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两个寒暄完,舒舒想起一件八卦来,道:“听说你们结婚正日子的时候,高家原本的那个佐领家去闹了?”
高家是包衣小姓,跟其他几个姓氏在一个陈姓佐领下。
去年的时候,内务府三旗因人口孳生增加了佐领与管领,高家才单分出来,还得了一个佐领职务。
核桃道:“也是姻亲,那佐领是姨太太的大伯哥,当年想要将个走错道的姑娘说给我们二爷,后来得了九爷提点,揭开了此事,两家断了往来,陈家也丢了佐领;眼见着高家起来了,又凑上来,姨太太想要给我下马威,提及高陈两家早年要议亲之事,被我婆婆直接给撵了!”
眼见着高斌前程正好,就是块大肥肉。
那姨太太自己没姑娘,也还有夫家外甥女、夫家侄女什么的,想要拿高斌的婚姻去卖好。
对于核桃这个寻常包衣平民家的丫头自然掐眼瞧不上。
舒舒听了,道:“你婆婆是明白人。”
当年高斌差点定亲之事,舒舒也是晓得的。
那个陈家的女儿,有个姨表兄,就是金家人。
那个金家,就是桂丹的外家,早年跟郭贵人有勾连,也是索额图的人。
小儿女青梅竹马的就走错一步,珠胎暗结。
后来金家问罪,子弟都充了辛者库罪籍,陈家女儿也堕了胎,找到高家想要骗婚。
核桃道:“我们姨太太可真是糊涂人,如今夫家败落,姊妹家起来,正是腰杆子挺直的时候,不想着弥合关系,反而为那边冲锋陷阵,也让我婆婆彻底死心。”
舒舒道:“别的不说,在家的时候多孝敬老太太,至于你婆婆那里,听说性子刚强,那就不必丁是丁、卯是卯的对上,遇到问题,让高斌应对去。”
核桃听了,带了一丝忧心道:“老太太有春秋了,年前又被姨太太气了一回,有些下世的光景,年跟前差点没熬过去。”
高斌外家没人了,高斌的外祖母就被接到高家养老。
这老太太也是四品诰命,丈夫生前是四品道台,只是丈夫死了任上,儿子也早早没了。
那位差点坑了高斌的姨太太是老太太的长女,高太太的姐姐。
舒舒道:“已经过了年关,应该就要好了,好好调养半年,说不得就缓过来了。”
核桃点头道:“也是,我婆婆孝顺,这年前年后,多是陪着老太太。”
舒舒想起一件关于高家的野史趣闻。
高家家道中落,高斌父兄先后壮年而逝,高斌蹉跎半生,十多年都没有混上品官。
等到雍正登基,高斌才升了正六品内务府主事,后来外放织造,又转布政史,十年之内就官居一品,任河道总督。
后世有人就说起高家的发迹,归于积了阴德。
说的就是高斌之父高衍中奉养岳母之事。
传闻老太太高寿而终,临死前跟女婿说起女婿的孝顺,这样的家风,子孙定会发迹。
结果,一言中的。
*
前院书房,九阿哥正跟高斌说话,说的就是公务了。
“师爷请好了?”
“请好了,是原大兴县令的两个幕僚,一个擅刑名,一个擅钱粮。”高斌道。
大兴县是两个京县之一,县令更迭的比较频繁。
九阿哥道:“妥当就好,你虽要推广新粮种,可是立身也要正,这个知县要叫人挑不出毛病来,要是出了篓子,那苦劳也好功劳也好,都直接折里了,亏不亏?”
高斌道:“九爷放心,奴才一定谨慎,两个差事都会兼顾。”
九阿哥点头道:“有数就好,对了,安七那里,既是在香河买地,肯定有中人,也认识卖家,到时候你拉着他,掂量着田产多的大户,再挑上几家就差不多了。”
高斌道:“谢九爷提点,昨儿跟安七去百味居下馆子了,跟他约好了下旬在香河吃酒。”
今天才是二月初二,饭局放在下旬,这是对方要看高斌到香河后如何行事。
九阿哥也不操心这个,只跟高斌道:“爷晓得你的志向,是奔着做父母官去,直隶十年九旱,香河有潮白河灌溉还好些,可如此一来,那里之前农税就齐全,除了新粮种这里,其他政绩你也不好出,你有其他计划没有?若只是新粮种这一个,跟个大管事似的,不过是听吩咐行事,可显不出本事来。”
高斌听这个,眼睛发亮,从袖口拿了一个折页出来,道:“正要跟九爷说这个,这是奴才写的香河政事规划,您帮着奴才掌掌眼……”
九阿哥挑眉。
这小子还是有备而来。
不过也不稀罕,他明日就要上任去了,总要心里有数。
九阿哥就过来看了,等看清楚内容,忍不住轻哼道:“好啊,爷这点儿东西,你没落下,都打算照搬?”
原来上面提及的第一条,就是香河温泉多,可以推广洞子菜,供应京城。
第二条提及了不宜农耕的林地,可以发展养殖业,猪、羊、鸡、鸭,亦是供应京城。
第三条提及香河境内的潮白河、北运河、青龙湾河与引沟入潮河,可以沿河发展渔业,鱼虾供应京城。
高斌是打算将地方上农林牧渔都抓紧起来,将香河县打造成京城的菜园子。
他打小生在皇城里,长在皇城里,自是晓得旗人富裕,爱讲个吃穿。
穿这个没有法子了,那是江南的供应;吃这个,香河正好可以锦上添花。
高斌笑道:“在爷身边当差,熟悉这些,奴才心里也踏实些,从这些着手增加地方与百姓收益,做成一项,就不算白折腾一回的,要是都成了,往后京城百姓的供应丰富,香河百姓也能多一份收益。”
九阿哥道:“洞子菜还罢,那个本钱大,可收益也能保障;家畜家禽养殖这里,风险就大了,你别好心办坏事,要想周全了才行,宁可缓,不可急。”
高斌收了笑,带了认真道:“九爷放心,奴才家也是从穷日子熬过来的,晓得小民百姓的苦楚。”
九阿哥摇头道:“回头让安七带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小民百姓,你家日子最穷的时候,也还有你父亲的一份俸禄,你母亲领的差事月钱,你们兄弟三个都没有耽搁读书练武,你两个姐姐也到了岁数有嫁妆出嫁,这搁在外头,已经是中等人家的日子,外头寻常百姓,尚有不能果腹的。”
包衣也是旗人,自然也是铁杆庄稼。
所以高斌经历的穷,跟外头的穷还不一样。
更不要说他祖父与外祖父都是四品道台,官宦之后。
高斌哑然。
他去年跑了几趟保定皇庄。
照九阿哥这样的说法,他想起了佃户人家,日子过的就有些窘迫,衣裳没有不带补丁的,小孩子也早早的充劳力,压根没有银钱去读书。
赶上旱了涝了的,得到的粮食就不够口粮,需要农闲季节外出逃荒。
如果有人生病什么的,直接卖儿卖女也不稀奇。
高斌明白过来九阿哥的意思,对小民百姓来说,无法独立承担养殖的风险。
稍有不慎,就是雪上加霜。
那样自己推行的,就不是富民之策,而是害民之策了。
高斌越发郑重,道:“奴才谢九爷提醒,关于家畜家禽,奴才不会轻易推广,等有了周全法子以后再说。”
九阿哥点头道:“如此就好,稳妥为要,否则匆匆忙忙地摆出几个摊子,不能周全,那就不单单是白辛苦了,往后四哥也好,汗阿玛也好,想起你来,都是主次不分、处事鲁莽、不堪大用的印象。”
高斌都仔细记下了。
九阿哥想起舒舒的话,就又嘱咐一句,道:“你虽不是四哥的门人,可是跟着四哥当差,不是主仆,也是上下僚属,未来三年也多与四哥汇报交接,那记得礼数周全些,就按照门人的规矩走,三节两寿的别落下了,四哥性子严谨,看重规矩。”
高斌忙道:“九爷放心,奴才都省的……”
虽说都是亲近人,可尊卑有别,留了他们也不自在,舒舒就没预备留饭,而是叫白果预备了一份程仪。
四匹宫绸料子,一对烧蓝福字牌,一对鎏金怀表,两封银子。
东西摆出来,银子倒衬着寻常了,其他三样东西,就是搁在勋贵人家,也算是好的。
核桃见状,忙道:“年前才得了福晋的赏,没脸再收这些,这太贵重了。”
舒舒道:“你们年轻,到地方上就别想着谦和,那样该有人蹬鼻子上脸了,人靠衣装马靠鞍,这是给你们充身份的,不用外道,好好当差,我还等着你得了诰命,到时候一起吃酒打牌。”
核桃这才收了。
正好前头九阿哥也打发人过来问,核桃就告退离开。
舒舒吩咐白果送了。
九阿哥回来,跟舒舒道:“知易行难,这一脚走出去,还真叫人不放心,这样的年纪,略有些不周全,不算什么大过,可偏偏在御前挂了名,四哥又是个苛严的,高斌这一步走好了,万事大吉;要是露了怯,以后如何,还真说不好,说不得就往远派,过个十年八年,熬出别的政绩来的,才能将前头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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