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轉學◎

    美術室裏燈光昏暗, 厚重的窗簾遮住了陽光，看不清空氣中懸浮着細微塵埃。

    林應缇垂下了眼：“談什麽？”

    江席月雙手插着兜, 緩聲問她：“你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

    林應缇：“沒有。”

    江席月視線落在她的臉上，淡淡地吐出了幾個字：“口是心非。”

    林應缇眼睫輕輕一顫，她真的有這麽明顯嗎？

    她不說話，江席月索性也不開口，兩個人就這樣安靜地呆着，最後還是江席月先沉不住氣，開了口。

    “為什麽？”

    林應缇背靠着牆，視線落在一旁的畫布上, 上面不知道哪班的學生在上面畫了一幅畫，旁邊還寫了幾個字, 依稀能看得出是一首情詩，大概是因為有暗戀的人所以留下來的。

    她輕抿了唇, 緩緩開了口, 卻是說起另一件毫不相幹的事。

    “你知道我的老家在哪裏嗎？”

    本是随口一問，沒想到江席月卻點了點頭。

    林應缇一愣，随即回過神來繼續說道：“那個縣城不大, 就連街上的道路都是狹窄的, 也沒有大城市的高樓, 醫療條件也很差，我奶奶就在那裏去世的，後來我才知道，她那樣的病，在大城市裏是不用死的。”

    她的語氣很平靜：“因為我們在那裏, 所以她死了。”

    “所以我想畢業後逃離那裏, 帶着父母一起去大城市生活。”

    “對于我這樣的家庭來說, 只有通過高考才能改變命運，所以在這個路上，我一口氣都不能松。”

    她和他們不一樣，她的背後，除了父母殷切的視線以外，沒有任何退路。

    林應缇的語氣放得很輕：“所以現在你的媽媽誤會了我們，讓我覺得很困擾，影響了我的生活。”

    江席月本來沉默地聽着，聽到這不由擡起了眼，臉色有些沉。

    “她去找你了嗎？”

    林應缇嗯了一聲。

    江席月眉頭蹙得更緊了，低聲說：“抱歉。“

    林應缇搖搖頭，她清醒的知道江席月對她沒有那些心思，對于她所謂的那些好，大概也是因為小時候對她的內疚。

    江席月小時候确實是利用了自己逃出去，但是她也利用了江席月給自己勇氣。

    沒有他的話，她可能會一直渾渾噩噩下去，沒有人教她認字，也沒有教她疼了就要哭，也沒有人給她講故事。

    如果最後沒有逃跑或者沒人來解救自己，她的結局只會十分悲慘。

    所以她不恨江席月，之前似有似無的躲避，只是因為事情被捅破，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江席月。

    她寧願兩人是第一次見面，也不想他同情自己。

    但是現在她不希望這些東西擾亂自己的內心。

    對于她要走的路，她一直都很堅定，如果有什麽影響了自己，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舍棄。

    于是林應缇擡起了眼，她聽見自己冷靜地開了口。

    “我說這麽多只是想告訴你，我們不是一路人。”

    “……”

    林應缇又垂下眼睫，輕聲說：“如果別人繼續誤會下去，會讓我很困擾。”

    不知過了多久，江席月終于開了口，只見他喉結上下滾動，只吐出了一個字，只是聲音莫名有些喑啞。

    “好。”

    這之後江席月果然遵守承諾，兩個人沒有再說過什麽話，偶爾碰面甚至連招呼都沒再打，仿佛真的變成了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周三，藝術節如期召開，比賽當天選出第一二三名，因為平時訓練的時間少，所以班上的人根本沒有想過能得獎，但是沒想到最後他們竟然能得到第三名。

    趙琴也很高興，在班會上還特意說了這事，但是提完之後還不忘強調這之後就要把心思全部花在學習上了，她說別看這只是上學期，但是高考前的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就沒了，所以更需要提起十二的精神去學習

    林應缇看了看最前面挂着的日歷，也清楚地意識到沒有多少時間了。

    伴随着二模的逐漸接近，學校裏的氣氛又再次緊張了起來。

    即使下課時間，一班的大部分人都在座位上埋頭學習。

    因為上次退了一名，所以林應缇很重視這次二模考試，身上還是有不小的壓力。

    周四上午班上座位重新調整了一下，因為林應缇之前排名下降了的原因，所以她搬去了第二組。

    她的資料書本有些多，下課時向茉予也來幫她一起搬到新座位。

    向茉予還怕她傷心一直在給他加油打氣，“沒關系，不就降了一名嗎？咱們就當讓讓他們，馬上就二模了，說不定馬上就能搬回去。”

    林應缇卻覺得現在換座位反而是件好事，這樣也能免得尴尬。

    雖然還有最後幾本書沒有搬，但是林應缇給向茉予示意可以自己來，不用再麻煩她。

    她回到原來的位置，将桌屜裏的書翻找出來，然後一股腦全抱在手上。

    結果在把板凳往回拉時，不小心帶翻了手上的一本書。

    林應缇手上抱着一沓書，不方便彎腰撿，正準備把書重新放在桌上撿時。

    一只手将那本書撿了起來然後遞給了她。

    林應缇眼皮也不擡，飛快地說了聲謝謝，伸手接了過來。

    她适應新座位比想象中還快，周圍的同學都很好相處，大家下課也都沒有玩鬧，也聚在一起互相講題問題。

    江席月也是如此，他平時上課也很認真，從不發呆，也會刷很多題，只是他的效率很高，做題的速度很快，基本很早就完成了。

    但是他最近的狀态有些不對，看書的時間比以往多了些。

    至于林應缇和江席月之間的氛圍，就連一向呆頭呆腦的周易都察覺到了不對。

    某次下課後，他找到林應缇，看了看四周，确定沒人注意到這邊，這才鄭重其事地問道。

    “應缇妹妹，老實說，你是不是和班長吵架了。”

    林應缇輕輕地眨了眨眼：“怎麽了？”

    “就是感覺你們之前怪怪的，就像是你在躲着他，他也在躲着你一樣。”

    林應缇頭也不擡，冷靜道：“你想多了。”

    周易嘴裏嘀咕了一聲，“這樣啊，班長也怪怪的，看上去最近心情也不好，那是誰惹了他呢？”

    “……”

    因為林應缇現在不用再去圖書館和江席月一起學習，所以回寝室的時間都要早一些。

    大概是被考試氛圍感染，寝室裏就連平常很少複習的許夏萱和周念念都開始拿書出來複習。

    “我懷疑這道題的答案有問題。”許夏萱看了半天都看不懂解析。

    周念念探頭看了一會，索性放棄：“算了，我果然還是不适合高考，還是老老實實出國吧。”

    許夏萱也把卷子扔在一邊，“啊啊啊啊！我也不學了！”

    但是嚎了一陣後，她還是又把卷子拿起來繼續做題。

    林應缇坐在桌前，準備把這套題刷完再睡覺。

    陳子靜有些擔心她，她從進宿舍後就一言不發，一直保持那個姿勢坐在桌前。

    一直到十一點半熄燈，林應缇又把充好點電的小臺燈拿出來，繼續照着學習。

    陳子靜下床時看見她還在學，不由勸道：“應缇，早點睡，明天再學吧。”

    林應缇嗯了一聲：“馬上，你先睡吧。”

    十二點半，林應缇才爬上床。

    但她卻依舊沒有絲毫睡意，她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她開始變得焦慮失眠。

    她感覺自己現在就像是被人推着站在懸崖之上，走錯一步路就是萬丈深淵。

    她知道這個世界的不公平，也知道人與人之間的參差，但是親眼所見，還是沖擊很大。

    她不會怨恨這個世界，也不想埋怨父母，只希望自己能夠改變自己的人生。

    但是她對于未知的未來，又有一種陌生的恐懼感。

    萬一她沒能改變自己的未來該怎麽辦？

    這種念頭最近越來越強烈，讓她夜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等到淩晨兩點，她依舊沒有絲毫睡意。

    于是她起身下床去抽屜裏将一個藥瓶拿出來，從裏面倒出一顆白色藥丸，然後小心翼翼地掰成半顆，然後和水一起吞下，最後才爬上了床，閉上了眼睛。

    然而上天還是給她開了玩笑。

    二模考試當天，林應缇早上醒來時察覺到胃部略微有些不适，她有慢性胃炎，但是幸好她一直備有止痛藥，就是為了這種應對這種突發情況。

    于是她下床去找出一顆止痛藥，然後倒了水，伸手摸了摸杯壁，發現水接得有些燙，于是便打算等會再吃。

    剛好陳子靜從衛生間裏洗漱完出來，于是她也拿起臉盆進去洗漱。

    許夏萱扶着下了床，剛準備将昨晚借的筆記還給林應缇，見她人不在，便直接放在桌上，結果不小心将桌上的藥碰掉在了地上。

    白色的圓形顆粒物在地上滾了幾圈，最後掉進了書桌下的縫隙裏。

    許夏萱往下望了望沒找見，于是打開抽屜，果然看見了一瓶藥，擰開蓋子一看是白色的，和放在桌上的差不多，也沒多想，從裏面重新拿了一顆放在桌上。

    “宣萱，快點。”周念念背着書包在門口催促着。

    “來了。”

    許夏萱出門後沒多久，林應缇也洗漱完了，看到水溫差不多合适了，便将桌上的藥和水吞下，然後出門走去教室。

    早讀課還沒有下課，廣播裏就傳來了一陣舒緩的鋼琴聲。

    大家聽到這個聲音便都收拾東西去考場，這種響鈴本意是為了緩解大家的緊張心情，但是卻适得其反，聽到這個鋼琴聲，大家都更焦慮了。

    林應缇在考場外依舊在背筆記。

    監考老師讓把書包放在外面，準備進考場時，她才停了下來。

    走進去後她才發現她江席月依舊在同一個考場，不過這次不是前後座。

    江席月正漫不經心轉着手中的筆，神情淡漠，看見林應缇的身影，視線略微一頓，然後移開了眼。

    兩個人視線再無接觸，就像是陌生人一樣。

    很快試卷發了下來，林應缇迅速地掃了一眼題，發現基本都是自己刷過的題型，心裏有了底。

    手感也很順利，但是考到一半時，她開始莫名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本以為是心理作用，但是這種困倦感随着時間在逐漸加深。

    她明明沒有感冒也沒有吃感冒藥，只吃了止痛藥。

    考試越往後面，試卷上的題目也越模糊，林應缇緊抿着唇，試圖強撐着打起精神。

    她用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根，覺得稍微清醒了些，又繼續往下做題。

    可是這種方法只能持續一陣，她感覺到自己對痛感的感知越來越微弱，大腦也逐漸失去思考的能力。

    林應缇已經發現了這絕對不是簡單的犯困。

    這種感覺她非常熟悉，在每晚失眠的時候，她服下安眠藥後，就會有這樣的感覺。

    林應缇最後索性将圓規的針尖紮着自己的手背，尖銳的刺痛刺激着大腦神經，往她能保持片刻的清醒。

    渾渾噩噩地考完幾場考試，走出考場的那一刻，林應缇臉色煞白，整個人虛弱的

    “考得怎麽樣？”考場上有認識的同班同學問她，看她的臉色實在難看。

    林應缇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就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失去意識之前，一只手穩穩地從背後扶住了她。

    醫院的走廊上，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正看着化驗單，問趙琴：“病人是你的學生是吧？”

    “是的。”

    “高幾啊？”

    “高三。”

    “我猜也是，壓力肯定大。”醫生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她應該長期失眠，所以有服用安眠藥的習慣。”

    趙琴愣了愣：“什麽？”

    病房門沒關，走廊上的話語清清楚楚地傳了進去。

    江席月擡起了眼。

    走廊上趙琴和醫生又說了幾句，道過謝後，趙琴就準備給林應缇的家長打電話，告知情況。

    江席月坐在病床邊，微垂下眼，削着手中的蘋果，然後随手放在一邊，用紙巾擦幹淨小刀。

    他垂下眼，視線落在病床上的身影上，女孩的臉色雪白，連那顆淺淡紅痣都似黯淡了幾分。

    他打量着床上的身影，視線不經意間略過她的手背，随即驀然頓住。

    只見她白皙的手背上面多了幾個紅色的小點，出血點已經凝固，看起來像是圓規紮出來的。

    他的臉色看不出什麽情緒，只緊抿着唇，伸手撫上那處，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林應缇醒來時聞到了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她睜開眼，打量着四周慘白的牆壁，然後微微轉頭，視線落在一旁的身影上。

    和醫生交流完，趙琴走進來，對江席月說：“她怎麽樣？”

    江席月說：“還沒醒。”

    趙琴：“今天麻煩你了。”

    還是他先叫的車送來的醫院，不然的話還不知道會出什麽大麻煩。

    江席月站起身：“我先回學校了，等他醒來的時候希望您不要告訴她是我把她送來的。”

    “為什麽？”

    江席月語氣淡淡：“她會不高興。”

    趙琴一愣，不知道這話是什麽意思。

    不一會，章玉急匆匆地趕來醫院，在走廊上迎面撞到了江席月和趙琴。

    “老師，我女兒情況怎麽樣？”

    “放心沒什麽大問題，只是可能還要再睡一會才會醒。”

    章玉這才放下了心，視線落在江席月身上時，認出了他是誰，不由一時之間愣在了原地。

    趙琴以為他不認識，于是介紹說：“這是我們班的班長，就是他發現應缇身體狀況不對勁的，醫藥費也是他先墊付的。”

    章玉面色複雜，強撐着笑了笑：“同學，謝謝你了。”

    江席月語氣平和：“不客氣，同學之間互幫互組是應該的。”

    趙琴有些欣慰地看向他，這孩子确實家教好，沒想到還這麽熱心。

    但是章玉卻不領情，只說：“多少錢？同學，我把錢還給你。”

    “不用了。”

    章玉卻像是沒聽見一樣，又問了一遍：“同學，多少錢？”

    江席月不動聲色地蹙了蹙眉。

    等章玉走到病房時，先看見的是面色蒼白的林應缇，她已經醒了，正在拔自己的吊針，應該是想下床。

    章玉的眼淚頓時就要奪眶而出。

    可林應缇看見她，開口卻是：“對不起，我可能沒考好。”

    “沒事的。”章玉眼角發酸，“這有什麽，這次沒考好還有下一次。”

    林應缇的身體并沒有什麽問題，當天就被章玉接了回家，學校那邊她請了幾天假，準備讓林應缇在家休息幾天。

    在離開醫院前，趙琴和林應缇有一次單獨談話。

    她斟酌着語氣，小心翼翼地問林應缇：“為什麽吃那種藥？”

    林應缇說：“我考試前胃病犯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吃的藥變成了安眠藥。”

    “怎麽會吃錯了藥？”趙琴皺眉，又問她室友是誰，林應缇一一回答了。

    趙琴便讓她這個事情先別張揚，她去和學校領導商量怎麽處理，畢竟這涉及到室友是否偷偷換藥的問題。

    沒過幾天，趙琴就帶來了學校的調查結果，說換藥的是四班的許夏萱，只不過她說她是故意的，是不小心把藥弄掉在地上，于是又重新在抽屜裏拿了藥，兩個藥長得很像，她也根本不知道不是同一種藥。

    林應缇聽到這個消息時內心并沒有什麽觸動，造成的後果已經發生了，那麽追究這些也沒有什麽用。

    她只慶幸這不是高考。

    沒過多久，學校的二模成績也下來了，章玉收到手機消息時，正在廚房忙活，這幾天林應缇胃口不好，她想給她做點好吃的。

    本以為是垃圾短信，打開一看發現是學校發來的成績短信。

    章玉看了一會後，沉默地合上手機，繼續賣力的炒着菜。

    班主任前天給她說明了情況，她這才知道她女兒最近的壓力焦慮，也知道她長期服藥的事。

    于是她特意花了錢去咨詢了心理醫生，說了林應缇的情況後，醫生分析一切的起因就是因為轉學開始的。

    醫生說對于家裏條件普通的學生，到了像嘉德這樣的高中，面臨的壓力會更大。

    現在想來是她一時疏忽，只看到嘉德高中是全國排名前三的重點高中，卻沒看到林應缇進入那裏會承受多大的學習壓力。

    只是不知道她做錯的事還能不能補救。

    随着時間的流逝，林應缇失眠的症狀依舊沒有好轉，她只要一閉眼，腦海裏就是模糊不清的試卷。

    即使好不容易睡着，也是在一直做噩夢。

    夢裏她一個字沒寫，廣播裏傳來機械冰冷的女聲提醒考生交卷。

    等她醒來時身上盡是冷汗，她呆了一會，床頭櫃上的手機不停震動，她回過神來，拿起來一看，

    班級群裏很熱鬧，應該是考試成績下來了。

    她的手指落在半空，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落下。

    【這次的年級第一又是班長！牛！】

    【我這次沒考好，二模的題果然難。】

    【全年級第三也叫沒考好，那我都該以死謝罪了。】

    【對了，林應缇考多少？】

    【年紀第十一，也很厲害啦，別人是因為生病，最後一場考試都沒考完】

    大家都很識趣地沒有再提林應缇的成績，很快那條消息就刷下去了。

    晚飯時，飯桌上的氣氛有些沉悶。

    林嘉意也察覺到最近家裏的低氣壓，難得的很會看眼色，沒有再說些讓人火冒三丈的話。

    林應缇則是一直都很沉默。

    章玉替每個家人舀好飯後，坐直了身子，神情嚴肅：“有件事，我考慮了很久……”

    林崇華放下了筷子，“什麽事？”

    林應缇和林嘉意看着她。

    章玉一咬牙，終于下定了決心。

    “我們還是回老家讀書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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