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到内务府衙门时,已经是未正二刻。
今天是衙门封印的日子,可谁叫圣驾在南苑还没回宫呢,内务府这里就全员加班了。
十二阿哥起身迎他进来,面上都带了诧异。
都这个点了,还来做什么?
九阿哥见他神情,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别说爷来一个时辰,就是来衙门一刻钟,也不能说爷今儿没来!”
十二阿哥道:“九哥,那下头人的点卯?”
就不怕上行下效么?
自九阿哥来内务府,下头司院就需要点卯了,冬天早上辰正二刻之前,夏天辰正之前,必须要到衙门;下午出衙门的时间,冬天是申正二刻,夏天是酉初。
若是延迟两刻钟之内不论,只会直接记一笔,每月迟到三次按旷工工一日论,扣三日俸禄。
旷工累积三日,扣当月俸禄。
反正规矩特别严。
只有九阿哥与十二阿哥例外。
九阿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爷是什么身份?爷主业是当皇子阿哥,内务府总管是个兼职,一年一百多两银子,还要爷从早到晚卖命不成?那不是喧宾夺主了么?”
十二阿哥:“……”
头一回听说皇子阿哥也是职业!
九阿哥看着十二阿哥道:“从落地开始,咱们身边就有几十口人服侍,全部费是户部拨过来的银子,以国家之力供养,然后每月二十两银子月例,一年二百四十两银,比大学士年俸禄还高;到上书房读书,月例就成了五十两,一年六百两,差不多跟一等侯的年俸一样……”
“等到成年封爵,各种分家产业下来,就是一个家族的根基,外头的人家三、五代人也赚不到这么些,咱们直接就有了……”
“凭什么呢?凭的就是我们是汗阿玛的儿子,是皇子阿哥这个身份……”
“银子都了,我们乖乖的当皇子阿哥,好好孝顺汗阿玛不是应该的……”
“那十二你说说,这皇子阿哥当的不够格,跟不好好当差是不是一样……”
十二阿哥没有点头,可是他也没有摇头。
虽说他觉得九阿哥说的是歪理,可也不能否认是理。
九阿哥喝了一口红枣枸杞茶,润了润嗓子,道:“所以咱们要分得清主次,别只埋头当差,该往御前去还是要去,汗阿玛这么些儿子,前头的是他老人家亲自教养的,父子年头也久,先来后到的,这个没法子比;后头的稚嫩可爱,正是惹人生怜的时候,咱们也比不上;再不自己蹦跶几下,就更没人想起来了……”
十二阿哥低着头,闷声道:“可人多也心烦,不让汗阿玛心烦,也是孝敬……”
九阿哥恨铁不成钢道:“行,你是儿子,汗阿玛不会跟你计较,可是你这样混日子,想过儿孙没有?到时候其他哥哥家的皇孙是世子、是长子,要么也是个贝子、国公,到了你这里,直接就成将军了,再两代子孙成了闲散宗室,四处找饭辙,丢人不丢人?”
十二阿哥看了九阿哥一眼,脸差点裂开。
九哥想的太长远了吧?
九哥竟然想的这么长远!
只是谁会在十六、七、八岁的时候想儿孙,还有想到两代以后?
这指定是闲的!
他就道:“要不,往后九哥您处理公文吧,就不用担心这个了。”
九阿哥翻了个白眼,道:“那不是掩耳盗铃么?不是不想,就没这个了,为了防止大清像明朝那样被宗室俸禄拖累,汗阿玛卡着爵位,先是侧室子不再与嫡子一体封爵,而是降两等,随后除了世子、长子等继承人,其他人要考封,三科全优是封当封之爵,其他成绩降一等、两等或是不封,如此又卡了不少人的爵位,到了咱们儿孙辈,也要按照这个规矩来,到时候出来个闲散宗室,每年指望着几十两银子过日子吗?”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就是那八十多两银子,到时候也未必有,之前闲散宗室数量少,汗阿玛乐意养着,可是这数量多了,汗阿玛说不得还要继续改宗室俸禄,到时候估计比寻常旗人好不了多少……”
“不说别的,只看觉罗的养赡银子,比照旗丁来着,每年二十四两银子,远支黄带子跟觉罗有什么区别?”
十二阿哥沉默了。
九阿哥也劝够了。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等到十二阿哥成亲生子,就有责任心了。
不能老躲着。
还能躲一辈子不成?
到时候阴恻恻的,人都憋出毛病了。
教育完弟弟,九阿哥想起正事。
他拿了京城牛羊圈的资料看了。
大圈在丰台,小圈在皇城。
是供宫里羊肉跟牛奶的。
自己也要参考这个,在京畿的庄子里添一个牛羊圈。
福晋说了,等到丰生他们三岁后,要多吃奶食。
如今自家参考《马可波罗游记》中提及的蒙古人晾干奶酪的做法,制作出来奶粉。
外地的牛羊圈每年要浪费多少牛奶?
这些牛奶都做成干奶酪粉,用处就大了,可以作为补品在江南推广,也可以纳入军需,成为伤兵的营养餐。
皇家奶粉厂……
九阿哥看了眼十二阿哥。
明年都可以张罗起来。
十二阿哥明年好像挺忙的。
春天通州羊毛呢厂,夏天口外奶粉厂,秋天直隶烧锅。
十二阿哥被看的发毛,道:“九哥……”
“冬天干什么呢?”九阿哥说出声来。
这没头没脑的,十二阿哥有些糊涂。
九阿哥想起了高斌,笑了,道:“爷晓得了,娶个媳妇好过年啊……”
十二阿哥也想笑了。
九哥发什么白日梦?
这是惦记侧福晋?
有胆子去九嫂跟前说这个?
等到九阿哥回来,夫妻两个用完饭,九阿哥才晓得岳母跟大小舅子今天来了。
他忙道:“你怎么不打发人去叫爷回来,这也太失礼了?”
季弘的饭局,什么时候吃不行,还能排在岳家前头?
舒舒道:“额涅也是临时来的,家里本打算二十三过来接阿牟,结果阿牟打发人回去,说不回去过小年,额涅着急了,直接叫人套车过来……”
九阿哥听了,道:“那岳母就不对了,县主在咱们家过小年怎么了?县主也是咱们府的一份子,回去了才别扭,直接在都统府像是客人,回伯府又冷锅冷灶的。”
伯夫人在皇子府住了一年多,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不仅没有给九阿哥与舒舒增加麻烦,相反还帮了大忙。
九阿哥对这位伯岳母兼族姐,也真心尊敬。
舒舒叹气道:“阿牟身份在这里,寡居的长嫂,还是上一代伯夫人,就算咱们晓得阿牟在皇子府日子更舒心,可旁人不这么看。”
她阿玛与额涅也为难,明明晓得伯夫人在这里更舒心,可是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
主要也是给珠亮兄弟看,让他们养成尊敬、看重伯夫人的习惯,省得往后到了奉养伯夫人的时候轻慢了。
至于舒舒说给伯夫人养老的话,不符合时下规矩,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
九阿哥轻哼道:“管他旁人去死,整日里嚼舌头,就是闲的,但凡断了钱粮,让他们自己讨饭辙,也就没这闲工夫东家长、西家短了!”
舒舒挑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这内城都是八旗人口,吃着铁杆庄稼,相当于每一家都有一个铁饭碗。
衣食无忧,可不就闲着了。
茶馆的生意日益兴隆的,这也是前因了。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四,过小年。
舒舒跟九阿哥就过去宁安堂,陪伯夫人一起用了早膳。
饺子。
伯夫人爱吃的白菜什锦馅,舒舒爱吃的猪肉酸菜馅,还有九阿哥喜欢吃的韭菜鸡蛋馅。
就连尼固珠,舒舒也叫人预备了一碗白菜泥馅的儿童水饺,只有拇指盖大小,没有放盐,总共是八只。
尼固珠已经六颗牙了,小嘴抿着小饺子,欢喜的不行,眼睛都眯成了缝。
等到吃完饭,撤膳桌时,尼固珠还伸着小胳膊,舍不得的模样。
伯夫人慈爱的看着,跟舒舒道:“这是馋大人饭了。”
舒舒晓得伯夫人对尼固珠的宠溺,道:“阿牟,别惯着她,一岁之内都不能进油盐,盐走肾,恐伤肾水;油的话,容易造成小儿腹泻,一岁以后也不能直接吃大人饭,要淡口,差不多四岁以后,用盐是大人的一半,七、八岁后跟大人吃就差不多了……”
伯夫人还以为是太医说的,点头道:“好,我记下了。”
夫妻两人从宁安堂出来,就去了后院罩房。
闺女是亲的,儿子也是亲的。
丰生跟阿克丹已经吃完奶。
两人这里也有一份小水饺。
“大阿哥都吃了,二阿哥吃了一口就吐出来了……”齐嬷嬷道。
舒舒就道:“随着孩子,不用勉强。”
眼下兄妹三个马上就要满十个月,可是发育生长并不同步。
尼固珠打小胃口好,又喜动不喜静,良性循环之下,已经不比足月的单胎孩子差。
丰生这里差一些,长了四颗牙,平日里爬的少,可是翻过面来,也能爬几步。
阿克丹这里,却是轻易不动的,牙齿也是长出来两颗,还有两颗还冒白点点儿。
舒舒轮流抱了一回儿子,只觉得岁月静好。
生我的、养我的健健康康,我生的也平安成长。
九阿哥却有些神思不属,看着丰生跟阿克丹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