙舞爪,現在是氣定神閑,運籌帷幄。”

    傅绫羅心下一緊,吃驚看向岳者華。

    他笑得極為燦爛,“娘子不必驚訝我說得準,咱們其實挺像的。”

    岳家如同一潭看起來光鮮的死水,內藏數不清的腌臜,早就沒了北岳國士世家的清貴,權欲熏心,臭不可聞。

    可那裏有他在乎的親人,掙紮不開的親緣和眼淚,将他死死困在一個死循環裏,進不能,退不能。

    即便他跑來南地,依然脫不開那個名利場,似是線被人攥在手中的風筝,是起是落,全由旁人,令他的掙紮看起來滑稽至極,像個笑話。

    他只能騙自己灑脫逍遙,每每在花樓中流連,用甜蜜話兒裝飾心裏的難過,憐惜那些同樣不的自由的阿姊們。

    他知,自己救不了這天下的風塵,他只寄望有朝一日能救下自己,從那潭死水中擺脫出來。

    如眼前的女娘一樣,任是眸底藏着多少情意,依然想要自由……應該是還想要吧?

    “娘子可千萬別忘了,有時候騙人騙久了,連自己都會騙過,少不得會生出些不由自主的奢望,別叫這奢望蒙蔽了你的雙眼。”岳者華思忖片刻,溫聲提醒傅绫羅。

    他坐在勤政軒內,在底下仰望上首的定江王和傅绫羅,兩人極力隐藏卻洶湧的情意不作假,讓他心裏一陣陣發酸。

    這小娘子不知,她如今眸子裏潋滟着的,全是雀躍和情意,人都比先前在邊南郡時活潑了許多。

    若傅绫羅真能就此與定江王情投意合,花好月圓,岳者華再喜歡傅绫羅,也不會說讨人嫌的話。

    可他深知,傅绫羅要的不是被困在方寸天地,餘生只剩不由她掌控的寵愛。

    就如同,他知道自己多渴望擺脫岳家的束縛,哪怕一貧如洗。

    他緩緩笑着,一如既往的溫和,“我盼娘子得償所願,若有朝一日能到娘子的桃花源,于門外高歌,讨杯酒水,能得娘子垂憐,對飲一番,便是觀南的大幸。”

    傅绫羅心下一震,眼神略狼狽落入岳者華的雙眼,他竟然懂她。

    那雙桃花眼裏沒有調.笑,沒有戲谑,全是溫柔認真,包容了她所有說不出的心思。

    她輕輕吸了口氣,認真給岳者華福禮,“借岳郎君吉言。”

    *

    到了晚上,紀忱江又來偷香竊玉,一進屋就抱着傅绫羅扪心問她:“你跟岳者華還挺能聊得來。”

    傅绫羅聽出他的酸意,紅着臉推他,“是明阿兄吩咐我的呀,而且人家送了身契,我總要把話說清楚,也省得某些人喝不完的醋。”

    紀忱江輕哼,順着傅绫羅那點力道占了她的床榻,人也困懷裏,“說清楚用得着笑出花兒來?你從來沒在我面前笑得那般好看過。”

    傅绫羅輕擰眉心,這人說了随她,卻還是處處都盯着她。

    紀忱江見她不高興,咬着她的唇語氣發沉:“對喬安笑得好看,衛明和衛喆也沒少得傅長禦笑顏以對,獨獨我不讨人待見。”

    他說了随傅绫羅去,就不會陽奉陰違,确實讓她自在行事。

    就是出來更衣時,見岳者華和傅绫羅并肩而立,那柔媚嬌軟的笑,在夢裏極好,對着旁人就格外刺眼。

    “誰敢不待見王上。”傅绫羅壓下不虞,笑靥如花捧住紀忱江的臉,“只要王上少喝醋,對我溫柔些,我也不願意冷着臉。”

    她面上被他不老實的手捏得發燙,嬌豔豔的含笑模樣,令紀忱江倒吸口氣,刀意凜然。

    紀忱江眸子暗下來,嗓音沙啞:“哦?那我不喝醋,最近喜甜,喝蜜糖可好?”

    傅绫羅倒吸口氣,忙不疊攔,身嬌體弱的小娘子快不過武将的十八般武藝,咬牙切齒哼出聲,緋色從臉頰蔓到衣裳裏去。

    “我保證比旁人都溫柔,往後阿棠也把最好看的笑留給我,行不行?”紀忱江含糊着燙臉的話,伴随着啄吻,塞進傅绫羅心腸。

    滾燙的氣息蔓延,傅绫羅不得不仰頭,露出最脆弱的脖頸兒,聲音似哭還笑,“紀長舟……你混賬!”

    紀長舟從未覺得蜜糖這麽甜過,發根兒被拽得生疼也甘之如饴,溫柔又堅定地沉迷。

    這蜜糖是他的,傅家阿棠也是他的。

    她想做什麽都可以,但,天高海闊,只要他還活着,傅绫羅走再遠,也只能是他的。

    傅绫羅看不到他眸底令人驚悸的偏執神色,又被逼着哭出來。

    哭聲并不難過,像極了奶狐貍打着滾撒嬌的動靜,叫這夜色都甜得濃郁,伸手不見五指。

    更不見,難.耐滾落淚滴的狐貍眼兒裏,絲毫沒有迷茫,只藏着更加隐秘的淡漠。

    情真意切騙不過,那就袒露心腸,如岳者華所言,騙人的最高境界,是連自己都騙。

    騙自己心甘情願沉淪,任自己被這人拽入洪流中,起伏由他來定奪,生死也在他掌控之間,連最讓他介懷的離開,都乖乖等他安排。

    這,總算是一出好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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