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上下,多少人在揣摩圣意。
竟是有些看不透了。
说是重视太子吧,圣驾只要出京,就点太子随扈,太子没有了监国的机会;说是不重视太子吧,今年冬至祭礼是太子前往天坛祭天。
要知道,祭天大礼,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几次祭礼之一。
等到太子全套仪仗摆出来,陪祭的王公大臣仿佛见到了年轻的帝王。
太子神色端凝,端庄大气。
不过是祭天罢了,早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已代皇帝祭天。
在他看来,这不算什么?
他的视线扫过陪祭大臣。
马尔汉……
马尔汉的兵部尚书衔儿还没有恢复,打理兵部事务,有尚书之实,却没有尚书之权。
汗阿玛是什么意思?
太子的视线扫过侍卫,赫舍里家的子弟要么转了外班侍卫,要么就“高升”。
太子的心情也很微妙,不安中也有些兴奋。
皇父他老了……
这是在畏惧自己?
自己要再有耐心一些。
如今朝廷尊崇儒家礼法,在汉臣跟天下士子眼中,自己这个太子就是正统。
就算皇父另有私心,自己只要耐得住性子,这位置就是稳的。
心里有底,太子也对王公大臣昭显了他的储君气度,一套祭礼下来,没有丝毫错处。
乾清宫,西暖阁。
康熙晓得了太子的表现,喃喃道:“储君,国之副……”
冬至当天,京城习俗要吃饺子。
皇子府这里也不例外。
膳房做了四种馅料的,牛肉大葱的蒸饺,猪肉酸菜跟韭菜鸡蛋的两样水饺,还有鸡肉泥的汤饺。
汤饺是给几个孩子预备的。
他们已经开始吃饭了,舒舒就叫膳房预备些少油少盐的吃食给他们。
今日开始就入九了。
九九消寒图也都挂了起来。
宁安堂中,伯夫人正慈爱的握着尼固珠的小手,用红色蜡笔涂红了一朵梅。
等到涂好,尼固珠意犹未尽,还想要再涂,伯夫人就拿了另一个画册给她涂鸦。
舒舒在旁,看着一老一小互动,探身过去看尼固珠的笔画。
八旗不乏才女,尼固珠是宗女,限制也少,要是有天份的话,倒是可以好好培养。
不过看到稚嫩的线条,看到模糊的一片,舒舒觉得还是要客观些。
“阿牟,尼固珠这不随我,我小时候可是会画小的,早早就给阿牟画过样子……”她有些遗憾的说道。
伯夫人失笑道:“那时候你都六、七岁了,跟两岁的孩子比什么?咱们尼固珠聪明着呢,这画的多好啊,往后错不了。”
舒舒看了伯夫人一眼,老太太五十了,开始眼了吧?
回头跟九阿哥说一声,看内造办那边有没有老镜。
从宁安堂出来,舒舒又去后罩楼。
这边的九九消寒图也挂上了,不是梅式样,是铜钱式样。
这种消寒图,涂抹的时候还有规则,不是像梅那样都涂满。
上阴下晴雪当中,左风右雨要分清。
这就是涂抹的大概规则。
同样是八十一枚铜钱,等到都涂抹了,就是冬去春来。
今日阴天,
舒舒依次抱了抱两个儿子,跟齐嬷嬷道:“阴天了,这几日要有大雪,嬷嬷腿疼不疼?”
齐嬷嬷摇头道:“今年夏天用了三伏贴,好多了,有些酸也不大明显。”
舒舒听了,也就放心不少。
冬病夏治,是眼下的养生治病的主流,不过寻常人都是讳疾忌医,多是哪里发病才治哪里,没有这种提前半年保养的。
舒舒这里,却是信这个的,这两年弄了不少三伏贴过来,都是针对各种老病的。
除了伯夫人跟齐嬷嬷,都统府那边也孝敬了两份。
父母盼着儿女无忧顺遂,儿女也盼着父母健康长寿。
自己是儿女,也是父母。
舒舒低头看着两个儿子。
很是神奇,这么大的孩子,就已经能看出性格脾气了。
丰生包容大气,阿克丹温柔体贴,两人都乖乖的。
舒舒去年时候,关注多在体弱的阿克丹身上,阿克丹确实也更依赖她;今年已经开始调整自己,尽量公平的对待每个孩子。
没有拒绝阿克丹的依赖,可是也会主动亲近丰生。
她自己遇到很好的父母,也希望自己做个合格的母亲。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消磨过去了。
等到舒舒回到正房,坐在茶桌前给自己倒上一杯桂红茶,也是松了一口气。
就算是当额涅的,也需要有自己独处的时间。
白果进来,拿了几份礼单。
“福晋,有内务府的郎官送年礼了……”
舒舒撂下茶杯,纳罕道:“比往年早吧,每年都是腊月初的时候开始……”
白果点头道:“是啊,京外的在冬月,城里的多是腊月。”
舒舒就接了礼单。
三节两寿的孝敬,也是惯例,可是今日礼单的分量,就有些重了。
舒舒直接看了落款,广储库郎中王有德。
名字倒是隐约记得,前几年也见过这个名字。
舒舒就将礼单递给白果,吩咐道:“翻翻前两年的年礼册子,看看多了几成,今儿的东西不必入库,先单放着……”
白果接了,下去查看去了。
舒舒若有所思。
广储库又有动作?
九阿哥接手内务府四年,没有大刀阔斧过,都是东一锤子西一棒子的。
估摸着内务府的包衣们也是无奈,早知道九阿哥这么能折腾,当时他们要么从开始就反抗,要么从开始就乖顺,就不会这样连消带打的,起起落落……
内务府衙门,九阿哥看着御药房主事整理出来的人参册子。
如今宫里储藏最久的人参,是康熙七年入库的人参,当年人参丰年,干人参采了五百多斤,其中一等、二等、三等、四等人参入库,五等、六等就分与八旗王公。
不过账面上存的是二等人参,三等与四等因为朽了,后头早清理销册了。
时间差不多在入库的
九阿哥扫了一眼,就没有太在意。
三十多年前的旧账了,茶库的员外郎跟上头的郎中都换了几茬了。
他重点看康熙三十六年以后的账目。
按照御药房的说法,三十六年的人参,也没有到药力流失的时候。
这个时候,人参入库的产量比之前多了。
之前逐年减少,都变成了一年一两百斤。
后来开辟了新参场,入库就又恢复到三、四百斤。
宫里用人参最多的一年,是康熙三十六年,用了二百二十五斤,这是因为圣驾亲征,不少王公大臣随行,赏了不少人参出去。
其他年份,人参每年所耗费差不多在一百一十斤到一百三十斤中间。
如此一来,只五年之内富余的人参,就该有一千斤左右才对,账面上显示九百多斤,有一成因保存不当、药效损耗等,被逐年清理了。
这个损耗,是在正常范围内。
这账册,看着没有太大问题。
可是对比前头几年的人参看,就比较明显了。
前些年入库的人参,在这五年之内损耗清理了大批,加起来有四五百斤人参。
要知道,因为前些年人参数量减少,每年宫里的富余也不过是三五十斤。
早年的人参,十年八年的没有损耗。
近几年,就一下子损耗了?
这账目可以糊弄不懂行的人,可是九阿哥前后翻看一遍,就大概有数了。
前头放了十年二十年的人参,偷着夹带出去,也卖不上高价。
只有五年之内的新人参,才能卖上正价。
这不过是移接木罢了。
而且移出去的份额,不是一成两成,是有五成。
九阿哥不由愤怒。
人参是治病救人的,要是拿没有药力的人参治病,那耽搁了救治时间,就是害命。
这害的还是皇家人的命!
九阿哥立时炸了,叫了笔帖式道:“去给都图传话,将茶库上下的司官都给爷拘了,爷倒是要看看,他们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笔帖式下去了。
十二阿哥抬头,看着九阿哥带了担心。
九阿哥脸色紧绷着,忍着怒火,对十二阿哥道:“爷这就去茶库见识见识,你去御药房,叫两个当值的太医过去茶库跟爷汇合!”
十二阿哥道:“九哥,有秧参入库?”
秧参就是移山参,也叫园参,不是野山参,在律法上规定不能充作野山参贩卖,被当成假人参,价格跟野山参天差地别。
九阿哥冷笑道:“谁晓得呢,看看一会儿能查出什么来!”
他点了几个笔帖式,浩浩荡荡的往茶库去了。
十二阿哥也没有耽搁,立时往御药房去了。
六库每月开启时间都有限定,银库、缎库一四七,皮库、衣库二五八;瓷库、茶库三六九。
今日十一月二十三,正好是茶库开启的日子。
这个库房钥匙,白日里归在六库,晚上要交到乾清宫侍卫班上。
九阿哥带了本堂衙门的笔帖式雄赳赳、气昂昂而来。
茶库这里的员外郎跟主事、委署主事立时就得了消息。
他们已经晓得九阿哥要查人参的储备册子,这几日药膳房的主事也负责查阅账目,来过茶库。
可是这账目有什么不对么?
九阿哥怎么自己就横冲直撞地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