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歇过后,九阿哥没有直接去内务府衙门,而是往上书房去了。
上书房这边下午是武课,在东路箭亭前的空地。
负责教导皇子射箭的,都是钦点的内班侍卫。
就像九阿哥小的时候,曹寅也做过他的射箭师傅一样。
九阿哥漫步而来,身边何玉柱撑着把蓝绿色的油纸伞,看着清闲自在。
他手上还捧着个巴掌大的瓷罐子,里面放着井里湃过的酸梅汤。
看着烈日底下,几个小阿哥汗津津的模样,九阿哥挑挑眉。
还真是精力充沛。
他直接在箭亭下的阴凉处站了。
要是舒舒也在,就会告诉他此箭亭非彼箭亭。
后世这里没有改名,依旧是皇子皇孙演武的地方,却是从四面透风的凉亭,变成了面阔五间的大殿。
他享受着穿堂风,美滋滋的喝了一口酸梅汤,凉丝丝的,又不像冰鉴里冰过的那样。
他含在嘴里,再慢慢的咽了下去,觉得燥热都去了不少。
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毓庆宫大阿哥……
九阿哥眺望了一遍,视线落在十五阿哥处。
十五阿哥正拿着把童弓拉弓射箭,旁边捧着箭囊的黑小子眼熟,那不就是自己的小舅子么?
刚南巡回来的时候,他去上书房见过一次小六。
许是当时是屋里的缘故,还感觉不到这么黑。
他看旁人,旁人也在看他。
十四阿哥正好射完一轮,见着了九阿哥,跟身边的射箭师傅说了一声,就小跑着过来,咧嘴笑道:“九哥,九哥,九哥……”
九阿哥扒拉了一下耳朵,带了嫌弃道:“行了,叫魂呢?”
十四阿哥笑道:“这不是见了九哥高兴么,明天就去园子里,到时候咱们去钓鱼烤鱼啊?”
九阿哥轻哼道:“都出去撒欢了小半年,还不收收心,过去那边也是避暑读书的。”
十四阿哥不以为然道:“两不耽搁,现下天长,闲着也是闲着,可要说好了,到时候九哥出去顽,得带着弟弟一个。”
九阿哥道:“那你等着吧,我就算过去,也要月底了。”
“啊?”
十四阿哥有些意外,道:“不是说宫里的阿哥都去么,怎么九哥不去?”
九阿哥带了几分傲然道:“宫里总要留个妥当人!”
十四阿哥还要再说,九阿哥已经看着他道:“别尽想着淘气,圣驾今秋还要北巡,小心到时候不带你!”
圣驾出巡之前,内务府这边要派人先一步去沿途修整行宫,所以九阿哥
十四阿哥差点跳起来,道:“这不是才南巡回来么?今年还北巡?”
九阿哥道:“又不耽搁……”
十四阿哥立时带了感激道:“谢谢九哥,弟弟一定老老实实的,弟弟还惦记着掌旗行围呢……”
这会儿功夫,十三阿哥也过来了。
“九哥……”
他黑了一圈,身子也结实不少,看着跟九阿哥差不多高。
九阿哥没有着急说话。
他现在出来当差大半年了,晓得了不少人情道理。
章嫔那边就算要照顾,也没有他出面的道理,还要十三阿哥这个亲儿子才行。
他就直接对十四阿哥摆摆手,道:“你接着练箭去,我跟十三说说话。”
十四阿哥这才反应过来九阿哥是来找十三阿哥的,有些不乐意,道:“有什么话,我这弟弟听不得的?伱们挨着住着,亲热还亲热不够,现下又说悄悄话?”
“哪里那么多废话,快走,这天怪热的,爷还等着走呢……”
九阿哥带了不耐烦撵人:“至于挨着不挨着的,有什么呀?等年底哥哥搬出去,你挪到二所去,不也是挨着了?”
十四阿哥这才不情不愿的走了。
十三阿哥带了几分好奇,看着九阿哥道:“九哥找弟弟什么事?”
九阿哥想了想,道:“明天你们就要去畅春园了,那边凉快,冰也会用的少……”
十三阿哥笑了,道:“头所的份例,九哥拿去使就是了,我不怕热,现下也不怎么爱用冰。”
九阿哥摇头道:“今儿不算我来找你,你就当是你要找我……”
十三阿哥听着这绕圈子话有些迷糊。
九阿哥道:“我的意思,你不在宫里,头所的冰就挪给嫔母,不过对旁人不能说是我说的,得说是你找我说的。”
十三阿哥明白了其中的关系,神色凝重起来,犹豫了一下,道:“是……端嫔母扣了我额娘的冰?”
九阿哥摇头道:“不至于,你额娘也不是包子,还能被人欺负了?就是你嫂子这几日去翊坤宫后殿,说那边窝风有些闷,想起嫔母住在后殿……”
“劳烦九嫂跟九哥想着……”
十三阿哥面上带了感激。
九阿哥摆摆手,道:“你别嫌我们多管闲事就好。”
实际上,十三阿哥虽是未成丁皇子,可是出面孝敬孝敬生母也算合适,因为他没有其他养母,孝敬这一份就够了。
十三阿哥聪明,也明白为什么九阿哥前头说那些绕圈子的话。
九阿哥他现下是管着内务府,就像个大管家,最是应公平公正。
再说他不是章嫔生,也不是章嫔抚养的,就算要孝敬长辈,也孝敬不到章嫔身上,这成年皇子与后宫还是要保持距离,十三阿哥这个亲生子出面照顾更妥当。
十三阿哥带了羞愧,道:“我糊涂,压根都没想到额娘那边。”
九阿哥道:“这有什么啊,要是你九嫂不提,爷也想不到东西六宫的后殿跟前殿还不同。”
他就是为嘱咐这一句来的,说完也就走了。
不过在走之前,他去了靶子处,摸了摸十五阿哥的小肩膀,又拍了拍小六的大脑门,跟十二阿哥与毓庆宫大阿哥也打了招呼,才溜溜达达,往内务府去了。
十四阿哥马上拉着十三阿哥到一边,低声道:“九哥找你做什么?”
十三阿哥道:“是我找九哥有事,昨天没碰着,九哥就过来寻我问问。”
十四阿哥立时咽了口水,道:“是不是二所膳房又有什么好吃的了?到时候可要见面分一半,你可不能吃独食!”
十三阿哥摇头道:“不是,是冰的事……”
说罢,他就提了明日随扈去园子,想要将头所的冰贴到长春宫后殿。
十四阿哥很是失望。
不过他向来大方,不是小气的,就道:“你那份够么?不够我还有,反正富裕的也让内务府的人做人情了,要用就拿去用。”
十三阿哥道:“够用了,我额娘也有一份。”
十四阿哥就不多说,道:“可惜九哥、九嫂要迟些才过去,怪没意思的……”
九阿哥到了内务府衙门,就吩咐高斌道:“拿着爷的牌子,去找官窖大使吩咐一句,打明天开始,乾西头所的冰贴到长春宫后殿。”
高斌应声去了。
九阿哥坐在椅子上,有些唏嘘。
随扈宫妃的名单已经递到内务府,要按照品级准备马车。
妃位上的德妃,而后就是王贵人、瓜尔佳贵人,还有就是乾清宫的四个答应。
没有章嫔。
即便他没有特意打听,也听了几句,王贵人与瓜尔佳贵人后来居上,已经成为目前伴驾最多的妃嫔。
章嫔没有声息了。
次日,六月初二。
神武门外排满了马车。
舒舒也早早的到宁寿宫,恭送太后出宫避暑。
太后没有说旁的,只慈爱的道:“我晓得你怕热,叫人给二所每天贴补四块冰,要是不够了,你让老九再过来说。”
宁寿宫有自己的冰窖,里面窖藏了五千块冰,供应宁寿宫上下。
舒舒没有客气,带了感激道:“谢谢您想着,孙媳妇昨天才跟九爷说这个,惦记着直接挪十阿哥他们的。”
太后道:“他们能有什么富裕?来这边取,每年都用剩,只是搁在外屋,别搁在里屋,太湿了不好。”
“嗯,嗯……”
舒舒乖巧的应着,扶着太后上了肩辇。
随后她就跟白嬷嬷步行随侍在旁,一直送到神武门外。
惠妃与荣妃也坐着肩辇跟在后头。
等到圣驾与太后的马车离开,一行人才进了宫门。
见舒舒身边的丫头撑着伞,惠妃点点头,可还是说道:“平日里不用那么拘谨,叫老九给你准备一个肩辇。”
舒舒道:“总共也没有几步路,不用,回头有了求恩典的时候,儿媳也不会客气。”
当时其他皇子福晋,可都是腿着来的。
就算是封爵后,也只有大福晋、三福晋有肩辇。
四福晋往下,都没有叫人预备。
惠妃提了一句,便也不说什么。
荣妃倒是难得和气,道:“也别老猫在阿哥所,回头我打发人请你,也到东六宫来认认门。”
舒舒只当她客气,含笑听了。
长春宫后殿,东次间。
陶瓷大缸里,放着两块冰。
章嫔坐在南炕上,看着冰块,眼中水润。
旁边的嬷嬷很是年轻,不过二十出头年纪,是满了年龄的大宫女没有出去,直接补了妇差,如今也是红着眼圈,带了祈求:“娘娘,且想想阿哥,想想两位格格……”
章嫔看着木木的,没有了去年的鲜活,像是半枯萎的朵。
她带了苦笑道:“皇上最是怜弱,我这样去了,阿哥与格格们说不得会有更好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