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新开的一家心理诊所此时人满为患，听说这里的测试仪器和治疗设备都是一等一的进口货，医生也是国外留学回来的专业人士。
等候区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小男孩，虽然他板着一张脸，但是因为长得实在好看，所以十分引人注目。
商洵对沙盘玩具的兴趣不大，旁边的小婴儿似乎也是如此，反而对他的兴趣大一些，不时地攥着他的手，气鼓鼓吐着奶泡。
商洵垂下眼看了一眼，不知想到了谁，也没有生气，甚至还笑了笑。
带小婴儿的是个年轻妈妈，面色有些憔悴，应该是咨询産后抑郁症。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商洵旁边的西服男人说：“不好意思，这是你的孩子吧，长得真好看。”
“不是，我是他爷爷的秘书。”
女人脸色更尴尬了，此时她怀里的小婴儿发出阵阵咯咯笑，仔细一看原来是朝着商洵在笑。
商洵垂下眼，耐心地逗着婴儿玩，任由她的小手牵着自己的手指。
“妹妹太小了，会不会烦到你。”
“不会。”商洵垂下眼，不知想到了谁，“妹妹很可爱。”
要是杳杳也像这么黏他就好了。
等到叫到商洵名字时，因为不能要家属陪同，所以他一个人进了咨询室。
心理医生还是给了一份答卷，让他先做问题。
商洵拿起笔开始勾画，心理医生仔细观察，发现他写答案的间隔频率差不多，一板一眼的节奏答题，不知道是思考了还是没思考。
“你叫小洵是吧？”
“嗯。”
医生又问了几个问题，商洵都一一回答了，没有逃避也没有顾左言右。
问完了之后，商洵安静了一会，忽然开口问：“周医生，你觉得我是个奇怪的孩子吗？”
周倩当场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姓周？是妈妈告诉你的吗？”
准确地叫出她的姓还是有些惊讶，因为这个年龄的孩子一般识字量仅限于简单的日天口之类的。
商洵摇头，“不是，我看你门前的牌子上有写。”
真是个敏锐的孩子，周倩思索片刻后，认真道：“你爷爷说你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她只是转述别人的话，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这次也是他爷爷联系的她，说这个孙子似乎有些不正常，对谁都冷冰冰的，简直不像小孩子。
“你已经上小学了是吧？”
“嗯。”
“学校里有没有很好的朋友？”她决定换个话题让他放松下来。
不知想到了谁，商洵的面色却和她预想的不一样，他紧抿着嘴，不知过了多久，才吐出一个字。
“有。”
“很好啊，你们俩平时一起玩什么。”
“玩她喜欢玩的。”
“那你喜欢玩什么？”
商洵想了一会，摇了摇头，他没有什么特别想玩的。
“你和你朋友最近玩的什么？”
商洵却沉默了。
在周倩的耐心追问下，他才终于开了口：“我和她吵架了。”
难怪刚才提起自己的好朋友时，是那样的表情，周倩觉得自己找到了突破口，于是柔声问：“能问问为什么吗？”
商洵冷声道：“我希望她只和我一起玩。”
周倩一愣，随即忍不住一笑，听他商老爷子描述的多严重，现在看来也还是有小孩子的一面。
于是她耐心道：“这种心理不奇怪，很多小孩子都有，不光是对好朋友，对父母，也会有这种独占欲。”
商洵皱紧了小脸，有些怀疑：“真的吗？”
“当然。”
“他们也会像我一样想把杳杳关起来吗？”
周倩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了裂缝，“什么？”
等确认自己内容多久，她只能更加耐心地循循善诱，告诉他那样是不对的。
商洵有些不耐地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我知道，我不会真的那样做的。”
而且那样做的话，杳杳会生气，他不希望看到她生气。
但是他也不喜欢看到杳杳对别人笑，也不喜欢杳要叫别人哥哥，可是杳杳很喜欢对别人笑，也有很多个哥哥，最近甚至因为别人和自己吵架，开始不理自己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无比烦躁。
“医生，道歉应该说什么？”商洵说：“只需要说对不起就行了吗？”
“嗯？小洵是做了什么错事吗？”
“不知道。”商洵冷着小脸说：“但是杳杳生气了。”
“因为杳杳生气了，所以你即使不知道错在哪里，也要向她道歉？”
“嗯。”
商洵不知道这个医生为什么一直重複着这些话，但是想着她说不定有好的解决方案，于是便一直耐着性子等着她的回答。
好在她最后还真的给他想了办法，如果是小女孩的话，说不定很喜欢洋娃娃。
可是一开口就被否决了，商洵冷声道：“她有很多洋娃娃。”
“那蛋糕之类的？”
“她都快吃腻了。”
“那她喜欢什么？”
“她喜欢她爸爸妈妈。”
周倩也无可奈何，只得说：“那你还是好好给她道个歉吧。”
商洵思考了一会，紧皱地眉头缓缓松开，像是终于解决了一件大事。
等他离开后，周倩终于松懈下来喝了口水，一场问题儿童的心理问题咨询最后不知不觉变成了小学生情感问题咨询。
商老爷子说自家小孩对谁都冷冰冰的，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嘛。
这天林应缇发现杳杳回家后却一直气鼓鼓的，和江席月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决定由她出面去问。
在杳杳抽抽嗒嗒的委屈控诉中，她才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因为杳杳和那个叫阿洵的孩子关系很好好，两个人走得很近，班上有些孩子便喜欢恶作剧，将他们的名字写在黑板上，尤其是一个叫邓阳阳的男孩子，还会怪叫着说他们两个会一起结婚。
杳杳很生气，但是商洵却不生气，于是杳杳更生气了，见她生气了，商洵便生气了。
几个生气险些让林应缇绕晕，她微微蹙眉，温声道：“那能告诉妈妈，最后怎么和小洵吵起来的。”
杳杳说自从被笑话之后，她就不敢再去找阿洵玩，最近她在和班上其他孩子还有西米一起玩。
“但是阿洵他生气了，还凶我。”一提这个杳杳就有些委屈。
“怎么凶的你？”
杳杳努力皱起小脸，想要学商洵的表情，“他就这样的，然后说我只能和他玩。”
林应缇听完后哭笑不得。
“所以你们就吵架了？”
杳杳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嗯。”
“那杳杳为什么不愿意和他一起玩呢？”
杳杳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别人会笑话我。”
林应缇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可是杳杳不是和他是好朋友吗？如果杳杳的好朋友因为害怕被人笑话，而不和你玩，杳杳会不会伤心呢？”
杳杳小脸纠结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会伤心。”
“所以小洵也很伤心。”
杳杳低下了脑袋。
林应缇话锋一转：“但是小洵也有不对的地方，他不应该要求杳杳只和他一起玩。”
“想和谁做朋友，是杳杳的自由。”
杳杳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抬头说：“妈妈，我明天想给阿洵哥哥道歉。”
“嗯。”
结果没等到第二天，当天晚上他们家的门就被人敲响了，江席月打开门，随即垂下视线，看见一个小男孩站在自己面前，不是商家的孩子是谁。
他不动声色地蹙紧眉头：“有什么事吗？”
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冷淡，商洵说：“我来找杳杳。”
江席月面不改色：“杳杳现在睡着了。”
可话音刚落，屋里便传来一声充满惊讶的“阿洵哥哥？”
江席月无声地叹了口气。
“杳杳，我有事要和你说。”商洵皱紧小脸，严肃道。
杳杳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有事想和阿洵哥哥说。”
隔了几秒钟后，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出一句：“对不起。”
话音落下，周围便静了一瞬，最后还是林应缇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第二天的帝都小学，一切都似往常那般，恢複了平静，但是只是表面。
一下课大家就将邓阳阳团团围住，“哇！你的脸上是怎么回事？是因为考不好被你爸妈揍了吗？”
只见邓阳阳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被人揍了一顿。
他捂着脸，带着哭腔反驳：“我爸妈才不会揍我呢！”
“那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一问起这个，邓阳阳涨红着脸，支支吾吾半天，就是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憋住一句：“是我自己摔的，行了吧！别问了！”
大家都不相信，这分明一看就是被揍的嘛。
杳杳也有些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热闹，但是邓阳阳却对她的反应特别大，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
“不准看我！”
杳杳被他吓得愣了愣，随即委屈地眼眶有些发红。
邓阳阳一看她要哭，又害怕了起来，连忙想让她安静下来。
“不许哭！”
可是丝毫没有效果，邓阳阳吓得小脸煞白，又是哄又是吓，想让她连忙收住哭声。
可是下一秒杳杳还是委屈地抹起了眼泪。
邓阳阳一看，也被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甚至哭得比杳杳还大声。
“呜呜呜呜叫你不许哭了，不然商洵又要揍我了呜呜呜。”
周四，帝都小学有外面的医生要来幼儿园体检，文老师便提前把班里的孩子喊到一起，弯下身子。
“小朋友们，今天有医生阿姨要来，知道吗？”
“知道～”
“等会呢有医生阿姨要来，是来帮小朋友们体检，看看有没有小朋友们生病了，还有眼睛视力。”
“会抽血吗？”西米很担心这个问题，她最害怕打针，每次去医院她都要哭很久，所以每次看病需要抽血，她的爸爸让她妈妈陪着去，她妈妈让她爸爸陪着去。
“当然了，不过你们放心，一点都不疼的。”
眼看就要排起队伍，商洵看了看四周，然后皱紧眉头，对班主任说：“老师，杳杳不见了。”
老师一看果然的少了一个人，顿时着急地不得了，最后还是商洵，在空教室的讲台下找到了杳杳。
“出来吧。”
杳杳摇头：“我怕。”
她从小到大最害怕打针，她爸爸妈妈也知道她这一点。
商洵哄了半天，才把杳杳重新给哄了出来。
这回来的不光有医生阿姨，还有医生叔叔，都穿着白大褂。
当一群白大褂走进班里时，班上的孩子从没这么老实过，都规规矩矩地坐在板凳上。
文老师看着这些小孩现在乖巧地模样，心里感慨，要是平时有现在十分之一听话就好了。
医生们一进来，杳杳就开始对他们丢下糖衣炮弹。
“阿姨你好漂亮啊。”
“叔叔你好高啊。”
“阿姨你多少岁啊。”
“阿姨你好瘦啊。”
把几个女医生逗得直乐，“好，这么积极，等会就让你第一个来。”
“杳杳：“……啊？”
等阿姨们把设备拿出来摆好后，就由孩子们挨个排队进行体检。
第一个项目是称体重量身高。
杳杳站上去，负责记录的医生看了一眼，再一看年龄七岁。
“小朋友要多喝点牛奶呀，加把油。”
杳杳揪着着衣摆，严肃道：“我会的。”
排在他身后的是商洵，不用特意去量，医生就发现他的身高要比同龄小孩高一些，看资料上显示他在这群孩子里年龄最大，现在来看性格也不跳脱。
看了一眼数据，果然偏高，体重是标准的。
此时杳杳已经长大嘴巴让医生看牙齿了，她口齿不清道：“医生，我天天刷牙的……”
“好，我来看看有没有黑牙齿。”
杳杳立刻闭紧嘴巴捂住嘴，摇着头，“没有。”
医生连忙哄她：“我知道，肯定没有黑牙齿。”
杳杳这才愿意重新让他看牙齿。
前面两关都很顺利，第三个检查视力，开始把有些小孩给难倒了，不是因为视力不达标，而是因为有些孩子不能清楚地把视力检测表上的方向表达出来。
好在孩子比较少，医生还可以耐心教。
负责测视力的医生给文老师吐槽，她们之前去有个小学的一年级去测，班上三十个孩子，一半都在哭闹，因为一个哭带着大家都哭了，从头哭到尾，根本没办法开始测试。
“那会我就觉得老师比我们还辛苦，不知道怎么把一天待下来的。”
好在这个小学的孩子都很懂事听话，目前还没出现哭闹的情况。
做视力检测的时候，好不容易到了杳杳，她学着别人那样拿起遮眼板，遮住自己的右眼。
实习医生夸她：“哎呀，这个小朋友真聪明。”
听到自己被夸，杳杳暂时忘记了恐惧，嘴角咧了咧，露出了浅浅的梨涡。
然而flag还是不能立得太早，实习医生开始随意指了指，问她：“这个小鸭子朝哪边啊？”
这可把她问住了，憋了半天，只涨红着脸小声道：“我不知道。”
医生没有立刻气馁，因为之前也是折腾了无数次，在老师的帮助下才勉强过了两个小孩。
“没关系，慢慢来，小鸭子往那边呀。”
杳杳还是摇头。
最后还是身后的商洵开了口：“杳杳，你看小鸭的嘴巴往哪边，指一指。”
杳杳犹豫了一下，就伸出手往右边指去。
实习医生有些尴尬，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问话方式出了问题，难怪排在她这边的队伍进度速度比其他医生要慢得多。
这个小孩说的问法才适合小孩，是自己没有经验疏忽了。
测完视力后，就是最后一关，也是最难的一关。
所有孩子这个时候都无比谦让，不再像争玩具那样恨不得争的头破血流。
杳杳小心翼翼地问：“……阿姨，我能先看看吗？
看着她一边说一边不停往后退，医生哭笑不得，“那你走过来看。”
杳杳这才不情不愿地挪动了几步，她真的很害怕打针。
“阿姨，你好漂亮。”
听到她说话都在抖，医生有些忍俊不禁。
“谢谢。”
见杳杳实在害怕，商洵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安慰她：“不用怕，一点都不疼的。”
杳杳坐在凳子上时，心跳得飞快，她感觉自己胸腔里有一只小兔子要蹦出来了一样。
“小朋友几岁了？”看她太紧张，医生阿姨和他闲聊，想要放松她的情绪。
“七岁。”
“长得真可爱，你是混血儿吗？头发卷卷的。”医生阿姨怕他不知道混血儿的意思，正要给他解释，就看见杳杳摇摇头，“我不是，我的头发像妈妈。”
不过聊着天，杳杳感觉自己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商洵看着拿出来的针头，微微皱眉：“阿姨，可以轻一点吗？她很怕疼。”
“他是你妹妹吗？”
商洵点点头。他不想给陌生人解释那么多。
“你们俩长得不太像，估计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
医生阿姨嘴上说着话分散杳杳的注意力，手上迅速地把冒出来的血珠搜集起来，然后把她的伤口用棉签按住。
“好了。”
商洵帮杳杳按住棉签，按了一会确定没血冒出来了，这才放开手。
“杳杳，在旁边等我一会。”
和其他小孩不一样，商洵表现要淡定许多，从始至终面不改色，把手肘微微曲起伸出手指，最后把衣袖放下去，朝医生道了谢。
杳杳还在盯着自己红通通的手指瞧，脸上的神情可怜巴巴的。
看见商洵走了过来，杳杳连忙把手递给他看：“怎么还在流血呀？”
商洵看着那点微乎其微的出血量，帮她拿棉签按了按。
“可是还是很疼。”杳杳瘪瘪嘴巴。
商洵帮她吹了吹手指，“还疼吗？”
其实还是有些疼的，但是杳杳不好意思在别人帮了忙后，还说疼。
于是她委婉地说：“还是有一点点疼的。”
商洵看着她，语气却不像是生气：“江杳杳，你真娇气。”
杳杳睁大眼睛。
商洵顿了顿后，又慢吞吞道。
“但是，我不讨厌。”
不讨厌=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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