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說是定江王宴請群臣, 實則紀忱江剛慷慨激昂請辭了王位和将軍位,老宅的匾額都摘下來了,誰也不敢來觸黴頭。
宴會換成在邊南郡郡守府舉辦。
這等宴會寧音是進不去的, 由喬安護送傅绫羅去郡守府。
馬車行至側門,傅绫羅一下車, 就見衛明笑吟吟在側門邊上等着。
見到傅绫羅站定, 他笑着緊上前幾步, 壓低聲兒急促道:“阿棠,林郡守請了些助興的花娘入內, 只怕是為試探王上, 廳裏烏煙瘴氣,王上還不能走。”
傅绫羅心知怕是有人看着這邊, 表情不變, 淺笑着問,“要我做什麽?”
衛明張了張嘴, 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道:“進去後你坐在王上身邊,聽王上吩咐便是。”
傅绫羅心窩子亂了一拍節奏, 莫名有種不安, 卻說不出是哪裏不安。
身為定江王下屬, 她于情于理,都該竭盡全力保護王上安危。
她只在心裏勸自己, 應當是頭一次出門遇上這種場面的緣故,再不多想,冷靜沉着由衛明和喬安引着, 進了宴會大廳。
她習慣了悄無聲息,進來時低垂着腦袋, 沒引起人注意,只有紀忱江第一眼就看到她,眸中瞬間綻出熠彩。
即便紀忱江現在不肯認定江王和車馬大将軍的尊稱,他也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依然高高在上,其他人只能在兩側仰望。
“傅長禦來了?”紀忱江看見坐在自己身側的傅绫羅,肆意笑着靠近她脖頸,酒氣滾燙吹在她頸側。
傅绫羅緊了緊手指,垂眸柔婉應聲,“王上,我來伺候斟酒可好?”
“哈哈哈……好好好,沒得什麽香的臭的都往我身邊來,心裏有什麽算計的,也該照着傅長禦的模樣先掂量下自己。”紀忱江冷哼了聲,常聲道。
底下喧鬧的聲音頓了一息,才又如常。
傅绫羅臉頰位燙,有些不大适應他這股子輕狂勁兒,卻似是被酒氣醉了心神,微微眩暈。
她餘光掃過這嚣張肆意的俊美郎君,與平日裏相比,幾乎像是變了個人。
憊懶的姿态變成了冷怒挑剔,卻又會在底下人戰戰兢兢時,與人含笑對酒,大口飲下,酒液不講究地順着下巴落入脖頸,也只随手一擦。
他嬉笑怒罵,又随性恣意,厲眉怒目,卻又帶着不經意的灑脫不羁,引得所有人,包括傅绫羅,目光都不得不膠着在上首,由着這南地的天翻雲覆雨,忐忑了他們的心腸。
順帶的,悄無聲息從側門進來跪坐紀忱江身畔的傅绫羅,也引起了各方打量。
邊南郡多武将,好些人看清傅绫羅低垂的容貌之盛,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忘了酒還端在唇前,吸了幾口酒,咳嗽伴着驚豔直入肺腑。
“乖乖,王上真是好福氣,怪道王府裏就這麽一個女官,這莫不是天上的仙女兒,剛下凡塵便入懷?”
“啧……剛才還覺得那幾個行首形如洛神,對上這位,怎的寡淡起來?”
武将們大咧咧的竊竊感嘆,總歸在他們印象裏,王上是不會介意他們些許言語不當的。
蝴蝶一般只盼着往王上身邊翩跹的花娘們,都自慚形穢,不敢再上前妖嬈着身姿斟酒。
以顏色侍人的花娘,最明白淡然垂首的傅長禦身上,蘊藏着多少璀璨,峨眉螓首,秋水映朱唇,擡起的手腕都漾着白皙柔美。
紀忱江大口喝掉武将敬過來的酒,側首與傅绫羅說話,“謝阿棠救我一命,回了府我定以身相許報答!”
傅绫羅被濺在頸上的酒滴燙得微微心顫,依然柔婉平靜為王上斟酒,不甚在意他此刻言語裏的不正經。
從進門起,她就看到紀忱江不拿酒的那只手垂在膝頭,扳指都捏出裂痕,鼓起的青筋似是要破皮而出。
他大口吞酒時,脖頸上都是勃發的青筋,看着就痛苦。
衛明說的烏煙瘴氣,其實是脂香雜亂濃郁,還有花娘的軟語吳侬,這些對紀忱江而言,更像鸠毒,每一刻都是折磨。
能令他放松些,傅绫羅是願意的。
紀忱江借着跟傅绫羅說話的功夫,聞着她身上淺淺的香氣,總算是續了命,眸低殺意漸深。
邊南郡郡守,姓林,是京畿北翼郡世家那個林,更是大睿天子的看門狗。
林郡守這是替某個行将就木的惡臭老兒試探他,一上來就下重錘,讓他戲都唱不利索,明顯是活得不耐煩了!
就在此時,林郡守還苦口婆心起身勸:
“王上,外頭那都是謠言,您若是将罪己诏呈送禦前,只怕會引起京都忌憚,稍有不慎,滿盤皆輸,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寄于您一人,還請您三思啊!”
監軍禦史也跟着搖頭晃腦,“左不過就是些小人,讓銅甲衛抓了殺個幹淨也就是了,王上何苦要拿自己開刀,萬一叫那口蜜腹劍的小人得了機會,怕是聖上要怪罪您,拿禦賜的封地和尊位不當回事兒啊!”
傅绫羅蹙眉,聽得一肚子火,賊喊捉賊不外乎如此,這聽起來比內宅的鬥法惡心太多。
紀忱江于矮幾下悄悄捉了傅绫羅的手,輕撫柔荑,面上大氣凜然,還帶着些桀骜的殘怒。
“我紀家的一切都是真刀真槍拼出來的,難道是為了富貴榮華,才将腦袋別褲腰裏上戰場?”
“只要百姓和南地文人安穩,我就舍了這條命去,左右這也是紀家人的歸宿!”
“老宅裏的牌位我都起好了,絕不令聖人為難,也不刺了你們的眼,最後一滴血保證灑在南蠻的土地上。”
他這話說的太過情真意切,堵得那些別有心思的臉色漲紅,接着就泛了青。
艹你紀家十八輩兒祖宗,你那是為了百姓和文人氣節嗎?
你那是在在我們墳頭灑酒!
紀忱江怕不怕死他們不知道,可要真特娘死了呢,就是死遁對他來說也不難啊!
到時候,南蠻知道紀家軍群龍無首,能老實得了?
不等皇庭砍了他們,南蠻人就能讓他們墳頭長草!
偏偏還有忠心紀忱江的武将,被紀忱江這話感動的‘痛哭流涕’,激動嚎哭。
“王上!我這條命是您從蠻子手下救下來的,到時候我跟王上一起,多殺幾個蠻子,死也痛快!”
“就是,王上您去哪兒,我老于就去哪兒,黃泉路上我也替您開路!”
“王上帶我一個,反正我無兒無女,早死早投胎,說不準還能混個父母雙全的人家快活一回!”
……
林郡守和那位常禦史臉色越來越黑,二人恨恨對視一眼,心知這事兒不能按照他們所想善了了。
他們也沒想就此将紀忱江拉下馬,只是想給南地多添些麻煩,好讓皇庭有時間想法子拿下南地。
誰知紀忱江反将一軍,用這麽無賴的法子逼他們善後,倆人心裏止不住地罵娘。
不得已,林郡守占了花娘的地兒,跪在廳中,泣求:“王上,罪己诏真的不能輕易呈送,都是臣的錯,是臣沒管好邊南郡,才傳出去謠言。
南地百姓受您庇佑,視您為戰神,絕不會信這等無稽之談,還請王上給臣些時日,查出造謠之人正法!”
花娘們都急急退開,瞧着平日裏高高在上的郡守一把鼻涕一把淚,“臣年紀不小了,再有幾年就能致仕,上有老下有小啊!
家慈老邁,襁褓中的嬰孩無辜,求王上給臣個恕罪的機會,若被皇庭知道王上受了委屈,必定要臣滿門的性命啊王上!”
常禦史也僵着臉,跪在林郡守身旁,之乎者也不起來了,“王上,文人騷客自來唯恐不亂,他們不知王上的艱難,我等心中清明,回頭我定讓人約束他們,不叫他們再仗着王上仁慈,胡言亂語。”
“求王上寬限些時日,您今日擲地的誓言,臣等必會竭盡全力,拼上性命也為王上撿回來,送還您手中,絕不叫王上的威望有一絲一毫玷.污!”
也有二人安插在軍中的武将,拿軍功替二人求情,一時間,廳內女娘倒是都只敢捂着唇哆嗦,不得不看着滿屋子兒郎哭天抹地。
忠心紀忱江的武将,再次拿酒堵住唇角的譏笑,既知王上不好惹,早幹嘛去了?
一個個肚兒裏全是被墨水染黑了的花花腸子,就該砍個幹淨才好。
紀忱江半眯着醉眼,看着他們哭求,面色尚算溫和,只等他們說完,廳內只餘哭聲袅袅,才嘆了口氣。
“我也不想為難你們,可你們當知道,南地百姓不容易,不知你們需要幾日來還他們清白?”紀忱江面上帶着些慈悲之色,和緩了他眸底的冷沉。
他聲音愈發溫和,“南蠻虎視眈眈,百姓們可堅持不了太久啊,我心不忍,一條命而已,黃泉路上我們也可同伴而行。”
“噗——”角落裏,響起輕微聲響,有武将沒忍住笑噴了酒。
傅绫羅偷偷打量着,紀忱江只是無奈點了點那邊,确實不在意對方的拆臺。
到底怎麽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不過是東風盛,是西風重的問題。
林郡守緊咬後槽牙,“求王上寬宥臣三日,臣等必會給王上一個滿意的交代!”
紀忱江似是酒醉得厲害,身子晃了晃,沒言語。
矮幾下,倒是沒耽誤他撐開柔嫩掌心,在其中清醒寫字——這戲怎麽樣?
傅绫羅偷偷瞪他一眼,想抽回手,她手心癢得厲害,這人也別太過分了。
紀忱江不允,依然攥着柔軟摩挲,總算肯給心驚膽戰的那幾個答複,“本王誠心寫罪己诏,想來也得幾日功夫,不為難林卿和常卿,你們也別太心焦,本王不在意這些名聲。”
林郡守和常禦史:“……”你特娘不在乎,你突然來祭祖?
倆人再次咽下滿肚子罵娘聲,臉色難看回去坐下,絲竹之聲又起,花娘翩跹,勉強遮住了他們的狼狽。
紀忱江不在乎旁人罵,他自己都沒少詛咒那個女人,也沒打算就這樣放過林郡守他們。
沒過多會兒,衛明一臉急色進了大廳,沖得花娘都趔趄着來不及躲。
“王上,屬下有要事禀報,還請您移駕。”
紀忱江捏了捏額角,露出松了口氣的神色,迫不及待起身,“好,去後頭說。”
傅绫羅遲疑了下,仔細打量衛明和紀忱江的神色,她對二人都熟悉,明顯感受到違和。
這大概,是另一場大戲?
她心思聰慧,不動聲色起身,下意識将最近的那個花娘,與紀忱江徹底隔開。
林郡守眯了眯眼,看着滿屋子的花娘還有傅绫羅的動作,心底惡意又起,自皇庭而來的猜測更篤定幾分。
他跟常禦史交換了個神色。
常禦史立刻起身,“王上且慢!看衛長史這般着急,難道南疆又有什麽變故?”
同樣得了林郡守眼神的武将也站出來,铿锵道:“王上,怕不是南疆以為您失勢,想要作亂?我等願意追随王上殺過去!”
衛明趕緊擺手,面露苦笑,“各位大人誤會了,與國事無關,是,是定江王府的家事。”
常禦史看衛明磕磕巴巴的模樣,半個字都不信,“在場都是忠心于王上之人,有什麽不能說的,還是王上不信任我等?”
紀忱江對外一直都是不太在意尊卑的性子,聞言也沒計較,只朝衛明砸了個酒盞。
“磨磨唧唧作甚,本王有什麽不能讓人知道的,說!”
衛明漲紅了臉,跪坐在地,腦袋幾乎要紮進胸膛,“回禀,禀王上,剛傳來消息,王府中的廖夫人,得急症去了。”
傅绫羅猛地擡起頭,神色怔忪。
她下意識看向紀忱江,紀忱江沒看她,只面色不耐,“左不過一個婦人,也值當得你巴巴來報!”
“屬下知罪,只廖夫人是京都太常令丞之女,屬下失了分寸,還求王上恕罪!”
林郡守和常禦史臉色一變,太常令丞?那不是三皇子的人嗎?
就是林家與廖家也有姻親關系在。
旁人不知,常禦史心裏卻清楚,他和那廖三娘,都是三皇子安排到南地來的。
他壓着迫不及待,面色凜然:“什麽急症能叫人立時就沒了性命?這種敏感時期,若是叫京都誤會了可如何是好!”
“啞巴了?說話!”紀忱江聞言,也生了怒,冷喝道。
衛明咬了咬牙,閉着眼無奈禀報:“是廖夫人趁王上不在府中,急着……急着帶一位臉生郎君出府……賞燈,撞倒了道源茶樓前為端午搭的燈籠架子,兩人當場身隕,若非被許多人看到,屬下也不敢急急來報。”
喲嚯!
有武将感嘆出聲,“那還真是急症啊……再沒有比這更急的了。”
常禦史臉色鐵青,林郡守面色也不遑多讓,倆人都想吐血。
太常令丞可是掌宗廟禮儀的三品正官,家裏女娘跟人私奔死在路上……傳到京都,這太常令丞也算廢了!
紀忱江太狠!
他們不過是給他潑一盆髒水,這人就直接廢掉三皇子一條臂膀。
紀忱江戲瘾更甚,男子被帶綠帽子是什麽表現?
他一腳踢碎了矮幾,咬牙怒喝:“本王去更衣!”
說罷,他怒氣沖沖離開宴會大廳,由着身後喬安和傅绫羅緊追。
衛明也趕緊告退,他可不想跟這廳裏尴尬的,幸災樂禍的惡心玩意兒大眼瞪小眼。
喬安腳程快,傅绫羅幾步就不見了喬安身影,她輕.喘着追逐幾步,漸漸慢下來。
她慢吞吞四下張望,郡守府不小,她不知道自己到了哪裏。
因為跑了幾步,她臉頰有劇烈運動後的紅,面容卻格外蒼白,眸中起了細密霧氣,看起來可憐又迷茫,若被人看到,只怕要心疼得替她落淚。
此時,落淚的沒有,病弱含笑的陌生沙啞聲音卻響起,“抱歉,這位娘子。”
傅绫羅心下一驚,擡頭朝聲音方向看過去。
旁邊大概是郡守府的花園,八角亭不在花園中心,反倒在角落裏,四面挂着牙白紗帳,清雅飄起時,露出裏面的瘦削青衫身影。
男子起身,掀開紗帳,是一張俊秀溫潤的面龐,微微彎起的桃花眸子,帶着幾分溫潤風流。
無論是面龐輪廓,還是秀氣鼻梁和淺色薄唇,都沒有一絲攻擊性。
這是個紀忱江怎麽裝,都裝不出的那種如玉公子,看過來的目光似春末江水,乍暖還涼。
男子笑道:“是我先來的,驚到娘子,着實對不住,不如請娘子喝杯茶賠罪?”
傅绫羅蹙了下眉,她沒心情應付陌生人,只平靜着眉眼淺淺福禮:“多謝郎君,我還要回宴上。”
男子邁前一步揚聲:“聽聞今日定江王府唯一的女官也來了,某有耳聞,那位國色天香不似凡人,不知與小娘子相比如何?”
傅绫羅表情更淡,轉身,“我不過蒲柳之姿,與王府女官如何相比。”
“若小娘子眉梢眼角不帶着愁,我敢篤定娘子容姿勝過對方。”男子又出聲止住傅绫羅腳步,“飲杯茶吧,今日才得的無根水,茶名忘憂。”
傅绫羅遠去的腳步一頓,回身靜靜看着男子,“我面上的不虞很明顯?”
男子笑了,如溫柔淋透春花的細雨,不回答傅绫羅的話,反倒自誇,“我這人自小不愛聽人說心事,只愛與人講道理,道理說得多了,自會明白,這世間大多的不開心,左不過就是無法說服自己。”
“小娘子可願與我論上一盞茶的道理?”他側身請傅绫羅入亭。
明明身形頗高,但因病弱和那身極為和氣的文人青衫,并不帶任何勉強的意思。
傅绫羅仔細看了他一眼,垂眸跟着他入亭落了座。
“敢問郎君是何人?”
男子笑着燙茶盞,“不過是一介白身,念了幾本書,披着青衫胡言亂語的無名之輩,着實無顏道出姓名。”
傅绫羅從他細白修長的指尖掃過,餘光不經意看到他衣擺處不起眼的玉珏,心裏微哂,在郡守府如同自己家的白身嗎?
男子又道:“娘子也無需介紹自己,更無需跟我說會洩露身份的瑣事,萍水相逢,以後大致也無後會之期,只要能叫娘子心腸開闊幾分,也算是全了今日的巧遇。”
傅绫羅似被他說動了心思,面上警惕消了幾分,淡淡愁色便在那張嬌豔面容上明顯起來。
她手裏端着茶,并不喝,只是沉默。
男子也不勉強她,自在撥着亭中那把不起眼的古琴,不成曲調,幽咽散漫,不動聲色勾起人心裏的愁苦。
傅绫羅轉頭看向亭外繁花,聲音輕得似是能輕易被琴聲壓過。
“我小時候被人救過性命,長大後遇到性命攸關的困苦,依然下意識想去那人身邊,篤定他仍能救我于水火,論道理,此為敬仰,還是愛慕?”
男子撥弦的手一頓:“唔……”
傅绫羅不等他說話,又道:“他對我從厭惡到另眼,讓我成了前所未有的特殊,耐心教我又時時驚我,冷眼看我又真誠待我,論道理,此為利用,還是心悅?”
說完,她擡起幾乎被霧氣遮住的漂亮眸子,定定看着側首垂眸的陌生男子。
男子一擡眼,話竟堵在嗓子眼。
第一次,他見到一個女子面容如此平靜,眼裏下起了雨,卻一滴都未曾溢出。
準備好的話,莫名被他咽回肚子裏,他歉意搖搖頭。
“小娘子原諒則個,小子輕狂,原這世間,也有我說不出的道理。”
想了想,他又輕笑,“但我願與娘子交換個前塵往事,小時我最喜貍奴,恰巧遇上個鴛鴦眸的白色貍奴,愛不釋手。”
傅绫羅垂眸,冷靜思忖,是恰巧,還是旁人以巧為名,送他手上?如他現在這般的巧。
“怕它逃跑,我令家奴時刻看着它,未免它抓傷了人,我親自替它剪去了指甲,想它能卧在我膝頭受我輕撫,旁人欺它餓它,我只當不知,細心照料。”
傅绫羅手指絞在一起,青白漸顯,這道理太過熟悉。
“它無一處不合我心意,卻仍攔不住我時時在外,更攔不住諄諄叮囑我進學的家慈,怕我玩物喪志,将它淹死在井裏。”
男子說話語氣輕緩,柔和,甚至連追憶和難過都帶着淡然。
明明沒有任何冒犯之處,卻叫傅绫羅眼中的霧氣迅速凝集成晶瑩,露出她恍然驚惶的目光。
“娘子……我只随口說說,你莫要當真。”男子着實見不得如此貌美的女娘在他面前落淚,面上歉意更甚。
到底沒忍住多說一句,“長痛不如短痛,娘子看起來是個心思清明的,若無法确保自己能一直守住心愛之物,不如從開始就別擁有,只做能确保自己快活的事,免得傷痛入骨。”
傅绫羅有些失神,卻坦然擦掉腮上的水珠,慢吞吞起身,“多謝郎君的胡言亂語,我早明白,男子口中沒有幾句實話,今日得見郎君,倒是令我更加篤定。”
男子冷不防愣住,擡頭看她。
傅绫羅表情依然沉靜,她慢條斯理福禮,“與貍奴不同的是,人長了嘴,沒有利爪,卻生了手腳,總不會任由人欺辱。”
她行至亭子邊緣,回首淺笑,盛色襯得周圍繁花都顏色黯淡,“下次,這位白身郎君大可養狼或者狼犬試試,即便遇上危險,還能給它多添一份飯食。”
說罷,她緩步離開,纖細身姿如同茁壯白楊,分毫不亂。
男子沉默了好一會兒,忍不住撐着腦袋細細咳嗽幾聲,而後搖頭失笑。
這小娘子是在罵他狼心狗肺?
沒想到這位定江王府的傅長禦,看起來柔弱得不堪一擊,卻連難過時,都張牙舞爪,不肯叫人占到一點便宜。
着實有趣。
*
傅绫羅沒再回宴上,只漫步片刻,遇到仆從時,表明身份,找到屬于王府的馬車,回了紀家老宅。
寧音在門口候着,表情奇怪,傅绫羅心有所感,頓住腳步。
果不其然,一進內宅門,就見紀忱江大馬金刀坐在上首,面容冷沉。
夜色已深,各處燈火搖曳,她與紀忱江四目遙遙相對,目光暢通無阻,心底卻漸漸起了壁壘。
“阿棠,你去見了誰?”紀忱江蹙眉聲沉問道。
傅绫羅恭敬福禮,“王上,若绫羅沒分辨錯的話,怕是在郡守府,遇到了此次謠言的禍首。”
紀忱江略有些詫異,林郡守竟如此愚蠢,将人藏在自己府裏?
他思忖片刻,令衛喆帶暗衛去查。
他聲音溫和下來,“過來叫我瞧瞧,那裏畢竟不是自己家,你怎敢不帶人随意亂走?”
傅绫羅聽話走上前幾步,依然離紀忱江四尺距離,也不辯駁有暗衛的跟随,只道:“绫羅往後再不會如此。”
紀忱江目光敏銳,看出狐貍不高興了,沒關系,山不就他,他可以就山。
紀忱江起身到傅绫羅面前,輕叩住她下巴,仔細打量她,“我今晚不是故意孟浪,着實是身上太難受,阿棠想讓我如何賠罪都行。”
“至于廖夫人,你既不想看到她,也免得髒了你的手,我替你處理了她,連她家裏人都不會幸免,只是想給你個驚喜,才沒說。”
傅绫羅沒像以前那般,躲他鋒銳又灼熱的目光,只微微眯起眸子,想看的更清楚。
不遠處燈芯炸開,發出啪嗒聲響,驚醒傅绫羅的輕癡。
她由着紀忱江擁她入懷,聲音柔軟:“若我想讓王上對我言無不盡,王上可應允?”
紀忱江頓了下,“自然允。”
“王上何時知道,是廖夫人算計我?”傅绫羅靠在他身前,目光冷幽,又起了霧。
“是我劃破自己手心的時候,還是我回傅家逼問的時候?”
紀忱江心尖又起了陌生的不适,似酸似澀的顫了下。
運籌帷幄多年的定江王,一時竟不敢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