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在苏努旁边坐了。
终于轮到福松议功了,再不议他都怕皇父忘了。
从去年中秋开始算,这都一年多了;从十七阿哥成功种痘算,也过了半年。
康熙看着九阿哥道:“福松曾祖爱度礼,虽折于多尔衮专权,可确实是悖逆之处,当时太宗驾崩,两黄旗扶世祖登基,两位辅政王命宗室与勋贵宣誓,爱度礼言‘主上幼冲,我意不悦,今虽接力从事,其谁知之?两王擅政之处,亦不合我意,每年宣誓,我心实难相从,天地神明,其鉴察之’……”
旁人宣誓是忠诚,他在这里提醒天地神明,他自己不乐意忠诚。
这样狂悖,要是不重罚,旁人效仿,宗室就要乱了。
这也是为什么世祖亲政后,给许多在多尔衮辅政时倾轧的宗室平反,却没有给爱度礼这一支平反的缘故。
关乎到自己福晋外家,九阿哥当然也查过这段。
只能说那个时候宗室子弟都比较狂妄,谁会想到真的会因怨愤之词就落到自己横死,妻子与长子都跟着问罪呢?
当时八旗秩序还有些混乱。
有些宗室希望恢复到八王议政,从宗室王公中推选新汗王,两黄旗则只拥护帝系,只肯在皇子中选新汗王。
最后陈兵宫殿,最有资格争夺新汗王的多尔衮与豪格都退了一步,选了年幼的世祖皇帝登基。
爱都礼不喜叔叔济尔哈朗权势大,反对幼帝登基,可实际上世祖皇帝驾崩后,朝廷依旧是面临幼主登基的局面。
九阿哥虽是偏着福松的,可是也晓得好赖,道:“虽说怨愤大半是冲着郑献亲王去的,可是也不该在宣誓的时候说这些……罪有应得……”
当时皇家确实乱,不仅从父系这里论,都是叔侄兄弟之类的,从母系那边论,冲锋陷阵的这些也基本上是乌拉国主的外甥或外孙。
都不是外人。
许是只以为是亲戚格叽了,言行才少了顾忌,可是涉及到权力,斗出真火来,就是你死我亡。
没有胜利者,胜利属于科尔沁。
乌拉国主有关系的这些外甥、外孙们多是横死,如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小一辈的爱度礼、硕托、豪格等……
康熙看着九阿哥,满意几分,虽是提挈妻弟,可是也晓得是非黑白。
“有过则罚,有功当赏……”
康熙转过头,对苏努道:“为了别血脉,省得乱了秩序,这些年除宗籍的黄带子准列觉罗红册,授红带;已除宗籍的觉罗单列紫册,授紫带……爱度礼曾孙福松于国有功,准晋黄带子,列宗室黄册。”
苏努起身道:“皇上隆恩,奴才领旨。”
九阿哥跟着起了,没有说什么,只心里算了下,合算不合算。
好像还是挺合算的。
归到宗室里,即便是无爵的闲散宗室,儿女教养聘娶都由宗人府负责了。
出去一亮身份也不一样,比红带子尊贵多了。
关键是还没有让福松的后爹继母弟弟占便宜,正好正好。
他一脸占了便宜的模样,康熙都看在眼中。
等到苏努退了下去,康熙就对九阿哥道:“这么高兴?”
九阿哥点头道:“汗阿玛圣明,恩典给得太好了,要是因福松的缘故,让他阿玛跟继母他们沾光了,那也让人难受,做阿玛的没有个做阿玛的样子,嫡长子不闻不问、不养不教,那继母也是心黑的,将嫡长子挤出去了,也不消停,前几年上蹿下跳的,差点将福松送出去做赘婿,心坏了……”
康熙去年就查过福松,也晓得福松的境遇。
要是没有觉罗氏这个姑姑接过去抚育,要么立不住,要么在继母的磋磨下,也只会养废了。
康熙嘴上说着大度,实际上也是恩怨分明之人。
选择给了这样的恩典,也是不待见福松阿玛继母的意思。
否则福松阿玛就两个儿子,给这一支恩典,宗室人口也多不了几个,又能如何呢?
不过康熙这样处理是这样处理,听了九阿哥的话,还是难免多疑,道:“福松对他阿玛、继母有怨?”
九阿哥立时摇头道:“没怨啊,好着呢……”
说到这里,他反应过来弄混了,道:“福松订婚之前就改口了,如今都统府那边是阿玛、额涅……”
康熙道:“那他本家那边呢?怎么称呼?”
养恩是恩,生恩自然也是恩。
康熙不喜长辈不慈,更不喜小辈不孝。
九阿哥老实回道:“那儿子哪里晓得?或者也是阿玛额涅,或是‘老爷’、‘太太’?福松是儿子岳母教养大的,儿子岳母最是重规矩,指定错不了规矩就是……”
康熙没有再说什么,只皱眉道:“泥灰之事,交给了十三阿哥,带了内务府下几个窑口的匠人,试出来两种更坚硬的配方,只是需要铁粉。”
可是哪有那么多铁粉呢?
没有那么多铁粉,就限制了产量。
九阿哥想起了自己福晋之前提过的话,钢筋铁骨也可以换成竹筋竹骨,就是效果减半。
他就斟酌着说道:“若是没有铁粉,等到修筑堤坝的时候,里面用铜柱子铁柱子呢?”
康熙摇头道:“朝廷一直铜荒,没有富裕的铜;至于铁柱,会锈了朽掉。”
九阿哥道:“那再试试竹子呢?那个便宜啊,就算从南方水运过来,价格也不抵之前所用巨木的十分之一……放在泥灰中为骨,会不会也能结实些?”
康熙看着九阿哥,道:“你早就想过这些了?”
九阿哥摇头又点头道:“想过,不过不是因泥灰想的,是听说巨木折银贵的时候想的,这京城真假观音竹的缘故,外地也往京城运了不少耐寒的竹子,儿子那南城荷池边上,还移栽了两车,听说在南方有的竹子长得很快,发了竹笋一昼夜就长半丈,三两年功夫就是碗口粗的竹子,要是其他木材,总要十来年才能这样粗细。”
康熙看着九阿哥,多了探究,就道:“牛痘也好,玉米土豆也好,还有眼下的泥灰,都是你提出来的,要是你耐心地善始善终,功劳不说翻倍,也差不多,你到底怎么想的,只是偷懒么?”
九阿哥听了,露出苦恼来,道:“儿子动脑子就好了,还需要事必躬亲么?儿子也不是偷懒,就是有自知之明,就儿子这身体,冬天不折腾都要感冒个三五回,寒冬腊月去南苑跟着试牛痘,儿子就要请长假了;还有试种新粮种那个,要是儿子把在手中,也不会去田间地头巡看,只能打发人去盯着,到时候好了赖了的也说不好;泥灰这个也是,也就是十三阿哥了,既勤勉也晓得轻重,废寝忘食的,换了儿子,只会告诉匠人们,继续试,明年后年出来成果都成……”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舒舒的说辞。
有的时候,不是懒,是身上不舒服了。
他就道:“儿子也不是成心偷懒,就是有时候不爱动弹,也不爱费脑子,总觉得身上乏……”
当然了,这个乏也是有前因的。
多少在学习太用功之后。
哈哈!
康熙却是听了进去,仔细打量他两眼,蹙眉道:“这是气血不足之兆,还需要进补,回头叫太医开个养生方子,好好调理身体。”
九阿哥点头道:“儿子晓得了……”
他有个隐秘的想法,那就是不管哪位哥哥上位,他都想要熬叔爷爷。
活得久了,就是赚了,就是人瑞……
今日是康熙下令宗人府,等到宗人府这里安排下人手,根据之前的调查,一一核校这些丁口数,正式入宗册,已经是月底。
正如觉罗氏所说,对于这些已除宗室相比,这就是不世隆恩。
这些新觉罗与紫带子联名上折子,叩谢皇恩。
福松作为得了恩典晋黄带子,也开创了一个先河。
要知道,之前黄带子与红带子之分,是按照血脉远近划分的,黄带子高于红带子。
如今,大批已革黄带子降为觉罗,这就不单单是用血脉远近来分宗室黄册跟觉罗红册了。
福松“于国有功晋黄带子”,这就给觉罗一条崭新的出路。
觉罗立功,不仅可以封民爵,还有希望晋宗室!
这就是一条登天梯了。
觉罗们欢喜的不是自己得到机会,他们有几斤几两自己也晓得。
这是儿孙后代的机会。
九皇子府,正房。
舒舒正跟福松说此事,道:“这份恩典,除了痘苗之功,还有张相的缘故,宗室子弟与张家结亲,比觉罗子弟与张家结亲更体面,眼下正式旨意下来了,你也当给张家去信提及此事,让张相晓得皇上的恩典……”
福松点头道:“已经写了,从外头定了两颗老人参还没到,打算跟信一起送过去。”
舒舒摇头道:“从外头定什么?府里库房还存着好些。”
福松道:“也不是从旁人处张罗的,正好听说乐凤鸣那有几颗好人参,我就定了四盒,张相那边送两盒,家里那边两盒……”
舒舒想了想道:“都统府一盒就行了,另一盒送舅舅那边去,如今因这一批宗亲里只有你一人列了黄册,多少人看着,面上还要过的去……”
福松沉默,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舒舒不是爱名声的,可是也晓得轻重。
孝道跟个人德行挂钩的,装也要装着,否则一时置气,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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